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灵魂等待三千年2/作者:不然??邀生』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叛乱大军压境,独臂丞相力挽狂澜,平民将军异峰突起,皇族兄弟争权夺利……战火点燃了天子的惊天秘密,烈火朝间顷刻狼烟四起……在正邪与爱恨间卸去男装的洛河何去何从?害怕失去的柳玉寒能否留住她的爱恋?为他断臂的莲又能否换她一句承诺?天才少女的最后归属,烈火王朝的凄美挽歌……有一种责任,值得用生命去守候,有一种爱情,却值得灵魂等...   』 ------章节内容开始------- 正文 第1章杏花村   陵山……   这个名字就仿佛带有一种灵异之息,而它在当地人口中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坟山。在彩国齐整的版图上,陵山是唯一一座岛屿上的山峰,或者说是,这座山本身就是那座岛屿。从北领到西领,再翻过西领最北的雪山,传说中就是一片草原,而草原的尽头,便是包围着彩国的晴海,坐着小船一直向西北过去,便能达到陵山——传说中有宝藏的地方。   雪山,草原,荒凉的海岸,航海。   这是四个听起来便容易让人知难而退的词语,但像所有俗人一样,宝藏,哪怕只是传说中的宝藏,也足够让那些财迷们产生克服困难的决心,想要去陵山的人便因此络绎不绝。但事实却是,很少有人能到达晴海边,而到达的人也多因为找不到船只而无功而返。有些聪明人带了大队人马,也携带了小船。但是当那些小船驶进晴海,就再也没有人见到他们回来……   西领雪山下有个村庄,名字叫铃铛村,他们常常见到人们为了财富而想要翻越西领雪山。铃铛村的人们从来都不会贸然翻越他们眼前的雪山,他们信奉雪山神,也信奉陵山的传说。他们会劝阻每一个想要登山的人,但几乎没有人会听从他们的话。所以,铃铛村的每家每户都会在门口挂一个铃铛,每当冬天的风从雪山那边吹过来时,铃铛就会如挽歌一般,在萧索的风中摇曳,轻响。   铃铛村的人们以这样一种方式为旅人们哀悼。   他们只见过从陵山回来的一队人。他们称呼那些人为雪山神的使者。那些人穿着黑袍子,手里拿着杏花,排着整齐的队伍从雪山上走下,不管别人怎么问,都只是沉默着消失在风雪里。年年如是。   “那该是你们的军队,对吗。”曲椋风坐在一匹黑马上轻声问道,他白衫上的血迹已干,衣料便显得单薄干脆。他低垂着眼帘,墨眼微盍,黑发有些凌乱的散在眼前,沉默间竟透出了一丝禅意来。   骑马走在最前的黑衣男子却连头也没回,只是带着笑意抛来一句:“这不是你该问的,莲丞相。”   那男子的身段依然非常曼妙,他叫三人叫他“漠”,但谁都知道,这自然不是真名。这次他如此无礼之答,曲椋风倒也没有理会,径自闭上双眼,面目中透着疲惫,但依然散发着淡然的气质。身下的黑马在乱草泥泞中一蹄子深一蹄子浅的走着,他也不在意,随着马身起伏慢悠悠的颠簸着前行。   “咳……”另一边的柳玉寒则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得几乎晶莹。他白莲之毒发作,一时没有红莲毒相克,体内寒气逼人,加之刚刚翻过西领雪山,更是让他几乎不能忍耐就要当场发病。寥槿为他披上了一件金色猞猁裘,但他仍然有些发抖。黑发凌乱遮面,他也顾不得打理了,只能凭借精湛的武学造诣,调气支撑身体,而眼神却不住轻轻向旁边飘去。   身边的白马上靠着的洛河一直如睡着般沉静,他不得不担心她是否随时就会像现在一样睡去,但永远也醒不来。仿佛睡着的洛河面色苍白,却薄嫩得像一层油纸,睫毛随着马儿的颠簸上下跳跃,隐约有些清晨未干的露水珠子如精灵一般闪烁着光芒。   如果——她就这么睡去,再也醒不来。   如果……   柳玉寒和曲椋风的眼色里同时闪过一丝阴暗。   刚才路过铃铛村的时候,所有的铃铛突然都响了,仿佛一首雪山上飘扬而下的镇魂歌,悠扬却暗藏杀机般的卷在自上而下的大风里,苍劲的呼啸而去。   让第一次走过这里的几人,心里都是一阵寒意,顺着发稍流入身体。   “前面一段林子也许会有猛兽蛇虫,请各位小心。”那白面书生突然回头嘱咐道。   柳玉寒恍若未闻,而寥槿却“呲啦”一声把剑握在手中。曲椋风也仿佛在小憩一般,手里却微微碰了碰袖口里的莲花剑。   这一路却平安无事,走着走着不觉已经嗅到海水微咸的味道,仿佛一望无际的林子也终于见到了苍白的阳光。   雨已经停了两天,但天气依然不晴朗,阳光憋云彩里,闷闷的亮着。   从天权隧道离开,已经是三天了。   洛河还是没有醒来。漠却没有说什么,对柳玉寒的询问也只是一笑了之,看起来似乎是不必太过担心,应该能坚持到陵山。   “一切都不必担心,答应你们的事我自会做到。你们的那些士兵都已经放回王都,而且……”漠的笑容如春花一般灿烂,“他们会忘记一切。”   ……晴海。   看到这一片与众不同的海水时,连病中的柳玉寒都不觉睁大了双眼。   彩国王都。   六天了……还是没有回来。   王都与北领之间通船的闸门,甚至都没有打开过。偌大的王都,在他看来这六天仿佛一座空城,没有任何人陪伴着他。   “到底怎么回事啊……椋风……”游罹天趴在宫殿二楼的窗前石台上眺望着属于他的王都北边的主干道,大大的眼睛忽闪着担心的光芒。   去天权平定个起义军,竟然就这么失踪了,回来的将军们都说打到一半时莲大人便和一个平民模样的人带了几十人飞奔而去,至于去哪了却又不知道,他们回到营地后竟见到所有留守的士兵全灭,而烈大人却不知去向。从曲椋风那里回来的士兵不到十人,却全都像吃了**药一般,怎么问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荒唐,实在是荒唐至极!烈火王朝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事,将领失踪,营地全灭……这简直让他无法相信。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身为皇帝,却对这样的事无能为力……   也许,这几年连绵不绝的叛军,他们才是对的。这样无能的自己……真的应该把国家交给厉害的人吧。   游罹天在一瞬间有些想哭,手指在石台上握得很紧。   “哼……”   宫殿楼下,抬头望着游罹天的游裂月发出一声不屑的声音。   他飘散的黑发有如绸缎一般在微风里舞蹈,一身金黑色透着邪气却霸道十足的大袍。他的眼神漠然的看着二楼愁容满面的哥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在楼下站了一刻,他抬脚欲进宫殿,走了两步后,却又转过身扬长而去,金黑色袍子在他背后飞扬,就像一只深林里的蝴蝶一般,华丽,却又透着深刻并复杂的孤独。   营地被扫平,负责带兵的曲椋风和负责留守的夏洛河双双失踪,不知来路的年轻人,记忆混乱的士兵……   无法解释。   游裂月的双眼里有着杂乱的烦躁。   只能理解为曲椋风为了救或者追夏洛河而离开,而夏洛河……   她负责留守,营地被平。   难道是……   游裂月的眼里闪过一丝暗光,嘴角微微有了弧度。   但是……那弧度又瞬间寂寞下来。   还有记忆混乱的士兵,这一点解释不清。而且……如果夏洛河真的是蓄意谋反,这样的举措也似乎太失常了一些……   记忆混乱——他黑色的瞳孔里突然闪过一片惧怕之色。   王都上空的天穹,仿佛是在一刹那又阴暗下来,瞬间中,电闪雷鸣。   西领晴海。   黑色的海……深深的墨黑色……   三个人都有些目瞪口呆。他们并非没有到过晴海,可无论哪一处都不是这样黑色的海。而这样的海水,竟然只局限在西领这一片。   “不用太惊讶。”漠轻轻一笑,“等到了陵山,你们就会知道为什么。还有,奉劝一句,千万别碰那些海水,为这而死的人多得像星星。那些黑色……”   “是毒。”曲椋风和寥槿异口同声的低声说。   漠不置可否的一笑,吩咐那书生和几个随从一句,那些人走向山边,竟从一个小缝隙钻了进去,过了会,竟竖着拖了两只平扁却又不是木筏的古怪小船出来。   “走吧,过海。”   北领天权。叱落轩驻扎地。   依然是竹木小屋,依然是泉水潺潺,坐在竹藤椅上的却没了那个玲珑少年,只余下洁白可爱的圆形白瓷茶杯冷冷清清的摆在木几上。   清美的女子有些颓丧的坐在地上,长发散乱的披着,她也丝毫不去打理,手里捧着一块温润醇碧的宝玉,目光悲伤的望着身前的竹帘。   帘外,是一派肃杀之气。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8 0. c c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陵山下。   一路竟是出奇的平静,没有任何打扰,以至于让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们很难到达陵山。这一路走来,除了雪山上的暴风,林里的蛇,和有毒的海水以外,并无其他,稍微有些智慧的人都应该能到达陵山才对。   他们如此顺利,应该不只是运气。   陵山果然阴冷得有些可怕。山石嶙峋,像骷髅一般丛生着莫名漆黑的植物,多为藤蔓荆棘,都是暗色,缠绕着光秃秃的怪石,看起来便阴森可怖。   山谷里传来奇怪的声音,似有老人的咳嗽声,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又有鸟儿咂嘴时沙哑恐怖的声音,还有扑棱翅膀与猛兽吼叫之声,亦有瀑布击石的轰隆之音。   最奇怪的,仿佛还有女子银铃一般的嬉笑声。   那声音听来却没有丝毫可爱,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寒冷。   马都栓在西领海边了,这一路只得徒步。   柳玉寒的面色难看至极,却也没有说什么,一步步跟着走。曲椋风也是一言不发,随手扫净几根粘在衣服上的杂草与深色苍耳,目光却深邃而警惕,一步步走着,稍有意识的走在柳玉寒身边。他看出柳玉寒的不适,心中说服自己全当这是个体弱的少爷,暂且不管他身世如何,暂时是一条战线上的人,看起来年纪又略小,自然要多加照顾一些。寥槿自不用说,当然是尽心尽力的守在柳玉寒身边,像只警惕的狼一般随时准备着对周围的突发事件做出反应。   刷拉——   一只瘦骨嶙峋的鸟突然从林子里飞蹿上来。   漠的表情突然笑得极为诡异,他微微一转身,向旁边的岔路一拐便消失了,只流下一句带着轻笑的:“到了。”   几人莫名其妙的跟着他走了几步,突然“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般的豁然开朗,仿佛世外桃源一般,一片暗红直刺入眼。这么大的一片粉红色,像从天而降一般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眼前。   暗红色的房屋,道路,石井……   满眼映来的,竟是一片在冬末便盛开了的杏花!   “欢迎……来到杏花村。”漠的声音不知在何处轻声飘来。   “毒……”柳玉寒,曲椋风与寥槿几乎在同时,低低的并带有诧异的说出了这个字。   陵山……   这个名字就仿佛带有一种灵异之息,而它在当地人口中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坟山。在彩国齐整的版图上,陵山是唯一一座岛屿上的山峰,或者说是,这座山本身就是那座岛屿。从北领到西领,再翻过西领最北的雪山,传说中就是一片草原,而草原的尽头,便是包围着彩国的晴海,坐着小船一直向西北过去,便能达到陵山——传说中有宝藏的地方。   雪山,草原,荒凉的海岸,航海。   这是四个听起来便容易让人知难而退的词语,但像所有俗人一样,宝藏,哪怕只是传说中的宝藏,也足够让那些财迷们产生克服困难的决心,想要去陵山的人便因此络绎不绝。但事实却是,很少有人能到达晴海边,而到达的人也多因为找不到船只而无功而返。有些聪明人带了大队人马,也携带了小船。但是当那些小船驶进晴海,就再也没有人见到他们回来……   西领雪山下有个村庄,名字叫铃铛村,他们常常见到人们为了财富而想要翻越西领雪山。铃铛村的人们从来都不会贸然翻越他们眼前的雪山,他们信奉雪山神,也信奉陵山的传说。他们会劝阻每一个想要登山的人,但几乎没有人会听从他们的话。所以,铃铛村的每家每户都会在门口挂一个铃铛,每当冬天的风从雪山那边吹过来时,铃铛就会如挽歌一般,在萧索的风中摇曳,轻响。   铃铛村的人们以这样一种方式为旅人们哀悼。   他们只见过从陵山回来的一队人。他们称呼那些人为雪山神的使者。那些人穿着黑袍子,手里拿着杏花,排着整齐的队伍从雪山上走下,不管别人怎么问,都只是沉默着消失在风雪里。年年如是。   “那该是你们的军队,对吗。”曲椋风坐在一匹黑马上轻声问道,他白衫上的血迹已干,衣料便显得单薄干脆。他低垂着眼帘,墨眼微盍,黑发有些凌乱的散在眼前,沉默间竟透出了一丝禅意来。   骑马走在最前的黑衣男子却连头也没回,只是带着笑意抛来一句:“这不是你该问的,莲丞相。”   那男子的身段依然非常曼妙,他叫三人叫他“漠”,但谁都知道,这自然不是真名。这次他如此无礼之答,曲椋风倒也没有理会,径自闭上双眼,面目中透着疲惫,但依然散发着淡然的气质。身下的黑马在乱草泥泞中一蹄子深一蹄子浅的走着,他也不在意,随着马身起伏慢悠悠的颠簸着前行。   “咳……”另一边的柳玉寒则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得几乎晶莹。他白莲之毒发作,一时没有红莲毒相克,体内寒气逼人,加之刚刚翻过西领雪山,更是让他几乎不能忍耐就要当场发病。寥槿为他披上了一件金色猞猁裘,但他仍然有些发抖。黑发凌乱遮面,他也顾不得打理了,只能凭借精湛的武学造诣,调气支撑身体,而眼神却不住轻轻向旁边飘去。   身边的白马上靠着的洛河一直如睡着般沉静,他不得不担心她是否随时就会像现在一样睡去,但永远也醒不来。仿佛睡着的洛河面色苍白,却薄嫩得像一层油纸,睫毛随着马儿的颠簸上下跳跃,隐约有些清晨未干的露水珠子如精灵一般闪烁着光芒。   如果——她就这么睡去,再也醒不来。   如果……   柳玉寒和曲椋风的眼色里同时闪过一丝阴暗。   刚才路过铃铛村的时候,所有的铃铛突然都响了,仿佛一首雪山上飘扬而下的镇魂歌,悠扬却暗藏杀机般的卷在自上而下的大风里,苍劲的呼啸而去。   让第一次走过这里的几人,心里都是一阵寒意,顺着发稍流入身体。   “前面一段林子也许会有猛兽蛇虫,请各位小心。”那白面书生突然回头嘱咐道。   柳玉寒恍若未闻,而寥槿却“呲啦”一声把剑握在手中。曲椋风也仿佛在小憩一般,手里却微微碰了碰袖口里的莲花剑。   这一路却平安无事,走着走着不觉已经嗅到海水微咸的味道,仿佛一望无际的林子也终于见到了苍白的阳光。   雨已经停了两天,但天气依然不晴朗,阳光憋云彩里,闷闷的亮着。   从天权隧道离开,已经是三天了。   洛河还是没有醒来。漠却没有说什么,对柳玉寒的询问也只是一笑了之,看起来似乎是不必太过担心,应该能坚持到陵山。   “一切都不必担心,答应你们的事我自会做到。你们的那些士兵都已经放回王都,而且……”漠的笑容如春花一般灿烂,“他们会忘记一切。”   ……晴海。   看到这一片与众不同的海水时,连病中的柳玉寒都不觉睁大了双眼。   彩国王都。   六天了……还是没有回来。   王都与北领之间通船的闸门,甚至都没有打开过。偌大的王都,在他看来这六天仿佛一座空城,没有任何人陪伴着他。   “到底怎么回事啊……椋风……”游罹天趴在宫殿二楼的窗前石台上眺望着属于他的王都北边的主干道,大大的眼睛忽闪着担心的光芒。   去天权平定个起义军,竟然就这么失踪了,回来的将军们都说打到一半时莲大人便和一个平民模样的人带了几十人飞奔而去,至于去哪了却又不知道,他们回到营地后竟见到所有留守的士兵全灭,而烈大人却不知去向。从曲椋风那里回来的士兵不到十人,却全都像吃了**药一般,怎么问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荒唐,实在是荒唐至极!烈火王朝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事,将领失踪,营地全灭……这简直让他无法相信。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身为皇帝,却对这样的事无能为力……   也许,这几年连绵不绝的叛军,他们才是对的。这样无能的自己……真的应该把国家交给厉害的人吧。   游罹天在一瞬间有些想哭,手指在石台上握得很紧。   “哼……”   宫殿楼下,抬头望着游罹天的游裂月发出一声不屑的声音。   他飘散的黑发有如绸缎一般在微风里舞蹈,一身金黑色透着邪气却霸道十足的大袍。他的眼神漠然的看着二楼愁容满面的哥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在楼下站了一刻,他抬脚欲进宫殿,走了两步后,却又转过身扬长而去,金黑色袍子在他背后飞扬,就像一只深林里的蝴蝶一般,华丽,却又透着深刻并复杂的孤独。   营地被扫平,负责带兵的曲椋风和负责留守的夏洛河双双失踪,不知来路的年轻人,记忆混乱的士兵……   无法解释。   游裂月的双眼里有着杂乱的烦躁。   只能理解为曲椋风为了救或者追夏洛河而离开,而夏洛河……   她负责留守,营地被平。   难道是……   游裂月的眼里闪过一丝暗光,嘴角微微有了弧度。   但是……那弧度又瞬间寂寞下来。   还有记忆混乱的士兵,这一点解释不清。而且……如果夏洛河真的是蓄意谋反,这样的举措也似乎太失常了一些……   记忆混乱——他黑色的瞳孔里突然闪过一片惧怕之色。   王都上空的天穹,仿佛是在一刹那又阴暗下来,瞬间中,电闪雷鸣。   西领晴海。   黑色的海……深深的墨黑色……   三个人都有些目瞪口呆。他们并非没有到过晴海,可无论哪一处都不是这样黑色的海。而这样的海水,竟然只局限在西领这一片。   “不用太惊讶。”漠轻轻一笑,“等到了陵山,你们就会知道为什么。还有,奉劝一句,千万别碰那些海水,为这而死的人多得像星星。那些黑色……”   “是毒。”曲椋风和寥槿异口同声的低声说。   漠不置可否的一笑,吩咐那书生和几个随从一句,那些人走向山边,竟从一个小缝隙钻了进去,过了会,竟竖着拖了两只平扁却又不是木筏的古怪小船出来。   “走吧,过海。”   北领天权。叱落轩驻扎地。   依然是竹木小屋,依然是泉水潺潺,坐在竹藤椅上的却没了那个玲珑少年,只余下洁白可爱的圆形白瓷茶杯冷冷清清的摆在木几上。   清美的女子有些颓丧的坐在地上,长发散乱的披着,她也丝毫不去打理,手里捧着一块温润醇碧的宝玉,目光悲伤的望着身前的竹帘。   帘外,是一派肃杀之气。   陵山下。   一路竟是出奇的平静,没有任何打扰,以至于让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们很难到达陵山。这一路走来,除了雪山上的暴风,林里的蛇,和有毒的海水以外,并无其他,稍微有些智慧的人都应该能到达陵山才对。   他们如此顺利,应该不只是运气。   陵山果然阴冷得有些可怕。山石嶙峋,像骷髅一般丛生着莫名漆黑的植物,多为藤蔓荆棘,都是暗色,缠绕着光秃秃的怪石,看起来便阴森可怖。   山谷里传来奇怪的声音,似有老人的咳嗽声,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又有鸟儿咂嘴时沙哑恐怖的声音,还有扑棱翅膀与猛兽吼叫之声,亦有瀑布击石的轰隆之音。   最奇怪的,仿佛还有女子银铃一般的嬉笑声。   那声音听来却没有丝毫可爱,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寒冷。   马都栓在西领海边了,这一路只得徒步。   柳玉寒的面色难看至极,却也没有说什么,一步步跟着走。曲椋风也是一言不发,随手扫净几根粘在衣服上的杂草与深色苍耳,目光却深邃而警惕,一步步走着,稍有意识的走在柳玉寒身边。他看出柳玉寒的不适,心中说服自己全当这是个体弱的少爷,暂且不管他身世如何,暂时是一条战线上的人,看起来年纪又略小,自然要多加照顾一些。寥槿自不用说,当然是尽心尽力的守在柳玉寒身边,像只警惕的狼一般随时准备着对周围的突发事件做出反应。   刷拉——   一只瘦骨嶙峋的鸟突然从林子里飞蹿上来。   漠的表情突然笑得极为诡异,他微微一转身,向旁边的岔路一拐便消失了,只流下一句带着轻笑的:“到了。”   几人莫名其妙的跟着他走了几步,突然“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般的豁然开朗,仿佛世外桃源一般,一片暗红直刺入眼。这么大的一片粉红色,像从天而降一般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眼前。   暗红色的房屋,道路,石井……   满眼映来的,竟是一片在冬末便盛开了的杏花!   “欢迎……来到杏花村。”漠的声音不知在何处轻声飘来。   “毒……”柳玉寒,曲椋风与寥槿几乎在同时,低低的并带有诧异的说出了这个字。   陵山……   这个名字就仿佛带有一种灵异之息,而它在当地人口中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作坟山。在彩国齐整的版图上,陵山是唯一一座岛屿上的山峰,或者说是,这座山本身就是那座岛屿。从北领到西领,再翻过西领最北的雪山,传说中就是一片草原,而草原的尽头,便是包围着彩国的晴海,坐着小船一直向西北过去,便能达到陵山——传说中有宝藏的地方。   雪山,草原,荒凉的海岸,航海。   这是四个听起来便容易让人知难而退的词语,但像所有俗人一样,宝藏,哪怕只是传说中的宝藏,也足够让那些财迷们产生克服困难的决心,想要去陵山的人便因此络绎不绝。但事实却是,很少有人能到达晴海边,而到达的人也多因为找不到船只而无功而返。有些聪明人带了大队人马,也携带了小船。但是当那些小船驶进晴海,就再也没有人见到他们回来……   西领雪山下有个村庄,名字叫铃铛村,他们常常见到人们为了财富而想要翻越西领雪山。铃铛村的人们从来都不会贸然翻越他们眼前的雪山,他们信奉雪山神,也信奉陵山的传说。他们会劝阻每一个想要登山的人,但几乎没有人会听从他们的话。所以,铃铛村的每家每户都会在门口挂一个铃铛,每当冬天的风从雪山那边吹过来时,铃铛就会如挽歌一般,在萧索的风中摇曳,轻响。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捌_0. c_c   铃铛村的人们以这样一种方式为旅人们哀悼。   他们只见过从陵山回来的一队人。他们称呼那些人为雪山神的使者。那些人穿着黑袍子,手里拿着杏花,排着整齐的队伍从雪山上走下,不管别人怎么问,都只是沉默着消失在风雪里。年年如是。   “那该是你们的军队,对吗。”曲椋风坐在一匹黑马上轻声问道,他白衫上的血迹已干,衣料便显得单薄干脆。他低垂着眼帘,墨眼微盍,黑发有些凌乱的散在眼前,沉默间竟透出了一丝禅意来。   骑马走在最前的黑衣男子却连头也没回,只是带着笑意抛来一句:“这不是你该问的,莲丞相。”   那男子的身段依然非常曼妙,他叫三人叫他“漠”,但谁都知道,这自然不是真名。这次他如此无礼之答,曲椋风倒也没有理会,径自闭上双眼,面目中透着疲惫,但依然散发着淡然的气质。身下的黑马在乱草泥泞中一蹄子深一蹄子浅的走着,他也不在意,随着马身起伏慢悠悠的颠簸着前行。   “咳……”另一边的柳玉寒则一言不发,脸色苍白得几乎晶莹。他白莲之毒发作,一时没有红莲毒相克,体内寒气逼人,加之刚刚翻过西领雪山,更是让他几乎不能忍耐就要当场发病。寥槿为他披上了一件金色猞猁裘,但他仍然有些发抖。黑发凌乱遮面,他也顾不得打理了,只能凭借精湛的武学造诣,调气支撑身体,而眼神却不住轻轻向旁边飘去。   身边的白马上靠着的洛河一直如睡着般沉静,他不得不担心她是否随时就会像现在一样睡去,但永远也醒不来。仿佛睡着的洛河面色苍白,却薄嫩得像一层油纸,睫毛随着马儿的颠簸上下跳跃,隐约有些清晨未干的露水珠子如精灵一般闪烁着光芒。   如果——她就这么睡去,再也醒不来。   如果……   柳玉寒和曲椋风的眼色里同时闪过一丝阴暗。   刚才路过铃铛村的时候,所有的铃铛突然都响了,仿佛一首雪山上飘扬而下的镇魂歌,悠扬却暗藏杀机般的卷在自上而下的大风里,苍劲的呼啸而去。   让第一次走过这里的几人,心里都是一阵寒意,顺着发稍流入身体。   “前面一段林子也许会有猛兽蛇虫,请各位小心。”那白面书生突然回头嘱咐道。   柳玉寒恍若未闻,而寥槿却“呲啦”一声把剑握在手中。曲椋风也仿佛在小憩一般,手里却微微碰了碰袖口里的莲花剑。   这一路却平安无事,走着走着不觉已经嗅到海水微咸的味道,仿佛一望无际的林子也终于见到了苍白的阳光。   雨已经停了两天,但天气依然不晴朗,阳光憋云彩里,闷闷的亮着。   从天权隧道离开,已经是三天了。   洛河还是没有醒来。漠却没有说什么,对柳玉寒的询问也只是一笑了之,看起来似乎是不必太过担心,应该能坚持到陵山。   “一切都不必担心,答应你们的事我自会做到。你们的那些士兵都已经放回王都,而且……”漠的笑容如春花一般灿烂,“他们会忘记一切。”   ……晴海。   看到这一片与众不同的海水时,连病中的柳玉寒都不觉睁大了双眼。   彩国王都。   六天了……还是没有回来。   王都与北领之间通船的闸门,甚至都没有打开过。偌大的王都,在他看来这六天仿佛一座空城,没有任何人陪伴着他。   “到底怎么回事啊……椋风……”游罹天趴在宫殿二楼的窗前石台上眺望着属于他的王都北边的主干道,大大的眼睛忽闪着担心的光芒。   去天权平定个起义军,竟然就这么失踪了,回来的将军们都说打到一半时莲大人便和一个平民模样的人带了几十人飞奔而去,至于去哪了却又不知道,他们回到营地后竟见到所有留守的士兵全灭,而烈大人却不知去向。从曲椋风那里回来的士兵不到十人,却全都像吃了**药一般,怎么问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荒唐,实在是荒唐至极!烈火王朝从来都没有发生过这样事,将领失踪,营地全灭……这简直让他无法相信。   可他……又能做什么呢?他身为皇帝,却对这样的事无能为力……   也许,这几年连绵不绝的叛军,他们才是对的。这样无能的自己……真的应该把国家交给厉害的人吧。   游罹天在一瞬间有些想哭,手指在石台上握得很紧。   “哼……”   宫殿楼下,抬头望着游罹天的游裂月发出一声不屑的声音。   他飘散的黑发有如绸缎一般在微风里舞蹈,一身金黑色透着邪气却霸道十足的大袍。他的眼神漠然的看着二楼愁容满面的哥哥,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在楼下站了一刻,他抬脚欲进宫殿,走了两步后,却又转过身扬长而去,金黑色袍子在他背后飞扬,就像一只深林里的蝴蝶一般,华丽,却又透着深刻并复杂的孤独。   营地被扫平,负责带兵的曲椋风和负责留守的夏洛河双双失踪,不知来路的年轻人,记忆混乱的士兵……   无法解释。   游裂月的双眼里有着杂乱的烦躁。   只能理解为曲椋风为了救或者追夏洛河而离开,而夏洛河……   她负责留守,营地被平。   难道是……   游裂月的眼里闪过一丝暗光,嘴角微微有了弧度。   但是……那弧度又瞬间寂寞下来。   还有记忆混乱的士兵,这一点解释不清。而且……如果夏洛河真的是蓄意谋反,这样的举措也似乎太失常了一些……   记忆混乱——他黑色的瞳孔里突然闪过一片惧怕之色。   王都上空的天穹,仿佛是在一刹那又阴暗下来,瞬间中,电闪雷鸣。   西领晴海。   黑色的海……深深的墨黑色……   三个人都有些目瞪口呆。他们并非没有到过晴海,可无论哪一处都不是这样黑色的海。而这样的海水,竟然只局限在西领这一片。   “不用太惊讶。”漠轻轻一笑,“等到了陵山,你们就会知道为什么。还有,奉劝一句,千万别碰那些海水,为这而死的人多得像星星。那些黑色……”   “是毒。”曲椋风和寥槿异口同声的低声说。   漠不置可否的一笑,吩咐那书生和几个随从一句,那些人走向山边,竟从一个小缝隙钻了进去,过了会,竟竖着拖了两只平扁却又不是木筏的古怪小船出来。   “走吧,过海。”   北领天权。叱落轩驻扎地。   依然是竹木小屋,依然是泉水潺潺,坐在竹藤椅上的却没了那个玲珑少年,只余下洁白可爱的圆形白瓷茶杯冷冷清清的摆在木几上。   清美的女子有些颓丧的坐在地上,长发散乱的披着,她也丝毫不去打理,手里捧着一块温润醇碧的宝玉,目光悲伤的望着身前的竹帘。   帘外,是一派肃杀之气。   陵山下。   一路竟是出奇的平静,没有任何打扰,以至于让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人们很难到达陵山。这一路走来,除了雪山上的暴风,林里的蛇,和有毒的海水以外,并无其他,稍微有些智慧的人都应该能到达陵山才对。   他们如此顺利,应该不只是运气。   陵山果然阴冷得有些可怕。山石嶙峋,像骷髅一般丛生着莫名漆黑的植物,多为藤蔓荆棘,都是暗色,缠绕着光秃秃的怪石,看起来便阴森可怖。   山谷里传来奇怪的声音,似有老人的咳嗽声,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又有鸟儿咂嘴时沙哑恐怖的声音,还有扑棱翅膀与猛兽吼叫之声,亦有瀑布击石的轰隆之音。   最奇怪的,仿佛还有女子银铃一般的嬉笑声。   那声音听来却没有丝毫可爱,尽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寒冷。   马都栓在西领海边了,这一路只得徒步。   柳玉寒的面色难看至极,却也没有说什么,一步步跟着走。曲椋风也是一言不发,随手扫净几根粘在衣服上的杂草与深色苍耳,目光却深邃而警惕,一步步走着,稍有意识的走在柳玉寒身边。他看出柳玉寒的不适,心中说服自己全当这是个体弱的少爷,暂且不管他身世如何,暂时是一条战线上的人,看起来年纪又略小,自然要多加照顾一些。寥槿自不用说,当然是尽心尽力的守在柳玉寒身边,像只警惕的狼一般随时准备着对周围的突发事件做出反应。   刷拉——   一只瘦骨嶙峋的鸟突然从林子里飞蹿上来。   漠的表情突然笑得极为诡异,他微微一转身,向旁边的岔路一拐便消失了,只流下一句带着轻笑的:“到了。”   几人莫名其妙的跟着他走了几步,突然“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般的豁然开朗,仿佛世外桃源一般,一片暗红直刺入眼。这么大的一片粉红色,像从天而降一般毫无征兆的出现在眼前。   暗红色的房屋,道路,石井……   满眼映来的,竟是一片在冬末便盛开了的杏花!   “欢迎……来到杏花村。”漠的声音不知在何处轻声飘来。   “毒……”柳玉寒,曲椋风与寥槿几乎在同时,低低的并带有诧异的说出了这个字。 第2章红蛇胆(上)   彩国王都。   极其奇怪的,自从曲椋风与夏洛河不知去向后,彩国的天气就一直阴沉不堪,仿佛负载了无数的生命之重,云朵都低低的垂向地面。而站在王宫的宫殿上层的窗口,仿佛一伸手便可触摸到那厚重的乌云。   他于是伸出手指,却依然只握到了一片空气,冰凉的,冬天的空气。   除了空气,甚至连一丝云彩,那些乌黑黑的云彩,都没有抓到。   “……”轻轻叹了口气,他秀气的带着点童真的眉眼慢慢的垂了下来,那过程简单的像是一个孩子受了委屈般,轻灵的黑瞳被长长的睫毛温柔的覆盖。长而柔顺的黑发不加修饰的披散在背后,头上戴着华贵的冠,倒显得与他清秀可爱的外表颇不相衬了。   他的背后站着一身暗红锦袍表情意外严峻的男子,乌黑的秀发如水一般斜斜的散束着,与美丽的面目相搭配,透出了不少妖冶之感。但他的表情却很严肃,红唇一丝未挑的轻抿着,眼神甚至松松的盯着窗外的灰天。   “裂月……”窗边的少年眼中像是蒙了一层水雾。他说话时没有回头,眼神有些空散的望着天穹。   “什么事,皇兄。”游裂月难得顺声应了他一声皇兄,声音却意外的低沉。   “如果这次……椋风和洛河都不能回来的话,那我……我……”游罹天说话的声音带了点孩子的哭腔,像是小孩丢了最信赖的玩伴,一瞬间的失落与寂寞都尽显无疑。   游裂月的眉头皱了起来,然而这表情在他脸上显示却依然美仑美奂。他没有回答,他在等游罹天说下去。他了解他的哥哥,他也知道他接下来将会说什么,但……   “如果他们都不回来,我……不可能整顿好这个国家。”游罹天果然顺他所想的说下去,说完这句,他回过头来,眉毛略带悲伤的上扬着,嘴边却挂着一丝甜美的微笑。   “但是如果是裂月……我信你一定可以帮我整顿彩国。所以……”   所以——   如果他们谁都没有回来。如果这偌大的宫廷只剩我一人。   那么……请允许我自私的逃避,请原谅我自暴自弃的离开……   “所以,如果真的如此……我希望裂月——”   他嘴角的微笑甚至已经像飘飘而去的白鹤一般飘渺的上挑起来……   “不。”   游裂月生硬的一声拒绝突然横在了空气中。冷冷的,比冬天的空气还要沁凉。   游罹天惊讶的抬起头,一眼望到游裂月冷如冰雪的表情。   “的确,我是想要王位,我也想要打败你。尽管你凭着你那可爱的气质,从小父王就喜欢你……所以这个本不该属于你的王位,也的确落在你的手里。我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你总是抢我的东西。”说着,游裂月嘴角挑起一抹轻蔑的笑,那笑容看起来是轻蔑,但内里却是一丝不可侵犯的高傲,“但是,如果你以为这代表着我会接受你施舍的王位,接受你因为自己整理不了就丢下不管的烂摊子,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皇兄。”   游罹天的嘴微微张开,眼里却突然有了泪水。   “裂月,我……”   “不用再说了,我不可能答应的。”游裂月的笑意未褪,低头冲自己的亲哥哥微微一俯身,笑容突凝,反身拂袖而去,走到门口时,却突然被冲进来的人闪了一下,差点跌倒。   “皇……皇上!外面来了个天权人,非要进来不可,说是有了……有了莲丞相和烈枢密使的消息!”   游氏兄弟的表情都在一刹那变得惊讶异常,游裂月没有追究被撞的无礼之举,而是突然的转身,皱着眉头紧盯着那侍卫。而游罹天则情不自禁的在嘴角挂了一丝微笑,仿佛身后的天空,突然有了阳光……   “快召!”   陵山杏花村。   村西的小木斋的二楼阳台是透风的,有清爽的风吹进俩,带着杏花的甜香。   曲椋风默默的站在阳台边,满眼是温柔却暗藏杀机的粉红色,使得他微微觉得有些晕眩。清秀的眉眼中央透着疲惫,他却只是这样微眯着眼,以手肘靠在粉红色的木制栅栏上,幽幽的望着远方。   “莲丞相。”   身边穿来一句低低的问候。曲椋风回过头,是寥槿正在门边望着他。   “是你……怎么出来了?你家少爷他……病得如何?”曲椋风难得的微微一笑,眼神也没有那么凌厉,反而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别的,带着一点柔光。   “刚开始还执意要在床边看着夏洛河,后来还是支撑不住……吃了药,已经睡下了。”寥槿也微微一笑,走到曲椋风身边,“只是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   “风寒吗。”曲椋风转过头继续看着远方,“恩,一路上天气变得很大,是容易染上风寒……让他多睡一会吧。”   “恩。”寥槿随便应了一句,也看着远方,问道,“那位……漠呢?”   “说是要问问解药的事,送我们过来便出去了。”曲椋风答道,“这里……竟然有这么一个村子,我从来也不知道。”   “连莲丞相也不知道,我们这种市井小民自然是更不知道了。”   “市井小民……”曲椋风轻轻一笑,“像你家少爷这翻打扮的市井小民在天权可是不多啊。”   寥槿轻轻一声笑,却直接调开话题:“解药,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曲椋风的表情迅速凝固下来,“这村里的人都不简单,这里遍地是毒……竟还敢于在那红溪里喝水……恐怕都是绝顶的制毒高手。”   “漠他们那军队,会是从这里去北领的么……”寥槿也低低的说道,目光沉重。   “也许不是……”曲椋风的语气依然带着点脱俗的淡然,“那样一队人马,在这么一个村子里……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对。”   “也是。”寥槿直起身子一笑,“大概是本营之类的地方。”   曲椋风扭头看他:“是。以后手脚要利索些,小心不要乱碰。这地方……恐怕稍有差池都会送命。”   “自然。”寥槿点点头,回身走回木寨,“少爷好象醒了。”   “我随你一起进去吧。”曲椋风也直起身子,跟着寥槿走进屋子。   ……   这样——也算是睡下了?   曲椋风的表情有些凉意,目光望着洛河褥子上趴着的少年,眉头微微有些皱起。寥槿则一脸无奈的站在他身边,目光也直直的望着洛河身上盖着的朱红色褥子。   柳玉寒披着他的金色猞猁裘,斜趴在洛河床边,枕着洛河的被子沉沉的睡了过去。平日里才华绝艳外热内冷的他,此时睡着的样子却如同一个毫无防备的小孩子一般,脸色因为气温回升以及睡着的关系稍微恢复了一丝红润,睫毛不安分的在轻闭的双眼上跳动。他就这样伏在洛河的床边沉沉睡着,也没有看她,也没有握她的手,而只是这样趴在她身边,安静的睡了过去。   犹豫了片刻,寥槿还是决定走过去叫醒他。   “……少爷,少爷。”   柳玉寒懒洋洋的睁开一只眼:“怎么?”   “不是已经躺好在床上了,怎么又下来了呢?”寥槿的眼光里满是责备,“风寒会加重的。”   “不妨事的。”柳玉寒伸了伸胳膊站了起来,看了看洛河,“还没有醒……”   “莲丞相说,漠去打听解药的事情了。”寥槿对曲椋风点了点头,“应该没有大碍。”   柳玉寒点点头:“恩。你去给烈枢密使和莲丞相找点水来吧。小心一点。”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8_0. c_o_m   寥槿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曲椋风看了柳玉寒一眼,没有开口。柳玉寒有些小心翼翼似的也望了望他,突然,第一次对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怎么了?莲丞相,很不开心的样子啊。”   “下属受了这样的伤,自然开心不了啊。”曲椋风说的依然很严肃,但声音已然没有那么凌厉,而是淡淡的甚至带了点柔情。   “恩。”柳玉寒一笑,紧了紧猞猁裘,“不过,莲丞相竟然肯跟着那莫名其妙的黑衣人到陵山来,真是令在下不可思议——您可是彩国不可或缺的人物啊。”   曲椋风抬眼看了看柳玉寒,玉寒并不躲闪他的目光,而是目光俏俏的回望过来,嘴角也俏皮的挑起几个弧度。   “那你又是为何肯跟着来呢?”曲椋风轻声问。   柳玉寒一歪头:“我和烈枢密使是朋友啊。”   “那么想来也是很了得的朋友了。”曲椋风淡淡的一笑,看向柳玉寒。   “没错,认识了很久,是很好的朋友。”柳玉寒波澜不惊的回答。   “那么——”曲椋风低了低眼,“既然是很好的朋友,你自然是知道……她是女儿身了?”   柳玉寒的表情一瞬间都没有动荡,甚至连嘴角的笑容都没有减少任何一分。他笑着盯看曲椋风许久,才说:“我知道。”   曲椋风的脸色如水一般荡漾了几分,但顷刻也就恢复了平时的淡然:“那么你也该知道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进宫?”   “这个——”柳玉寒笑笑,“我也不知道。”   曲椋风看着柳玉寒,他完全是一副开玩笑的样子,很显然是一副“即使知道也不愿意告诉你”的态度,只得摇了摇头道:“我怀疑她是叛军在朝廷里安插的棋子。”   果然是惯用先发制人的手法——   柳玉寒唇角的笑容越发明显。洛河曾对自己说过,曲椋风常常如此试探她。   既然知道了,就自然不会显示出什么啦。   “这个,我也不知道。”柳玉寒笑容明媚如这木寨外的杏花,“和洛河虽说熟悉,但她是个不愿说则不会说的人。我从来没有打听过她的身世,只是平日里在一起玩耍,很谈得来就是了。”   “不愿说则不会说?”曲椋风的唇角也带了一丝笑意,眼神却越发针锋相对起来,“果然是了解她。”   “看起来莲丞相也很了解她。”柳玉寒的目光也是妖娆里带了一丝挑衅,“毕竟是共事啊。”   “我——”   “解药找到了。”   两人一齐回过头去,望见漠黑纱遮面,身姿妖娆的站在门口。   “找到了?”二人一起问道。   漠见他们二人如此默契,轻轻一笑:“找到了,不过……要你们自己去取才行。”   “是什么……”二人又是异口同声。   漠笑得如深夜昙花一般——   “杏花村北头的……蛇洞。”   蛇洞……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们应该也知道了,杏花村的人都擅用毒。但是,蛇洞却是人们完全不敢去的地方……”漠轻松的说,像在讲述一个故事,“蛇洞,自然是有蛇……你们要找的,便是传说里栖息在最深处的红蛇蛇胆,那是可以医她所染杏花毒的唯一解药。”   柳玉寒与曲椋风默默的听着。   半晌过后,二人抬脚便走。   “不要以为我是害了你们又要帮你们……我的确是想治你们于死。所以,虽然解药没有骗你们但是……还是提醒你们,去蛇洞的话很容易——丧命的。”   漠带笑的清丽嗓音还在身后回荡。   “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杏花毒发,她还有两天的命。”   小木寨外,粉红色的杏花如狂雨一般飞旋而下。   铺天盖地的,像是一片血色花瓣,渐渐将天空染成一片猩红。   彩国王都。   极其奇怪的,自从曲椋风与夏洛河不知去向后,彩国的天气就一直阴沉不堪,仿佛负载了无数的生命之重,云朵都低低的垂向地面。而站在王宫的宫殿上层的窗口,仿佛一伸手便可触摸到那厚重的乌云。   他于是伸出手指,却依然只握到了一片空气,冰凉的,冬天的空气。   除了空气,甚至连一丝云彩,那些乌黑黑的云彩,都没有抓到。   “……”轻轻叹了口气,他秀气的带着点童真的眉眼慢慢的垂了下来,那过程简单的像是一个孩子受了委屈般,轻灵的黑瞳被长长的睫毛温柔的覆盖。长而柔顺的黑发不加修饰的披散在背后,头上戴着华贵的冠,倒显得与他清秀可爱的外表颇不相衬了。   他的背后站着一身暗红锦袍表情意外严峻的男子,乌黑的秀发如水一般斜斜的散束着,与美丽的面目相搭配,透出了不少妖冶之感。但他的表情却很严肃,红唇一丝未挑的轻抿着,眼神甚至松松的盯着窗外的灰天。   “裂月……”窗边的少年眼中像是蒙了一层水雾。他说话时没有回头,眼神有些空散的望着天穹。   “什么事,皇兄。”游裂月难得顺声应了他一声皇兄,声音却意外的低沉。   “如果这次……椋风和洛河都不能回来的话,那我……我……”游罹天说话的声音带了点孩子的哭腔,像是小孩丢了最信赖的玩伴,一瞬间的失落与寂寞都尽显无疑。   游裂月的眉头皱了起来,然而这表情在他脸上显示却依然美仑美奂。他没有回答,他在等游罹天说下去。他了解他的哥哥,他也知道他接下来将会说什么,但……   “如果他们都不回来,我……不可能整顿好这个国家。”游罹天果然顺他所想的说下去,说完这句,他回过头来,眉毛略带悲伤的上扬着,嘴边却挂着一丝甜美的微笑。   “但是如果是裂月……我信你一定可以帮我整顿彩国。所以……”   所以——   如果他们谁都没有回来。如果这偌大的宫廷只剩我一人。   那么……请允许我自私的逃避,请原谅我自暴自弃的离开……   “所以,如果真的如此……我希望裂月——”   他嘴角的微笑甚至已经像飘飘而去的白鹤一般飘渺的上挑起来……   “不。”   游裂月生硬的一声拒绝突然横在了空气中。冷冷的,比冬天的空气还要沁凉。   游罹天惊讶的抬起头,一眼望到游裂月冷如冰雪的表情。   “的确,我是想要王位,我也想要打败你。尽管你凭着你那可爱的气质,从小父王就喜欢你……所以这个本不该属于你的王位,也的确落在你的手里。我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你总是抢我的东西。”说着,游裂月嘴角挑起一抹轻蔑的笑,那笑容看起来是轻蔑,但内里却是一丝不可侵犯的高傲,“但是,如果你以为这代表着我会接受你施舍的王位,接受你因为自己整理不了就丢下不管的烂摊子,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皇兄。”   游罹天的嘴微微张开,眼里却突然有了泪水。   “裂月,我……”   “不用再说了,我不可能答应的。”游裂月的笑意未褪,低头冲自己的亲哥哥微微一俯身,笑容突凝,反身拂袖而去,走到门口时,却突然被冲进来的人闪了一下,差点跌倒。   “皇……皇上!外面来了个天权人,非要进来不可,说是有了……有了莲丞相和烈枢密使的消息!”   游氏兄弟的表情都在一刹那变得惊讶异常,游裂月没有追究被撞的无礼之举,而是突然的转身,皱着眉头紧盯着那侍卫。而游罹天则情不自禁的在嘴角挂了一丝微笑,仿佛身后的天空,突然有了阳光……   “快召!”   陵山杏花村。   村西的小木斋的二楼阳台是透风的,有清爽的风吹进俩,带着杏花的甜香。   曲椋风默默的站在阳台边,满眼是温柔却暗藏杀机的粉红色,使得他微微觉得有些晕眩。清秀的眉眼中央透着疲惫,他却只是这样微眯着眼,以手肘靠在粉红色的木制栅栏上,幽幽的望着远方。   “莲丞相。”   身边穿来一句低低的问候。曲椋风回过头,是寥槿正在门边望着他。   “是你……怎么出来了?你家少爷他……病得如何?”曲椋风难得的微微一笑,眼神也没有那么凌厉,反而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别的,带着一点柔光。   “刚开始还执意要在床边看着夏洛河,后来还是支撑不住……吃了药,已经睡下了。”寥槿也微微一笑,走到曲椋风身边,“只是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   “风寒吗。”曲椋风转过头继续看着远方,“恩,一路上天气变得很大,是容易染上风寒……让他多睡一会吧。”   “恩。”寥槿随便应了一句,也看着远方,问道,“那位……漠呢?”   “说是要问问解药的事,送我们过来便出去了。”曲椋风答道,“这里……竟然有这么一个村子,我从来也不知道。”   “连莲丞相也不知道,我们这种市井小民自然是更不知道了。”   “市井小民……”曲椋风轻轻一笑,“像你家少爷这翻打扮的市井小民在天权可是不多啊。”   寥槿轻轻一声笑,却直接调开话题:“解药,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曲椋风的表情迅速凝固下来,“这村里的人都不简单,这里遍地是毒……竟还敢于在那红溪里喝水……恐怕都是绝顶的制毒高手。”   “漠他们那军队,会是从这里去北领的么……”寥槿也低低的说道,目光沉重。   “也许不是……”曲椋风的语气依然带着点脱俗的淡然,“那样一队人马,在这么一个村子里……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对。”   “也是。”寥槿直起身子一笑,“大概是本营之类的地方。”   曲椋风扭头看他:“是。以后手脚要利索些,小心不要乱碰。这地方……恐怕稍有差池都会送命。”   “自然。”寥槿点点头,回身走回木寨,“少爷好象醒了。”   “我随你一起进去吧。”曲椋风也直起身子,跟着寥槿走进屋子。   ……   这样——也算是睡下了?   曲椋风的表情有些凉意,目光望着洛河褥子上趴着的少年,眉头微微有些皱起。寥槿则一脸无奈的站在他身边,目光也直直的望着洛河身上盖着的朱红色褥子。   柳玉寒披着他的金色猞猁裘,斜趴在洛河床边,枕着洛河的被子沉沉的睡了过去。平日里才华绝艳外热内冷的他,此时睡着的样子却如同一个毫无防备的小孩子一般,脸色因为气温回升以及睡着的关系稍微恢复了一丝红润,睫毛不安分的在轻闭的双眼上跳动。他就这样伏在洛河的床边沉沉睡着,也没有看她,也没有握她的手,而只是这样趴在她身边,安静的睡了过去。   犹豫了片刻,寥槿还是决定走过去叫醒他。   “……少爷,少爷。”   柳玉寒懒洋洋的睁开一只眼:“怎么?”   “不是已经躺好在床上了,怎么又下来了呢?”寥槿的眼光里满是责备,“风寒会加重的。”   “不妨事的。”柳玉寒伸了伸胳膊站了起来,看了看洛河,“还没有醒……”   “莲丞相说,漠去打听解药的事情了。”寥槿对曲椋风点了点头,“应该没有大碍。”   柳玉寒点点头:“恩。你去给烈枢密使和莲丞相找点水来吧。小心一点。”   寥槿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曲椋风看了柳玉寒一眼,没有开口。柳玉寒有些小心翼翼似的也望了望他,突然,第一次对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怎么了?莲丞相,很不开心的样子啊。”   “下属受了这样的伤,自然开心不了啊。”曲椋风说的依然很严肃,但声音已然没有那么凌厉,而是淡淡的甚至带了点柔情。   “恩。”柳玉寒一笑,紧了紧猞猁裘,“不过,莲丞相竟然肯跟着那莫名其妙的黑衣人到陵山来,真是令在下不可思议——您可是彩国不可或缺的人物啊。”   曲椋风抬眼看了看柳玉寒,玉寒并不躲闪他的目光,而是目光俏俏的回望过来,嘴角也俏皮的挑起几个弧度。   “那你又是为何肯跟着来呢?”曲椋风轻声问。   柳玉寒一歪头:“我和烈枢密使是朋友啊。”   “那么想来也是很了得的朋友了。”曲椋风淡淡的一笑,看向柳玉寒。   “没错,认识了很久,是很好的朋友。”柳玉寒波澜不惊的回答。   “那么——”曲椋风低了低眼,“既然是很好的朋友,你自然是知道……她是女儿身了?”   柳玉寒的表情一瞬间都没有动荡,甚至连嘴角的笑容都没有减少任何一分。他笑着盯看曲椋风许久,才说:“我知道。”   曲椋风的脸色如水一般荡漾了几分,但顷刻也就恢复了平时的淡然:“那么你也该知道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进宫?”   “这个——”柳玉寒笑笑,“我也不知道。”   曲椋风看着柳玉寒,他完全是一副开玩笑的样子,很显然是一副“即使知道也不愿意告诉你”的态度,只得摇了摇头道:“我怀疑她是叛军在朝廷里安插的棋子。”   果然是惯用先发制人的手法——   柳玉寒唇角的笑容越发明显。洛河曾对自己说过,曲椋风常常如此试探她。   既然知道了,就自然不会显示出什么啦。   “这个,我也不知道。”柳玉寒笑容明媚如这木寨外的杏花,“和洛河虽说熟悉,但她是个不愿说则不会说的人。我从来没有打听过她的身世,只是平日里在一起玩耍,很谈得来就是了。”   “不愿说则不会说?”曲椋风的唇角也带了一丝笑意,眼神却越发针锋相对起来,“果然是了解她。”   “看起来莲丞相也很了解她。”柳玉寒的目光也是妖娆里带了一丝挑衅,“毕竟是共事啊。”   “我——”   “解药找到了。”   两人一齐回过头去,望见漠黑纱遮面,身姿妖娆的站在门口。   “找到了?”二人一起问道。   漠见他们二人如此默契,轻轻一笑:“找到了,不过……要你们自己去取才行。”   “是什么……”二人又是异口同声。   漠笑得如深夜昙花一般——   “杏花村北头的……蛇洞。”   蛇洞……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们应该也知道了,杏花村的人都擅用毒。但是,蛇洞却是人们完全不敢去的地方……”漠轻松的说,像在讲述一个故事,“蛇洞,自然是有蛇……你们要找的,便是传说里栖息在最深处的红蛇蛇胆,那是可以医她所染杏花毒的唯一解药。”   柳玉寒与曲椋风默默的听着。   半晌过后,二人抬脚便走。   “不要以为我是害了你们又要帮你们……我的确是想治你们于死。所以,虽然解药没有骗你们但是……还是提醒你们,去蛇洞的话很容易——丧命的。”   漠带笑的清丽嗓音还在身后回荡。   “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杏花毒发,她还有两天的命。”   小木寨外,粉红色的杏花如狂雨一般飞旋而下。   铺天盖地的,像是一片血色花瓣,渐渐将天空染成一片猩红。   彩国王都。   极其奇怪的,自从曲椋风与夏洛河不知去向后,彩国的天气就一直阴沉不堪,仿佛负载了无数的生命之重,云朵都低低的垂向地面。而站在王宫的宫殿上层的窗口,仿佛一伸手便可触摸到那厚重的乌云。   他于是伸出手指,却依然只握到了一片空气,冰凉的,冬天的空气。   除了空气,甚至连一丝云彩,那些乌黑黑的云彩,都没有抓到。   “……”轻轻叹了口气,他秀气的带着点童真的眉眼慢慢的垂了下来,那过程简单的像是一个孩子受了委屈般,轻灵的黑瞳被长长的睫毛温柔的覆盖。长而柔顺的黑发不加修饰的披散在背后,头上戴着华贵的冠,倒显得与他清秀可爱的外表颇不相衬了。   他的背后站着一身暗红锦袍表情意外严峻的男子,乌黑的秀发如水一般斜斜的散束着,与美丽的面目相搭配,透出了不少妖冶之感。但他的表情却很严肃,红唇一丝未挑的轻抿着,眼神甚至松松的盯着窗外的灰天。   “裂月……”窗边的少年眼中像是蒙了一层水雾。他说话时没有回头,眼神有些空散的望着天穹。   “什么事,皇兄。”游裂月难得顺声应了他一声皇兄,声音却意外的低沉。   “如果这次……椋风和洛河都不能回来的话,那我……我……”游罹天说话的声音带了点孩子的哭腔,像是小孩丢了最信赖的玩伴,一瞬间的失落与寂寞都尽显无疑。   游裂月的眉头皱了起来,然而这表情在他脸上显示却依然美仑美奂。他没有回答,他在等游罹天说下去。他了解他的哥哥,他也知道他接下来将会说什么,但……   “如果他们都不回来,我……不可能整顿好这个国家。”游罹天果然顺他所想的说下去,说完这句,他回过头来,眉毛略带悲伤的上扬着,嘴边却挂着一丝甜美的微笑。   “但是如果是裂月……我信你一定可以帮我整顿彩国。所以……”   所以——   如果他们谁都没有回来。如果这偌大的宫廷只剩我一人。   那么……请允许我自私的逃避,请原谅我自暴自弃的离开……   “所以,如果真的如此……我希望裂月——”   他嘴角的微笑甚至已经像飘飘而去的白鹤一般飘渺的上挑起来……   “不。”   游裂月生硬的一声拒绝突然横在了空气中。冷冷的,比冬天的空气还要沁凉。   游罹天惊讶的抬起头,一眼望到游裂月冷如冰雪的表情。   “的确,我是想要王位,我也想要打败你。尽管你凭着你那可爱的气质,从小父王就喜欢你……所以这个本不该属于你的王位,也的确落在你的手里。我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你总是抢我的东西。”说着,游裂月嘴角挑起一抹轻蔑的笑,那笑容看起来是轻蔑,但内里却是一丝不可侵犯的高傲,“但是,如果你以为这代表着我会接受你施舍的王位,接受你因为自己整理不了就丢下不管的烂摊子,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皇兄。”   游罹天的嘴微微张开,眼里却突然有了泪水。   “裂月,我……”   “不用再说了,我不可能答应的。”游裂月的笑意未褪,低头冲自己的亲哥哥微微一俯身,笑容突凝,反身拂袖而去,走到门口时,却突然被冲进来的人闪了一下,差点跌倒。   “皇……皇上!外面来了个天权人,非要进来不可,说是有了……有了莲丞相和烈枢密使的消息!”   游氏兄弟的表情都在一刹那变得惊讶异常,游裂月没有追究被撞的无礼之举,而是突然的转身,皱着眉头紧盯着那侍卫。而游罹天则情不自禁的在嘴角挂了一丝微笑,仿佛身后的天空,突然有了阳光……   “快召!”   陵山杏花村。   村西的小木斋的二楼阳台是透风的,有清爽的风吹进俩,带着杏花的甜香。   曲椋风默默的站在阳台边,满眼是温柔却暗藏杀机的粉红色,使得他微微觉得有些晕眩。清秀的眉眼中央透着疲惫,他却只是这样微眯着眼,以手肘靠在粉红色的木制栅栏上,幽幽的望着远方。   “莲丞相。”   身边穿来一句低低的问候。曲椋风回过头,是寥槿正在门边望着他。   “是你……怎么出来了?你家少爷他……病得如何?”曲椋风难得的微微一笑,眼神也没有那么凌厉,反而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别的,带着一点柔光。   “刚开始还执意要在床边看着夏洛河,后来还是支撑不住……吃了药,已经睡下了。”寥槿也微微一笑,走到曲椋风身边,“只是染了风寒,没什么大碍。”   “风寒吗。”曲椋风转过头继续看着远方,“恩,一路上天气变得很大,是容易染上风寒……让他多睡一会吧。”   “恩。”寥槿随便应了一句,也看着远方,问道,“那位……漠呢?”   “说是要问问解药的事,送我们过来便出去了。”曲椋风答道,“这里……竟然有这么一个村子,我从来也不知道。”   “连莲丞相也不知道,我们这种市井小民自然是更不知道了。”   “市井小民……”曲椋风轻轻一笑,“像你家少爷这翻打扮的市井小民在天权可是不多啊。”   寥槿轻轻一声笑,却直接调开话题:“解药,到底是什么?”   “不知道。”曲椋风的表情迅速凝固下来,“这村里的人都不简单,这里遍地是毒……竟还敢于在那红溪里喝水……恐怕都是绝顶的制毒高手。”   “漠他们那军队,会是从这里去北领的么……”寥槿也低低的说道,目光沉重。   “也许不是……”曲椋风的语气依然带着点脱俗的淡然,“那样一队人马,在这么一个村子里……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对。”   “也是。”寥槿直起身子一笑,“大概是本营之类的地方。”   曲椋风扭头看他:“是。以后手脚要利索些,小心不要乱碰。这地方……恐怕稍有差池都会送命。”   “自然。”寥槿点点头,回身走回木寨,“少爷好象醒了。”   “我随你一起进去吧。”曲椋风也直起身子,跟着寥槿走进屋子。   ……   这样——也算是睡下了?   曲椋风的表情有些凉意,目光望着洛河褥子上趴着的少年,眉头微微有些皱起。寥槿则一脸无奈的站在他身边,目光也直直的望着洛河身上盖着的朱红色褥子。   柳玉寒披着他的金色猞猁裘,斜趴在洛河床边,枕着洛河的被子沉沉的睡了过去。平日里才华绝艳外热内冷的他,此时睡着的样子却如同一个毫无防备的小孩子一般,脸色因为气温回升以及睡着的关系稍微恢复了一丝红润,睫毛不安分的在轻闭的双眼上跳动。他就这样伏在洛河的床边沉沉睡着,也没有看她,也没有握她的手,而只是这样趴在她身边,安静的睡了过去。   犹豫了片刻,寥槿还是决定走过去叫醒他。   “……少爷,少爷。”   柳玉寒懒洋洋的睁开一只眼:“怎么?”   “不是已经躺好在床上了,怎么又下来了呢?”寥槿的眼光里满是责备,“风寒会加重的。”   “不妨事的。”柳玉寒伸了伸胳膊站了起来,看了看洛河,“还没有醒……”   “莲丞相说,漠去打听解药的事情了。”寥槿对曲椋风点了点头,“应该没有大碍。”   柳玉寒点点头:“恩。你去给烈枢密使和莲丞相找点水来吧。小心一点。”   寥槿应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曲椋风看了柳玉寒一眼,没有开口。柳玉寒有些小心翼翼似的也望了望他,突然,第一次对他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怎么了?莲丞相,很不开心的样子啊。”   “下属受了这样的伤,自然开心不了啊。”曲椋风说的依然很严肃,但声音已然没有那么凌厉,而是淡淡的甚至带了点柔情。   “恩。”柳玉寒一笑,紧了紧猞猁裘,“不过,莲丞相竟然肯跟着那莫名其妙的黑衣人到陵山来,真是令在下不可思议——您可是彩国不可或缺的人物啊。”   曲椋风抬眼看了看柳玉寒,玉寒并不躲闪他的目光,而是目光俏俏的回望过来,嘴角也俏皮的挑起几个弧度。   “那你又是为何肯跟着来呢?”曲椋风轻声问。   柳玉寒一歪头:“我和烈枢密使是朋友啊。”   “那么想来也是很了得的朋友了。”曲椋风淡淡的一笑,看向柳玉寒。   “没错,认识了很久,是很好的朋友。”柳玉寒波澜不惊的回答。   “那么——”曲椋风低了低眼,“既然是很好的朋友,你自然是知道……她是女儿身了?”   柳玉寒的表情一瞬间都没有动荡,甚至连嘴角的笑容都没有减少任何一分。他笑着盯看曲椋风许久,才说:“我知道。”   曲椋风的脸色如水一般荡漾了几分,但顷刻也就恢复了平时的淡然:“那么你也该知道她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进宫?”   “这个——”柳玉寒笑笑,“我也不知道。”   曲椋风看着柳玉寒,他完全是一副开玩笑的样子,很显然是一副“即使知道也不愿意告诉你”的态度,只得摇了摇头道:“我怀疑她是叛军在朝廷里安插的棋子。”   果然是惯用先发制人的手法——   柳玉寒唇角的笑容越发明显。洛河曾对自己说过,曲椋风常常如此试探她。   既然知道了,就自然不会显示出什么啦。   “这个,我也不知道。”柳玉寒笑容明媚如这木寨外的杏花,“和洛河虽说熟悉,但她是个不愿说则不会说的人。我从来没有打听过她的身世,只是平日里在一起玩耍,很谈得来就是了。”   “不愿说则不会说?”曲椋风的唇角也带了一丝笑意,眼神却越发针锋相对起来,“果然是了解她。”   “看起来莲丞相也很了解她。”柳玉寒的目光也是妖娆里带了一丝挑衅,“毕竟是共事啊。”   “我——”   “解药找到了。”   两人一齐回过头去,望见漠黑纱遮面,身姿妖娆的站在门口。   “找到了?”二人一起问道。   漠见他们二人如此默契,轻轻一笑:“找到了,不过……要你们自己去取才行。”   “是什么……”二人又是异口同声。   漠笑得如深夜昙花一般——   “杏花村北头的……蛇洞。”   蛇洞……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你们应该也知道了,杏花村的人都擅用毒。但是,蛇洞却是人们完全不敢去的地方……”漠轻松的说,像在讲述一个故事,“蛇洞,自然是有蛇……你们要找的,便是传说里栖息在最深处的红蛇蛇胆,那是可以医她所染杏花毒的唯一解药。”   柳玉寒与曲椋风默默的听着。   半晌过后,二人抬脚便走。   “不要以为我是害了你们又要帮你们……我的确是想治你们于死。所以,虽然解药没有骗你们但是……还是提醒你们,去蛇洞的话很容易——丧命的。”   漠带笑的清丽嗓音还在身后回荡。   “再告诉你们一件事……杏花毒发,她还有两天的命。”   小木寨外,粉红色的杏花如狂雨一般飞旋而下。   铺天盖地的,像是一片血色花瓣,渐渐将天空染成一片猩红。 第3章红蛇胆(下)   “红蛇是一种很奇特的蛇,平日是喜静,但见不得刀光剑影,一旦见到必群起而攻之。”漠显得虚无缥缈的声音幽幽的在他们脑海中回荡着,“所以,虽然红蛇洞里的确有着其他伤人之物,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露出刀剑,否则——性命难保。”   性命难保——   一阵阴森森的风穿堂而过,夹杂着腥臭和水气。   水气是由于陵山湿润的气候。   而腥臭,则分明是腐烂的动物和野兽身上散发着的气味。   “咳咳……”被那风带来的腥臭味逼到心气,柳玉寒遏制不住的轻轻咳嗽起来。   曲椋风顿了顿脚步,望着柳玉寒,比了个“如何”的手势。柳玉寒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继续像前走去,右手将藏在袖口的刀柄像袖内收了收,又收了收。   无论遇见什么事,都不能露出刀剑……否则红蛇会群起而攻之。   “剧毒。”送他们到洞口时漠最后说的这二字,让曲椋风和柳玉寒的眼神都紧了紧。   刚染了风寒,一直守在身边的侍卫又被差遣出去寻水……   这位少爷,怕是经受不起这里的腥风。   曲椋风的眼神平淡如水,脚下却是一步步都精准的走在柳玉寒身前的一步,多少有些保护的意味。这样的步伐柳玉寒自然是明白的,但他也未多说,默默的跟随着比自己略微高出一些的曲椋风,一步步踏在冰冷潮湿的石面上。   这些天……还真是和潮湿的洞穴有缘啊。   他不由得苦笑。   明明最受不得潮湿和寒气的人是自己,却……   “是这边吗?”曲椋风抬了抬手里的灯火,火光照亮了一面墙壁。曲椋风看着那墙壁却微微皱了眉头,“这……”   “一直在原地打转吗……”柳玉寒的脸色被火光映出了一丝红润,“也许是差不多的石壁。”   曲椋风看着那青黑色的石壁良久,突然伸出手去,在旁边一块较为尖锐的石头上狠狠的一蹭——殷红的血液立刻流了出来。   他伸手在那石壁上画了一个圈,殷红的血液立刻和青黑色混淆在一起,变成了浓重的暗红。曲椋风看了那血圈片刻,一言不发的抬脚便继续向深处走去。   柳玉寒凝视那墙壁一会,抿了抿嘴角,便也跟着走了。   “……”   二人面对着再次来到眼前的血迹黯然无语。   果然……这洞穴不是那么简单的。   没有经过岔路,竟然也会回到原地……实在有些令人沮丧。   “这一路我仔细看过了,并没有什么小路。”柳玉寒轻声说道。   曲椋风望着那血迹的眼神竟带了点悲伤。   他突然觉得有些绝望。   这一路到陵山——   是为了救夏洛河。   而这样的一路,却让他不得不怀疑……   真的,救得了吗?   这几日一直压抑着的那些“如果”,又如梦魇一般跳入他的脑海。   于是悲伤如野兽一般,在黑暗中将他一口一口吞没。   那只名为恐惧的野兽。   但他已经不能后退。   这又是一场……不得不打,亦不得不赢的战争。   “莲……丞相。”柳玉寒轻轻的呼唤声突然将他唤醒,他连忙回过头去,对上柳玉寒微微皱眉的玲珑剔透的脸,“你看——”   曲椋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条火红的,红得近乎透明的细长的小蛇正延着墙壁迅速的爬行着,像一团火焰,安静却迅速的燃烧在黑暗中。   它好象毫不探索一般的,熟门熟路的就顺着墙壁飞快的爬行着。   那势头,就仿佛——   “它要回家了。”柳玉寒的声音依然是很虚弱的轻巧。   曲椋风的嘴角慢慢漾开一抹微笑:“那么,我们便去做客吧。”   柳玉寒也微微一笑,两人立刻跟上那蛇。   红蛇毫不察觉的依然飞驰着。   像一团狂舞的火焰,曼妙的弯曲的身姿。   两人悄然无声,但速度极快的跟随着它,一直来到一条弯路。   蛇钻进石缝不见了。   然后仿佛火焰熄灭了一般,洞穴重新归于黑暗与寂静。   腥臭的风又一次扑面而来。   风是从蛇钻进去的缝隙所在的那石头,与另外一块石头中间的小洞吹出来的。   那自然证明,里面有路。   “咳……”柳玉寒这一次的轻咳中夹杂着一丝笑意,“怎么办?”   曲椋风的表情仿佛是有些无奈,看了看柳玉寒:“恐怕只有……”   柳玉寒挑了挑眉:“带鞘的话……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吧。”   曲椋风缓慢的点了点头。   两人从袖口里慢慢抽出一刀一剑来。   两把兵器上,都罩着古典的鞘,其中一把是一只金鸟,而另外一把,是一支白莲安静的开放在黑暗之中……   “我在这边,你去那边吧。”曲椋风慢幔说,眼神清淡的四周望着,“你身体不好,那边使力比较少。”   柳玉寒笑笑,脸色却依然是病弱的苍白,“想不到丞相大人竟还如此深谙力学直之道。”   曲椋风深深的看他一眼,波澜不惊的说道:“习武之人,这点东西还是知道的。”   柳玉寒听出他话中的不悦,也不说话,只是冲他微微一笑,便听话的走到巨石的另外一侧,然而在他即将走到石的另外一侧时,风中的腥臭突然一下呛进他的喉咙,柳玉寒只觉得胸腔中血气上涌。太久没有施过红莲之毒,加上一路上染了风寒,又地处这样一个阴冷的洞穴中,他体内的白莲毒突然毒发,仿佛五脏六腑都瞬间冻结在一起一般,他的身形突然一个踉跄,几乎就要弯腰呕出血来——   曲椋风正在查看巨石的缝隙,选择着力点,并没有看到离他有六、七步之遥的柳玉寒的脸色,突然间变得像纸一般苍白。   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竭尽全力运气压住胸腔内翻涌的血气,柳玉寒还是感到喉咙里弥漫而上的一阵腥甜。他握着刀的手此刻竟虚弱的有些颤抖,手指脆弱有如琉璃一般,似乎用尽了全力在握着刀,却随时会破碎一般。   但他咬紧了唇,什么都没有说。   “开始吧……”曲椋风的声音从石头的另外一端传来,在柳玉寒听来却仿佛隔空之音,传到脑中也是朦胧一片……   “一……二……”   叮——   突然,一声清脆的声响凌空而起。听到这一声悦耳之声,曲椋风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惨白。   那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他飞快的掠到巨石那边,而此时柳玉寒已经扑倒在石头上瑟瑟发抖,剧烈的咳嗽着,长发倾泻而下,脸色苍白得可怕。而他一直尽力握着细刃刀竟滑出了刀鞘,横落在地上……   “咳……咳,抱歉……我……”柳玉寒在咳嗽中挤出一句话来,而连因虚弱而颤抖的话里都带着血腥气。曲椋风摇摇头,一手抵住柳玉寒的穴位为他缓缓的输力,一手迅速的把地上的刀捡起,归入鞘中——   喀啦……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石子被扫开的声音。   两人的心没来由的一跳。   喀拉……   依然不知道是哪里,但换了一个方向,又是一声同样的声音。   喀拉……   喀拉……   喀拉……   极短的时间内,仿佛是整个洞穴的四面八方,都相继并有节奏一般的响起石头被扫开的声音,仿佛军队的战鼓一般,空旷中挟着一股杀气破空而来。   顿时,一种压迫与恐惧升腾在曲椋风心中……   一种明知危险即将来临,却不知是何时何方以怎样的方式来临的恐惧与压迫……   那是一种迷茫的防御……   咝……   他突然听到了背后毒蛇吐信微弱的声音。   几乎不加考虑的,曲椋风手里的剑腾空而起,如闪电一般在空中剜了一圈然后急点而下——腥臭的血液飞溅到他脸上,还有些温热……   待他定睛看去时,一条手腕粗细的红蛇身首分家的扭曲在柳玉寒脚边,流在地上的血液还微微的冒着热气。   仿佛是同伴的血的味道激起了蛇群的怒意,突然从那巨石的所有缝隙中都爬出了大大小小的红蛇,密密麻麻的爬了一地。曲椋风心下一阵恶心,手上却一刻也不停的翻动着莲花剑。清丽的剑风带着清白的光芒,在空中如蛟龙一般舞动起来,剑尖瞬间化为虚无,黑暗中只见到一片清光华丽的舞蹈……   唰唰唰——   血液飞溅的声音不断的传来。   柳玉寒微微抬起头来。   曲椋风喘息着用剑尖扫开满地的蛇尸。其他的蛇仿佛有些胆怯,都周旋着与曲椋风僵持着……   胸腔里的血气还没有被压下去,他根本没有办法站起来帮忙。而这么多的毒蛇……   莫不成他柳玉寒,果真要为情而死在这样一个地方?   莫非……天命真的如此?   他嘴角漾起一丝冷笑。   突然右手一阵冰凉,他一低头竟看到一只红蛇正挨着他的右腕,盘着身子,如待发的箭一般卯足了劲,就要向他扑来——   唰……   柳玉寒透彻的双眼上突然蒙了一层血雾。   曲椋风的右手挡在他的眼前,雪白的衣袖被染上了一层鲜红。   那条蛇紧紧的咬住了曲椋风的右腕。   而曲椋风的表情,却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只是眉间多了一份深深的悲哀,深刻得仿佛是刀刻上去的,瞬间便成了千古的寂寥。   柳玉寒的表情在一瞬间呆若木鸡。   他此时感受到的震撼,仿佛是一潭万年的死水,突然受到极大的打击一般,幽幽的荡漾起来,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却忍不住想要流泪。   曲椋风……   他明知道柳玉寒来历不明,明知道他可疑,明知道红蛇是剧毒之蛇……   然而他竟然用习武之人最为珍惜的右手,帮柳玉寒挡下了这条毒蛇的攻击!   “你疯了吗……”柳玉寒的声音低沉的响起。   曲椋风没有动,然而一条又一条红蛇已经盘上了他一动不动的手。   他的目光依然淡定,还带着一点禅意。   然而一种无法抑制着悲哀和无奈,却从他心里默默的蔓延开来……   他一生的武学造诣……是否就要这样灰飞湮灭……   真是……可笑啊……   没想到他曲椋风,此时也学着那般匹夫之勇,自己毁了自己。   他的右手……此刻正流着血,也被一群虎视眈眈的红蛇包围着……   一种深深的绝望在他眼中慢慢显现。   一瞬间谁也没有说话。   柳玉寒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寂灭。   而曲椋风的侧脸,则是微睁着眼,淡淡的哀伤。   然后突然——   盘在曲椋风手上的蛇如雨点一般被甩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柳玉寒的双眼一瞬间睁得很大,他的手指因为震惊而瞬间扣紧!   “啊——!!!”   唰!唰!!唰唰!!!!   莲花剑清亮的剑风在这一瞬间显得极亮极白,仿佛照亮黑夜的光芒,在洞穴中如电光火石一般华丽的翩跹起舞,那舞蹈是比任何舞蹈都华美而决绝的,带着血的颜色,如在黑暗中盛放的蔷薇,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垂死的曼佗罗最后一次用生命浇灌的绽放,如杜鹃啼叫着泣血的绝鸣——   一袭白衣的曲椋风以可怕的速度转动着他已经有些麻木的右腕,像一只发狂的野兽一般,疯狂的腾空又落下,带着遇神杀神,遇人杀人一般可怕的杀气,像一只绝舞的仙鹤,在洞穴中竭尽最后一滴血的舞蹈着!   他——   他……   柳玉寒的眼里蒙上一层血色。   曲椋风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带着残忍,但旋转时他甚至想哭。   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怎样的,垂死之前咳血的放肆,最后的决绝之舞!   唰!   唰——   红蛇的尸体被莲花剑扫了一地,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像一朵朵盛开的红莲。   然后突然,从那巨石的背后,一条大腿粗细的红蛇,带着慵懒和微微的甜意,懒散的缓慢的滑了出来……   蛇王!   他们要找的,就是它的蛇胆!   曲椋风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的顾虑与思考,他的眼神在接触到巨蛇的瞬间变得杀气十足。他腾空而起,莲花剑直刺蛇的七存——   受了伤,大蛇疯狂起来,亦冲向曲椋风……   柳玉寒眼中的血色越来越浓……   他看着曲椋风一次次被那蛇扫倒,一次次费力的躲开它的毒牙……   曲椋风……莲……   突然他心中有一丝恨意。   她会不会爱上他……   这样一个男子……   她会不会爱上他?   手指突然被石头扎了一下,柳玉寒猛的清醒过来。   他费力的爬起来,踉跄着走向那条巨蛇……   啪——!   他瞬间如脱网的老虎一般,瞬间扑在蛇尾上。   红蛇大怒,回身便咬——   即便是死了……也算是顺了天意吧。   柳玉寒闭上了双眼。   ……   血腥味……   他缓缓睁眼……   曲椋风一剑穿过红蛇的七寸,将它死死的钉在地上。   “快拿出蛇胆走吧……”曲椋风突然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他的话里带着叹息。   “快去救她……”   柳玉寒喘着气,咳嗽着,没有回答。   待他再抬头时,曲椋风已经挥舞着莲花剑冲入红蛇群中,明亮的剑光却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雪白,而是带了点迟缓与虚弱……   他是打算在他的右手不能动之前帮自己杀出重围……   柳玉寒的表情又一次变成寂灭。   这个人……他竟然如此救自己……   为了救自己,他拼了右手也拼了命……   也许,是和九剑山庄的老领主一样,是个要强的人吧。   士可杀,不可辱……   他自嘲的笑了笑。   一剑……   两剑……   手上越来越没有力气,剑也越来越沉重。   但曲椋风依然机械一般的砍下去又举起来……重复着动作,砍杀着一条又一条红蛇。   他不能停……   他救不了她,但至少他要保护着柳玉寒去救她……   此生……   也就这么了结吧……如果不能达到愿望的话……   那便让自己的光芒绽放到最高点吧!   但是……却越发的无力了……   他的眼前有些模糊……   眼前的蛇都化为血红看不到了……   怎么办……   他还是……没有办法……   “莲丞相!!!”   明亮的刀光在眼前一闪。   曲椋风勉强看去,竟是自己的部下!   身后的柳玉寒也傻了眼。   “我们奉王上之命来搭救莲丞相。”那人一边说一边招呼手下把曲椋风扶上马,又应着曲椋风的手势把柳玉寒也扶上马,一边杀蛇一边向洞外狂奔而去……   “有人报信说莲丞相和烈枢密使被带到陵山,于是我们就来了……一路竟没有任何危险!到了这古怪的村子后问了个人,那人立刻告诉我们丞相到蛇洞来了……好生奇怪,不过,还好……”   人马出洞之时,漠坐在一块石头上微笑。那书生模样的男子站在他身边。   “这一次……这些精心的安排虽然辛苦,但是……”漠笑着对那书生说,“真的知道了很多事情啊……呵呵。”   “红蛇是一种很奇特的蛇,平日是喜静,但见不得刀光剑影,一旦见到必群起而攻之。”漠显得虚无缥缈的声音幽幽的在他们脑海中回荡着,“所以,虽然红蛇洞里的确有着其他伤人之物,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露出刀剑,否则——性命难保。”   性命难保——   一阵阴森森的风穿堂而过,夹杂着腥臭和水气。   水气是由于陵山湿润的气候。   而腥臭,则分明是腐烂的动物和野兽身上散发着的气味。   “咳咳……”被那风带来的腥臭味逼到心气,柳玉寒遏制不住的轻轻咳嗽起来。   曲椋风顿了顿脚步,望着柳玉寒,比了个“如何”的手势。柳玉寒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继续像前走去,右手将藏在袖口的刀柄像袖内收了收,又收了收。   无论遇见什么事,都不能露出刀剑……否则红蛇会群起而攻之。   “剧毒。”送他们到洞口时漠最后说的这二字,让曲椋风和柳玉寒的眼神都紧了紧。   刚染了风寒,一直守在身边的侍卫又被差遣出去寻水……   这位少爷,怕是经受不起这里的腥风。   曲椋风的眼神平淡如水,脚下却是一步步都精准的走在柳玉寒身前的一步,多少有些保护的意味。这样的步伐柳玉寒自然是明白的,但他也未多说,默默的跟随着比自己略微高出一些的曲椋风,一步步踏在冰冷潮湿的石面上。   这些天……还真是和潮湿的洞穴有缘啊。   他不由得苦笑。   明明最受不得潮湿和寒气的人是自己,却……   “是这边吗?”曲椋风抬了抬手里的灯火,火光照亮了一面墙壁。曲椋风看着那墙壁却微微皱了眉头,“这……”   “一直在原地打转吗……”柳玉寒的脸色被火光映出了一丝红润,“也许是差不多的石壁。”   曲椋风看着那青黑色的石壁良久,突然伸出手去,在旁边一块较为尖锐的石头上狠狠的一蹭——殷红的血液立刻流了出来。   他伸手在那石壁上画了一个圈,殷红的血液立刻和青黑色混淆在一起,变成了浓重的暗红。曲椋风看了那血圈片刻,一言不发的抬脚便继续向深处走去。   柳玉寒凝视那墙壁一会,抿了抿嘴角,便也跟着走了。   “……”   二人面对着再次来到眼前的血迹黯然无语。   果然……这洞穴不是那么简单的。   没有经过岔路,竟然也会回到原地……实在有些令人沮丧。   “这一路我仔细看过了,并没有什么小路。”柳玉寒轻声说道。   曲椋风望着那血迹的眼神竟带了点悲伤。   他突然觉得有些绝望。   这一路到陵山——   是为了救夏洛河。   而这样的一路,却让他不得不怀疑……   真的,救得了吗?   这几日一直压抑着的那些“如果”,又如梦魇一般跳入他的脑海。   于是悲伤如野兽一般,在黑暗中将他一口一口吞没。   那只名为恐惧的野兽。   但他已经不能后退。   这又是一场……不得不打,亦不得不赢的战争。   “莲……丞相。”柳玉寒轻轻的呼唤声突然将他唤醒,他连忙回过头去,对上柳玉寒微微皱眉的玲珑剔透的脸,“你看——”   曲椋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条火红的,红得近乎透明的细长的小蛇正延着墙壁迅速的爬行着,像一团火焰,安静却迅速的燃烧在黑暗中。   它好象毫不探索一般的,熟门熟路的就顺着墙壁飞快的爬行着。   那势头,就仿佛——   “它要回家了。”柳玉寒的声音依然是很虚弱的轻巧。   曲椋风的嘴角慢慢漾开一抹微笑:“那么,我们便去做客吧。”   柳玉寒也微微一笑,两人立刻跟上那蛇。   红蛇毫不察觉的依然飞驰着。   像一团狂舞的火焰,曼妙的弯曲的身姿。   两人悄然无声,但速度极快的跟随着它,一直来到一条弯路。   蛇钻进石缝不见了。   然后仿佛火焰熄灭了一般,洞穴重新归于黑暗与寂静。   腥臭的风又一次扑面而来。   风是从蛇钻进去的缝隙所在的那石头,与另外一块石头中间的小洞吹出来的。   那自然证明,里面有路。   “咳……”柳玉寒这一次的轻咳中夹杂着一丝笑意,“怎么办?”   曲椋风的表情仿佛是有些无奈,看了看柳玉寒:“恐怕只有……”   柳玉寒挑了挑眉:“带鞘的话……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吧。”   曲椋风缓慢的点了点头。   两人从袖口里慢慢抽出一刀一剑来。   两把兵器上,都罩着古典的鞘,其中一把是一只金鸟,而另外一把,是一支白莲安静的开放在黑暗之中……   “我在这边,你去那边吧。”曲椋风慢幔说,眼神清淡的四周望着,“你身体不好,那边使力比较少。”   柳玉寒笑笑,脸色却依然是病弱的苍白,“想不到丞相大人竟还如此深谙力学直之道。”   曲椋风深深的看他一眼,波澜不惊的说道:“习武之人,这点东西还是知道的。”   柳玉寒听出他话中的不悦,也不说话,只是冲他微微一笑,便听话的走到巨石的另外一侧,然而在他即将走到石的另外一侧时,风中的腥臭突然一下呛进他的喉咙,柳玉寒只觉得胸腔中血气上涌。太久没有施过红莲之毒,加上一路上染了风寒,又地处这样一个阴冷的洞穴中,他体内的白莲毒突然毒发,仿佛五脏六腑都瞬间冻结在一起一般,他的身形突然一个踉跄,几乎就要弯腰呕出血来——   曲椋风正在查看巨石的缝隙,选择着力点,并没有看到离他有六、七步之遥的柳玉寒的脸色,突然间变得像纸一般苍白。   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竭尽全力运气压住胸腔内翻涌的血气,柳玉寒还是感到喉咙里弥漫而上的一阵腥甜。他握着刀的手此刻竟虚弱的有些颤抖,手指脆弱有如琉璃一般,似乎用尽了全力在握着刀,却随时会破碎一般。   但他咬紧了唇,什么都没有说。   “开始吧……”曲椋风的声音从石头的另外一端传来,在柳玉寒听来却仿佛隔空之音,传到脑中也是朦胧一片……   “一……二……”   叮——   突然,一声清脆的声响凌空而起。听到这一声悦耳之声,曲椋风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惨白。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c c   那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他飞快的掠到巨石那边,而此时柳玉寒已经扑倒在石头上瑟瑟发抖,剧烈的咳嗽着,长发倾泻而下,脸色苍白得可怕。而他一直尽力握着细刃刀竟滑出了刀鞘,横落在地上……   “咳……咳,抱歉……我……”柳玉寒在咳嗽中挤出一句话来,而连因虚弱而颤抖的话里都带着血腥气。曲椋风摇摇头,一手抵住柳玉寒的穴位为他缓缓的输力,一手迅速的把地上的刀捡起,归入鞘中——   喀啦……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石子被扫开的声音。   两人的心没来由的一跳。   喀拉……   依然不知道是哪里,但换了一个方向,又是一声同样的声音。   喀拉……   喀拉……   喀拉……   极短的时间内,仿佛是整个洞穴的四面八方,都相继并有节奏一般的响起石头被扫开的声音,仿佛军队的战鼓一般,空旷中挟着一股杀气破空而来。   顿时,一种压迫与恐惧升腾在曲椋风心中……   一种明知危险即将来临,却不知是何时何方以怎样的方式来临的恐惧与压迫……   那是一种迷茫的防御……   咝……   他突然听到了背后毒蛇吐信微弱的声音。   几乎不加考虑的,曲椋风手里的剑腾空而起,如闪电一般在空中剜了一圈然后急点而下——腥臭的血液飞溅到他脸上,还有些温热……   待他定睛看去时,一条手腕粗细的红蛇身首分家的扭曲在柳玉寒脚边,流在地上的血液还微微的冒着热气。   仿佛是同伴的血的味道激起了蛇群的怒意,突然从那巨石的所有缝隙中都爬出了大大小小的红蛇,密密麻麻的爬了一地。曲椋风心下一阵恶心,手上却一刻也不停的翻动着莲花剑。清丽的剑风带着清白的光芒,在空中如蛟龙一般舞动起来,剑尖瞬间化为虚无,黑暗中只见到一片清光华丽的舞蹈……   唰唰唰——   血液飞溅的声音不断的传来。   柳玉寒微微抬起头来。   曲椋风喘息着用剑尖扫开满地的蛇尸。其他的蛇仿佛有些胆怯,都周旋着与曲椋风僵持着……   胸腔里的血气还没有被压下去,他根本没有办法站起来帮忙。而这么多的毒蛇……   莫不成他柳玉寒,果真要为情而死在这样一个地方?   莫非……天命真的如此?   他嘴角漾起一丝冷笑。   突然右手一阵冰凉,他一低头竟看到一只红蛇正挨着他的右腕,盘着身子,如待发的箭一般卯足了劲,就要向他扑来——   唰……   柳玉寒透彻的双眼上突然蒙了一层血雾。   曲椋风的右手挡在他的眼前,雪白的衣袖被染上了一层鲜红。   那条蛇紧紧的咬住了曲椋风的右腕。   而曲椋风的表情,却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只是眉间多了一份深深的悲哀,深刻得仿佛是刀刻上去的,瞬间便成了千古的寂寥。   柳玉寒的表情在一瞬间呆若木鸡。   他此时感受到的震撼,仿佛是一潭万年的死水,突然受到极大的打击一般,幽幽的荡漾起来,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却忍不住想要流泪。   曲椋风……   他明知道柳玉寒来历不明,明知道他可疑,明知道红蛇是剧毒之蛇……   然而他竟然用习武之人最为珍惜的右手,帮柳玉寒挡下了这条毒蛇的攻击!   “你疯了吗……”柳玉寒的声音低沉的响起。   曲椋风没有动,然而一条又一条红蛇已经盘上了他一动不动的手。   他的目光依然淡定,还带着一点禅意。   然而一种无法抑制着悲哀和无奈,却从他心里默默的蔓延开来……   他一生的武学造诣……是否就要这样灰飞湮灭……   真是……可笑啊……   没想到他曲椋风,此时也学着那般匹夫之勇,自己毁了自己。   他的右手……此刻正流着血,也被一群虎视眈眈的红蛇包围着……   一种深深的绝望在他眼中慢慢显现。   一瞬间谁也没有说话。   柳玉寒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寂灭。   而曲椋风的侧脸,则是微睁着眼,淡淡的哀伤。   然后突然——   盘在曲椋风手上的蛇如雨点一般被甩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柳玉寒的双眼一瞬间睁得很大,他的手指因为震惊而瞬间扣紧!   “啊——!!!”   唰!唰!!唰唰!!!!   莲花剑清亮的剑风在这一瞬间显得极亮极白,仿佛照亮黑夜的光芒,在洞穴中如电光火石一般华丽的翩跹起舞,那舞蹈是比任何舞蹈都华美而决绝的,带着血的颜色,如在黑暗中盛放的蔷薇,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垂死的曼佗罗最后一次用生命浇灌的绽放,如杜鹃啼叫着泣血的绝鸣——   一袭白衣的曲椋风以可怕的速度转动着他已经有些麻木的右腕,像一只发狂的野兽一般,疯狂的腾空又落下,带着遇神杀神,遇人杀人一般可怕的杀气,像一只绝舞的仙鹤,在洞穴中竭尽最后一滴血的舞蹈着!   他——   他……   柳玉寒的眼里蒙上一层血色。   曲椋风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带着残忍,但旋转时他甚至想哭。   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怎样的,垂死之前咳血的放肆,最后的决绝之舞!   唰!   唰——   红蛇的尸体被莲花剑扫了一地,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像一朵朵盛开的红莲。   然后突然,从那巨石的背后,一条大腿粗细的红蛇,带着慵懒和微微的甜意,懒散的缓慢的滑了出来……   蛇王!   他们要找的,就是它的蛇胆!   曲椋风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的顾虑与思考,他的眼神在接触到巨蛇的瞬间变得杀气十足。他腾空而起,莲花剑直刺蛇的七存——   受了伤,大蛇疯狂起来,亦冲向曲椋风……   柳玉寒眼中的血色越来越浓……   他看着曲椋风一次次被那蛇扫倒,一次次费力的躲开它的毒牙……   曲椋风……莲……   突然他心中有一丝恨意。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8 ○. C c   她会不会爱上他……   这样一个男子……   她会不会爱上他?   手指突然被石头扎了一下,柳玉寒猛的清醒过来。   他费力的爬起来,踉跄着走向那条巨蛇……   啪——!   他瞬间如脱网的老虎一般,瞬间扑在蛇尾上。   红蛇大怒,回身便咬——   即便是死了……也算是顺了天意吧。   柳玉寒闭上了双眼。   ……   血腥味……   他缓缓睁眼……   曲椋风一剑穿过红蛇的七寸,将它死死的钉在地上。   “快拿出蛇胆走吧……”曲椋风突然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他的话里带着叹息。   “快去救她……”   柳玉寒喘着气,咳嗽着,没有回答。   待他再抬头时,曲椋风已经挥舞着莲花剑冲入红蛇群中,明亮的剑光却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雪白,而是带了点迟缓与虚弱……   他是打算在他的右手不能动之前帮自己杀出重围……   柳玉寒的表情又一次变成寂灭。   这个人……他竟然如此救自己……   为了救自己,他拼了右手也拼了命……   也许,是和九剑山庄的老领主一样,是个要强的人吧。   士可杀,不可辱……   他自嘲的笑了笑。   一剑……   两剑……   手上越来越没有力气,剑也越来越沉重。   但曲椋风依然机械一般的砍下去又举起来……重复着动作,砍杀着一条又一条红蛇。   他不能停……   他救不了她,但至少他要保护着柳玉寒去救她……   此生……   也就这么了结吧……如果不能达到愿望的话……   那便让自己的光芒绽放到最高点吧!   但是……却越发的无力了……   他的眼前有些模糊……   眼前的蛇都化为血红看不到了……   怎么办……   他还是……没有办法……   “莲丞相!!!”   明亮的刀光在眼前一闪。   曲椋风勉强看去,竟是自己的部下!   身后的柳玉寒也傻了眼。   “我们奉王上之命来搭救莲丞相。”那人一边说一边招呼手下把曲椋风扶上马,又应着曲椋风的手势把柳玉寒也扶上马,一边杀蛇一边向洞外狂奔而去……   “有人报信说莲丞相和烈枢密使被带到陵山,于是我们就来了……一路竟没有任何危险!到了这古怪的村子后问了个人,那人立刻告诉我们丞相到蛇洞来了……好生奇怪,不过,还好……”   人马出洞之时,漠坐在一块石头上微笑。那书生模样的男子站在他身边。   “这一次……这些精心的安排虽然辛苦,但是……”漠笑着对那书生说,“真的知道了很多事情啊……呵呵。”   “红蛇是一种很奇特的蛇,平日是喜静,但见不得刀光剑影,一旦见到必群起而攻之。”漠显得虚无缥缈的声音幽幽的在他们脑海中回荡着,“所以,虽然红蛇洞里的确有着其他伤人之物,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能露出刀剑,否则——性命难保。”   性命难保——   一阵阴森森的风穿堂而过,夹杂着腥臭和水气。   水气是由于陵山湿润的气候。   而腥臭,则分明是腐烂的动物和野兽身上散发着的气味。   “咳咳……”被那风带来的腥臭味逼到心气,柳玉寒遏制不住的轻轻咳嗽起来。   曲椋风顿了顿脚步,望着柳玉寒,比了个“如何”的手势。柳玉寒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继续像前走去,右手将藏在袖口的刀柄像袖内收了收,又收了收。   无论遇见什么事,都不能露出刀剑……否则红蛇会群起而攻之。   “剧毒。”送他们到洞口时漠最后说的这二字,让曲椋风和柳玉寒的眼神都紧了紧。   刚染了风寒,一直守在身边的侍卫又被差遣出去寻水……   这位少爷,怕是经受不起这里的腥风。   曲椋风的眼神平淡如水,脚下却是一步步都精准的走在柳玉寒身前的一步,多少有些保护的意味。这样的步伐柳玉寒自然是明白的,但他也未多说,默默的跟随着比自己略微高出一些的曲椋风,一步步踏在冰冷潮湿的石面上。   这些天……还真是和潮湿的洞穴有缘啊。   他不由得苦笑。   明明最受不得潮湿和寒气的人是自己,却……   “是这边吗?”曲椋风抬了抬手里的灯火,火光照亮了一面墙壁。曲椋风看着那墙壁却微微皱了眉头,“这……”   “一直在原地打转吗……”柳玉寒的脸色被火光映出了一丝红润,“也许是差不多的石壁。”   曲椋风看着那青黑色的石壁良久,突然伸出手去,在旁边一块较为尖锐的石头上狠狠的一蹭——殷红的血液立刻流了出来。   他伸手在那石壁上画了一个圈,殷红的血液立刻和青黑色混淆在一起,变成了浓重的暗红。曲椋风看了那血圈片刻,一言不发的抬脚便继续向深处走去。   柳玉寒凝视那墙壁一会,抿了抿嘴角,便也跟着走了。   “……”   二人面对着再次来到眼前的血迹黯然无语。   果然……这洞穴不是那么简单的。   没有经过岔路,竟然也会回到原地……实在有些令人沮丧。   “这一路我仔细看过了,并没有什么小路。”柳玉寒轻声说道。   曲椋风望着那血迹的眼神竟带了点悲伤。   他突然觉得有些绝望。   这一路到陵山——   是为了救夏洛河。   而这样的一路,却让他不得不怀疑……   真的,救得了吗?   这几日一直压抑着的那些“如果”,又如梦魇一般跳入他的脑海。   于是悲伤如野兽一般,在黑暗中将他一口一口吞没。   那只名为恐惧的野兽。   但他已经不能后退。   这又是一场……不得不打,亦不得不赢的战争。   “莲……丞相。”柳玉寒轻轻的呼唤声突然将他唤醒,他连忙回过头去,对上柳玉寒微微皱眉的玲珑剔透的脸,“你看——”   曲椋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条火红的,红得近乎透明的细长的小蛇正延着墙壁迅速的爬行着,像一团火焰,安静却迅速的燃烧在黑暗中。   它好象毫不探索一般的,熟门熟路的就顺着墙壁飞快的爬行着。   那势头,就仿佛——   “它要回家了。”柳玉寒的声音依然是很虚弱的轻巧。   曲椋风的嘴角慢慢漾开一抹微笑:“那么,我们便去做客吧。”   柳玉寒也微微一笑,两人立刻跟上那蛇。   红蛇毫不察觉的依然飞驰着。   像一团狂舞的火焰,曼妙的弯曲的身姿。   两人悄然无声,但速度极快的跟随着它,一直来到一条弯路。   蛇钻进石缝不见了。   然后仿佛火焰熄灭了一般,洞穴重新归于黑暗与寂静。   腥臭的风又一次扑面而来。   风是从蛇钻进去的缝隙所在的那石头,与另外一块石头中间的小洞吹出来的。   那自然证明,里面有路。   “咳……”柳玉寒这一次的轻咳中夹杂着一丝笑意,“怎么办?”   曲椋风的表情仿佛是有些无奈,看了看柳玉寒:“恐怕只有……”   柳玉寒挑了挑眉:“带鞘的话……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吧。”   曲椋风缓慢的点了点头。   两人从袖口里慢慢抽出一刀一剑来。   两把兵器上,都罩着古典的鞘,其中一把是一只金鸟,而另外一把,是一支白莲安静的开放在黑暗之中……   “我在这边,你去那边吧。”曲椋风慢幔说,眼神清淡的四周望着,“你身体不好,那边使力比较少。”   柳玉寒笑笑,脸色却依然是病弱的苍白,“想不到丞相大人竟还如此深谙力学直之道。”   曲椋风深深的看他一眼,波澜不惊的说道:“习武之人,这点东西还是知道的。”   柳玉寒听出他话中的不悦,也不说话,只是冲他微微一笑,便听话的走到巨石的另外一侧,然而在他即将走到石的另外一侧时,风中的腥臭突然一下呛进他的喉咙,柳玉寒只觉得胸腔中血气上涌。太久没有施过红莲之毒,加上一路上染了风寒,又地处这样一个阴冷的洞穴中,他体内的白莲毒突然毒发,仿佛五脏六腑都瞬间冻结在一起一般,他的身形突然一个踉跄,几乎就要弯腰呕出血来——   曲椋风正在查看巨石的缝隙,选择着力点,并没有看到离他有六、七步之遥的柳玉寒的脸色,突然间变得像纸一般苍白。   虽然在千钧一发之际竭尽全力运气压住胸腔内翻涌的血气,柳玉寒还是感到喉咙里弥漫而上的一阵腥甜。他握着刀的手此刻竟虚弱的有些颤抖,手指脆弱有如琉璃一般,似乎用尽了全力在握着刀,却随时会破碎一般。   但他咬紧了唇,什么都没有说。   “开始吧……”曲椋风的声音从石头的另外一端传来,在柳玉寒听来却仿佛隔空之音,传到脑中也是朦胧一片……   “一……二……”   叮——   突然,一声清脆的声响凌空而起。听到这一声悦耳之声,曲椋风的脸色却突然变得惨白。   那是——金属落地的声音。   他飞快的掠到巨石那边,而此时柳玉寒已经扑倒在石头上瑟瑟发抖,剧烈的咳嗽着,长发倾泻而下,脸色苍白得可怕。而他一直尽力握着细刃刀竟滑出了刀鞘,横落在地上……   “咳……咳,抱歉……我……”柳玉寒在咳嗽中挤出一句话来,而连因虚弱而颤抖的话里都带着血腥气。曲椋风摇摇头,一手抵住柳玉寒的穴位为他缓缓的输力,一手迅速的把地上的刀捡起,归入鞘中——   喀啦……   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一声石子被扫开的声音。   两人的心没来由的一跳。   喀拉……   依然不知道是哪里,但换了一个方向,又是一声同样的声音。   喀拉……   喀拉……   喀拉……   极短的时间内,仿佛是整个洞穴的四面八方,都相继并有节奏一般的响起石头被扫开的声音,仿佛军队的战鼓一般,空旷中挟着一股杀气破空而来。   顿时,一种压迫与恐惧升腾在曲椋风心中……   一种明知危险即将来临,却不知是何时何方以怎样的方式来临的恐惧与压迫……   那是一种迷茫的防御……   咝……   他突然听到了背后毒蛇吐信微弱的声音。   几乎不加考虑的,曲椋风手里的剑腾空而起,如闪电一般在空中剜了一圈然后急点而下——腥臭的血液飞溅到他脸上,还有些温热……   待他定睛看去时,一条手腕粗细的红蛇身首分家的扭曲在柳玉寒脚边,流在地上的血液还微微的冒着热气。   仿佛是同伴的血的味道激起了蛇群的怒意,突然从那巨石的所有缝隙中都爬出了大大小小的红蛇,密密麻麻的爬了一地。曲椋风心下一阵恶心,手上却一刻也不停的翻动着莲花剑。清丽的剑风带着清白的光芒,在空中如蛟龙一般舞动起来,剑尖瞬间化为虚无,黑暗中只见到一片清光华丽的舞蹈……   唰唰唰——   血液飞溅的声音不断的传来。   柳玉寒微微抬起头来。   曲椋风喘息着用剑尖扫开满地的蛇尸。其他的蛇仿佛有些胆怯,都周旋着与曲椋风僵持着……   胸腔里的血气还没有被压下去,他根本没有办法站起来帮忙。而这么多的毒蛇……   莫不成他柳玉寒,果真要为情而死在这样一个地方?   莫非……天命真的如此?   他嘴角漾起一丝冷笑。   突然右手一阵冰凉,他一低头竟看到一只红蛇正挨着他的右腕,盘着身子,如待发的箭一般卯足了劲,就要向他扑来——   唰……   柳玉寒透彻的双眼上突然蒙了一层血雾。   曲椋风的右手挡在他的眼前,雪白的衣袖被染上了一层鲜红。   那条蛇紧紧的咬住了曲椋风的右腕。   而曲椋风的表情,却依然是一如既往的淡然,只是眉间多了一份深深的悲哀,深刻得仿佛是刀刻上去的,瞬间便成了千古的寂寥。   柳玉寒的表情在一瞬间呆若木鸡。   他此时感受到的震撼,仿佛是一潭万年的死水,突然受到极大的打击一般,幽幽的荡漾起来,让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却忍不住想要流泪。   曲椋风……   他明知道柳玉寒来历不明,明知道他可疑,明知道红蛇是剧毒之蛇……   然而他竟然用习武之人最为珍惜的右手,帮柳玉寒挡下了这条毒蛇的攻击!   “你疯了吗……”柳玉寒的声音低沉的响起。   曲椋风没有动,然而一条又一条红蛇已经盘上了他一动不动的手。   他的目光依然淡定,还带着一点禅意。   然而一种无法抑制着悲哀和无奈,却从他心里默默的蔓延开来……   他一生的武学造诣……是否就要这样灰飞湮灭……   真是……可笑啊……   没想到他曲椋风,此时也学着那般匹夫之勇,自己毁了自己。   他的右手……此刻正流着血,也被一群虎视眈眈的红蛇包围着……   一种深深的绝望在他眼中慢慢显现。   一瞬间谁也没有说话。   柳玉寒的表情甚至可以说是寂灭。   而曲椋风的侧脸,则是微睁着眼,淡淡的哀伤。   然后突然——   盘在曲椋风手上的蛇如雨点一般被甩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柳玉寒的双眼一瞬间睁得很大,他的手指因为震惊而瞬间扣紧!   “啊——!!!”   唰!唰!!唰唰!!!!   莲花剑清亮的剑风在这一瞬间显得极亮极白,仿佛照亮黑夜的光芒,在洞穴中如电光火石一般华丽的翩跹起舞,那舞蹈是比任何舞蹈都华美而决绝的,带着血的颜色,如在黑暗中盛放的蔷薇,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垂死的曼佗罗最后一次用生命浇灌的绽放,如杜鹃啼叫着泣血的绝鸣——   一袭白衣的曲椋风以可怕的速度转动着他已经有些麻木的右腕,像一只发狂的野兽一般,疯狂的腾空又落下,带着遇神杀神,遇人杀人一般可怕的杀气,像一只绝舞的仙鹤,在洞穴中竭尽最后一滴血的舞蹈着!   他——   他……   柳玉寒的眼里蒙上一层血色。   曲椋风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带着残忍,但旋转时他甚至想哭。   那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怎样的,垂死之前咳血的放肆,最后的决绝之舞!   唰!   唰——   红蛇的尸体被莲花剑扫了一地,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像一朵朵盛开的红莲。   然后突然,从那巨石的背后,一条大腿粗细的红蛇,带着慵懒和微微的甜意,懒散的缓慢的滑了出来……   蛇王!   他们要找的,就是它的蛇胆!   曲椋风此时已经没有任何的顾虑与思考,他的眼神在接触到巨蛇的瞬间变得杀气十足。他腾空而起,莲花剑直刺蛇的七存——   受了伤,大蛇疯狂起来,亦冲向曲椋风……   柳玉寒眼中的血色越来越浓……   他看着曲椋风一次次被那蛇扫倒,一次次费力的躲开它的毒牙……   曲椋风……莲……   突然他心中有一丝恨意。   她会不会爱上他……   这样一个男子……   她会不会爱上他?   手指突然被石头扎了一下,柳玉寒猛的清醒过来。   他费力的爬起来,踉跄着走向那条巨蛇……   啪——!   他瞬间如脱网的老虎一般,瞬间扑在蛇尾上。   红蛇大怒,回身便咬——   即便是死了……也算是顺了天意吧。   柳玉寒闭上了双眼。   ……   血腥味……   他缓缓睁眼……   曲椋风一剑穿过红蛇的七寸,将它死死的钉在地上。   “快拿出蛇胆走吧……”曲椋风突然没有了刚才的气势,他的话里带着叹息。   “快去救她……”   柳玉寒喘着气,咳嗽着,没有回答。   待他再抬头时,曲椋风已经挥舞着莲花剑冲入红蛇群中,明亮的剑光却已经没有刚才那么雪白,而是带了点迟缓与虚弱……   他是打算在他的右手不能动之前帮自己杀出重围……   柳玉寒的表情又一次变成寂灭。   这个人……他竟然如此救自己……   为了救自己,他拼了右手也拼了命……   也许,是和九剑山庄的老领主一样,是个要强的人吧。   士可杀,不可辱……   他自嘲的笑了笑。   一剑……   两剑……   手上越来越没有力气,剑也越来越沉重。   但曲椋风依然机械一般的砍下去又举起来……重复着动作,砍杀着一条又一条红蛇。   他不能停……   他救不了她,但至少他要保护着柳玉寒去救她……   此生……   也就这么了结吧……如果不能达到愿望的话……   那便让自己的光芒绽放到最高点吧!   但是……却越发的无力了……   他的眼前有些模糊……   眼前的蛇都化为血红看不到了……   怎么办……   他还是……没有办法……   “莲丞相!!!”   明亮的刀光在眼前一闪。   曲椋风勉强看去,竟是自己的部下!   身后的柳玉寒也傻了眼。   “我们奉王上之命来搭救莲丞相。”那人一边说一边招呼手下把曲椋风扶上马,又应着曲椋风的手势把柳玉寒也扶上马,一边杀蛇一边向洞外狂奔而去……   “有人报信说莲丞相和烈枢密使被带到陵山,于是我们就来了……一路竟没有任何危险!到了这古怪的村子后问了个人,那人立刻告诉我们丞相到蛇洞来了……好生奇怪,不过,还好……”   人马出洞之时,漠坐在一块石头上微笑。那书生模样的男子站在他身边。   “这一次……这些精心的安排虽然辛苦,但是……”漠笑着对那书生说,“真的知道了很多事情啊……呵呵。” 第4章龙血谜   身体……很重……   手臂还在隐隐作痛,好象有无形的针灸,蜿蜒着手臂向上缠绕,细迷的扎着她。   心脏的跳动仿佛都压上了重荷,一下下跳得沉重而艰难,好象有根绳子系在心上,越勒越紧,越勒越紧,让她喘不过气来……   痛……全身都痛……   每一次的心跳,都是凭了巨大的意志力在坚持,她一次次的挣扎着,挣扎,却陷得越来越深,将自己溺在了一片无垠的黑暗里……   黑暗中,似有金色的鲤鱼在悠然游走,星星点点的,也就弥漫了整个暗世。一朵接着一朵的,有红色的血莲在四面八方盛放,在黑暗的衬托中,那些血红花朵的开放仿佛带着怒意,竭尽生命之力盛开了……   恍惚中,有悦耳的童谣在耳边幽幽的响起——   “非汝之愿,   汝愿非常,   星之未落,   月之未尝,   已嗜龙血,   得凤得凰,   请随狐尾,   越陌度墙,   汝之所愿,   所愿非常,   但请汝忘,   忘之所向,   神如所愿,   命如所往   神如所愿,   命如所往……”   那声音仿佛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近在耳畔。然而她四处张望,却只有莲花凄迷,金鲤游荡……那歌谣却一刻不曾停止,一遍又一遍的唱着,那唱歌的童子之声仿佛天籁,遥远又接近,如人鱼之吟哦一般,幽幽在月中滑过……   ——已嗜龙血,得凤得凰……神如所愿,命如所往……   她有些慌张了,却沉溺在黑暗中找不到任何方向。   那声音似是没有源头的,在她身边的每个方向上吟唱。她朝四处转动着身体,却茫然不知所往……忽然,她见到黑暗的尽头有一团模糊的白光,她欣喜若狂的冲去,竟是一只可爱玲珑的白狐,蹲在离她十步之遥的地方睁着无邪的双眼凝视着她。她走去,就要碰触它,那白狐却一转身跑走了,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她抬脚追去,却突然像一脚踩进无底洞一般,坠入了更深,更深的黑暗……   “痛……”   呼吸慢慢平稳下来。眼前仿佛有什么光亮的东西在闪烁,有些刺眼。   全身变得温暖,也如羽毛一般轻盈起来。疼痛慢慢消失,仿佛有徐风划过面庞,轻柔的在脸上摩挲着……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夏日明媚的阳光,直直的挂在自己面前湛蓝的天空中。四周包围着自己的空气,闻起来是那么熟悉而温暖……   夏洛河在一刹那觉得自己好象已经是死了。   从黑暗中突然的苏醒,她却发现自己竟躺在一片灌木之中,而身上裹着的衣物,也突然熟悉却又不习惯起来。   “洛河!洛河……原来在这里啊!”突然从身边的灌木中探出一只脑袋,淡色卷发的少年一脸温柔的担忧,“突然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被绑架了……怎么会从马路上摔到灌木丛里啊?”   洛河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太阳光似乎是过于晃眼,让她的眼中突兀的现出了几滴泪水,在阳光之下闪烁着透彻的光芒。   ……在做梦吗?   到底哪一个,才是梦……这是梦,还是现实,或是梦中梦?   “洛河……”穿着白衬衣的小空伸手扶她起来,微笑道,“伤到哪里没有?”   洛河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站起来,身上还穿着当初的制服,望着那一天耀眼的太阳,眼神变幻莫测。   她,竟然回来了。   为什么……她条件反射一般的看向地面,试图寻找那只白狐。   当然……她什么也没有找到。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回来了?而且……为什么回来的片刻与离开的片刻刚好相连,为什么她回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   洛河几乎是麻木的跟在小空背后,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耳中充斥着的是汽车的喇叭声和广场液晶电视中嘈杂的广播声。   然而这些都无法挥去她脑中的两个声音。   第一个,是柳玉寒说的那句:“这是白狐之逆,只有龙血方能反逆。”   而第二个,便是刚才昏睡中耳边莫名悦耳的歌谣,内容记不太清了,只清晰的记得两句……   ——已嗜龙血,得凤得凰……神如所愿,命如所往……   已嗜龙血……   难道说,自己已经得到了龙血而返回了现代?   洛河的眉头突然皱得很紧,她心中大有不详的预感。她清楚的记得自己从到达九剑山庄平定起义军时就再没见过游罹天,得到龙血更是不可能……   难道说,是在她失去知觉后发生的事情?   可是……自己任凭一丝记忆也没有。   一种诡异的直觉在她胸腔中不详的升腾起来,好象暗夜中的魔鬼,一丝丝缠绕住她……   比起是自己失去知觉后得到了龙血……自己心中所想着的这个解释似乎更加离谱。但是,却不知为何,直觉上坚定的觉得就是这样——   也许,她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关于皇室血脉的阴谋,一个骗局?   洛河摇摇头,她不能太相信直觉,一切都要有个根据。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   她清晰的记得自己在出洞时还有意识,那么可以确定龙血不是暗杀军中的人……   那么,如果自己之后没有在碰过谁的血……那身上流着真正的皇室血液的人……   是曲椋风……还是……柳玉寒?   “洛河,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小空突然回过头来,微笑着对洛河说道。   洛河的眼底是一片清澈见底的悲伤。   是啊……自己已经回来了。就算发现了惊天的秘密,也没有意义了……   一切,似乎都回归正常了……既然这个世界连时间都没有向前推移,她又何必要为无谓的烦恼所困呢?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当作一切只是一场梦……谁是皇帝,谁有阴谋,都与她夏洛河无关了,一切纠纷都远离了一向怕麻烦的她,她也终于回到了自己魂牵梦萦的现代……   可是为什么,竟然不开心呢?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东西,便抬起了手,然而抬到一半时,又停住了。   ——如果连衣服都依然是制服……那么那个也不可能带回来了吧……   也许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她摔晕过去之后,做的一个冗长的梦。   但是……但是……   手微微有些颤抖,但过了一会,还是坚定的移向自己的脖颈,轻轻的摸索着……   ——果然……没有。   她的叹息中却带着点释然。   然而,在她目光扫向自己的身上时,却蓦地惊住了……   原来那玉配,竟掉落在她的制服上,那根红色的细绳栓到了扣子,吊着那摇摇欲坠的玉配,没有掉落在地。   那是,洛河离开叱落轩时,柳玉寒送给她的玉配。竟然……连衣物都没有带回来,却带回了它么?也许,是自己冥冥之中的愿望?   洛河望着那玉配,微微苦笑,一丝哀伤,从那笑容中缓缓荡漾开来。   突然,小空的手机哔哔的响了起来,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   “啊……是叶先生。”小空拿出手机看着显示屏苦笑道,又看了看洛河,“你又故意把手机放到家里了吗?”   以前,为了逃跑之后不会被自己的经纪人找到,洛河经常故意把手机落在家中。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微微一笑,示意他接电话。   “喂,您好……”小空一脸无奈的接起了电话,“恩,她在我这儿……啊?这样啊……好,我这就带她回去。”   挂了电话,洛河问道:“怎么了吗?”   “叶先生要你赶快回去签售,这次那些记者好象真的有点生气了,不等到你不罢休的样子……”小空轻轻拍了拍洛河的头,“这次就回去吧,好吗?”   “恩。”洛河又是一笑,自言自语道,“真是好久没听到人这么温柔的说话了……”   “恩?”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呵呵。”   再一次回到水泄不通的记者厅,这里的空气依然闷热,,声音也依然嘈杂。只是那些闪着黑色光芒的摄象机与照相机,都散发着些许愤怒的味道。见到洛河回来,众记者们或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或露出“此生不可教也”的厌恶表情。   “对不起大家!刚才不打招呼就跑了出去,让哥哥姐姐们久等了,对不起!”洛河唇角一挑,一个讨好般的甜美笑容已然挂在嘴边,“不要再让大家等了,我们这就开始吧~~~一会签完书,请大家吃糖哦!”   她这么甜甜的一说,见她态度诚恳,大部分记者都消了气。签售会很快就开始了。   手指麻木的动着,洛河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还有几十本就签完了……   手酸得要命。头晕,有点神智不清了。   也许是因为刚刚从还是冬天的彩国回到炎热的夏季,受不了了吧?   她忍受着想要呕吐的**,拼命的签着,眼前却有些中暑一般的模糊起来。   “下一个——”   “结束了,辛苦了。”身为经纪人的叶先生拍了拍洛河的肩膀,难得和蔼的微笑着,“去玩吧,收尾的工作交给我们了。”   “恩……”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洛河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向室外,“累——死——啦……”   屋外的阳光好刺眼。   她踏上马路的时候,眼睛一瞬间被刺得睁不开了。   突然,眼前一片花白,耳边瞬间充斥着刺耳的刹车声和喇叭声。   她感觉到有什么从她身体上流下来了,然后她看到有很多红色的蛇从她眼前突然出现,在一瞬间扑向她开始啃咬。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剧痛,她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好象就这么被四分五裂的生生撕碎了。   “非汝之愿,汝愿非常;   星之未落,月之未尝;   已嗜龙血,得凤得凰;   请随狐尾,越陌度墙;   汝之所愿,所愿非常;   但请汝忘,忘之所向;   神如所愿,命如所往;   神如所愿,命如所往……”   悦耳的歌谣,又从遥远的地方,幽幽的传来。   像在叙述一段命运……那么不可抗拒……遥远……却又接近……   她在朦胧中看到最后一丝阳光,然后黑暗如潮水一般,瞬间包裹了她。   “洛河——!!!”   她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小空带着哭腔的一声惊叫。   身体……很重……   手臂还在隐隐作痛,好象有无形的针灸,蜿蜒着手臂向上缠绕,细迷的扎着她。   心脏的跳动仿佛都压上了重荷,一下下跳得沉重而艰难,好象有根绳子系在心上,越勒越紧,越勒越紧,让她喘不过气来……   痛……全身都痛……   每一次的心跳,都是凭了巨大的意志力在坚持,她一次次的挣扎着,挣扎,却陷得越来越深,将自己溺在了一片无垠的黑暗里……   黑暗中,似有金色的鲤鱼在悠然游走,星星点点的,也就弥漫了整个暗世。一朵接着一朵的,有红色的血莲在四面八方盛放,在黑暗的衬托中,那些血红花朵的开放仿佛带着怒意,竭尽生命之力盛开了……   恍惚中,有悦耳的童谣在耳边幽幽的响起——   “非汝之愿,   汝愿非常,   星之未落,   月之未尝,   已嗜龙血,   得凤得凰,   请随狐尾,   越陌度墙,   汝之所愿,   所愿非常,   但请汝忘,   忘之所向,   神如所愿,   命如所往   神如所愿,   命如所往……”   那声音仿佛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近在耳畔。然而她四处张望,却只有莲花凄迷,金鲤游荡……那歌谣却一刻不曾停止,一遍又一遍的唱着,那唱歌的童子之声仿佛天籁,遥远又接近,如人鱼之吟哦一般,幽幽在月中滑过……   ——已嗜龙血,得凤得凰……神如所愿,命如所往……   她有些慌张了,却沉溺在黑暗中找不到任何方向。   那声音似是没有源头的,在她身边的每个方向上吟唱。她朝四处转动着身体,却茫然不知所往……忽然,她见到黑暗的尽头有一团模糊的白光,她欣喜若狂的冲去,竟是一只可爱玲珑的白狐,蹲在离她十步之遥的地方睁着无邪的双眼凝视着她。她走去,就要碰触它,那白狐却一转身跑走了,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她抬脚追去,却突然像一脚踩进无底洞一般,坠入了更深,更深的黑暗……   “痛……”   呼吸慢慢平稳下来。眼前仿佛有什么光亮的东西在闪烁,有些刺眼。   全身变得温暖,也如羽毛一般轻盈起来。疼痛慢慢消失,仿佛有徐风划过面庞,轻柔的在脸上摩挲着……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夏日明媚的阳光,直直的挂在自己面前湛蓝的天空中。四周包围着自己的空气,闻起来是那么熟悉而温暖……   夏洛河在一刹那觉得自己好象已经是死了。   从黑暗中突然的苏醒,她却发现自己竟躺在一片灌木之中,而身上裹着的衣物,也突然熟悉却又不习惯起来。   “洛河!洛河……原来在这里啊!”突然从身边的灌木中探出一只脑袋,淡色卷发的少年一脸温柔的担忧,“突然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被绑架了……怎么会从马路上摔到灌木丛里啊?”   洛河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太阳光似乎是过于晃眼,让她的眼中突兀的现出了几滴泪水,在阳光之下闪烁着透彻的光芒。   ……在做梦吗?   到底哪一个,才是梦……这是梦,还是现实,或是梦中梦?   “洛河……”穿着白衬衣的小空伸手扶她起来,微笑道,“伤到哪里没有?”   洛河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站起来,身上还穿着当初的制服,望着那一天耀眼的太阳,眼神变幻莫测。   她,竟然回来了。   为什么……她条件反射一般的看向地面,试图寻找那只白狐。   当然……她什么也没有找到。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回来了?而且……为什么回来的片刻与离开的片刻刚好相连,为什么她回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   洛河几乎是麻木的跟在小空背后,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耳中充斥着的是汽车的喇叭声和广场液晶电视中嘈杂的广播声。   然而这些都无法挥去她脑中的两个声音。   第一个,是柳玉寒说的那句:“这是白狐之逆,只有龙血方能反逆。”   而第二个,便是刚才昏睡中耳边莫名悦耳的歌谣,内容记不太清了,只清晰的记得两句……   ——已嗜龙血,得凤得凰……神如所愿,命如所往……   已嗜龙血……   难道说,自己已经得到了龙血而返回了现代?   洛河的眉头突然皱得很紧,她心中大有不详的预感。她清楚的记得自己从到达九剑山庄平定起义军时就再没见过游罹天,得到龙血更是不可能……   难道说,是在她失去知觉后发生的事情?   可是……自己任凭一丝记忆也没有。   一种诡异的直觉在她胸腔中不详的升腾起来,好象暗夜中的魔鬼,一丝丝缠绕住她……   比起是自己失去知觉后得到了龙血……自己心中所想着的这个解释似乎更加离谱。但是,却不知为何,直觉上坚定的觉得就是这样——   也许,她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关于皇室血脉的阴谋,一个骗局?   洛河摇摇头,她不能太相信直觉,一切都要有个根据。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   她清晰的记得自己在出洞时还有意识,那么可以确定龙血不是暗杀军中的人……   那么,如果自己之后没有在碰过谁的血……那身上流着真正的皇室血液的人……   是曲椋风……还是……柳玉寒?   “洛河,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小空突然回过头来,微笑着对洛河说道。   洛河的眼底是一片清澈见底的悲伤。   是啊……自己已经回来了。就算发现了惊天的秘密,也没有意义了……   一切,似乎都回归正常了……既然这个世界连时间都没有向前推移,她又何必要为无谓的烦恼所困呢?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当作一切只是一场梦……谁是皇帝,谁有阴谋,都与她夏洛河无关了,一切纠纷都远离了一向怕麻烦的她,她也终于回到了自己魂牵梦萦的现代……   可是为什么,竟然不开心呢?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东西,便抬起了手,然而抬到一半时,又停住了。   ——如果连衣服都依然是制服……那么那个也不可能带回来了吧……   也许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她摔晕过去之后,做的一个冗长的梦。   但是……但是……   手微微有些颤抖,但过了一会,还是坚定的移向自己的脖颈,轻轻的摸索着……   ——果然……没有。   她的叹息中却带着点释然。   然而,在她目光扫向自己的身上时,却蓦地惊住了……   原来那玉配,竟掉落在她的制服上,那根红色的细绳栓到了扣子,吊着那摇摇欲坠的玉配,没有掉落在地。   那是,洛河离开叱落轩时,柳玉寒送给她的玉配。竟然……连衣物都没有带回来,却带回了它么?也许,是自己冥冥之中的愿望?   洛河望着那玉配,微微苦笑,一丝哀伤,从那笑容中缓缓荡漾开来。   突然,小空的手机哔哔的响了起来,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   “啊……是叶先生。”小空拿出手机看着显示屏苦笑道,又看了看洛河,“你又故意把手机放到家里了吗?”   以前,为了逃跑之后不会被自己的经纪人找到,洛河经常故意把手机落在家中。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微微一笑,示意他接电话。   “喂,您好……”小空一脸无奈的接起了电话,“恩,她在我这儿……啊?这样啊……好,我这就带她回去。”   挂了电话,洛河问道:“怎么了吗?”   “叶先生要你赶快回去签售,这次那些记者好象真的有点生气了,不等到你不罢休的样子……”小空轻轻拍了拍洛河的头,“这次就回去吧,好吗?”   “恩。”洛河又是一笑,自言自语道,“真是好久没听到人这么温柔的说话了……”   “恩?”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呵呵。”   再一次回到水泄不通的记者厅,这里的空气依然闷热,,声音也依然嘈杂。只是那些闪着黑色光芒的摄象机与照相机,都散发着些许愤怒的味道。见到洛河回来,众记者们或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或露出“此生不可教也”的厌恶表情。   “对不起大家!刚才不打招呼就跑了出去,让哥哥姐姐们久等了,对不起!”洛河唇角一挑,一个讨好般的甜美笑容已然挂在嘴边,“不要再让大家等了,我们这就开始吧~~~一会签完书,请大家吃糖哦!”   她这么甜甜的一说,见她态度诚恳,大部分记者都消了气。签售会很快就开始了。   手指麻木的动着,洛河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还有几十本就签完了……   手酸得要命。头晕,有点神智不清了。   也许是因为刚刚从还是冬天的彩国回到炎热的夏季,受不了了吧?   她忍受着想要呕吐的**,拼命的签着,眼前却有些中暑一般的模糊起来。   “下一个——”   “结束了,辛苦了。”身为经纪人的叶先生拍了拍洛河的肩膀,难得和蔼的微笑着,“去玩吧,收尾的工作交给我们了。”   “恩……”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洛河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向室外,“累——死——啦……”   屋外的阳光好刺眼。   她踏上马路的时候,眼睛一瞬间被刺得睁不开了。   突然,眼前一片花白,耳边瞬间充斥着刺耳的刹车声和喇叭声。   她感觉到有什么从她身体上流下来了,然后她看到有很多红色的蛇从她眼前突然出现,在一瞬间扑向她开始啃咬。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剧痛,她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好象就这么被四分五裂的生生撕碎了。   “非汝之愿,汝愿非常;   星之未落,月之未尝;   已嗜龙血,得凤得凰;   请随狐尾,越陌度墙;   汝之所愿,所愿非常;   但请汝忘,忘之所向;   神如所愿,命如所往;   神如所愿,命如所往……”   悦耳的歌谣,又从遥远的地方,幽幽的传来。   像在叙述一段命运……那么不可抗拒……遥远……却又接近……   她在朦胧中看到最后一丝阳光,然后黑暗如潮水一般,瞬间包裹了她。   “洛河——!!!”   她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小空带着哭腔的一声惊叫。   身体……很重……   手臂还在隐隐作痛,好象有无形的针灸,蜿蜒着手臂向上缠绕,细迷的扎着她。   心脏的跳动仿佛都压上了重荷,一下下跳得沉重而艰难,好象有根绳子系在心上,越勒越紧,越勒越紧,让她喘不过气来……   痛……全身都痛……   每一次的心跳,都是凭了巨大的意志力在坚持,她一次次的挣扎着,挣扎,却陷得越来越深,将自己溺在了一片无垠的黑暗里……   黑暗中,似有金色的鲤鱼在悠然游走,星星点点的,也就弥漫了整个暗世。一朵接着一朵的,有红色的血莲在四面八方盛放,在黑暗的衬托中,那些血红花朵的开放仿佛带着怒意,竭尽生命之力盛开了……   恍惚中,有悦耳的童谣在耳边幽幽的响起——   “非汝之愿,   汝愿非常,   星之未落,   月之未尝,   已嗜龙血,   得凤得凰,   请随狐尾,   越陌度墙,   汝之所愿,   所愿非常,   但请汝忘,   忘之所向,   神如所愿,   命如所往   神如所愿,   命如所往……”   那声音仿佛距离自己如此之近,近在耳畔。然而她四处张望,却只有莲花凄迷,金鲤游荡……那歌谣却一刻不曾停止,一遍又一遍的唱着,那唱歌的童子之声仿佛天籁,遥远又接近,如人鱼之吟哦一般,幽幽在月中滑过……   ——已嗜龙血,得凤得凰……神如所愿,命如所往……   她有些慌张了,却沉溺在黑暗中找不到任何方向。   那声音似是没有源头的,在她身边的每个方向上吟唱。她朝四处转动着身体,却茫然不知所往……忽然,她见到黑暗的尽头有一团模糊的白光,她欣喜若狂的冲去,竟是一只可爱玲珑的白狐,蹲在离她十步之遥的地方睁着无邪的双眼凝视着她。她走去,就要碰触它,那白狐却一转身跑走了,瞬间便消失在黑暗中。她抬脚追去,却突然像一脚踩进无底洞一般,坠入了更深,更深的黑暗……   “痛……”   呼吸慢慢平稳下来。眼前仿佛有什么光亮的东西在闪烁,有些刺眼。   全身变得温暖,也如羽毛一般轻盈起来。疼痛慢慢消失,仿佛有徐风划过面庞,轻柔的在脸上摩挲着……   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夏日明媚的阳光,直直的挂在自己面前湛蓝的天空中。四周包围着自己的空气,闻起来是那么熟悉而温暖……   夏洛河在一刹那觉得自己好象已经是死了。   从黑暗中突然的苏醒,她却发现自己竟躺在一片灌木之中,而身上裹着的衣物,也突然熟悉却又不习惯起来。   “洛河!洛河……原来在这里啊!”突然从身边的灌木中探出一只脑袋,淡色卷发的少年一脸温柔的担忧,“突然不见了,我还以为你被绑架了……怎么会从马路上摔到灌木丛里啊?”   洛河眨了眨眼睛没有说话。太阳光似乎是过于晃眼,让她的眼中突兀的现出了几滴泪水,在阳光之下闪烁着透彻的光芒。   ……在做梦吗?   到底哪一个,才是梦……这是梦,还是现实,或是梦中梦?   “洛河……”穿着白衬衣的小空伸手扶她起来,微笑道,“伤到哪里没有?”   洛河依旧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她站起来,身上还穿着当初的制服,望着那一天耀眼的太阳,眼神变幻莫测。   她,竟然回来了。   为什么……她条件反射一般的看向地面,试图寻找那只白狐。   当然……她什么也没有找到。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回来了?而且……为什么回来的片刻与离开的片刻刚好相连,为什么她回来的时候,这个世界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   洛河几乎是麻木的跟在小空背后,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耳中充斥着的是汽车的喇叭声和广场液晶电视中嘈杂的广播声。   然而这些都无法挥去她脑中的两个声音。   第一个,是柳玉寒说的那句:“这是白狐之逆,只有龙血方能反逆。”   而第二个,便是刚才昏睡中耳边莫名悦耳的歌谣,内容记不太清了,只清晰的记得两句……   ——已嗜龙血,得凤得凰……神如所愿,命如所往……   已嗜龙血……   难道说,自己已经得到了龙血而返回了现代?   洛河的眉头突然皱得很紧,她心中大有不详的预感。她清楚的记得自己从到达九剑山庄平定起义军时就再没见过游罹天,得到龙血更是不可能……   难道说,是在她失去知觉后发生的事情?   可是……自己任凭一丝记忆也没有。   一种诡异的直觉在她胸腔中不详的升腾起来,好象暗夜中的魔鬼,一丝丝缠绕住她……   比起是自己失去知觉后得到了龙血……自己心中所想着的这个解释似乎更加离谱。但是,却不知为何,直觉上坚定的觉得就是这样——   也许,她无意中发现了一个关于皇室血脉的阴谋,一个骗局?   洛河摇摇头,她不能太相信直觉,一切都要有个根据。但是,如果真的是这样——   她清晰的记得自己在出洞时还有意识,那么可以确定龙血不是暗杀军中的人……   那么,如果自己之后没有在碰过谁的血……那身上流着真正的皇室血液的人……   是曲椋风……还是……柳玉寒?   “洛河,怎么了?魂不守舍的样子。”小空突然回过头来,微笑着对洛河说道。   洛河的眼底是一片清澈见底的悲伤。   是啊……自己已经回来了。就算发现了惊天的秘密,也没有意义了……   一切,似乎都回归正常了……既然这个世界连时间都没有向前推移,她又何必要为无谓的烦恼所困呢?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当作一切只是一场梦……谁是皇帝,谁有阴谋,都与她夏洛河无关了,一切纠纷都远离了一向怕麻烦的她,她也终于回到了自己魂牵梦萦的现代……   可是为什么,竟然不开心呢?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东西,便抬起了手,然而抬到一半时,又停住了。   ——如果连衣服都依然是制服……那么那个也不可能带回来了吧……   也许所有的一切,只不过是她摔晕过去之后,做的一个冗长的梦。   但是……但是……   手微微有些颤抖,但过了一会,还是坚定的移向自己的脖颈,轻轻的摸索着……   ——果然……没有。   她的叹息中却带着点释然。   然而,在她目光扫向自己的身上时,却蓦地惊住了……   原来那玉配,竟掉落在她的制服上,那根红色的细绳栓到了扣子,吊着那摇摇欲坠的玉配,没有掉落在地。   那是,洛河离开叱落轩时,柳玉寒送给她的玉配。竟然……连衣物都没有带回来,却带回了它么?也许,是自己冥冥之中的愿望?   洛河望着那玉配,微微苦笑,一丝哀伤,从那笑容中缓缓荡漾开来。   突然,小空的手机哔哔的响了起来,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   “啊……是叶先生。”小空拿出手机看着显示屏苦笑道,又看了看洛河,“你又故意把手机放到家里了吗?”   以前,为了逃跑之后不会被自己的经纪人找到,洛河经常故意把手机落在家中。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微微一笑,示意他接电话。   “喂,您好……”小空一脸无奈的接起了电话,“恩,她在我这儿……啊?这样啊……好,我这就带她回去。”   挂了电话,洛河问道:“怎么了吗?”   “叶先生要你赶快回去签售,这次那些记者好象真的有点生气了,不等到你不罢休的样子……”小空轻轻拍了拍洛河的头,“这次就回去吧,好吗?”   “恩。”洛河又是一笑,自言自语道,“真是好久没听到人这么温柔的说话了……”   “恩?”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呵呵。”   再一次回到水泄不通的记者厅,这里的空气依然闷热,,声音也依然嘈杂。只是那些闪着黑色光芒的摄象机与照相机,都散发着些许愤怒的味道。见到洛河回来,众记者们或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或露出“此生不可教也”的厌恶表情。   “对不起大家!刚才不打招呼就跑了出去,让哥哥姐姐们久等了,对不起!”洛河唇角一挑,一个讨好般的甜美笑容已然挂在嘴边,“不要再让大家等了,我们这就开始吧~~~一会签完书,请大家吃糖哦!”   她这么甜甜的一说,见她态度诚恳,大部分记者都消了气。签售会很快就开始了。   手指麻木的动着,洛河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还有几十本就签完了……   手酸得要命。头晕,有点神智不清了。   也许是因为刚刚从还是冬天的彩国回到炎热的夏季,受不了了吧?   她忍受着想要呕吐的**,拼命的签着,眼前却有些中暑一般的模糊起来。   “下一个——”   “结束了,辛苦了。”身为经纪人的叶先生拍了拍洛河的肩膀,难得和蔼的微笑着,“去玩吧,收尾的工作交给我们了。”   “恩……”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洛河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向室外,“累——死——啦……”   屋外的阳光好刺眼。   她踏上马路的时候,眼睛一瞬间被刺得睁不开了。   突然,眼前一片花白,耳边瞬间充斥着刺耳的刹车声和喇叭声。   她感觉到有什么从她身体上流下来了,然后她看到有很多红色的蛇从她眼前突然出现,在一瞬间扑向她开始啃咬。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剧痛,她在一瞬间觉得自己好象就这么被四分五裂的生生撕碎了。   “非汝之愿,汝愿非常;   星之未落,月之未尝;   已嗜龙血,得凤得凰;   请随狐尾,越陌度墙;   汝之所愿,所愿非常;   但请汝忘,忘之所向;   神如所愿,命如所往;   神如所愿,命如所往……”   悦耳的歌谣,又从遥远的地方,幽幽的传来。   像在叙述一段命运……那么不可抗拒……遥远……却又接近……   她在朦胧中看到最后一丝阳光,然后黑暗如潮水一般,瞬间包裹了她。   “洛河——!!!”   她最后听到的声音,是小空带着哭腔的一声惊叫。 第5章残莲雨   彩国陵山,杏花村。   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染暗了刚刚露出些光亮的天穹。杏花村里的人都回家避雨去了,只留下满眼的粉红色,这颜色被雨水打潮,变成了诡异的暗红,好似快要凝固的血液一般令人毛骨悚然,但不知为何,空气中竟有一丝甜甜的杏花香缓缓的漂浮在雨丝的空隙里,明明花香无状,却仿佛像一层轻云薄雾,将空旷的杏花村笼罩在一片氤氲水气之中,显得缥缈而朦胧。   这个诡异的村庄在雨的渲染下显得更加阴森,却有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瑰丽。   然而乌云密布之后,却有一片金色耀眼的光芒,顺着缝隙由东向西划过,在阴霾的天空中显得格外灿烂辉煌。金色阳光,宛如一条金龙傲然破空而过,带着一声长啸。   雨越来越大。打在小木阁门外的木架子上十分响亮。   漠坐在微显潮气的木桌旁边,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小木桌。他的面纱戴得有些歪歪扭扭,露出了一丝嘴角,那嘴角却上扬得华丽而危险,金色的光芒从他脸上掠过,他也不眯眼,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那束金光。他不知怎么竟很快的回到了小木屋,一直跟在身边的书生也已经被他打发走。无论是曲柳二人还是寥槿都还没有回来,他便乐得清闲,悠闲的坐在桌子旁边一面听雨一面等待众人回来,乌黑的瞳仁迷离得带了些女气。   离他不远的床铺上洛河完全没有动静,甚至连个翻身也没有,不似睡着,倒像死去了一般。漠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看她时嘴角的笑容更加妖艳。   “做的很好。”西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清朗,却有些熟悉,“你从不曾让我失望呢,漠。”   漠连头也没有回,目光依然看着熟睡的洛河,微微一笑:“你放心,我既然都选了这样一个名字,必然不会丢你的脸。”   “呵呵……”那声音朗然中带着阴险,“不愧是从小便跟着我的人,这一次,我一定要亲眼看着游罹天那个孽种死在我面前。无论是神是鬼,都不能挡我的路……”   “是……请放心。”漠的笑容一寸寸的收回,竟变成一副微微带着寂灭的表情,“这一次,我定会全力助你……但这是天大的事,疏忽不得——”   “这我自然知道。”窗外传来挥斗篷的扑啦声,那声音带着一丝掩抑不住的傲意笑道,“我也该回去了……否则会惹人怀疑。”   漠笑着应了一声。不一会儿,窗外的声音便成了一丝轻咳。   “咳咳……”   是柳玉寒轻轻的咳嗽声。   然而率先进门的却是怒气冲冲的寥槿:“少爷你真是太胡来!竟自己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你,唉……小姐知道了该有多难受,你想过没有?”   而后轻轻进门的柳玉寒,表情却是温柔并若有所思的,他被半路遇见的寥槿骂了一路,此时才第一次抬头微微一笑:“咳……你怎么像……爹似的,爱……咳,罗嗦。”   说完他眼神如水,回头看了看后面,轻声道:“现在该担心的……是他……”   寥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一身白衣的曲椋风在部下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他右袖已经完全被血染红,那血色正如外面被雨淋湿的杏花色,黯然而了无生气。然而让人触目惊心的,还不是这一大片血色,而是,在那被血染红的白色衣袖下,曲椋风露在外面的手指,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死灰色……   然而他的眼色却还是清冷而明亮的,被搀扶进屋后,不闻不问,直接走到漠面前,左手一伸,一袋血淋淋的东西便出现在漠眼前。   “这蛇胆……怎么用法?”   他的声音很虚弱,却还是一字字吐得清楚。   漠却眼都不眨一下,只当没看到曲椋风被血染红的右臂和灰黑的手指,笑容依然妖冶华丽:“丞相先答应我,日后不要带兵犯我杏花村——这么做不是为我,而是为你……我保证,如果你带兵前来,一定到不了这里,这儿依然是那个陵墓之山……”   “我答应。”曲椋风不愿与他废话,其实这样的事情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一次轻而易举的到达杏花村,明摆着就是说明从前所有的危险都是这杏花村的人一手操纵的,这次是放行,下一次……他当然不会傻到要朝烈帝派军队硬闯陵山。   更何况……以后能不能带兵,还是个未知数。   “将蛇胆泡在这药酒里,用沸水煮半个时辰,口服即可。”漠这才笑着道来,“这药效很快,服下后大概两盏茶的工夫就能醒——如果她……现在还活着。”   他这最后一句让所有在屋中的人的心跳都跳停了一拍。柳玉寒第一个冲到洛河的床边,也不顾王都派来的士兵一脸诧异,只是跪在床边,皱着眉头查看着洛河的脸。   ……她的脸苍白如死,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而且……而且……   柳玉寒眼中害怕的神色第一次如此明显。   没有……呼吸……她没有呼吸……   曲椋风慢慢蹭到床边,没有蹲坐,只是突然一下面色苍白,左手把那血淋淋的蛇胆丢给部下,吩咐赶快去煮,这才把目光重新移到洛河脸上。   没有……活着的迹象。   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感情与颜色,在那一刹那仿佛时间轮回一般,所有的沧桑,悲悯与无奈都在他身上爆发,那眼神中还有一种情感,被站在一边的漠和寥槿精准的看在了眼里——   爱意。   浓烈得化不开的爱意。   这个人……也许只有在生死离别的瞬间,才允许自己把所有的情感以这样沉默的方式爆发出来……也许只有在再也没有机会时,才懂得想到自己,而不是责任,国家,朝廷,与他效忠的皇帝……   可悲——又可叹。   “你不去治疗的话……蛇毒会扩散,你会死的……”漠轻轻说了一句。   然而曲椋风却屹然不动,如雕塑一般站着,脸上带着禅意,默默的看着洛河,一句话也不说。   漠看了他片刻,突然站起来对门口的士兵说:“去找一些苦杏和甘草来,要快,否则你们主子会没命。”   所有士兵立即惊恐的一散而开去寻找草药。而漠走回来,坐回椅子上,一脸漠不关己的表情。   “洛河……洛河……”柳玉寒的声音轻而虚幻,带着一丝哭腔,“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不要死——   她若死了……他又当如何?   柳玉寒的眼中第一次被洛河完全的占据。从前即使再看重她,他眼中仍有一部分空间留给他的江山,留给他的霸权,留给他的“正义”。然而这一次他却完全只看见了洛河……   他不要江山,不要霸权……他只要她,只要她……   只要她醒来,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还为他笑……   然而……脉搏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   他最怕的,曲椋风最怕的事情。竟然就这么发生了。   他们拼命时最后的希望……也丧失了。   从前纵然害怕,但潜意识里一直把事情定在只要他们做到便一定可以救活她的立场上……然而,然而……   柳玉寒病弱清秀的眸子与曲椋风淡然寂灭的眼神一齐黯淡下来。   “丞相,蛇胆熬好了——”熬药的士兵端着一碗散发着腥苦的药酒走了进来,小声道。   却没有得到回答。   所有人都静默的看着洛河,瞬间屋子里悲伤的气息浓重如水。   窗外磅礴的雨声,悲伤的唱着,属于离别的节奏。   天空阴霾得,没有一丝阳光。   “我不信……”柳玉寒突然冒出的声音低沉得让人不相信那是他说出来的。   “我不信……”他再一次咬着牙说道。一直低着头的曲椋风突然抬起头看着他。   柳玉寒突然回过身抢过士兵手的药碗,扑到洛河床前,喂她喝下去。她已经毫无知觉,连喝药的本能也没有,灌下去的汤药洒了一半,却还是灌进去了一些。   ……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   只听到雨声,哗啦哗啦的,敲打着窗户和屋外的小木架。   大雨滂沱。   啪的一声,是柳玉寒突然一下跪在洛河的床前。   黑暗。   又是无边际的黑暗,如潮水一般。   ……死了么?   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却依然能听到一声声逼人的呼唤。   她想顺着那声音走去,身体却不能移动。   仿佛要被撕裂一样——好痛……   想叫,却也叫不出声。她好象被关在时间与空间的夹缝里,痛苦至极,却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一动便会疼得像要死去……   那是一种,天命被生生逆转的疼痛。不是身体上的疼痛,却比任何身体上的疼痛都要痛苦——好象是硬要改变星辰运行的轨道,是逆返是强硬……   却很痛……受不了……受不了了……   “汝之所愿,所愿非常;但请汝忘,忘之所向;神如所愿,命如所往;神如所愿,命如所往……”   “呜……”   金色的光芒又来了,在厚厚的云层里,像一条金色巨龙甩过骄傲的龙尾扫天而过。   那光芒突然的透过窗户,温柔的洒在所有人的身上,仿佛圣灵的预兆一般。   柳玉寒低头跪着,却也因为这突然出现的金色光芒茫然的抬起头来。   曲椋风依然沉默,灰黑色已经蔓延到他脖颈处,他昏昏然却依然没有倒下,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得他眸子清澈,反射着金黄华贵的光芒。   他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在那光芒映在他脸上的刹那他突然感到一种悲壮的感动。   死后余生……若要希望,必先死去方能活来……   那么,这金黄色的光芒,会不会是……   “咳……”   夏洛河的苏醒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没有率先开始呼吸,便突然慢慢的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依然澄澈,却显得困惑而茫然,并盈满了泪水。   柳玉寒又一次跪在地上,他的眼里出现了泪光。而曲椋风的表情却在一刹那变得温柔而虚弱,带着一丝忧伤的安慰。   “你们……”她只来得及沙哑的说了半句。   突然啪的一声把她打断了。   那是曲椋风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中了红蛇毒,早就该这样了……”漠冷冷的声音传来,“他竟坚持了这么长时间……”   中了红蛇毒……   洛河眼里的眼泪如雨而下。   深夜。   夏洛河没有睡觉。   柳玉寒刚刚被寥槿逼去睡觉。他白莲之毒发作,身体极度虚弱,却也为她站站跪跪了几个时辰,终于还是支持不住,只得去休息。   雨还没有停,也没有月光。   然而她的目光还是停在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里。   漠从内屋走了出来,她立即看去:“怎么样……”   “他中了蛇毒,本该尽早医治的。”漠走到他身边,微微一笑,“药虽服了,结果却也得等到明天才能知道。”   “他……会死吗?”洛河声音颤抖的问了一句,然而她其实害怕到想要捂住耳朵。   如果曲椋风为救她而死……   那么她……她……   只要想到这个,她就会忍不住纨谰如雨。   “不知道。”漠的声音冷得像冰,“等到明天早上再看吧。”   漠也走到她身边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却突然轻轻道:“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回来么?”   仿佛听到一声雷炸,洛河猛的回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盯着漠。   漠却不看她,笑着说:“你是不是正在说服自己,也许因为在这边死了所以回到原来的地方,在那边又碰巧死了然后变回来了?”   洛河的眉头越来越紧,目光却越来越亮。   “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漠的笑容魑魅如鬼,“如果我给你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你要不要听呢?”   洛河皱紧了眉头盯着他,警惕道:“你为什么会知道……”的   “烈枢密使,以你的头脑不该问我这个问题的。”漠一歪头,“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告诉你……但是,你回去的原因不是因为你死了,而是因为你……”   “得到了龙血……”洛河喃喃接口道。   漠莞尔一笑:“而你回来的原因便很简单了。本应该从此回去,但是,由于莲他们两个人在一个碰巧的时刻让你服了药——当然,那药自是有解毒以外的类似于召唤的功用——强行扭转了白狐之逆的‘逆因’,把你从那世界与这里的门口拉了回来。”   洛河沉默了很久,突然问:“那在那边的我……”   “由于强行施用白狐之逆,‘夏洛河’已经死了。”漠的表情出离严肃,甚至带着点询问,“你回来之前遇到了意外,对吗?”   意外……车祸……   小空那句惊慌失措的叫声还回荡在耳畔。   “原来如此……”洛河的表情黯然却出奇平静,“那么,也就是说……”   “没错,再也回不去了。通道已经破坏。”漠点点头。   那么……纵使回去了,她还是没能见到父母。   她还是得……留在这个危险的像梦一样的国度里……的   夜风夹杂着冰凉的雨掠过她的面庞,带着她的眼泪飞远。   在眼泪脱离眼眶的瞬间,洛河也永远的切断了想念原来世界的思绪。   如果必定要留在这里,那么……   她夏洛河,就必定要让自己属于这里。属于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呜……”   一声痛苦的呻吟突然叫醒了她。   她飞快的回过头去的片刻,眼神里带着极端的恐惧。   三日后。彩国王都。   游罹天坐在王座上,手指因为紧张死死的攥在一起。   十几天独自临政,让他消瘦了很多,眼睛也不再那么有神。   游裂月穿着官服站在台下,与大臣们站在一起。   现在正在早朝。   “皇上……商河的断流期再过五天便到了,西领的供水事宜……请您务必提前考虑一下。”   “皇上……有密报说在玉衡发现了一支民间军队,臣以为此报不可轻视,东领一直是叛军活跃的底盘,是不是请皇上派人去玉衡调查一下……”   “皇上……”   游罹天觉得脑袋快要炸了。   他从来没有独立思考过这么多的事情。偏偏这几日重要的事情特别多,没有曲椋风在身边,他很难自行决定什么,即便有想法,也会因为害怕自己是错误的而不敢说出口。   “皇上……”大臣们都有些无奈了,彼此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十多天了,朝烈帝几乎就没有说出过什么斩钉截铁的话。这位皇帝当真……   不是当皇帝的料。   看着一片尴尬,游罹天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带着点羞愧的准备硬着头皮让大家退朝。   “我……今天不舒服,大家就——”   “皇上!莲丞相和烈枢密使回来了!现在正在殿外等候!”一声急报直达皇宫。   骚动立即引起。所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全然没有注意到游罹天差点便掉下泪来。   游裂月也很惊讶,回头望着传话的侍卫,却没有说话。   “快,快让他们进来!”游罹天难得笃定的说道。   然而,在那一抹暗绿和一抹纯白出现在宫殿门口时,整个宫殿却突然安静下来。   宁静得仿佛在进行一个祭奠。   只听见洛河与曲椋风的脚步声一声声踩得空灵而沉重。   一下一下,那声音回荡在皇宫里。   回荡在游裂月诧异的眸子里,回荡在大臣们不可置信的表情里,回荡在游罹天茫然的眼色里……   曲椋风的表情依然宁静而带着些许禅意,黑发依然恬适的散了几束在眼前,也依然穿着洁白的长袍,像一朵清傲淡然的白莲。   然而……却是一朵已经破败的白莲。除了清傲淡然,更带了一丝伤感与残艳。   洛河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悲伤来形容。   她甚至第一次不敢去看一向善良的游罹天的眼睛。   “椋风他……”话一出口,游罹天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微微有些颤抖。   “他的右臂……”洛河的声音极小,却依然回荡在皇宫里。   “他的右臂……截肢了……”   彩国陵山,杏花村。   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染暗了刚刚露出些光亮的天穹。杏花村里的人都回家避雨去了,只留下满眼的粉红色,这颜色被雨水打潮,变成了诡异的暗红,好似快要凝固的血液一般令人毛骨悚然,但不知为何,空气中竟有一丝甜甜的杏花香缓缓的漂浮在雨丝的空隙里,明明花香无状,却仿佛像一层轻云薄雾,将空旷的杏花村笼罩在一片氤氲水气之中,显得缥缈而朦胧。   这个诡异的村庄在雨的渲染下显得更加阴森,却有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瑰丽。   然而乌云密布之后,却有一片金色耀眼的光芒,顺着缝隙由东向西划过,在阴霾的天空中显得格外灿烂辉煌。金色阳光,宛如一条金龙傲然破空而过,带着一声长啸。   雨越来越大。打在小木阁门外的木架子上十分响亮。   漠坐在微显潮气的木桌旁边,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小木桌。他的面纱戴得有些歪歪扭扭,露出了一丝嘴角,那嘴角却上扬得华丽而危险,金色的光芒从他脸上掠过,他也不眯眼,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那束金光。他不知怎么竟很快的回到了小木屋,一直跟在身边的书生也已经被他打发走。无论是曲柳二人还是寥槿都还没有回来,他便乐得清闲,悠闲的坐在桌子旁边一面听雨一面等待众人回来,乌黑的瞳仁迷离得带了些女气。   离他不远的床铺上洛河完全没有动静,甚至连个翻身也没有,不似睡着,倒像死去了一般。漠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看她时嘴角的笑容更加妖艳。   “做的很好。”西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清朗,却有些熟悉,“你从不曾让我失望呢,漠。”   漠连头也没有回,目光依然看着熟睡的洛河,微微一笑:“你放心,我既然都选了这样一个名字,必然不会丢你的脸。”   “呵呵……”那声音朗然中带着阴险,“不愧是从小便跟着我的人,这一次,我一定要亲眼看着游罹天那个孽种死在我面前。无论是神是鬼,都不能挡我的路……”   “是……请放心。”漠的笑容一寸寸的收回,竟变成一副微微带着寂灭的表情,“这一次,我定会全力助你……但这是天大的事,疏忽不得——”   “这我自然知道。”窗外传来挥斗篷的扑啦声,那声音带着一丝掩抑不住的傲意笑道,“我也该回去了……否则会惹人怀疑。”   漠笑着应了一声。不一会儿,窗外的声音便成了一丝轻咳。   “咳咳……”   是柳玉寒轻轻的咳嗽声。   然而率先进门的却是怒气冲冲的寥槿:“少爷你真是太胡来!竟自己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你,唉……小姐知道了该有多难受,你想过没有?”   而后轻轻进门的柳玉寒,表情却是温柔并若有所思的,他被半路遇见的寥槿骂了一路,此时才第一次抬头微微一笑:“咳……你怎么像……爹似的,爱……咳,罗嗦。”   说完他眼神如水,回头看了看后面,轻声道:“现在该担心的……是他……”   寥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一身白衣的曲椋风在部下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他右袖已经完全被血染红,那血色正如外面被雨淋湿的杏花色,黯然而了无生气。然而让人触目惊心的,还不是这一大片血色,而是,在那被血染红的白色衣袖下,曲椋风露在外面的手指,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死灰色……   然而他的眼色却还是清冷而明亮的,被搀扶进屋后,不闻不问,直接走到漠面前,左手一伸,一袋血淋淋的东西便出现在漠眼前。   “这蛇胆……怎么用法?”   他的声音很虚弱,却还是一字字吐得清楚。   漠却眼都不眨一下,只当没看到曲椋风被血染红的右臂和灰黑的手指,笑容依然妖冶华丽:“丞相先答应我,日后不要带兵犯我杏花村——这么做不是为我,而是为你……我保证,如果你带兵前来,一定到不了这里,这儿依然是那个陵墓之山……”   “我答应。”曲椋风不愿与他废话,其实这样的事情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一次轻而易举的到达杏花村,明摆着就是说明从前所有的危险都是这杏花村的人一手操纵的,这次是放行,下一次……他当然不会傻到要朝烈帝派军队硬闯陵山。   更何况……以后能不能带兵,还是个未知数。   “将蛇胆泡在这药酒里,用沸水煮半个时辰,口服即可。”漠这才笑着道来,“这药效很快,服下后大概两盏茶的工夫就能醒——如果她……现在还活着。”   他这最后一句让所有在屋中的人的心跳都跳停了一拍。柳玉寒第一个冲到洛河的床边,也不顾王都派来的士兵一脸诧异,只是跪在床边,皱着眉头查看着洛河的脸。   ……她的脸苍白如死,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而且……而且……   柳玉寒眼中害怕的神色第一次如此明显。   没有……呼吸……她没有呼吸……   曲椋风慢慢蹭到床边,没有蹲坐,只是突然一下面色苍白,左手把那血淋淋的蛇胆丢给部下,吩咐赶快去煮,这才把目光重新移到洛河脸上。   没有……活着的迹象。   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感情与颜色,在那一刹那仿佛时间轮回一般,所有的沧桑,悲悯与无奈都在他身上爆发,那眼神中还有一种情感,被站在一边的漠和寥槿精准的看在了眼里——   爱意。   浓烈得化不开的爱意。   这个人……也许只有在生死离别的瞬间,才允许自己把所有的情感以这样沉默的方式爆发出来……也许只有在再也没有机会时,才懂得想到自己,而不是责任,国家,朝廷,与他效忠的皇帝……   可悲——又可叹。   “你不去治疗的话……蛇毒会扩散,你会死的……”漠轻轻说了一句。   然而曲椋风却屹然不动,如雕塑一般站着,脸上带着禅意,默默的看着洛河,一句话也不说。   漠看了他片刻,突然站起来对门口的士兵说:“去找一些苦杏和甘草来,要快,否则你们主子会没命。”   所有士兵立即惊恐的一散而开去寻找草药。而漠走回来,坐回椅子上,一脸漠不关己的表情。   “洛河……洛河……”柳玉寒的声音轻而虚幻,带着一丝哭腔,“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不要死——   她若死了……他又当如何?   柳玉寒的眼中第一次被洛河完全的占据。从前即使再看重她,他眼中仍有一部分空间留给他的江山,留给他的霸权,留给他的“正义”。然而这一次他却完全只看见了洛河……   他不要江山,不要霸权……他只要她,只要她……   只要她醒来,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还为他笑……   然而……脉搏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   他最怕的,曲椋风最怕的事情。竟然就这么发生了。   他们拼命时最后的希望……也丧失了。   从前纵然害怕,但潜意识里一直把事情定在只要他们做到便一定可以救活她的立场上……然而,然而……   柳玉寒病弱清秀的眸子与曲椋风淡然寂灭的眼神一齐黯淡下来。   “丞相,蛇胆熬好了——”熬药的士兵端着一碗散发着腥苦的药酒走了进来,小声道。   却没有得到回答。   所有人都静默的看着洛河,瞬间屋子里悲伤的气息浓重如水。   窗外磅礴的雨声,悲伤的唱着,属于离别的节奏。   天空阴霾得,没有一丝阳光。   “我不信……”柳玉寒突然冒出的声音低沉得让人不相信那是他说出来的。   “我不信……”他再一次咬着牙说道。一直低着头的曲椋风突然抬起头看着他。   柳玉寒突然回过身抢过士兵手的药碗,扑到洛河床前,喂她喝下去。她已经毫无知觉,连喝药的本能也没有,灌下去的汤药洒了一半,却还是灌进去了一些。   ……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   只听到雨声,哗啦哗啦的,敲打着窗户和屋外的小木架。   大雨滂沱。   啪的一声,是柳玉寒突然一下跪在洛河的床前。   黑暗。   又是无边际的黑暗,如潮水一般。   ……死了么?   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却依然能听到一声声逼人的呼唤。   她想顺着那声音走去,身体却不能移动。   仿佛要被撕裂一样——好痛……   想叫,却也叫不出声。她好象被关在时间与空间的夹缝里,痛苦至极,却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一动便会疼得像要死去……   那是一种,天命被生生逆转的疼痛。不是身体上的疼痛,却比任何身体上的疼痛都要痛苦——好象是硬要改变星辰运行的轨道,是逆返是强硬……   却很痛……受不了……受不了了……   “汝之所愿,所愿非常;但请汝忘,忘之所向;神如所愿,命如所往;神如所愿,命如所往……”   “呜……”   金色的光芒又来了,在厚厚的云层里,像一条金色巨龙甩过骄傲的龙尾扫天而过。   那光芒突然的透过窗户,温柔的洒在所有人的身上,仿佛圣灵的预兆一般。   柳玉寒低头跪着,却也因为这突然出现的金色光芒茫然的抬起头来。   曲椋风依然沉默,灰黑色已经蔓延到他脖颈处,他昏昏然却依然没有倒下,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得他眸子清澈,反射着金黄华贵的光芒。   他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在那光芒映在他脸上的刹那他突然感到一种悲壮的感动。   死后余生……若要希望,必先死去方能活来……   那么,这金黄色的光芒,会不会是……   “咳……”   夏洛河的苏醒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没有率先开始呼吸,便突然慢慢的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依然澄澈,却显得困惑而茫然,并盈满了泪水。   柳玉寒又一次跪在地上,他的眼里出现了泪光。而曲椋风的表情却在一刹那变得温柔而虚弱,带着一丝忧伤的安慰。   “你们……”她只来得及沙哑的说了半句。   突然啪的一声把她打断了。   那是曲椋风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中了红蛇毒,早就该这样了……”漠冷冷的声音传来,“他竟坚持了这么长时间……”   中了红蛇毒……   洛河眼里的眼泪如雨而下。   深夜。   夏洛河没有睡觉。   柳玉寒刚刚被寥槿逼去睡觉。他白莲之毒发作,身体极度虚弱,却也为她站站跪跪了几个时辰,终于还是支持不住,只得去休息。   雨还没有停,也没有月光。   然而她的目光还是停在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里。   漠从内屋走了出来,她立即看去:“怎么样……”   “他中了蛇毒,本该尽早医治的。”漠走到他身边,微微一笑,“药虽服了,结果却也得等到明天才能知道。”   “他……会死吗?”洛河声音颤抖的问了一句,然而她其实害怕到想要捂住耳朵。   如果曲椋风为救她而死……   那么她……她……   只要想到这个,她就会忍不住纨谰如雨。   “不知道。”漠的声音冷得像冰,“等到明天早上再看吧。”   漠也走到她身边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却突然轻轻道:“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回来么?”   仿佛听到一声雷炸,洛河猛的回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盯着漠。   漠却不看她,笑着说:“你是不是正在说服自己,也许因为在这边死了所以回到原来的地方,在那边又碰巧死了然后变回来了?”   洛河的眉头越来越紧,目光却越来越亮。   “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漠的笑容魑魅如鬼,“如果我给你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你要不要听呢?”   洛河皱紧了眉头盯着他,警惕道:“你为什么会知道……”的   “烈枢密使,以你的头脑不该问我这个问题的。”漠一歪头,“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告诉你……但是,你回去的原因不是因为你死了,而是因为你……”   “得到了龙血……”洛河喃喃接口道。   漠莞尔一笑:“而你回来的原因便很简单了。本应该从此回去,但是,由于莲他们两个人在一个碰巧的时刻让你服了药——当然,那药自是有解毒以外的类似于召唤的功用——强行扭转了白狐之逆的‘逆因’,把你从那世界与这里的门口拉了回来。”   洛河沉默了很久,突然问:“那在那边的我……”   “由于强行施用白狐之逆,‘夏洛河’已经死了。”漠的表情出离严肃,甚至带着点询问,“你回来之前遇到了意外,对吗?”   意外……车祸……   小空那句惊慌失措的叫声还回荡在耳畔。   “原来如此……”洛河的表情黯然却出奇平静,“那么,也就是说……”   “没错,再也回不去了。通道已经破坏。”漠点点头。   那么……纵使回去了,她还是没能见到父母。   她还是得……留在这个危险的像梦一样的国度里……的   夜风夹杂着冰凉的雨掠过她的面庞,带着她的眼泪飞远。   在眼泪脱离眼眶的瞬间,洛河也永远的切断了想念原来世界的思绪。   如果必定要留在这里,那么……   她夏洛河,就必定要让自己属于这里。属于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呜……”   一声痛苦的呻吟突然叫醒了她。   她飞快的回过头去的片刻,眼神里带着极端的恐惧。   三日后。彩国王都。   游罹天坐在王座上,手指因为紧张死死的攥在一起。   十几天独自临政,让他消瘦了很多,眼睛也不再那么有神。   游裂月穿着官服站在台下,与大臣们站在一起。   现在正在早朝。   “皇上……商河的断流期再过五天便到了,西领的供水事宜……请您务必提前考虑一下。”   “皇上……有密报说在玉衡发现了一支民间军队,臣以为此报不可轻视,东领一直是叛军活跃的底盘,是不是请皇上派人去玉衡调查一下……”   “皇上……”   游罹天觉得脑袋快要炸了。   他从来没有独立思考过这么多的事情。偏偏这几日重要的事情特别多,没有曲椋风在身边,他很难自行决定什么,即便有想法,也会因为害怕自己是错误的而不敢说出口。   “皇上……”大臣们都有些无奈了,彼此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十多天了,朝烈帝几乎就没有说出过什么斩钉截铁的话。这位皇帝当真……   不是当皇帝的料。   看着一片尴尬,游罹天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带着点羞愧的准备硬着头皮让大家退朝。   “我……今天不舒服,大家就——”   “皇上!莲丞相和烈枢密使回来了!现在正在殿外等候!”一声急报直达皇宫。   骚动立即引起。所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全然没有注意到游罹天差点便掉下泪来。   游裂月也很惊讶,回头望着传话的侍卫,却没有说话。   “快,快让他们进来!”游罹天难得笃定的说道。   然而,在那一抹暗绿和一抹纯白出现在宫殿门口时,整个宫殿却突然安静下来。   宁静得仿佛在进行一个祭奠。   只听见洛河与曲椋风的脚步声一声声踩得空灵而沉重。   一下一下,那声音回荡在皇宫里。   回荡在游裂月诧异的眸子里,回荡在大臣们不可置信的表情里,回荡在游罹天茫然的眼色里……   曲椋风的表情依然宁静而带着些许禅意,黑发依然恬适的散了几束在眼前,也依然穿着洁白的长袍,像一朵清傲淡然的白莲。   然而……却是一朵已经破败的白莲。除了清傲淡然,更带了一丝伤感与残艳。   洛河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悲伤来形容。   她甚至第一次不敢去看一向善良的游罹天的眼睛。   “椋风他……”话一出口,游罹天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微微有些颤抖。   “他的右臂……”洛河的声音极小,却依然回荡在皇宫里。   “他的右臂……截肢了……”   彩国陵山,杏花村。   又开始下雨了。淅淅沥沥的,染暗了刚刚露出些光亮的天穹。杏花村里的人都回家避雨去了,只留下满眼的粉红色,这颜色被雨水打潮,变成了诡异的暗红,好似快要凝固的血液一般令人毛骨悚然,但不知为何,空气中竟有一丝甜甜的杏花香缓缓的漂浮在雨丝的空隙里,明明花香无状,却仿佛像一层轻云薄雾,将空旷的杏花村笼罩在一片氤氲水气之中,显得缥缈而朦胧。   这个诡异的村庄在雨的渲染下显得更加阴森,却有着一种不可名状的瑰丽。   然而乌云密布之后,却有一片金色耀眼的光芒,顺着缝隙由东向西划过,在阴霾的天空中显得格外灿烂辉煌。金色阳光,宛如一条金龙傲然破空而过,带着一声长啸。   雨越来越大。打在小木阁门外的木架子上十分响亮。   漠坐在微显潮气的木桌旁边,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小木桌。他的面纱戴得有些歪歪扭扭,露出了一丝嘴角,那嘴角却上扬得华丽而危险,金色的光芒从他脸上掠过,他也不眯眼,而是饶有兴趣的看着那束金光。他不知怎么竟很快的回到了小木屋,一直跟在身边的书生也已经被他打发走。无论是曲柳二人还是寥槿都还没有回来,他便乐得清闲,悠闲的坐在桌子旁边一面听雨一面等待众人回来,乌黑的瞳仁迷离得带了些女气。   离他不远的床铺上洛河完全没有动静,甚至连个翻身也没有,不似睡着,倒像死去了一般。漠不时回头看她一眼,看她时嘴角的笑容更加妖艳。   “做的很好。”西窗外突然传来一声轻笑,那笑声清朗,却有些熟悉,“你从不曾让我失望呢,漠。”   漠连头也没有回,目光依然看着熟睡的洛河,微微一笑:“你放心,我既然都选了这样一个名字,必然不会丢你的脸。”   “呵呵……”那声音朗然中带着阴险,“不愧是从小便跟着我的人,这一次,我一定要亲眼看着游罹天那个孽种死在我面前。无论是神是鬼,都不能挡我的路……”   “是……请放心。”漠的笑容一寸寸的收回,竟变成一副微微带着寂灭的表情,“这一次,我定会全力助你……但这是天大的事,疏忽不得——”   “这我自然知道。”窗外传来挥斗篷的扑啦声,那声音带着一丝掩抑不住的傲意笑道,“我也该回去了……否则会惹人怀疑。”   漠笑着应了一声。不一会儿,窗外的声音便成了一丝轻咳。   “咳咳……”   是柳玉寒轻轻的咳嗽声。   然而率先进门的却是怒气冲冲的寥槿:“少爷你真是太胡来!竟自己跑到那么危险的地方……你,你,唉……小姐知道了该有多难受,你想过没有?”   而后轻轻进门的柳玉寒,表情却是温柔并若有所思的,他被半路遇见的寥槿骂了一路,此时才第一次抬头微微一笑:“咳……你怎么像……爹似的,爱……咳,罗嗦。”   说完他眼神如水,回头看了看后面,轻声道:“现在该担心的……是他……”   寥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是一身白衣的曲椋风在部下的搀扶下慢慢走了进来,他右袖已经完全被血染红,那血色正如外面被雨淋湿的杏花色,黯然而了无生气。然而让人触目惊心的,还不是这一大片血色,而是,在那被血染红的白色衣袖下,曲椋风露在外面的手指,已经完全变成了一种可怕的死灰色……   然而他的眼色却还是清冷而明亮的,被搀扶进屋后,不闻不问,直接走到漠面前,左手一伸,一袋血淋淋的东西便出现在漠眼前。   “这蛇胆……怎么用法?”   他的声音很虚弱,却还是一字字吐得清楚。   漠却眼都不眨一下,只当没看到曲椋风被血染红的右臂和灰黑的手指,笑容依然妖冶华丽:“丞相先答应我,日后不要带兵犯我杏花村——这么做不是为我,而是为你……我保证,如果你带兵前来,一定到不了这里,这儿依然是那个陵墓之山……”   “我答应。”曲椋风不愿与他废话,其实这样的事情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一次轻而易举的到达杏花村,明摆着就是说明从前所有的危险都是这杏花村的人一手操纵的,这次是放行,下一次……他当然不会傻到要朝烈帝派军队硬闯陵山。   更何况……以后能不能带兵,还是个未知数。   “将蛇胆泡在这药酒里,用沸水煮半个时辰,口服即可。”漠这才笑着道来,“这药效很快,服下后大概两盏茶的工夫就能醒——如果她……现在还活着。”   他这最后一句让所有在屋中的人的心跳都跳停了一拍。柳玉寒第一个冲到洛河的床边,也不顾王都派来的士兵一脸诧异,只是跪在床边,皱着眉头查看着洛河的脸。   ……她的脸苍白如死,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而且……而且……   柳玉寒眼中害怕的神色第一次如此明显。   没有……呼吸……她没有呼吸……   曲椋风慢慢蹭到床边,没有蹲坐,只是突然一下面色苍白,左手把那血淋淋的蛇胆丢给部下,吩咐赶快去煮,这才把目光重新移到洛河脸上。   没有……活着的迹象。   他的表情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感情与颜色,在那一刹那仿佛时间轮回一般,所有的沧桑,悲悯与无奈都在他身上爆发,那眼神中还有一种情感,被站在一边的漠和寥槿精准的看在了眼里——   爱意。   浓烈得化不开的爱意。   这个人……也许只有在生死离别的瞬间,才允许自己把所有的情感以这样沉默的方式爆发出来……也许只有在再也没有机会时,才懂得想到自己,而不是责任,国家,朝廷,与他效忠的皇帝……   可悲——又可叹。   “你不去治疗的话……蛇毒会扩散,你会死的……”漠轻轻说了一句。   然而曲椋风却屹然不动,如雕塑一般站着,脸上带着禅意,默默的看着洛河,一句话也不说。   漠看了他片刻,突然站起来对门口的士兵说:“去找一些苦杏和甘草来,要快,否则你们主子会没命。”   所有士兵立即惊恐的一散而开去寻找草药。而漠走回来,坐回椅子上,一脸漠不关己的表情。   “洛河……洛河……”柳玉寒的声音轻而虚幻,带着一丝哭腔,“你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   不要死——   她若死了……他又当如何?   柳玉寒的眼中第一次被洛河完全的占据。从前即使再看重她,他眼中仍有一部分空间留给他的江山,留给他的霸权,留给他的“正义”。然而这一次他却完全只看见了洛河……   他不要江山,不要霸权……他只要她,只要她……   只要她醒来,只要她活着,只要她还为他笑……   然而……脉搏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   他最怕的,曲椋风最怕的事情。竟然就这么发生了。   他们拼命时最后的希望……也丧失了。   从前纵然害怕,但潜意识里一直把事情定在只要他们做到便一定可以救活她的立场上……然而,然而……   柳玉寒病弱清秀的眸子与曲椋风淡然寂灭的眼神一齐黯淡下来。   “丞相,蛇胆熬好了——”熬药的士兵端着一碗散发着腥苦的药酒走了进来,小声道。   却没有得到回答。   所有人都静默的看着洛河,瞬间屋子里悲伤的气息浓重如水。   窗外磅礴的雨声,悲伤的唱着,属于离别的节奏。   天空阴霾得,没有一丝阳光。   “我不信……”柳玉寒突然冒出的声音低沉得让人不相信那是他说出来的。   “我不信……”他再一次咬着牙说道。一直低着头的曲椋风突然抬起头看着他。   柳玉寒突然回过身抢过士兵手的药碗,扑到洛河床前,喂她喝下去。她已经毫无知觉,连喝药的本能也没有,灌下去的汤药洒了一半,却还是灌进去了一些。   ……   两盏茶的时间过去。   只听到雨声,哗啦哗啦的,敲打着窗户和屋外的小木架。   大雨滂沱。   啪的一声,是柳玉寒突然一下跪在洛河的床前。   黑暗。   又是无边际的黑暗,如潮水一般。   ……死了么?   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却依然能听到一声声逼人的呼唤。   她想顺着那声音走去,身体却不能移动。   仿佛要被撕裂一样——好痛……   想叫,却也叫不出声。她好象被关在时间与空间的夹缝里,痛苦至极,却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一动便会疼得像要死去……   那是一种,天命被生生逆转的疼痛。不是身体上的疼痛,却比任何身体上的疼痛都要痛苦——好象是硬要改变星辰运行的轨道,是逆返是强硬……   却很痛……受不了……受不了了……   “汝之所愿,所愿非常;但请汝忘,忘之所向;神如所愿,命如所往;神如所愿,命如所往……”   “呜……”   金色的光芒又来了,在厚厚的云层里,像一条金色巨龙甩过骄傲的龙尾扫天而过。   那光芒突然的透过窗户,温柔的洒在所有人的身上,仿佛圣灵的预兆一般。   柳玉寒低头跪着,却也因为这突然出现的金色光芒茫然的抬起头来。   曲椋风依然沉默,灰黑色已经蔓延到他脖颈处,他昏昏然却依然没有倒下,金色的阳光照在他脸上,映得他眸子清澈,反射着金黄华贵的光芒。   他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在那光芒映在他脸上的刹那他突然感到一种悲壮的感动。   死后余生……若要希望,必先死去方能活来……   那么,这金黄色的光芒,会不会是……   “咳……”   夏洛河的苏醒没有任何预兆。甚至没有率先开始呼吸,便突然慢慢的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依然澄澈,却显得困惑而茫然,并盈满了泪水。   柳玉寒又一次跪在地上,他的眼里出现了泪光。而曲椋风的表情却在一刹那变得温柔而虚弱,带着一丝忧伤的安慰。   “你们……”她只来得及沙哑的说了半句。   突然啪的一声把她打断了。   那是曲椋风突然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中了红蛇毒,早就该这样了……”漠冷冷的声音传来,“他竟坚持了这么长时间……”   中了红蛇毒……   洛河眼里的眼泪如雨而下。   深夜。   夏洛河没有睡觉。   柳玉寒刚刚被寥槿逼去睡觉。他白莲之毒发作,身体极度虚弱,却也为她站站跪跪了几个时辰,终于还是支持不住,只得去休息。   雨还没有停,也没有月光。   然而她的目光还是停在窗外漆黑一片的夜色里。   漠从内屋走了出来,她立即看去:“怎么样……”   “他中了蛇毒,本该尽早医治的。”漠走到他身边,微微一笑,“药虽服了,结果却也得等到明天才能知道。”   “他……会死吗?”洛河声音颤抖的问了一句,然而她其实害怕到想要捂住耳朵。   如果曲椋风为救她而死……   那么她……她……   只要想到这个,她就会忍不住纨谰如雨。   “不知道。”漠的声音冷得像冰,“等到明天早上再看吧。”   漠也走到她身边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却突然轻轻道:“你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回来么?”   仿佛听到一声雷炸,洛河猛的回过头来,不可置信的盯着漠。   漠却不看她,笑着说:“你是不是正在说服自己,也许因为在这边死了所以回到原来的地方,在那边又碰巧死了然后变回来了?”   洛河的眉头越来越紧,目光却越来越亮。   “你不觉得太巧合了吗?”漠的笑容魑魅如鬼,“如果我给你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你要不要听呢?”   洛河皱紧了眉头盯着他,警惕道:“你为什么会知道……”的   “烈枢密使,以你的头脑不该问我这个问题的。”漠一歪头,“你明知道我不可能告诉你……但是,你回去的原因不是因为你死了,而是因为你……”   “得到了龙血……”洛河喃喃接口道。   漠莞尔一笑:“而你回来的原因便很简单了。本应该从此回去,但是,由于莲他们两个人在一个碰巧的时刻让你服了药——当然,那药自是有解毒以外的类似于召唤的功用——强行扭转了白狐之逆的‘逆因’,把你从那世界与这里的门口拉了回来。”   洛河沉默了很久,突然问:“那在那边的我……”   “由于强行施用白狐之逆,‘夏洛河’已经死了。”漠的表情出离严肃,甚至带着点询问,“你回来之前遇到了意外,对吗?”   意外……车祸……   小空那句惊慌失措的叫声还回荡在耳畔。   “原来如此……”洛河的表情黯然却出奇平静,“那么,也就是说……”   “没错,再也回不去了。通道已经破坏。”漠点点头。   那么……纵使回去了,她还是没能见到父母。   她还是得……留在这个危险的像梦一样的国度里……的   夜风夹杂着冰凉的雨掠过她的面庞,带着她的眼泪飞远。   在眼泪脱离眼眶的瞬间,洛河也永远的切断了想念原来世界的思绪。   如果必定要留在这里,那么……   她夏洛河,就必定要让自己属于这里。属于这个危机四伏的世界——   “呜……”   一声痛苦的呻吟突然叫醒了她。   她飞快的回过头去的片刻,眼神里带着极端的恐惧。   三日后。彩国王都。   游罹天坐在王座上,手指因为紧张死死的攥在一起。   十几天独自临政,让他消瘦了很多,眼睛也不再那么有神。   游裂月穿着官服站在台下,与大臣们站在一起。   现在正在早朝。   “皇上……商河的断流期再过五天便到了,西领的供水事宜……请您务必提前考虑一下。”   “皇上……有密报说在玉衡发现了一支民间军队,臣以为此报不可轻视,东领一直是叛军活跃的底盘,是不是请皇上派人去玉衡调查一下……”   “皇上……”   游罹天觉得脑袋快要炸了。   他从来没有独立思考过这么多的事情。偏偏这几日重要的事情特别多,没有曲椋风在身边,他很难自行决定什么,即便有想法,也会因为害怕自己是错误的而不敢说出口。   “皇上……”大臣们都有些无奈了,彼此叹了口气,也不再说话。   十多天了,朝烈帝几乎就没有说出过什么斩钉截铁的话。这位皇帝当真……   不是当皇帝的料。   看着一片尴尬,游罹天的脸慢慢红了起来,带着点羞愧的准备硬着头皮让大家退朝。   “我……今天不舒服,大家就——”   “皇上!莲丞相和烈枢密使回来了!现在正在殿外等候!”一声急报直达皇宫。   骚动立即引起。所有人开始交头接耳,全然没有注意到游罹天差点便掉下泪来。   游裂月也很惊讶,回头望着传话的侍卫,却没有说话。   “快,快让他们进来!”游罹天难得笃定的说道。   然而,在那一抹暗绿和一抹纯白出现在宫殿门口时,整个宫殿却突然安静下来。   宁静得仿佛在进行一个祭奠。   只听见洛河与曲椋风的脚步声一声声踩得空灵而沉重。   一下一下,那声音回荡在皇宫里。   回荡在游裂月诧异的眸子里,回荡在大臣们不可置信的表情里,回荡在游罹天茫然的眼色里……   曲椋风的表情依然宁静而带着些许禅意,黑发依然恬适的散了几束在眼前,也依然穿着洁白的长袍,像一朵清傲淡然的白莲。   然而……却是一朵已经破败的白莲。除了清傲淡然,更带了一丝伤感与残艳。   洛河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悲伤来形容。   她甚至第一次不敢去看一向善良的游罹天的眼睛。   “椋风他……”话一出口,游罹天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经微微有些颤抖。   “他的右臂……”洛河的声音极小,却依然回荡在皇宫里。   “他的右臂……截肢了……” 第6章冷玉恨   三日前。陵山杏花村。   暴雨。   伴随着磅礴的大雨声,黑暗便显得格外阴森,连苟延残喘的火把都显得诡异而可怖。原本还甜腻的漂在空气里的杏花香被大雨打散,消失得一丝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苍凉的泥土气息,蒸腾起一片水雾,像鬼丝一样游移在唯一的一盏灯火散发出的光晕下。   吱呀——   “曲椋风……”   洛河和漠冲进屋里时,曲椋风已经痛得痉挛起来,左手手指紧紧的扣着床板,扣得青筋都在白玉一般的手上突起,而右手显然是无力去抓住什么,只是无助的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那只曾经握过莲花剑仗剑天下,驰骋战场杀敌的手,如今却连床板也无力再去握紧……   而曲椋风却只是紧紧咬着唇,任由鲜血从唇角流下,却也不开口叫喊一声,至多只是一声无法忍耐的呻吟,他的脸上,最多的表情竟不是痛苦,而是隐忍与无奈,那样无助而拼命的样子——   洛河脸上的泪奔腾不息,她甚至想要转头便冲出这间房屋,不忍看到他如此挣扎却拼命挽留住自尊的模样,任谁看到这副场面,都会忍不住流泪的。   “快,去外面叫人进来!他的军队总有军医,叫进来——”漠难得严肃的声音在她耳畔敲响,如醍醐灌顶一般把她叫醒,“快点!否则他会没命……”   洛河脑中一片空白,麻木的听命冲出去叫人。然而房间里却空无一人,她茫然的四周看看,一间房一间房地冲过去——   “来人——快!!谁……谁都好,快救他……”她一头冲出小木宅,冰冷的瓢泼暴雨一下从她头顶倾泻而下,瞬间便湿透了她单薄的衣裳。洛河毒伤刚愈,身体正在虚弱时期,她却不管不顾直接冲进雨中,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惊恐与茫然,口中却不停的喊着,“谁都好……谁,快来救救他——”   突然,她被一双手臂揽到一个怀抱,一个声音柔和却带着惊讶地问道:“别急,别急……我在这儿,告诉我怎么了?”   她脸触到一丝温软,同时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眼泪一时间更是止不住的决堤而下:“救他……求求你……他要死了——”   “谁要死了?”那声音虚弱里却带着一丝笑意,“我帮你——”   洛河几乎是哭喊着吼出这一句回答,那声音里带着决绝的悲戚:“是他……曲椋风!快……带我去找那些士兵……他们一定有医生——”   抱着她的手臂僵了僵。   一股冷气突然传送到她身上,洛河猛得一怔。   沉默如死。   暴雨下得淋漓,打得木寨子的屋顶噼啪作响,打得他们身边烟雾缭绕……   洛河被一阵冷冰冰的气息所包围,一瞬间她竟觉得寒冷如骨。   “不用了。”柳玉寒的声音出奇的低沉,“寥槿,你去帮忙。”   寥槿听命离去,只留下柳玉寒和洛河默默无言的站在大雨中。   “别担心……”柳玉寒的声音温柔却隐藏着一丝一缕的伤心,“寥槿懂得医术,他跟了我十几年,我保证,他的能力不会比王师的军医差……他为了救我而被红蛇咬伤,你信我,我一定救他……”   洛河无言的抬起头来,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奔腾着,却似水晶一般闪闪发亮。   “所以——”柳玉寒伸出一只手,秀气的手指一缕缕顺着洛河被雨淋湿的长发,“你别再哭了,好不好……”   又是一阵沉寂。   洛河只觉得内心的难过像江水决堤一般。她从未见过让人觉得如此脆弱的柳玉寒,从前纵使他温柔,纵使他悲哀,纵使他失去了第一次相见时玩味的笑容与冷酷的眼神,但也从未丧失过内里的一股冷劲与自信。   但如今他却……让人觉得那么脆弱,甚至,有些可怜。   这样的柳玉寒——被洛河自己活生生变成这样的柳玉寒,又怎能让她能够不流泪……   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快回去吧,雨这么大,你的病会恶化的。”   柳玉寒似是在雨中轻叹一句,却也裹了裹身上已经湿透的毛裘,跟着洛河回到小木寨去了,在他踏上木阶的刹那,身后昏黑的天空,轰隆惊人的甩了一声炸雷。   小木寨里一片忙乱。不只是寥槿,好象漠还是找到了曲椋风的军医和几个打下手的士兵,一群人忙作一团,却依然听不见曲椋风任何一声叫喊。洛河和柳玉寒被一群人隔阻在外围,看不到曲椋风的境况如何,却能看到几个士兵拿着一块又一块浸透了鲜血的白布冲出房间,又拿着新的白布冲回来。   “怎么样——”洛河猛的拉住一个士兵问道。   “烈大人……”那人愣了愣,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狠命的摇摇头,然后一手突然捂住嘴,像是忍不住要哭了一般,又低头冲进了房间里。   洛河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柳玉寒安静的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而眼中游离的却是琉璃一般冷意。   “寥槿!”洛河突然伸手栏住了正走向门外的寥槿。也许是因为曲椋风的生死事不关己,所以比起那些慌乱的士兵,他倒显得很从容。被洛河拦住,他也没有继续前行,只是抬起头来询问的看着她。   “他怎么样……”洛河睁大的眼睛如宝石一般迸发着璀璨的光芒,“他会不会……会不会……”   “他不会死。”寥槿答得干净利落,洛河嘴角欣慰的笑容还没笑出来,他便又接了一句,“但比起现在这样,他也许更想死。”   洛河和柳玉寒都抬头看着他。   “他的右臂……”此话一出,连寥槿的眼中都带了一丝怜悯,因为他深知对一个习武之人,右手是多么重要,“不能要了。”   仿佛一声雷炸在洛河耳边炸响,笑容还未收回去,眼泪已经哗啦一声流了下来,她扑上去拽住寥槿的袖口,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要了?你告诉我……他——”   “就是,截肢。”柳玉寒冷冰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洛河抓着寥槿的手一点点松了,她慢慢的回过头去,看着柳玉寒。那目光中又不可置信,有悲伤,还有一丝对于希望的倔强,但当柳玉寒缓缓的对着她点了点头,那目光就变得灰暗而无光。   出乎意料的,柳玉寒突然闪电一般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有些冷冽:“你跟我出去。”   “不……”洛河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不愿离开。   柳玉寒回头时的表情竟有些烦躁:“跟我出去!你留在这里也没有用——我有话跟你说。”   洛河被他硬拉出去,曲椋风所在的房间门就这样在她眼前突然关闭。她不解的看着柳玉寒,他深皱着眉头一副思考的样子,半晌才把目光重新移到洛河身上,缓缓的说:“走吧,跟我回叱落轩。”   大吃一惊下,她脱口而出:“什么?”   柳玉寒依然皱着眉头,一字一字道:“本来满朝文武就对游罹天不满,他如此忠心耿耿的护着那无能皇帝,自然结下了不少仇怨……现在他右臂截肢回到朝廷,一觉得满朝官员会像以前一样拥护,至少表面上拥护他么?你一直跟着他带兵,多少会受到牵连……宫廷里的事大意不得,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别人挫骨扬灰了……”   洛河眼前立刻浮现出游裂月的脸,不禁一个寒噤——的确,纵使曲椋风从前叱咤风云,一但断臂,也阻挡不了悠悠之口,尤其是二王爷,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向他与皇帝下毒手,自然也少不了她……   “我不想你这么危险,所以……”柳玉寒仿佛下了大决心般,抬头看看有些漏雨的天花板,“明天就跟我回叱落轩去。叱落轩现在虽然羽翼未丰,却也差得不多,加上莲受伤元气大伤,现在也是个绝好的时机。也许用不着你从中作乱,现在出兵也可以——”   “……不。”   洛河的回答斩钉截铁。   柳玉寒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着她,她却居然是一副大义凛然的坚决的表情。   “你果真……”柳玉寒的话中带着笑意,话语却一字字破碎一般迸裂开来,“你果真如此在意他,放心不下他?为了不离开他愿意只身涉险,而不愿和我回叱落轩?”   他有些放声长笑的意味。   但洛河缓慢的摇了摇头,让他的笑容又凝固在嘴角:“他为了救我如此……我无论如何会帮他过这个关。”   “关……?”柳玉寒依然微笑着,那笑容却那么苦涩,悲伤仿佛琉璃的光芒一般,在他眼中若有若无的游移,“你帮他,他的右手也回不来了。”   “我知道。可正像你说的……他的受伤必定会引来翻天覆地的责骂与排挤,而我作为副官也会受到牵连,可是……”她的眼神澄澈,仿佛春日里最明净的泉水,“他为救我而落得如此下场,我不能放他不管,我夏洛河虽算不上正义凛然的大好人,但——”   她回眸冲他一笑,那笑容微微的荡漾,如春风一般明媚。   “也不是落井下石的坏蛋。”   落井下石的坏蛋——   柳玉寒的嘴角又向上扬了几个角度。   她这么一说……倒显得自己,肮脏不堪。但他也不真正是这样的人,他不是真的想要对曲椋风落井下石,也不是真的打心底里想趁着这个机会攻打王都……   他只是,担心她,怕她受到伤害而已……但她……   竟然就以这样一个清澈而光明的理由,轻轻的推开了他的担心。   “呵……呵呵……”柳玉寒轻笑出来的声音连自己都听出了自嘲的意味,他扬眉看着眼前正盯着他的洛河,一声声的笑了出来,“我没有看出来,你竟是这样的角色。”   洛河看着他,笑容一点点收回,眼中充满了不解。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他已经知道了你身为女子呢?”柳玉寒问,“如果他因为失去了右手而恨了你,而要致你于死地呢?如果他因为不甘和愤怒,因为不堪百官的羞辱而迁怒于你,盛怒之下杀了你呢?”   “那么……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叱落轩,更对不起你……”洛河的眼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但嘴角残留的笑容依然笑得柔如日光,“我没办法报答他,没能帮你和叱落轩打进王都……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该有什么怨言不是吗?毕竟,错的的确是我,从一开始,就是我……”   柳玉寒的微笑逐渐变成了面无表情,他缓缓的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凝视着眼前如精灵一般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少女,目光一点点散发了冷意。   额头有些发热——也许因为旧疾未愈,又淋了大雨的缘故,有些发烧。他逐渐觉得有些视线模糊,但悲伤正如一只野兽一般从内里一点点吞噬了他——   他开始恨了。   恨曲椋风,恨烈王朝,甚至恨叱落轩——   他一点点开始恨了起来,但面对着洛河,他却又无力将恨告诉她。   “而且……”洛河这时说了最后一句,说话时她笑得分外郎然,“我信他不会。”   柳玉寒缓缓的直起身子,轻轻问了一句:“你信他……”   “对,我信他。”洛河笑着后退了几步,歪着头看他,她没有意识到柳玉寒内心的变化,依然觉得自己只不过在提出一个简单的要求,“所以,玉寒你信我,我一定会回来帮你,帮叱落轩……但只有这一次,让我自己做主,回去帮他,帮他度过这一关,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自顾自的回过头去,向里屋跑去了。柳玉寒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但他知道,她一定笑得很开心……   为了能留在曲椋风身边,为了能照顾他,为了能帮他……   而笑得很开心。   柳玉寒沉重的喘息着,他的心脏有些不堪重菏,使得他慢慢顺着柱子向地上坐去。   意识模糊的过程中,他伸出一只手,一只精致而苍白的手,颤抖着伸向已经看不见的夏洛河离开的方向,在空中执著的颤抖却一动不动的停了很久——   不要走……别走……   我怕你这一走,就再也不愿回来……   怕你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属于我——   所以求求你,不要走……   啪的一声,是他袖口里的刀因为没有遮拦而掉落在地。   “轩……少爷!少爷!!”   次日。杏花村小木寨。   洛河从曲椋风的房间里走出时,是一脸的疲惫。   她身后是大敞的房间门,里面床塌上,坐着一身白衣的曲椋风。他的表情虽淡然,却已经和从前不同了。那种淡然,更多的不再是淡定,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宁静……   他已不在是曾经的曲椋风。   洛河回头看着他,脸上是复杂的表情。   但……这样一来,卸去了很多包袱,他说不定会轻松一些……   “醒了吗?”漠从屋外走来,“从凌晨起你就陪着他,不想睡一会吗?”   “不了。”洛河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窗外已经变为明媚的天空,“我们打算下午就离开。”   “呵呵。”漠一笑,侧身靠在门框上,“那么,后会有期。另外还有,和你们一道的那两个人,今天清早就已经离开了。”   洛河刷的回头盯着他:“什么?”   “其中一个好象病得不清的样子。”漠的笑容妖娆而华贵,他转身向外走,“那么你们下午自己走吧,我这就告辞了。不要再问我为什么我害了你们又救了你们……以后你们自会知道。”   他走出房间,被耀眼的阳光所包围。   慢慢走到洛河身边的曲椋风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加上他的一袭白袍,在照射进屋的阳光下,显得耀眼,而不真实。   三日前。陵山杏花村。   暴雨。   伴随着磅礴的大雨声,黑暗便显得格外阴森,连苟延残喘的火把都显得诡异而可怖。原本还甜腻的漂在空气里的杏花香被大雨打散,消失得一丝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苍凉的泥土气息,蒸腾起一片水雾,像鬼丝一样游移在唯一的一盏灯火散发出的光晕下。   吱呀——   “曲椋风……”   洛河和漠冲进屋里时,曲椋风已经痛得痉挛起来,左手手指紧紧的扣着床板,扣得青筋都在白玉一般的手上突起,而右手显然是无力去抓住什么,只是无助的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那只曾经握过莲花剑仗剑天下,驰骋战场杀敌的手,如今却连床板也无力再去握紧……   而曲椋风却只是紧紧咬着唇,任由鲜血从唇角流下,却也不开口叫喊一声,至多只是一声无法忍耐的呻吟,他的脸上,最多的表情竟不是痛苦,而是隐忍与无奈,那样无助而拼命的样子——   洛河脸上的泪奔腾不息,她甚至想要转头便冲出这间房屋,不忍看到他如此挣扎却拼命挽留住自尊的模样,任谁看到这副场面,都会忍不住流泪的。   “快,去外面叫人进来!他的军队总有军医,叫进来——”漠难得严肃的声音在她耳畔敲响,如醍醐灌顶一般把她叫醒,“快点!否则他会没命……”   洛河脑中一片空白,麻木的听命冲出去叫人。然而房间里却空无一人,她茫然的四周看看,一间房一间房地冲过去——   “来人——快!!谁……谁都好,快救他……”她一头冲出小木宅,冰冷的瓢泼暴雨一下从她头顶倾泻而下,瞬间便湿透了她单薄的衣裳。洛河毒伤刚愈,身体正在虚弱时期,她却不管不顾直接冲进雨中,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惊恐与茫然,口中却不停的喊着,“谁都好……谁,快来救救他——”   突然,她被一双手臂揽到一个怀抱,一个声音柔和却带着惊讶地问道:“别急,别急……我在这儿,告诉我怎么了?”   她脸触到一丝温软,同时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眼泪一时间更是止不住的决堤而下:“救他……求求你……他要死了——”   “谁要死了?”那声音虚弱里却带着一丝笑意,“我帮你——”   洛河几乎是哭喊着吼出这一句回答,那声音里带着决绝的悲戚:“是他……曲椋风!快……带我去找那些士兵……他们一定有医生——”   抱着她的手臂僵了僵。   一股冷气突然传送到她身上,洛河猛得一怔。   沉默如死。   暴雨下得淋漓,打得木寨子的屋顶噼啪作响,打得他们身边烟雾缭绕……   洛河被一阵冷冰冰的气息所包围,一瞬间她竟觉得寒冷如骨。   “不用了。”柳玉寒的声音出奇的低沉,“寥槿,你去帮忙。”   寥槿听命离去,只留下柳玉寒和洛河默默无言的站在大雨中。   “别担心……”柳玉寒的声音温柔却隐藏着一丝一缕的伤心,“寥槿懂得医术,他跟了我十几年,我保证,他的能力不会比王师的军医差……他为了救我而被红蛇咬伤,你信我,我一定救他……”   洛河无言的抬起头来,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奔腾着,却似水晶一般闪闪发亮。   “所以——”柳玉寒伸出一只手,秀气的手指一缕缕顺着洛河被雨淋湿的长发,“你别再哭了,好不好……”   又是一阵沉寂。   洛河只觉得内心的难过像江水决堤一般。她从未见过让人觉得如此脆弱的柳玉寒,从前纵使他温柔,纵使他悲哀,纵使他失去了第一次相见时玩味的笑容与冷酷的眼神,但也从未丧失过内里的一股冷劲与自信。   但如今他却……让人觉得那么脆弱,甚至,有些可怜。   这样的柳玉寒——被洛河自己活生生变成这样的柳玉寒,又怎能让她能够不流泪……   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快回去吧,雨这么大,你的病会恶化的。”   柳玉寒似是在雨中轻叹一句,却也裹了裹身上已经湿透的毛裘,跟着洛河回到小木寨去了,在他踏上木阶的刹那,身后昏黑的天空,轰隆惊人的甩了一声炸雷。   小木寨里一片忙乱。不只是寥槿,好象漠还是找到了曲椋风的军医和几个打下手的士兵,一群人忙作一团,却依然听不见曲椋风任何一声叫喊。洛河和柳玉寒被一群人隔阻在外围,看不到曲椋风的境况如何,却能看到几个士兵拿着一块又一块浸透了鲜血的白布冲出房间,又拿着新的白布冲回来。   “怎么样——”洛河猛的拉住一个士兵问道。   “烈大人……”那人愣了愣,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狠命的摇摇头,然后一手突然捂住嘴,像是忍不住要哭了一般,又低头冲进了房间里。   洛河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柳玉寒安静的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而眼中游离的却是琉璃一般冷意。   “寥槿!”洛河突然伸手栏住了正走向门外的寥槿。也许是因为曲椋风的生死事不关己,所以比起那些慌乱的士兵,他倒显得很从容。被洛河拦住,他也没有继续前行,只是抬起头来询问的看着她。   “他怎么样……”洛河睁大的眼睛如宝石一般迸发着璀璨的光芒,“他会不会……会不会……”   “他不会死。”寥槿答得干净利落,洛河嘴角欣慰的笑容还没笑出来,他便又接了一句,“但比起现在这样,他也许更想死。”   洛河和柳玉寒都抬头看着他。   “他的右臂……”此话一出,连寥槿的眼中都带了一丝怜悯,因为他深知对一个习武之人,右手是多么重要,“不能要了。”   仿佛一声雷炸在洛河耳边炸响,笑容还未收回去,眼泪已经哗啦一声流了下来,她扑上去拽住寥槿的袖口,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要了?你告诉我……他——”   “就是,截肢。”柳玉寒冷冰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洛河抓着寥槿的手一点点松了,她慢慢的回过头去,看着柳玉寒。那目光中又不可置信,有悲伤,还有一丝对于希望的倔强,但当柳玉寒缓缓的对着她点了点头,那目光就变得灰暗而无光。   出乎意料的,柳玉寒突然闪电一般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有些冷冽:“你跟我出去。”   “不……”洛河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不愿离开。   柳玉寒回头时的表情竟有些烦躁:“跟我出去!你留在这里也没有用——我有话跟你说。”   洛河被他硬拉出去,曲椋风所在的房间门就这样在她眼前突然关闭。她不解的看着柳玉寒,他深皱着眉头一副思考的样子,半晌才把目光重新移到洛河身上,缓缓的说:“走吧,跟我回叱落轩。”   大吃一惊下,她脱口而出:“什么?”   柳玉寒依然皱着眉头,一字一字道:“本来满朝文武就对游罹天不满,他如此忠心耿耿的护着那无能皇帝,自然结下了不少仇怨……现在他右臂截肢回到朝廷,一觉得满朝官员会像以前一样拥护,至少表面上拥护他么?你一直跟着他带兵,多少会受到牵连……宫廷里的事大意不得,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别人挫骨扬灰了……”   洛河眼前立刻浮现出游裂月的脸,不禁一个寒噤——的确,纵使曲椋风从前叱咤风云,一但断臂,也阻挡不了悠悠之口,尤其是二王爷,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向他与皇帝下毒手,自然也少不了她……   “我不想你这么危险,所以……”柳玉寒仿佛下了大决心般,抬头看看有些漏雨的天花板,“明天就跟我回叱落轩去。叱落轩现在虽然羽翼未丰,却也差得不多,加上莲受伤元气大伤,现在也是个绝好的时机。也许用不着你从中作乱,现在出兵也可以——”   “……不。”   洛河的回答斩钉截铁。   柳玉寒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着她,她却居然是一副大义凛然的坚决的表情。   “你果真……”柳玉寒的话中带着笑意,话语却一字字破碎一般迸裂开来,“你果真如此在意他,放心不下他?为了不离开他愿意只身涉险,而不愿和我回叱落轩?”   他有些放声长笑的意味。   但洛河缓慢的摇了摇头,让他的笑容又凝固在嘴角:“他为了救我如此……我无论如何会帮他过这个关。”   “关……?”柳玉寒依然微笑着,那笑容却那么苦涩,悲伤仿佛琉璃的光芒一般,在他眼中若有若无的游移,“你帮他,他的右手也回不来了。”   “我知道。可正像你说的……他的受伤必定会引来翻天覆地的责骂与排挤,而我作为副官也会受到牵连,可是……”她的眼神澄澈,仿佛春日里最明净的泉水,“他为救我而落得如此下场,我不能放他不管,我夏洛河虽算不上正义凛然的大好人,但——”   她回眸冲他一笑,那笑容微微的荡漾,如春风一般明媚。   “也不是落井下石的坏蛋。”   落井下石的坏蛋——   柳玉寒的嘴角又向上扬了几个角度。   她这么一说……倒显得自己,肮脏不堪。但他也不真正是这样的人,他不是真的想要对曲椋风落井下石,也不是真的打心底里想趁着这个机会攻打王都……   他只是,担心她,怕她受到伤害而已……但她……   竟然就以这样一个清澈而光明的理由,轻轻的推开了他的担心。   “呵……呵呵……”柳玉寒轻笑出来的声音连自己都听出了自嘲的意味,他扬眉看着眼前正盯着他的洛河,一声声的笑了出来,“我没有看出来,你竟是这样的角色。”   洛河看着他,笑容一点点收回,眼中充满了不解。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他已经知道了你身为女子呢?”柳玉寒问,“如果他因为失去了右手而恨了你,而要致你于死地呢?如果他因为不甘和愤怒,因为不堪百官的羞辱而迁怒于你,盛怒之下杀了你呢?”   “那么……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叱落轩,更对不起你……”洛河的眼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但嘴角残留的笑容依然笑得柔如日光,“我没办法报答他,没能帮你和叱落轩打进王都……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该有什么怨言不是吗?毕竟,错的的确是我,从一开始,就是我……”   柳玉寒的微笑逐渐变成了面无表情,他缓缓的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凝视着眼前如精灵一般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少女,目光一点点散发了冷意。   额头有些发热——也许因为旧疾未愈,又淋了大雨的缘故,有些发烧。他逐渐觉得有些视线模糊,但悲伤正如一只野兽一般从内里一点点吞噬了他——   他开始恨了。   恨曲椋风,恨烈王朝,甚至恨叱落轩——   他一点点开始恨了起来,但面对着洛河,他却又无力将恨告诉她。   “而且……”洛河这时说了最后一句,说话时她笑得分外郎然,“我信他不会。”   柳玉寒缓缓的直起身子,轻轻问了一句:“你信他……”   “对,我信他。”洛河笑着后退了几步,歪着头看他,她没有意识到柳玉寒内心的变化,依然觉得自己只不过在提出一个简单的要求,“所以,玉寒你信我,我一定会回来帮你,帮叱落轩……但只有这一次,让我自己做主,回去帮他,帮他度过这一关,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自顾自的回过头去,向里屋跑去了。柳玉寒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但他知道,她一定笑得很开心……   为了能留在曲椋风身边,为了能照顾他,为了能帮他……   而笑得很开心。   柳玉寒沉重的喘息着,他的心脏有些不堪重菏,使得他慢慢顺着柱子向地上坐去。   意识模糊的过程中,他伸出一只手,一只精致而苍白的手,颤抖着伸向已经看不见的夏洛河离开的方向,在空中执著的颤抖却一动不动的停了很久——   不要走……别走……   我怕你这一走,就再也不愿回来……   怕你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属于我——   所以求求你,不要走……   啪的一声,是他袖口里的刀因为没有遮拦而掉落在地。   “轩……少爷!少爷!!”   次日。杏花村小木寨。   洛河从曲椋风的房间里走出时,是一脸的疲惫。   她身后是大敞的房间门,里面床塌上,坐着一身白衣的曲椋风。他的表情虽淡然,却已经和从前不同了。那种淡然,更多的不再是淡定,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宁静……   他已不在是曾经的曲椋风。   洛河回头看着他,脸上是复杂的表情。   但……这样一来,卸去了很多包袱,他说不定会轻松一些……   “醒了吗?”漠从屋外走来,“从凌晨起你就陪着他,不想睡一会吗?”   “不了。”洛河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窗外已经变为明媚的天空,“我们打算下午就离开。”   “呵呵。”漠一笑,侧身靠在门框上,“那么,后会有期。另外还有,和你们一道的那两个人,今天清早就已经离开了。”   洛河刷的回头盯着他:“什么?”   “其中一个好象病得不清的样子。”漠的笑容妖娆而华贵,他转身向外走,“那么你们下午自己走吧,我这就告辞了。不要再问我为什么我害了你们又救了你们……以后你们自会知道。”   他走出房间,被耀眼的阳光所包围。   慢慢走到洛河身边的曲椋风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加上他的一袭白袍,在照射进屋的阳光下,显得耀眼,而不真实。   三日前。陵山杏花村。   暴雨。   伴随着磅礴的大雨声,黑暗便显得格外阴森,连苟延残喘的火把都显得诡异而可怖。原本还甜腻的漂在空气里的杏花香被大雨打散,消失得一丝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苍凉的泥土气息,蒸腾起一片水雾,像鬼丝一样游移在唯一的一盏灯火散发出的光晕下。   吱呀——   “曲椋风……”   洛河和漠冲进屋里时,曲椋风已经痛得痉挛起来,左手手指紧紧的扣着床板,扣得青筋都在白玉一般的手上突起,而右手显然是无力去抓住什么,只是无助的一张一合,一张一合……   那只曾经握过莲花剑仗剑天下,驰骋战场杀敌的手,如今却连床板也无力再去握紧……   而曲椋风却只是紧紧咬着唇,任由鲜血从唇角流下,却也不开口叫喊一声,至多只是一声无法忍耐的呻吟,他的脸上,最多的表情竟不是痛苦,而是隐忍与无奈,那样无助而拼命的样子——   洛河脸上的泪奔腾不息,她甚至想要转头便冲出这间房屋,不忍看到他如此挣扎却拼命挽留住自尊的模样,任谁看到这副场面,都会忍不住流泪的。   “快,去外面叫人进来!他的军队总有军医,叫进来——”漠难得严肃的声音在她耳畔敲响,如醍醐灌顶一般把她叫醒,“快点!否则他会没命……”   洛河脑中一片空白,麻木的听命冲出去叫人。然而房间里却空无一人,她茫然的四周看看,一间房一间房地冲过去——   “来人——快!!谁……谁都好,快救他……”她一头冲出小木宅,冰冷的瓢泼暴雨一下从她头顶倾泻而下,瞬间便湿透了她单薄的衣裳。洛河毒伤刚愈,身体正在虚弱时期,她却不管不顾直接冲进雨中,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惊恐与茫然,口中却不停的喊着,“谁都好……谁,快来救救他——”   突然,她被一双手臂揽到一个怀抱,一个声音柔和却带着惊讶地问道:“别急,别急……我在这儿,告诉我怎么了?”   她脸触到一丝温软,同时闻到一股熟悉的药香,眼泪一时间更是止不住的决堤而下:“救他……求求你……他要死了——”   “谁要死了?”那声音虚弱里却带着一丝笑意,“我帮你——”   洛河几乎是哭喊着吼出这一句回答,那声音里带着决绝的悲戚:“是他……曲椋风!快……带我去找那些士兵……他们一定有医生——”   抱着她的手臂僵了僵。   一股冷气突然传送到她身上,洛河猛得一怔。   沉默如死。   暴雨下得淋漓,打得木寨子的屋顶噼啪作响,打得他们身边烟雾缭绕……   洛河被一阵冷冰冰的气息所包围,一瞬间她竟觉得寒冷如骨。   “不用了。”柳玉寒的声音出奇的低沉,“寥槿,你去帮忙。”   寥槿听命离去,只留下柳玉寒和洛河默默无言的站在大雨中。   “别担心……”柳玉寒的声音温柔却隐藏着一丝一缕的伤心,“寥槿懂得医术,他跟了我十几年,我保证,他的能力不会比王师的军医差……他为了救我而被红蛇咬伤,你信我,我一定救他……”   洛河无言的抬起头来,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奔腾着,却似水晶一般闪闪发亮。   “所以——”柳玉寒伸出一只手,秀气的手指一缕缕顺着洛河被雨淋湿的长发,“你别再哭了,好不好……”   又是一阵沉寂。   洛河只觉得内心的难过像江水决堤一般。她从未见过让人觉得如此脆弱的柳玉寒,从前纵使他温柔,纵使他悲哀,纵使他失去了第一次相见时玩味的笑容与冷酷的眼神,但也从未丧失过内里的一股冷劲与自信。   但如今他却……让人觉得那么脆弱,甚至,有些可怜。   这样的柳玉寒——被洛河自己活生生变成这样的柳玉寒,又怎能让她能够不流泪……   但她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的说了一句:“快回去吧,雨这么大,你的病会恶化的。”   柳玉寒似是在雨中轻叹一句,却也裹了裹身上已经湿透的毛裘,跟着洛河回到小木寨去了,在他踏上木阶的刹那,身后昏黑的天空,轰隆惊人的甩了一声炸雷。   小木寨里一片忙乱。不只是寥槿,好象漠还是找到了曲椋风的军医和几个打下手的士兵,一群人忙作一团,却依然听不见曲椋风任何一声叫喊。洛河和柳玉寒被一群人隔阻在外围,看不到曲椋风的境况如何,却能看到几个士兵拿着一块又一块浸透了鲜血的白布冲出房间,又拿着新的白布冲回来。   “怎么样——”洛河猛的拉住一个士兵问道。   “烈大人……”那人愣了愣,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狠命的摇摇头,然后一手突然捂住嘴,像是忍不住要哭了一般,又低头冲进了房间里。   洛河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柳玉寒安静的站在她身后,一言不发,而眼中游离的却是琉璃一般冷意。   “寥槿!”洛河突然伸手栏住了正走向门外的寥槿。也许是因为曲椋风的生死事不关己,所以比起那些慌乱的士兵,他倒显得很从容。被洛河拦住,他也没有继续前行,只是抬起头来询问的看着她。   “他怎么样……”洛河睁大的眼睛如宝石一般迸发着璀璨的光芒,“他会不会……会不会……”   “他不会死。”寥槿答得干净利落,洛河嘴角欣慰的笑容还没笑出来,他便又接了一句,“但比起现在这样,他也许更想死。”   洛河和柳玉寒都抬头看着他。   “他的右臂……”此话一出,连寥槿的眼中都带了一丝怜悯,因为他深知对一个习武之人,右手是多么重要,“不能要了。”   仿佛一声雷炸在洛河耳边炸响,笑容还未收回去,眼泪已经哗啦一声流了下来,她扑上去拽住寥槿的袖口,像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能要了?你告诉我……他——”   “就是,截肢。”柳玉寒冷冰冰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洛河抓着寥槿的手一点点松了,她慢慢的回过头去,看着柳玉寒。那目光中又不可置信,有悲伤,还有一丝对于希望的倔强,但当柳玉寒缓缓的对着她点了点头,那目光就变得灰暗而无光。   出乎意料的,柳玉寒突然闪电一般出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声音有些冷冽:“你跟我出去。”   “不……”洛河下意识的挣扎了一下,不愿离开。   柳玉寒回头时的表情竟有些烦躁:“跟我出去!你留在这里也没有用——我有话跟你说。”   洛河被他硬拉出去,曲椋风所在的房间门就这样在她眼前突然关闭。她不解的看着柳玉寒,他深皱着眉头一副思考的样子,半晌才把目光重新移到洛河身上,缓缓的说:“走吧,跟我回叱落轩。”   大吃一惊下,她脱口而出:“什么?”   柳玉寒依然皱着眉头,一字一字道:“本来满朝文武就对游罹天不满,他如此忠心耿耿的护着那无能皇帝,自然结下了不少仇怨……现在他右臂截肢回到朝廷,一觉得满朝官员会像以前一样拥护,至少表面上拥护他么?你一直跟着他带兵,多少会受到牵连……宫廷里的事大意不得,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别人挫骨扬灰了……”   洛河眼前立刻浮现出游裂月的脸,不禁一个寒噤——的确,纵使曲椋风从前叱咤风云,一但断臂,也阻挡不了悠悠之口,尤其是二王爷,一定会抓住这个机会向他与皇帝下毒手,自然也少不了她……   “我不想你这么危险,所以……”柳玉寒仿佛下了大决心般,抬头看看有些漏雨的天花板,“明天就跟我回叱落轩去。叱落轩现在虽然羽翼未丰,却也差得不多,加上莲受伤元气大伤,现在也是个绝好的时机。也许用不着你从中作乱,现在出兵也可以——”   “……不。”   洛河的回答斩钉截铁。   柳玉寒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着她,她却居然是一副大义凛然的坚决的表情。   “你果真……”柳玉寒的话中带着笑意,话语却一字字破碎一般迸裂开来,“你果真如此在意他,放心不下他?为了不离开他愿意只身涉险,而不愿和我回叱落轩?”   他有些放声长笑的意味。   但洛河缓慢的摇了摇头,让他的笑容又凝固在嘴角:“他为了救我如此……我无论如何会帮他过这个关。”   “关……?”柳玉寒依然微笑着,那笑容却那么苦涩,悲伤仿佛琉璃的光芒一般,在他眼中若有若无的游移,“你帮他,他的右手也回不来了。”   “我知道。可正像你说的……他的受伤必定会引来翻天覆地的责骂与排挤,而我作为副官也会受到牵连,可是……”她的眼神澄澈,仿佛春日里最明净的泉水,“他为救我而落得如此下场,我不能放他不管,我夏洛河虽算不上正义凛然的大好人,但——”   她回眸冲他一笑,那笑容微微的荡漾,如春风一般明媚。   “也不是落井下石的坏蛋。”   落井下石的坏蛋——   柳玉寒的嘴角又向上扬了几个角度。   她这么一说……倒显得自己,肮脏不堪。但他也不真正是这样的人,他不是真的想要对曲椋风落井下石,也不是真的打心底里想趁着这个机会攻打王都……   他只是,担心她,怕她受到伤害而已……但她……   竟然就以这样一个清澈而光明的理由,轻轻的推开了他的担心。   “呵……呵呵……”柳玉寒轻笑出来的声音连自己都听出了自嘲的意味,他扬眉看着眼前正盯着他的洛河,一声声的笑了出来,“我没有看出来,你竟是这样的角色。”   洛河看着他,笑容一点点收回,眼中充满了不解。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他已经知道了你身为女子呢?”柳玉寒问,“如果他因为失去了右手而恨了你,而要致你于死地呢?如果他因为不甘和愤怒,因为不堪百官的羞辱而迁怒于你,盛怒之下杀了你呢?”   “那么……我对不起他,对不起叱落轩,更对不起你……”洛河的眼光一点点黯淡下去,但嘴角残留的笑容依然笑得柔如日光,“我没办法报答他,没能帮你和叱落轩打进王都……但是即便如此,我也不该有什么怨言不是吗?毕竟,错的的确是我,从一开始,就是我……”   柳玉寒的微笑逐渐变成了面无表情,他缓缓的靠在身后的柱子上,凝视着眼前如精灵一般散发着柔和光芒的少女,目光一点点散发了冷意。   额头有些发热——也许因为旧疾未愈,又淋了大雨的缘故,有些发烧。他逐渐觉得有些视线模糊,但悲伤正如一只野兽一般从内里一点点吞噬了他——   他开始恨了。   恨曲椋风,恨烈王朝,甚至恨叱落轩——   他一点点开始恨了起来,但面对着洛河,他却又无力将恨告诉她。   “而且……”洛河这时说了最后一句,说话时她笑得分外郎然,“我信他不会。”   柳玉寒缓缓的直起身子,轻轻问了一句:“你信他……”   “对,我信他。”洛河笑着后退了几步,歪着头看他,她没有意识到柳玉寒内心的变化,依然觉得自己只不过在提出一个简单的要求,“所以,玉寒你信我,我一定会回来帮你,帮叱落轩……但只有这一次,让我自己做主,回去帮他,帮他度过这一关,好不好?”   不等他回答,她已经自顾自的回过头去,向里屋跑去了。柳玉寒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但他知道,她一定笑得很开心……   为了能留在曲椋风身边,为了能照顾他,为了能帮他……   而笑得很开心。   柳玉寒沉重的喘息着,他的心脏有些不堪重菏,使得他慢慢顺着柱子向地上坐去。   意识模糊的过程中,他伸出一只手,一只精致而苍白的手,颤抖着伸向已经看不见的夏洛河离开的方向,在空中执著的颤抖却一动不动的停了很久——   不要走……别走……   我怕你这一走,就再也不愿回来……   怕你这一走,就再也不会属于我——   所以求求你,不要走……   啪的一声,是他袖口里的刀因为没有遮拦而掉落在地。   “轩……少爷!少爷!!”   次日。杏花村小木寨。   洛河从曲椋风的房间里走出时,是一脸的疲惫。   她身后是大敞的房间门,里面床塌上,坐着一身白衣的曲椋风。他的表情虽淡然,却已经和从前不同了。那种淡然,更多的不再是淡定,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宁静……   他已不在是曾经的曲椋风。   洛河回头看着他,脸上是复杂的表情。   但……这样一来,卸去了很多包袱,他说不定会轻松一些……   “醒了吗?”漠从屋外走来,“从凌晨起你就陪着他,不想睡一会吗?”   “不了。”洛河没有看他,而是看着窗外已经变为明媚的天空,“我们打算下午就离开。”   “呵呵。”漠一笑,侧身靠在门框上,“那么,后会有期。另外还有,和你们一道的那两个人,今天清早就已经离开了。”   洛河刷的回头盯着他:“什么?”   “其中一个好象病得不清的样子。”漠的笑容妖娆而华贵,他转身向外走,“那么你们下午自己走吧,我这就告辞了。不要再问我为什么我害了你们又救了你们……以后你们自会知道。”   他走出房间,被耀眼的阳光所包围。   慢慢走到洛河身边的曲椋风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加上他的一袭白袍,在照射进屋的阳光下,显得耀眼,而不真实。 第7章乱局赋   洛河从未见过这么寂静的朝堂。   从前纵使局势紧张时,纵使游罹天沉默不语时,这朝堂都从没有如今这一片死寂。然而还不仅仅是死寂,空气中凝结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惊诧的,难过的,称心如意的,暗自盘算的……几种莫名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便成了张庞大而不动声色的网,慢慢的下沉,想要一举将曲椋风和洛河紧紧的扣在网下。   然而表面上,各位大臣们更多表现在外的却是惧怕的神情,所有人都低着头默默的站着,有胆子稍微大些的,会微微抬眼注视着一步步走得沉重的曲椋风,露出或不怀好意或探究同情的样子。   洛河一直低头走着,她也在偷眼瞟着四周的臣子,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一眼游罹天的表情。她甚至在四周乱看时看到了游裂月,本以为那人应是妖冶万分的笑着的,却不想竟撞上了他一副皱着眉头的严肃模样,心中冷不丁一惊,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别处,直直的盯着纯墨色的大理石地面。这地面让他们二人每走一步都发出一声脆响,平日里没有什么,此时却仿佛带了回音一般久久不绝,原本清脆的声音,瞬间便变得压迫非凡,一下下敲在她心中,于是一步步便走得心惊胆战。   也不知走到哪了,身边的曲椋风突然停了下来,洛河终于一抬头,曲椋风却在她抬头的瞬间以左手一扫衣摆跪地而叩,双眼微闭,竟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以极沉稳的声音道:“臣曲椋风,叩见皇上!”   洛河也忙跪下,而比起曲椋风,她的声音里倒有一丝颤抖:“臣夏洛河……叩见皇上。”   游罹天显然是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应答,曲椋风却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副等待之意,黑沉的眼中却满是沉着淡定。游罹天看他半晌,才轻叹口气,平下心来:“起来吧。”   二人站起后,洛河看了曲椋风一眼。以他此时的态度,必是想各归各位,不要当即引起什么风波。于是她冲游罹天和曲椋风各鞠了躬,便想站回到自己应该站的位置。曲椋风嘴边勾起一个淡得不可察觉的微笑,也欲抬脚,却猛然听到游裂月清如朗月的一声质问:“莲丞相和烈枢密使才刚回来,也不向皇上解释去了哪里,便如此这般了事?”   ……找麻烦。洛河皱了皱眉,回头看着他:“二王爷真是过分心急了,臣等只是想先回自己的位置站好再禀报,只因不想对皇上和各位重臣不敬,何来了事之说?”   游裂月冷着眼眸一声轻笑:“难得枢密使还惦记着敬重之事,那么请问,你们二人一走就是半月,对皇上与对重臣是敬或不敬?回来第一件事,难道不是谢罪?如此行事,我真是不明白,你们到底是想不敬,还是不想不敬?”   强词夺理……说得都是什么话!洛河眼中的厌恶尽显无疑。他说得好象离开半月是她与曲椋风合伙出去冬狩,弃朝廷于不顾一般!如若真的是冬狩,何至于丢掉一只手臂!他明显是存心想要搅乱人心,引发战争一般。她刚想回他一句,却被曲椋风微微抬起的左手制止了。她望他一眼,叹了口气,将心中的怒火强压下去,走回自己的位置。   的确,现在的曲椋风与夏洛河不再是以前的他们了。   但是,但是……洛河心中的不甘与难过波涛汹涌。为何,到底所为何事?让他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武者功力全无,让他一个清高如白莲的男子要如此忍辱负重,如此对别人的羞辱与猜忌照单全收?   苍天不公……洛河眼中的波涛也慢慢平静下来。她不甘,那又如何?难过,又能怎样?忍辱负重,这样的日子只怕才刚刚开始,从今以后,皇宫里恐怕不再是明争暗斗,只怕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恶斗!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皇帝,又无王妃,按照彩国的规矩,皇帝只许娶一正两侧,如果没有皇子,那么便是皇帝亲立某位王侯甚至是臣子为皇太子。那么,如果叱落轩得胜,那么柳玉寒将要面对一个血腥的乱世;而如果叱落轩真的败了,那么如果不早日迎娶皇后,只怕从今以后,这烈火朝当是四面对敌,外有叱落轩重兵压阵,内有觊觎皇位之人的争权夺利……   从前即便是这样的景况,也与她夏洛河没有太大的关系。而如今……她竟也莫名其妙的成了这风暴的中心人物。重重的叹了口气,她决然的抬起头来,望着正居高临下微笑着看她的游裂月,眼中的坚决慢慢的渗透出来。   她既许诺要帮他过这一关,就势必要帮到底。到三月份的这段时间里,她就全心全意的帮助曲椋风与朝烈帝,其实,这也是自救……   所谓痛定才能思痛,苍天既然不公,就必有公道的一日。   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游裂月却笑容未减,而是转过头直接对游罹天笑道:“皇上,莲丞相与烈枢密使该敬得也都敬了,您不问问他们为何消失半月吗?”   游罹天看着他,眼里已有倦色。他虽不是政治才人,却也还算机灵,没有理会游裂月,只是声音轻轻带着倦意道:“退朝吧,我有点累了。”   “吾皇万岁!”   寂静的朝堂这才又一次充斥了窃窃私语,所有的大臣在退朝之后都没有离开,却也没有走向洛河或曲椋风,只是互相低语着,偶尔抛些目光给两人。洛河一言不发的走出人群,恰好曲椋风也走了出来,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向殿外走去。二人一起向外走时,朝堂再一次安静下来,目送着他们离开。   洛河一步步向外走着,没有回头。殿门外,冬天特有的耀眼阳光突然的洒向他们,照得曲椋风白衣胜雪,纯白色的长袍仿佛与阳光融为一体,乍看竟有些不似人反似仙的圣灵。洛河的双眼被阳光刺得有些许泪水渗出,她的表情与曲椋风一样沉静,心中却隐隐有着风雨欲来的悲凉——   不知他们二人走出宫殿的一刹那,背后又是多少阴谋已经悄悄落成了定局。   “好主子,可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小翠每天都去城北的佛堂烧香拜佛,可心里还是怕得要命……可算是回来了……”小翠还是那一身鹅黄小袄,不管不顾地抱着洛河,大声抽泣着喊道。   看着身边围着的表情异样的家丁,洛河的表情颇有些无奈。她一进门就被小翠直直的扑抱在怀里,此时还惹得小翠一阵哭泣,真不知道这些仆人们会对她这位“少年枢密使”作何感想。   “好了,被哭了。”洛河微笑着抬手拍了拍小翠的头,安慰道,“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谢谢你每天都为我拜佛,托你的福——”   她话未说话,小翠就立刻放开了她,人还没站稳,就一下跪倒在地。洛河吓了一跳,瞪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小翠突然对着苍天又是磕头又是拜叩,口中喃喃道:“对对,谢谢佛祖……小翠一时太高兴,竟忘了谢谢佛祖保佑我家主子安全归来……谢谢佛祖……”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洛河无奈的笑笑,吩咐一个仆人去准备洗澡的用具,自己陪着小翠拜天拜地。本是敷衍的叩了叩,却突然眼眶一酸,跪在地上感觉全身都木然了。默了一会儿,她虔诚的合上双眼,深深的拜了三拜。   老天……你已经夺走了他太多,这一次,就给他幸福吧……   热气蒸腾的浴室外,只有小翠一人静静的站着,脸上依然是忍不住的喜悦。不时回头向内里看一眼,又含着丝笑回过头看,看着对面窗外的蓝天傻傻的笑。   哗……   洛河掬了一捧清水洒在头顶上,乌黑的长发难得散开,在水中如黑藻一般四散漂浮着,配上朦胧中她月牙白的肌肤,倒是别样添了几分风韵。热水从眼前倾泻而下,她却仿佛未觉一般,眼也未闭,只任由流水刺得她双眼生疼。   水汽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一些记忆。几天奔波劳累,挣扎于生死一线,回程时又忙着照顾曲椋风,到现在才有工夫好好想想之前发生的事。却没想到只短短十天,她竟然已经记不完全发生的事情,只是十天,她已经回到现代又回到了彩国,已经必须留在这个战乱的年代,曲椋风已经丧失了他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曲椋风,而柳玉寒……   她心里微……微一颤,胸前一直挂着的温润的玉配也随着她在热水中晃了一下。   柳……玉……寒……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注视着玉配在水中上上下下的晃动,眼神波光起伏。想起他,她心中有三分疼痛,却有七分惊怕。她纵使忘记了这十天混乱却细致的事情,却依然清楚的记得她回到现代时听到的歌谣,还有漠对她说的话。自从曲椋风醒来,龙血的谜题便像一把刀一般悬在她心上,让她觉得分外恐惧——如果,如果她最终的敌人不是这朝野百官,不是反叛军,甚至不是二王爷……而是身边最亲近的某个人。   如果……是柳玉寒的血让她回到现代,那么他的野心绝不只是为百姓谋求幸福而已。   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眼中的凌厉与冷漠,让她心中不禁微微冷战——如果真的是他,那么那该是多么冰冷的仇恨?如果真的是他——那么……她又算什么?   她是不是被他利用,被他欺骗,为他报一个染满鲜血的仇恨,为他扫清一个本是无辜的障碍——?会不会,会不会……   她心下一阵颤抖,但眼神却依然空明。   一切尚未明了。她从来不是凭感觉便乱下定论的人,何况这件事不明不白得厉害,她内心里又想相信柳玉寒,所以,一定要查明才可下定论……但只要想起这可能性,她心里却忍不住害怕。   而又如果,流着龙血的人是曲椋风……又如何?她已经不敢去想。那该是多么可怕的阴谋?而这阴谋……难道会是一个有着如此淡然眼神的人所布?她不敢去相信,也不愿相信。她宁愿相信她是在某处沾了某个不知名人的血,也不愿相信……   无论那龙血是柳玉寒的,还是曲椋风的,她都不愿意相信。   但龙血之谜一直让她无法释怀,毕竟这天下恐怕还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天大的秘密。这件事如果公布天下,不知又是多少鲜血人命,腥风血雨。皇上竟不是流着圣子之血的人,这对于如今摇摇欲坠的彩国,绝对是一颗深埋的地雷。也许连游氏兄弟也不知道这件事,而她却背负着这样一个承载着千万人性命的秘密,就仿佛是背着一座山,寸步难行,却又无法让别人替她分担。而除此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便是漠的身份,与那只暗杀军与杏花村的底细……虽说这十天与漠接触颇多,仔细想来他却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想要查,却不知从何下手,真的是格外棘手的事。她不知道有谁会想对曲椋风和她下这样狠的杀手,却又一次又一次的救了他们每个人。   最有可能的自然是二王爷,但是……漠最让她惊讶的,是他竟然知道所有的秘密——她的身份,柳玉寒的身份,她来历的秘密,甚至龙血之谜,他似乎都知晓一二……   这样可怕的人与背景,到底是谁才得以操纵他?她突然想起在洞穴时那一闪而过的裙角,丝毫没有熟悉的感觉……   到底会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对他们如此狠毒又如此仁慈?只怕也与龙血之事脱不了干系……   “主子?”小翠奇怪的声音传来,“您还没洗完吗?”   心下一惊,手指下意识的一动,原来满盆的清水已经凉了,只不过她一动不动的被水包裹着,才被蒙蔽了感觉,丝毫没有感觉到冰凉。   慌忙出了浴室,对小翠敷衍几句,更了衣便只身徒步前往丞相府,想去看看曲椋风如何,如果真如柳玉寒所说,他已经知道了她身为女子,那么她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取得他的信任,如此。走出状元府,却迎面撞见二王爷的马车从眼前飞驰而过,好象是没有看到她,从她面前飞奔而过,像是有什么急事。   她目送马车绝尘而去,叹了口气——怕是赶去和自己的党羽商量对策吧,现在是他崛起的好机会,当然十万火急的制订计划,想要趁机扳倒曲椋风和游罹天。   不过,她不会让他得逞的。   在没查清楚那些暗杀军是谁操纵的之前,嫌疑最大都将是二王爷。所以,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他避让,无论是谁,都要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这便是她面对恐怖而危险的未来,唯一得以鼓起勇气的理由。   丞相府前依然一片清冷,如曲椋风的人一样,仿佛随时都会淡得同蓝天一起化去一般。门口零星的种着几支普通的寒梅,与游裂月府邸中烂漫华贵的满园裂月梅花无可一比,但别样的透着几分寂寞与清高。洛河裹紧斗篷,上前敲门,迎出来的是曲椋风的贴身侍从李庆,本是一脸拒不接客的表情,见来得是她,才勉强挤出丝笑:“烈枢密使好。”   洛河冲他展颜一笑:“李大人客气了。我来找莲丞相,李大人可否给通报一声?”   李庆的表情微微有丝动荡,脸上的笑却越发客气:“烈大人真是来得不逢时候,我家大人回家梳洗了一翻,前会子刚刚出了门。”   “出了门?”洛河哑然,他还有心思出门?“去哪里了?”   “这,小的也不知道。”李庆小心翼翼道,“主子只说心中憋闷,想出去散散心,拿了剑便出门去了。”   拿了剑?洛河一怔,半晌回过神来,方才对李庆笑道:“我知道了,谢谢李大人,我这就告辞了。”   李庆仿佛是松口气一般,对她作了个揖道:“谢谢烈大人了,小的恕不远送。”   天气寒冷不足,回暖有余,加上是夜晚,微风里仍留有一分凛冽的味道,夹杂着冬季特有的沁凉气息与晚梅的清芳,配着一弯冷月,竟无声无息的散发着一股贵气。   彩国王都城湖边的小廊子旁,几丛梅花正开得残艳,沐浴在银白的月光之下,仿佛打了白霜一般晶莹剔透。这梅花不是二王爷府里的裂月梅,到了残冬却也依旧美丽动人,红梅红如盛火,白梅白如雪片。几簇几丛开得漂亮,曲直也配得凄美委婉,在这冬夜看来,更是便有一翻崎岖之美。   然而廊子内仅有的那人,却无暇也无意去欣赏这不多见的美景。   黑暗的廊子中没有烛火,黑黝黝的一片。但却可以借着月影看到一个舞动的人影,那人身上的月白长袍,在月光下显得荧光闪烁,偶尔,在黑暗中,也能突然见到一两道明亮的光芒,而那光芒,分明是……剑光——   那人右袖穿风,随着人的跃动随意翻飞着。握剑的左手上下翻舞,看起来是竭尽了全力,但那剑仍显得有些沉重,舞动起来微微有些笨拙之感,而那人却执意要使出最华美的剑法,便竭力使得那剑如蛟龙一般翻舞——   啪!   然而,剑却掉在地上,那一刹那,清冷的月光从上至下掠过了那把细长的剑,斜照在银白色剑柄上雕刻着的一朵精致的白莲上。   曲椋风蹲下来,略微急促的喘息着。他低着头,黑发从他额前倾泻而下,几乎覆盖住他的面孔,却依然能够感受到那面孔上的失望。他目光依然清冷如天上的那弯月牙,直看着那把随意倒在地上的莲花剑,看着那把陪伴他近十个年头,陪伴他斩杀劲敌的剑,一直看了很久,直到月光突然被一片清云挡住光芒,才转开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恨铁不成钢的捶胸顿足,没有绝望的弃剑而去,甚至没有骂出任何一个字。他只是静静的一声叹息,慢慢的拾起剑起身,理了理一身的月白长袍,便又开始一下下勤奋的舞动着左手上仿佛变成千斤重的莲花剑,而表情,却自始至终都是淡然,仿佛无哀无悲,无喜无乐,仿佛对一切事物已经了然,却又对一切事物已经失望……   但他不是的。   城湖的湖水幽绿,月光照上去,便是一片银白色的碎鳞,伴着冬风阵阵荡漾,碎了水纹,也碎了躲在一旁的少女的眼泪。泪水如星芒一般从她眼中滑下,被月光雕琢成一滴银坠,又落在梅花娇小的花瓣上,摔得粉碎。   他没有对一切事物失望……有一样东西,他是从来都不会放弃,也会尽力去尽自己心愿的。他甚至放弃了自己,也不会放弃它……他为了它,不惜如此奋力的练剑,不惜放弃自己的尊严,以残缺之身回到王都……   不是亲情,不是友情,甚至,也不是他的爱情。   那是——他的国家……这世上,也许只有那个国家,是他一辈子都不会放弃的东西吧?   洛河的目光迎着月光,变得如琉璃一般清冷。   她是在城中寻找时,看到的曲椋风。才是刚刚回来的第一天,伤口甚至还没有愈合完全,她甚至可以看到他右袖口微微渗出了一点淡红,而他却如此拼命的练习,如此拼命的……向世人证明他曲椋风,依然是可以支撑国家的人。   果然……他也意识到了,一旦选择回来,便注定是一片腥风血雨。   洛河的目光黯淡下来,她看了一会儿,便默默的转头离去,没有多说一句话。   次日清晨。皇宫。   洛河与曲椋风立在朝堂里,一言不发。   朝堂中的气氛依然诡异,游罹天嘴角却是微微带了丝笑。他说话时百官各自心怀鬼胎的听着,似在等待他细细查问洛河与曲椋风在外发生的事。所以当不经意见听到游罹天任命新任将军的圣旨时,众人都吓了一跳,回头望着宫殿门口。   来人也如曲椋风一般一身白衣,在阳光下耀眼异常,他嘴角是一丝英气的微笑,走进阴冷的宫殿,仿佛是带了金色的阳光进来一般,瞬间叫人觉得温暖。   看到他时,洛河与曲椋风的神色都是一变,眼里是变幻莫测的惊讶。   “莫言……”惊异中,洛河轻轻念出了来人的名字。   洛河从未见过这么寂静的朝堂。   从前纵使局势紧张时,纵使游罹天沉默不语时,这朝堂都从没有如今这一片死寂。然而还不仅仅是死寂,空气中凝结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惊诧的,难过的,称心如意的,暗自盘算的……几种莫名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便成了张庞大而不动声色的网,慢慢的下沉,想要一举将曲椋风和洛河紧紧的扣在网下。   然而表面上,各位大臣们更多表现在外的却是惧怕的神情,所有人都低着头默默的站着,有胆子稍微大些的,会微微抬眼注视着一步步走得沉重的曲椋风,露出或不怀好意或探究同情的样子。   洛河一直低头走着,她也在偷眼瞟着四周的臣子,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一眼游罹天的表情。她甚至在四周乱看时看到了游裂月,本以为那人应是妖冶万分的笑着的,却不想竟撞上了他一副皱着眉头的严肃模样,心中冷不丁一惊,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别处,直直的盯着纯墨色的大理石地面。这地面让他们二人每走一步都发出一声脆响,平日里没有什么,此时却仿佛带了回音一般久久不绝,原本清脆的声音,瞬间便变得压迫非凡,一下下敲在她心中,于是一步步便走得心惊胆战。   也不知走到哪了,身边的曲椋风突然停了下来,洛河终于一抬头,曲椋风却在她抬头的瞬间以左手一扫衣摆跪地而叩,双眼微闭,竟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以极沉稳的声音道:“臣曲椋风,叩见皇上!”   洛河也忙跪下,而比起曲椋风,她的声音里倒有一丝颤抖:“臣夏洛河……叩见皇上。”   游罹天显然是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应答,曲椋风却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副等待之意,黑沉的眼中却满是沉着淡定。游罹天看他半晌,才轻叹口气,平下心来:“起来吧。”   二人站起后,洛河看了曲椋风一眼。以他此时的态度,必是想各归各位,不要当即引起什么风波。于是她冲游罹天和曲椋风各鞠了躬,便想站回到自己应该站的位置。曲椋风嘴边勾起一个淡得不可察觉的微笑,也欲抬脚,却猛然听到游裂月清如朗月的一声质问:“莲丞相和烈枢密使才刚回来,也不向皇上解释去了哪里,便如此这般了事?”   ……找麻烦。洛河皱了皱眉,回头看着他:“二王爷真是过分心急了,臣等只是想先回自己的位置站好再禀报,只因不想对皇上和各位重臣不敬,何来了事之说?”   游裂月冷着眼眸一声轻笑:“难得枢密使还惦记着敬重之事,那么请问,你们二人一走就是半月,对皇上与对重臣是敬或不敬?回来第一件事,难道不是谢罪?如此行事,我真是不明白,你们到底是想不敬,还是不想不敬?”   强词夺理……说得都是什么话!洛河眼中的厌恶尽显无疑。他说得好象离开半月是她与曲椋风合伙出去冬狩,弃朝廷于不顾一般!如若真的是冬狩,何至于丢掉一只手臂!他明显是存心想要搅乱人心,引发战争一般。她刚想回他一句,却被曲椋风微微抬起的左手制止了。她望他一眼,叹了口气,将心中的怒火强压下去,走回自己的位置。   的确,现在的曲椋风与夏洛河不再是以前的他们了。   但是,但是……洛河心中的不甘与难过波涛汹涌。为何,到底所为何事?让他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武者功力全无,让他一个清高如白莲的男子要如此忍辱负重,如此对别人的羞辱与猜忌照单全收?   苍天不公……洛河眼中的波涛也慢慢平静下来。她不甘,那又如何?难过,又能怎样?忍辱负重,这样的日子只怕才刚刚开始,从今以后,皇宫里恐怕不再是明争暗斗,只怕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恶斗!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皇帝,又无王妃,按照彩国的规矩,皇帝只许娶一正两侧,如果没有皇子,那么便是皇帝亲立某位王侯甚至是臣子为皇太子。那么,如果叱落轩得胜,那么柳玉寒将要面对一个血腥的乱世;而如果叱落轩真的败了,那么如果不早日迎娶皇后,只怕从今以后,这烈火朝当是四面对敌,外有叱落轩重兵压阵,内有觊觎皇位之人的争权夺利……   从前即便是这样的景况,也与她夏洛河没有太大的关系。而如今……她竟也莫名其妙的成了这风暴的中心人物。重重的叹了口气,她决然的抬起头来,望着正居高临下微笑着看她的游裂月,眼中的坚决慢慢的渗透出来。   她既许诺要帮他过这一关,就势必要帮到底。到三月份的这段时间里,她就全心全意的帮助曲椋风与朝烈帝,其实,这也是自救……   所谓痛定才能思痛,苍天既然不公,就必有公道的一日。   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游裂月却笑容未减,而是转过头直接对游罹天笑道:“皇上,莲丞相与烈枢密使该敬得也都敬了,您不问问他们为何消失半月吗?”   游罹天看着他,眼里已有倦色。他虽不是政治才人,却也还算机灵,没有理会游裂月,只是声音轻轻带着倦意道:“退朝吧,我有点累了。”   “吾皇万岁!”   寂静的朝堂这才又一次充斥了窃窃私语,所有的大臣在退朝之后都没有离开,却也没有走向洛河或曲椋风,只是互相低语着,偶尔抛些目光给两人。洛河一言不发的走出人群,恰好曲椋风也走了出来,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向殿外走去。二人一起向外走时,朝堂再一次安静下来,目送着他们离开。   洛河一步步向外走着,没有回头。殿门外,冬天特有的耀眼阳光突然的洒向他们,照得曲椋风白衣胜雪,纯白色的长袍仿佛与阳光融为一体,乍看竟有些不似人反似仙的圣灵。洛河的双眼被阳光刺得有些许泪水渗出,她的表情与曲椋风一样沉静,心中却隐隐有着风雨欲来的悲凉——   不知他们二人走出宫殿的一刹那,背后又是多少阴谋已经悄悄落成了定局。   “好主子,可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小翠每天都去城北的佛堂烧香拜佛,可心里还是怕得要命……可算是回来了……”小翠还是那一身鹅黄小袄,不管不顾地抱着洛河,大声抽泣着喊道。   看着身边围着的表情异样的家丁,洛河的表情颇有些无奈。她一进门就被小翠直直的扑抱在怀里,此时还惹得小翠一阵哭泣,真不知道这些仆人们会对她这位“少年枢密使”作何感想。   “好了,被哭了。”洛河微笑着抬手拍了拍小翠的头,安慰道,“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谢谢你每天都为我拜佛,托你的福——”   她话未说话,小翠就立刻放开了她,人还没站稳,就一下跪倒在地。洛河吓了一跳,瞪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小翠突然对着苍天又是磕头又是拜叩,口中喃喃道:“对对,谢谢佛祖……小翠一时太高兴,竟忘了谢谢佛祖保佑我家主子安全归来……谢谢佛祖……”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洛河无奈的笑笑,吩咐一个仆人去准备洗澡的用具,自己陪着小翠拜天拜地。本是敷衍的叩了叩,却突然眼眶一酸,跪在地上感觉全身都木然了。默了一会儿,她虔诚的合上双眼,深深的拜了三拜。   老天……你已经夺走了他太多,这一次,就给他幸福吧……   热气蒸腾的浴室外,只有小翠一人静静的站着,脸上依然是忍不住的喜悦。不时回头向内里看一眼,又含着丝笑回过头看,看着对面窗外的蓝天傻傻的笑。   哗……   洛河掬了一捧清水洒在头顶上,乌黑的长发难得散开,在水中如黑藻一般四散漂浮着,配上朦胧中她月牙白的肌肤,倒是别样添了几分风韵。热水从眼前倾泻而下,她却仿佛未觉一般,眼也未闭,只任由流水刺得她双眼生疼。   水汽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一些记忆。几天奔波劳累,挣扎于生死一线,回程时又忙着照顾曲椋风,到现在才有工夫好好想想之前发生的事。却没想到只短短十天,她竟然已经记不完全发生的事情,只是十天,她已经回到现代又回到了彩国,已经必须留在这个战乱的年代,曲椋风已经丧失了他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曲椋风,而柳玉寒……   她心里微……微一颤,胸前一直挂着的温润的玉配也随着她在热水中晃了一下。   柳……玉……寒……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注视着玉配在水中上上下下的晃动,眼神波光起伏。想起他,她心中有三分疼痛,却有七分惊怕。她纵使忘记了这十天混乱却细致的事情,却依然清楚的记得她回到现代时听到的歌谣,还有漠对她说的话。自从曲椋风醒来,龙血的谜题便像一把刀一般悬在她心上,让她觉得分外恐惧——如果,如果她最终的敌人不是这朝野百官,不是反叛军,甚至不是二王爷……而是身边最亲近的某个人。   如果……是柳玉寒的血让她回到现代,那么他的野心绝不只是为百姓谋求幸福而已。   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眼中的凌厉与冷漠,让她心中不禁微微冷战——如果真的是他,那么那该是多么冰冷的仇恨?如果真的是他——那么……她又算什么?   她是不是被他利用,被他欺骗,为他报一个染满鲜血的仇恨,为他扫清一个本是无辜的障碍——?会不会,会不会……   她心下一阵颤抖,但眼神却依然空明。   一切尚未明了。她从来不是凭感觉便乱下定论的人,何况这件事不明不白得厉害,她内心里又想相信柳玉寒,所以,一定要查明才可下定论……但只要想起这可能性,她心里却忍不住害怕。   而又如果,流着龙血的人是曲椋风……又如何?她已经不敢去想。那该是多么可怕的阴谋?而这阴谋……难道会是一个有着如此淡然眼神的人所布?她不敢去相信,也不愿相信。她宁愿相信她是在某处沾了某个不知名人的血,也不愿相信……   无论那龙血是柳玉寒的,还是曲椋风的,她都不愿意相信。   但龙血之谜一直让她无法释怀,毕竟这天下恐怕还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天大的秘密。这件事如果公布天下,不知又是多少鲜血人命,腥风血雨。皇上竟不是流着圣子之血的人,这对于如今摇摇欲坠的彩国,绝对是一颗深埋的地雷。也许连游氏兄弟也不知道这件事,而她却背负着这样一个承载着千万人性命的秘密,就仿佛是背着一座山,寸步难行,却又无法让别人替她分担。而除此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便是漠的身份,与那只暗杀军与杏花村的底细……虽说这十天与漠接触颇多,仔细想来他却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想要查,却不知从何下手,真的是格外棘手的事。她不知道有谁会想对曲椋风和她下这样狠的杀手,却又一次又一次的救了他们每个人。   最有可能的自然是二王爷,但是……漠最让她惊讶的,是他竟然知道所有的秘密——她的身份,柳玉寒的身份,她来历的秘密,甚至龙血之谜,他似乎都知晓一二……   这样可怕的人与背景,到底是谁才得以操纵他?她突然想起在洞穴时那一闪而过的裙角,丝毫没有熟悉的感觉……   到底会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对他们如此狠毒又如此仁慈?只怕也与龙血之事脱不了干系……   “主子?”小翠奇怪的声音传来,“您还没洗完吗?”   心下一惊,手指下意识的一动,原来满盆的清水已经凉了,只不过她一动不动的被水包裹着,才被蒙蔽了感觉,丝毫没有感觉到冰凉。   慌忙出了浴室,对小翠敷衍几句,更了衣便只身徒步前往丞相府,想去看看曲椋风如何,如果真如柳玉寒所说,他已经知道了她身为女子,那么她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取得他的信任,如此。走出状元府,却迎面撞见二王爷的马车从眼前飞驰而过,好象是没有看到她,从她面前飞奔而过,像是有什么急事。   她目送马车绝尘而去,叹了口气——怕是赶去和自己的党羽商量对策吧,现在是他崛起的好机会,当然十万火急的制订计划,想要趁机扳倒曲椋风和游罹天。   不过,她不会让他得逞的。   在没查清楚那些暗杀军是谁操纵的之前,嫌疑最大都将是二王爷。所以,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他避让,无论是谁,都要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这便是她面对恐怖而危险的未来,唯一得以鼓起勇气的理由。   丞相府前依然一片清冷,如曲椋风的人一样,仿佛随时都会淡得同蓝天一起化去一般。门口零星的种着几支普通的寒梅,与游裂月府邸中烂漫华贵的满园裂月梅花无可一比,但别样的透着几分寂寞与清高。洛河裹紧斗篷,上前敲门,迎出来的是曲椋风的贴身侍从李庆,本是一脸拒不接客的表情,见来得是她,才勉强挤出丝笑:“烈枢密使好。”   洛河冲他展颜一笑:“李大人客气了。我来找莲丞相,李大人可否给通报一声?”   李庆的表情微微有丝动荡,脸上的笑却越发客气:“烈大人真是来得不逢时候,我家大人回家梳洗了一翻,前会子刚刚出了门。”   “出了门?”洛河哑然,他还有心思出门?“去哪里了?”   “这,小的也不知道。”李庆小心翼翼道,“主子只说心中憋闷,想出去散散心,拿了剑便出门去了。”   拿了剑?洛河一怔,半晌回过神来,方才对李庆笑道:“我知道了,谢谢李大人,我这就告辞了。”   李庆仿佛是松口气一般,对她作了个揖道:“谢谢烈大人了,小的恕不远送。”   天气寒冷不足,回暖有余,加上是夜晚,微风里仍留有一分凛冽的味道,夹杂着冬季特有的沁凉气息与晚梅的清芳,配着一弯冷月,竟无声无息的散发着一股贵气。   彩国王都城湖边的小廊子旁,几丛梅花正开得残艳,沐浴在银白的月光之下,仿佛打了白霜一般晶莹剔透。这梅花不是二王爷府里的裂月梅,到了残冬却也依旧美丽动人,红梅红如盛火,白梅白如雪片。几簇几丛开得漂亮,曲直也配得凄美委婉,在这冬夜看来,更是便有一翻崎岖之美。   然而廊子内仅有的那人,却无暇也无意去欣赏这不多见的美景。   黑暗的廊子中没有烛火,黑黝黝的一片。但却可以借着月影看到一个舞动的人影,那人身上的月白长袍,在月光下显得荧光闪烁,偶尔,在黑暗中,也能突然见到一两道明亮的光芒,而那光芒,分明是……剑光——   那人右袖穿风,随着人的跃动随意翻飞着。握剑的左手上下翻舞,看起来是竭尽了全力,但那剑仍显得有些沉重,舞动起来微微有些笨拙之感,而那人却执意要使出最华美的剑法,便竭力使得那剑如蛟龙一般翻舞——   啪!   然而,剑却掉在地上,那一刹那,清冷的月光从上至下掠过了那把细长的剑,斜照在银白色剑柄上雕刻着的一朵精致的白莲上。   曲椋风蹲下来,略微急促的喘息着。他低着头,黑发从他额前倾泻而下,几乎覆盖住他的面孔,却依然能够感受到那面孔上的失望。他目光依然清冷如天上的那弯月牙,直看着那把随意倒在地上的莲花剑,看着那把陪伴他近十个年头,陪伴他斩杀劲敌的剑,一直看了很久,直到月光突然被一片清云挡住光芒,才转开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恨铁不成钢的捶胸顿足,没有绝望的弃剑而去,甚至没有骂出任何一个字。他只是静静的一声叹息,慢慢的拾起剑起身,理了理一身的月白长袍,便又开始一下下勤奋的舞动着左手上仿佛变成千斤重的莲花剑,而表情,却自始至终都是淡然,仿佛无哀无悲,无喜无乐,仿佛对一切事物已经了然,却又对一切事物已经失望……   但他不是的。   城湖的湖水幽绿,月光照上去,便是一片银白色的碎鳞,伴着冬风阵阵荡漾,碎了水纹,也碎了躲在一旁的少女的眼泪。泪水如星芒一般从她眼中滑下,被月光雕琢成一滴银坠,又落在梅花娇小的花瓣上,摔得粉碎。   他没有对一切事物失望……有一样东西,他是从来都不会放弃,也会尽力去尽自己心愿的。他甚至放弃了自己,也不会放弃它……他为了它,不惜如此奋力的练剑,不惜放弃自己的尊严,以残缺之身回到王都……   不是亲情,不是友情,甚至,也不是他的爱情。   那是——他的国家……这世上,也许只有那个国家,是他一辈子都不会放弃的东西吧?   洛河的目光迎着月光,变得如琉璃一般清冷。   她是在城中寻找时,看到的曲椋风。才是刚刚回来的第一天,伤口甚至还没有愈合完全,她甚至可以看到他右袖口微微渗出了一点淡红,而他却如此拼命的练习,如此拼命的……向世人证明他曲椋风,依然是可以支撑国家的人。   果然……他也意识到了,一旦选择回来,便注定是一片腥风血雨。   洛河的目光黯淡下来,她看了一会儿,便默默的转头离去,没有多说一句话。   次日清晨。皇宫。   洛河与曲椋风立在朝堂里,一言不发。   朝堂中的气氛依然诡异,游罹天嘴角却是微微带了丝笑。他说话时百官各自心怀鬼胎的听着,似在等待他细细查问洛河与曲椋风在外发生的事。所以当不经意见听到游罹天任命新任将军的圣旨时,众人都吓了一跳,回头望着宫殿门口。   来人也如曲椋风一般一身白衣,在阳光下耀眼异常,他嘴角是一丝英气的微笑,走进阴冷的宫殿,仿佛是带了金色的阳光进来一般,瞬间叫人觉得温暖。   看到他时,洛河与曲椋风的神色都是一变,眼里是变幻莫测的惊讶。   “莫言……”惊异中,洛河轻轻念出了来人的名字。   洛河从未见过这么寂静的朝堂。   从前纵使局势紧张时,纵使游罹天沉默不语时,这朝堂都从没有如今这一片死寂。然而还不仅仅是死寂,空气中凝结着极为复杂的情绪——惊诧的,难过的,称心如意的,暗自盘算的……几种莫名的情绪夹杂在一起,便成了张庞大而不动声色的网,慢慢的下沉,想要一举将曲椋风和洛河紧紧的扣在网下。   然而表面上,各位大臣们更多表现在外的却是惧怕的神情,所有人都低着头默默的站着,有胆子稍微大些的,会微微抬眼注视着一步步走得沉重的曲椋风,露出或不怀好意或探究同情的样子。   洛河一直低头走着,她也在偷眼瞟着四周的臣子,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一眼游罹天的表情。她甚至在四周乱看时看到了游裂月,本以为那人应是妖冶万分的笑着的,却不想竟撞上了他一副皱着眉头的严肃模样,心中冷不丁一惊,忙低下头,不敢再看别处,直直的盯着纯墨色的大理石地面。这地面让他们二人每走一步都发出一声脆响,平日里没有什么,此时却仿佛带了回音一般久久不绝,原本清脆的声音,瞬间便变得压迫非凡,一下下敲在她心中,于是一步步便走得心惊胆战。   也不知走到哪了,身边的曲椋风突然停了下来,洛河终于一抬头,曲椋风却在她抬头的瞬间以左手一扫衣摆跪地而叩,双眼微闭,竟在如此紧张的气氛中以极沉稳的声音道:“臣曲椋风,叩见皇上!”   洛河也忙跪下,而比起曲椋风,她的声音里倒有一丝颤抖:“臣夏洛河……叩见皇上。”   游罹天显然是慌了手脚,不知该如何应答,曲椋风却突然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副等待之意,黑沉的眼中却满是沉着淡定。游罹天看他半晌,才轻叹口气,平下心来:“起来吧。”   二人站起后,洛河看了曲椋风一眼。以他此时的态度,必是想各归各位,不要当即引起什么风波。于是她冲游罹天和曲椋风各鞠了躬,便想站回到自己应该站的位置。曲椋风嘴边勾起一个淡得不可察觉的微笑,也欲抬脚,却猛然听到游裂月清如朗月的一声质问:“莲丞相和烈枢密使才刚回来,也不向皇上解释去了哪里,便如此这般了事?”   ……找麻烦。洛河皱了皱眉,回头看着他:“二王爷真是过分心急了,臣等只是想先回自己的位置站好再禀报,只因不想对皇上和各位重臣不敬,何来了事之说?”   游裂月冷着眼眸一声轻笑:“难得枢密使还惦记着敬重之事,那么请问,你们二人一走就是半月,对皇上与对重臣是敬或不敬?回来第一件事,难道不是谢罪?如此行事,我真是不明白,你们到底是想不敬,还是不想不敬?”   强词夺理……说得都是什么话!洛河眼中的厌恶尽显无疑。他说得好象离开半月是她与曲椋风合伙出去冬狩,弃朝廷于不顾一般!如若真的是冬狩,何至于丢掉一只手臂!他明显是存心想要搅乱人心,引发战争一般。她刚想回他一句,却被曲椋风微微抬起的左手制止了。她望他一眼,叹了口气,将心中的怒火强压下去,走回自己的位置。   的确,现在的曲椋风与夏洛河不再是以前的他们了。   但是,但是……洛河心中的不甘与难过波涛汹涌。为何,到底所为何事?让他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武者功力全无,让他一个清高如白莲的男子要如此忍辱负重,如此对别人的羞辱与猜忌照单全收?   苍天不公……洛河眼中的波涛也慢慢平静下来。她不甘,那又如何?难过,又能怎样?忍辱负重,这样的日子只怕才刚刚开始,从今以后,皇宫里恐怕不再是明争暗斗,只怕会是一场腥风血雨的恶斗!这样一个摇摇欲坠的皇帝,又无王妃,按照彩国的规矩,皇帝只许娶一正两侧,如果没有皇子,那么便是皇帝亲立某位王侯甚至是臣子为皇太子。那么,如果叱落轩得胜,那么柳玉寒将要面对一个血腥的乱世;而如果叱落轩真的败了,那么如果不早日迎娶皇后,只怕从今以后,这烈火朝当是四面对敌,外有叱落轩重兵压阵,内有觊觎皇位之人的争权夺利……   从前即便是这样的景况,也与她夏洛河没有太大的关系。而如今……她竟也莫名其妙的成了这风暴的中心人物。重重的叹了口气,她决然的抬起头来,望着正居高临下微笑着看她的游裂月,眼中的坚决慢慢的渗透出来。   她既许诺要帮他过这一关,就势必要帮到底。到三月份的这段时间里,她就全心全意的帮助曲椋风与朝烈帝,其实,这也是自救……   所谓痛定才能思痛,苍天既然不公,就必有公道的一日。   被她看得有些发毛,游裂月却笑容未减,而是转过头直接对游罹天笑道:“皇上,莲丞相与烈枢密使该敬得也都敬了,您不问问他们为何消失半月吗?”   游罹天看着他,眼里已有倦色。他虽不是政治才人,却也还算机灵,没有理会游裂月,只是声音轻轻带着倦意道:“退朝吧,我有点累了。”   “吾皇万岁!”   寂静的朝堂这才又一次充斥了窃窃私语,所有的大臣在退朝之后都没有离开,却也没有走向洛河或曲椋风,只是互相低语着,偶尔抛些目光给两人。洛河一言不发的走出人群,恰好曲椋风也走了出来,二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向殿外走去。二人一起向外走时,朝堂再一次安静下来,目送着他们离开。   洛河一步步向外走着,没有回头。殿门外,冬天特有的耀眼阳光突然的洒向他们,照得曲椋风白衣胜雪,纯白色的长袍仿佛与阳光融为一体,乍看竟有些不似人反似仙的圣灵。洛河的双眼被阳光刺得有些许泪水渗出,她的表情与曲椋风一样沉静,心中却隐隐有着风雨欲来的悲凉——   不知他们二人走出宫殿的一刹那,背后又是多少阴谋已经悄悄落成了定局。   “好主子,可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小翠每天都去城北的佛堂烧香拜佛,可心里还是怕得要命……可算是回来了……”小翠还是那一身鹅黄小袄,不管不顾地抱着洛河,大声抽泣着喊道。   看着身边围着的表情异样的家丁,洛河的表情颇有些无奈。她一进门就被小翠直直的扑抱在怀里,此时还惹得小翠一阵哭泣,真不知道这些仆人们会对她这位“少年枢密使”作何感想。   “好了,被哭了。”洛河微笑着抬手拍了拍小翠的头,安慰道,“这不是安全回来了吗?谢谢你每天都为我拜佛,托你的福——”   她话未说话,小翠就立刻放开了她,人还没站稳,就一下跪倒在地。洛河吓了一跳,瞪着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见小翠突然对着苍天又是磕头又是拜叩,口中喃喃道:“对对,谢谢佛祖……小翠一时太高兴,竟忘了谢谢佛祖保佑我家主子安全归来……谢谢佛祖……”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洛河无奈的笑笑,吩咐一个仆人去准备洗澡的用具,自己陪着小翠拜天拜地。本是敷衍的叩了叩,却突然眼眶一酸,跪在地上感觉全身都木然了。默了一会儿,她虔诚的合上双眼,深深的拜了三拜。   老天……你已经夺走了他太多,这一次,就给他幸福吧……   热气蒸腾的浴室外,只有小翠一人静静的站着,脸上依然是忍不住的喜悦。不时回头向内里看一眼,又含着丝笑回过头看,看着对面窗外的蓝天傻傻的笑。   哗……   洛河掬了一捧清水洒在头顶上,乌黑的长发难得散开,在水中如黑藻一般四散漂浮着,配上朦胧中她月牙白的肌肤,倒是别样添了几分风韵。热水从眼前倾泻而下,她却仿佛未觉一般,眼也未闭,只任由流水刺得她双眼生疼。   水汽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一些记忆。几天奔波劳累,挣扎于生死一线,回程时又忙着照顾曲椋风,到现在才有工夫好好想想之前发生的事。却没想到只短短十天,她竟然已经记不完全发生的事情,只是十天,她已经回到现代又回到了彩国,已经必须留在这个战乱的年代,曲椋风已经丧失了他重要的东西,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曲椋风,而柳玉寒……   她心里微……微一颤,胸前一直挂着的温润的玉配也随着她在热水中晃了一下。   柳……玉……寒……   她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目光注视着玉配在水中上上下下的晃动,眼神波光起伏。想起他,她心中有三分疼痛,却有七分惊怕。她纵使忘记了这十天混乱却细致的事情,却依然清楚的记得她回到现代时听到的歌谣,还有漠对她说的话。自从曲椋风醒来,龙血的谜题便像一把刀一般悬在她心上,让她觉得分外恐惧——如果,如果她最终的敌人不是这朝野百官,不是反叛军,甚至不是二王爷……而是身边最亲近的某个人。   如果……是柳玉寒的血让她回到现代,那么他的野心绝不只是为百姓谋求幸福而已。   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眼中的凌厉与冷漠,让她心中不禁微微冷战——如果真的是他,那么那该是多么冰冷的仇恨?如果真的是他——那么……她又算什么?   她是不是被他利用,被他欺骗,为他报一个染满鲜血的仇恨,为他扫清一个本是无辜的障碍——?会不会,会不会……   她心下一阵颤抖,但眼神却依然空明。   一切尚未明了。她从来不是凭感觉便乱下定论的人,何况这件事不明不白得厉害,她内心里又想相信柳玉寒,所以,一定要查明才可下定论……但只要想起这可能性,她心里却忍不住害怕。   而又如果,流着龙血的人是曲椋风……又如何?她已经不敢去想。那该是多么可怕的阴谋?而这阴谋……难道会是一个有着如此淡然眼神的人所布?她不敢去相信,也不愿相信。她宁愿相信她是在某处沾了某个不知名人的血,也不愿相信……   无论那龙血是柳玉寒的,还是曲椋风的,她都不愿意相信。   但龙血之谜一直让她无法释怀,毕竟这天下恐怕还没有几个人知道这天大的秘密。这件事如果公布天下,不知又是多少鲜血人命,腥风血雨。皇上竟不是流着圣子之血的人,这对于如今摇摇欲坠的彩国,绝对是一颗深埋的地雷。也许连游氏兄弟也不知道这件事,而她却背负着这样一个承载着千万人性命的秘密,就仿佛是背着一座山,寸步难行,却又无法让别人替她分担。而除此还有更迫在眉睫的事,便是漠的身份,与那只暗杀军与杏花村的底细……虽说这十天与漠接触颇多,仔细想来他却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想要查,却不知从何下手,真的是格外棘手的事。她不知道有谁会想对曲椋风和她下这样狠的杀手,却又一次又一次的救了他们每个人。   最有可能的自然是二王爷,但是……漠最让她惊讶的,是他竟然知道所有的秘密——她的身份,柳玉寒的身份,她来历的秘密,甚至龙血之谜,他似乎都知晓一二……   这样可怕的人与背景,到底是谁才得以操纵他?她突然想起在洞穴时那一闪而过的裙角,丝毫没有熟悉的感觉……   到底会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对他们如此狠毒又如此仁慈?只怕也与龙血之事脱不了干系……   “主子?”小翠奇怪的声音传来,“您还没洗完吗?”   心下一惊,手指下意识的一动,原来满盆的清水已经凉了,只不过她一动不动的被水包裹着,才被蒙蔽了感觉,丝毫没有感觉到冰凉。   慌忙出了浴室,对小翠敷衍几句,更了衣便只身徒步前往丞相府,想去看看曲椋风如何,如果真如柳玉寒所说,他已经知道了她身为女子,那么她的当务之急就是要取得他的信任,如此。走出状元府,却迎面撞见二王爷的马车从眼前飞驰而过,好象是没有看到她,从她面前飞奔而过,像是有什么急事。   她目送马车绝尘而去,叹了口气——怕是赶去和自己的党羽商量对策吧,现在是他崛起的好机会,当然十万火急的制订计划,想要趁机扳倒曲椋风和游罹天。   不过,她不会让他得逞的。   在没查清楚那些暗杀军是谁操纵的之前,嫌疑最大都将是二王爷。所以,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他避让,无论是谁,都要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这便是她面对恐怖而危险的未来,唯一得以鼓起勇气的理由。   丞相府前依然一片清冷,如曲椋风的人一样,仿佛随时都会淡得同蓝天一起化去一般。门口零星的种着几支普通的寒梅,与游裂月府邸中烂漫华贵的满园裂月梅花无可一比,但别样的透着几分寂寞与清高。洛河裹紧斗篷,上前敲门,迎出来的是曲椋风的贴身侍从李庆,本是一脸拒不接客的表情,见来得是她,才勉强挤出丝笑:“烈枢密使好。”   洛河冲他展颜一笑:“李大人客气了。我来找莲丞相,李大人可否给通报一声?”   李庆的表情微微有丝动荡,脸上的笑却越发客气:“烈大人真是来得不逢时候,我家大人回家梳洗了一翻,前会子刚刚出了门。”   “出了门?”洛河哑然,他还有心思出门?“去哪里了?”   “这,小的也不知道。”李庆小心翼翼道,“主子只说心中憋闷,想出去散散心,拿了剑便出门去了。”   拿了剑?洛河一怔,半晌回过神来,方才对李庆笑道:“我知道了,谢谢李大人,我这就告辞了。”   李庆仿佛是松口气一般,对她作了个揖道:“谢谢烈大人了,小的恕不远送。”   天气寒冷不足,回暖有余,加上是夜晚,微风里仍留有一分凛冽的味道,夹杂着冬季特有的沁凉气息与晚梅的清芳,配着一弯冷月,竟无声无息的散发着一股贵气。   彩国王都城湖边的小廊子旁,几丛梅花正开得残艳,沐浴在银白的月光之下,仿佛打了白霜一般晶莹剔透。这梅花不是二王爷府里的裂月梅,到了残冬却也依旧美丽动人,红梅红如盛火,白梅白如雪片。几簇几丛开得漂亮,曲直也配得凄美委婉,在这冬夜看来,更是便有一翻崎岖之美。   然而廊子内仅有的那人,却无暇也无意去欣赏这不多见的美景。   黑暗的廊子中没有烛火,黑黝黝的一片。但却可以借着月影看到一个舞动的人影,那人身上的月白长袍,在月光下显得荧光闪烁,偶尔,在黑暗中,也能突然见到一两道明亮的光芒,而那光芒,分明是……剑光——   那人右袖穿风,随着人的跃动随意翻飞着。握剑的左手上下翻舞,看起来是竭尽了全力,但那剑仍显得有些沉重,舞动起来微微有些笨拙之感,而那人却执意要使出最华美的剑法,便竭力使得那剑如蛟龙一般翻舞——   啪!   然而,剑却掉在地上,那一刹那,清冷的月光从上至下掠过了那把细长的剑,斜照在银白色剑柄上雕刻着的一朵精致的白莲上。   曲椋风蹲下来,略微急促的喘息着。他低着头,黑发从他额前倾泻而下,几乎覆盖住他的面孔,却依然能够感受到那面孔上的失望。他目光依然清冷如天上的那弯月牙,直看着那把随意倒在地上的莲花剑,看着那把陪伴他近十个年头,陪伴他斩杀劲敌的剑,一直看了很久,直到月光突然被一片清云挡住光芒,才转开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恨铁不成钢的捶胸顿足,没有绝望的弃剑而去,甚至没有骂出任何一个字。他只是静静的一声叹息,慢慢的拾起剑起身,理了理一身的月白长袍,便又开始一下下勤奋的舞动着左手上仿佛变成千斤重的莲花剑,而表情,却自始至终都是淡然,仿佛无哀无悲,无喜无乐,仿佛对一切事物已经了然,却又对一切事物已经失望……   但他不是的。   城湖的湖水幽绿,月光照上去,便是一片银白色的碎鳞,伴着冬风阵阵荡漾,碎了水纹,也碎了躲在一旁的少女的眼泪。泪水如星芒一般从她眼中滑下,被月光雕琢成一滴银坠,又落在梅花娇小的花瓣上,摔得粉碎。   他没有对一切事物失望……有一样东西,他是从来都不会放弃,也会尽力去尽自己心愿的。他甚至放弃了自己,也不会放弃它……他为了它,不惜如此奋力的练剑,不惜放弃自己的尊严,以残缺之身回到王都……   不是亲情,不是友情,甚至,也不是他的爱情。   那是——他的国家……这世上,也许只有那个国家,是他一辈子都不会放弃的东西吧?   洛河的目光迎着月光,变得如琉璃一般清冷。   她是在城中寻找时,看到的曲椋风。才是刚刚回来的第一天,伤口甚至还没有愈合完全,她甚至可以看到他右袖口微微渗出了一点淡红,而他却如此拼命的练习,如此拼命的……向世人证明他曲椋风,依然是可以支撑国家的人。   果然……他也意识到了,一旦选择回来,便注定是一片腥风血雨。   洛河的目光黯淡下来,她看了一会儿,便默默的转头离去,没有多说一句话。   次日清晨。皇宫。   洛河与曲椋风立在朝堂里,一言不发。   朝堂中的气氛依然诡异,游罹天嘴角却是微微带了丝笑。他说话时百官各自心怀鬼胎的听着,似在等待他细细查问洛河与曲椋风在外发生的事。所以当不经意见听到游罹天任命新任将军的圣旨时,众人都吓了一跳,回头望着宫殿门口。   来人也如曲椋风一般一身白衣,在阳光下耀眼异常,他嘴角是一丝英气的微笑,走进阴冷的宫殿,仿佛是带了金色的阳光进来一般,瞬间叫人觉得温暖。   看到他时,洛河与曲椋风的神色都是一变,眼里是变幻莫测的惊讶。   “莫言……”惊异中,洛河轻轻念出了来人的名字。 第8章水微澜   皇宫后庭。   没有了夏日的繁绿缤纷,也因游罹天不喜红色而种得一园的白梅,晚冬的后庭多了几分凄凉之感,暴露在苍白的阳光下更是如此,但妙得是那些白梅正在凋落时分,稍大点的风一过,梅瓣便如白蝶般飞舞漫天,洋洋洒洒,倒似初春飘雪一般,晶莹剔透。   四个人走在园中,一人锦衣华服走在最前,却时不时停下等待着后面的三人。后面恭敬跟着的三人,一人着月白的长袍,一人着雪白的官袍,还一人着暗色短袍,静静的走在那人身后,梅花卷地而起时,雪白便淹没了他们的身影。   “当时考试时太过匆忙,没有注意,原来是莫将军的公子。”走在前面的人自然是游罹天,此时又立住看身后三人,轻柔的笑道,“怪不得有如此智勇。”   “皇上过奖了。”见游罹天不走,莫言也停下了脚步,俊郎一笑,鞠躬道,“家父在世时,常常骂臣无勇无谋,只知胡闹。”   “若只是胡闹,还能帮上椋风与洛河那么大的忙,那我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游罹天依然微笑着,双眼反射着阳光的晶莹,也都带着温暖的笑意,“听说这次若不是你通风报信,洛河十有**便死在那莫名军队的刀下了,是吗?”   他的最后一句是冲着一深暗色一言不发的洛河说的,本在走神的她被他一问吓了一跳,忙笑道:“是呢,莫言这一次倒真是大智大勇……”   游罹天笑得越发开心,对莫言道:“枢密使发话了,你就莫要再谦虚。这几天想想,想要什么称号,该给你置办了。”   “谢皇上。”莫言又是一鞠躬。   一直负手走着的曲椋风突然淡淡问道:“既是莫将军的儿子,那么二王爷的王妃莫潮姬是你的什么人?”   听到曲椋风说话,游罹天惊喜的回过头去。自他回来,这是第一次单独召他,也不知他会有什么包袱,之前一直沉默不语,此时终于开口,却如平常一样淡定自如。   “王妃正是在下的胞妹。”莫言一笑,笑容里透着些许自豪。   莫潮姬……洛河在除夕夜时见过她一个剪影,听到她与二王爷的对话,听声音便可知道必是个美人,而且是个心计颇丰的美人。传闻中二王爷宠溺这位潮姬非凡,每日把她藏在家里,惟恐伤到她,所以洛河才至今无法得以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宠姬。可见她美貌哪怕不是人间仙子,也说得上倾国倾城了。想不到竟是莫言的妹妹。   “王妃是你妹妹?以前没有听你提起。”洛河一挑眉笑问。   莫言好笑的看着她,闭上眼摇摇头:“这有什么可说,妹妹是王妃,作哥哥的却是一介草民,难道我还要传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这一句说得洛河与游罹天都笑起来,惟独曲椋风依然是淡淡的挑了挑嘴角,若有所思的模样。洛河望他一眼,又对莫言打趣道:“那你现在当了将军,倒是可以与你妹妹持平了,不如贴几张告示出去。”   游罹天又是一阵笑,他觉得好久没有这样开怀过了:“早就听说你们两个考试时便认识,一直喜欢互相吵嘴,今日一见果然。”   莫言和洛河相视一笑,没有说话。   又一阵梅花雨从天而降,落在莫言和曲椋风雪白的长袍上,也落在洛河束起的长发上。   “皇上,臣有一事想单独和皇上说。”   三人都回过头去,望见曲椋风淡淡的表情,双眼却亮如秋水,直看向游罹天。   洛河心中突然有不详之感。像今日这样轻松玩笑的时光已经不属于她,以至于今日的轻松开心都让她觉得一触即碎,遥不可及,所以心中一直有些忐忑不安。曲椋风此时一句话,让她越发不详起来,皱着眉头望着曲椋风,不知他有何事不能当着大家一起说。   曲椋风的表情却丝毫不透露他心中所想。自从回到王都,他变得越发寡言了,表情也越发淡然,像个看破红尘的圣人一般,眉目间竟透着几分宝相,身上的禅意越发浓重了。唯有一双眼睛还包裹着他深藏的几分热情,但也是极难看出。   他此时就像一株白梅,崎岖在雪地中,将自己淡淡融入进白雪中,不被别人看穿。   游罹天也望着曲椋风,见他不再说话,叹了口气道:“那么……随我到暖阁去吧。”   “那,我们这就告辞了。”洛河淡淡道,看了曲椋风一眼,“皇上圣安。”   “皇上圣安。”莫言也随她请了安,两人一同出了后庭。   出了冷清的皇宫,王都还是那个车水马龙的王都,并没有因为皇宫内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变得如何。看着如此王都,洛河越发觉得生在帝王家是一种悲哀,而牵扯帝王家的人也是悲哀。只要被困在那高墙内的人,仿佛进了一座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   都是无奈。   “怎么样?烈枢密使?”莫言突然的笑语打断了她的遐思,“今日见到我,是不是觉得英俊非凡?”   洛河白他一眼,道:“烈枢密使?你何时变得如此多礼?”   “哈哈。”他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因为在皇宫里见到的夏兄弟,像变了个人似的,所以不敢再像往常一样随便。”   “还没有随便?你还想怎样随便?”洛河嘴上笑骂,心下却一片凄凉。谁进了那个皇宫不会变一个人呢?那地方像池深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莫言也就是刚进来,不知半载过去,他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毫不掩饰的大笑。   “皇上赐你的府邸在哪儿?”嘴边勉强挂上一丝笑,洛河轻问道。   “在城南,和你的状元府离得不远。”莫言答道。   “是么,改日去看看,搜刮些东西来。”洛河狡黠一笑,挑眉望着他。   莫言瞪她一眼,道:“那我这就回去了,收拾些好东西藏起来……”   洛河也回瞪他:“你敢?不怕我参你一本,莫将军私藏——”   “好了好了,不与你闹。”莫言无奈的笑着打断了她,“今日是真有事,刚刚赐的府邸,家里还有一大堆事情去打理,这就该回去了。”   “恩。那你回去好好收拾吧。”洛河笑着摆摆手,“我也回去了。”   她说完变自顾自走远,莫言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展颜一笑。   夜晚。城湖。   风声涌动,水声追风而起,又带了梅竹翻动之声,仿佛高山流水一般,洒脱的破空而去,以飒爽之劲,如一只纯白的神鹿,蹬蹄直奔天际……   清风如此,就从她头顶掠过,卷起她的长发,在风中上下翻动不止。她身藏茂竹之后,只露出一点暗色衣衫的边角。她的眼神很宁静,点点星光落在她波澜不惊的眸子中,竟一丝不碎的保留着完整的光芒,仿佛落在另一个永恒的黑夜。   她也任由自己的长发被风带起,目光只是静静的落在长廊里那个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同样动作的白衣男子身上。   今天她早早就守侯在了这片竹林中,等待着弯月西起,也等待着那个白衣的仿佛不染人间尘埃的人仗剑而来。她没有想去打扰他,她知道他定不想让别人打扰他。   但是,起码有自己在这里默默的陪着他,也是好的。   只月影相伴,再坚强的人也会觉得孤独。   曲椋风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如月光一般淡然如水,苍白的映在星芒下,竟有些病弱之态,但面上却还是冷冷清清,仿佛没有任何尘事能够打扰他。也许只有心中抱定一个坚持的信念时,人才会有如此无动于衷的表情。   依然是那个长廊,依然是那个位置,连是第几盏弱灯都与前晚一模一样。曲椋风先是静静站在那里没有动,目光只望着月色笼罩下的城湖,如那湖面上浮起的一层青雾一般,他眼中也渐渐朦胧起来,不知是水气,还是月色太过温柔,映得他眸中一片白色。   一阵凉风拂面而过,带起曲椋风的翩然长发微微舞向空中,刹时间,仿佛是星光骤然璀璨天地,瞬间吞吐电光火石一般,深藏袖中的莲花剑出鞘,如挥毫泼墨一般,一瞬之间点杀五朵红梅,莲花如落墨,翩然过处,只见五朵一丝未损的梅花依然保持着花姿,沐浴着月光与莲花剑一起翩跹起舞,莲花剑顿花便停,莲花剑疾花便翔……   曲椋风嘴角勾起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左手手腕一转,莲花剑携着一缕雪白清光疾刺皓月!之急之快,仿佛要拼尽全力穿月而过,白色的剑光如秋水一般清亮,在空中逐渐幻化为虚无,与月光融为一丝圣灵星芒,顷刻之前如月光映雪,苍白却辉煌得令人瞬觉目盲……   他如此舞着,如暗夜中唯一执著的一点光芒。左手持剑,他依然感到不适,莲花剑狂舞时的流线也不甚圆滑,但他却依然以世间最清高之姿狂舞,如黑暗中绽放的瑰花,如云端惊起的飞鸟——   莲花剑掠过长空,连夜风都为之呼啸,而剑身如鱼得水一般光滑的卷梅而下时,竟弹出一声龙哮般的低吟,如琵琶四弦裂帛,声弦凝绝,又如佳人眉心朱红,刹那便唤来春红,却无奈春红匆匆归去……   归去……便是一片死寂。头顶仍是浩瀚苍穹,夜风却突然显得寂寞而虚弱。   五朵红梅悄然落地,触地刹那便分话成一片支离破碎的点红……   曲椋风慢慢收剑,眉目间竟带了一丝凄凉。剑未收完,他便喘息着支着柱子坐下,满面倦色,一时间竟如覆了秋霜一般,好象沧桑了许多。   洛河望着他时而狂舞时而落寞,眼中又逐渐起了些模糊之意,不禁长叹一声,心下悲凉一片。   他曾经对于那把莲花剑是多么自信,握着它,他曾是可以挑战天下高手的人,也是可以指挥万人军队的人……而如今,他却如此背着所有人,只不瞒月影星光,躲到这种荒僻的地方勤奋却艰难的练剑。   他如今依然有一套华丽的剑法,也可将其舞得天地泣之,但却再无力以其杀敌……舞动时他仿佛是日月交辉时最耀眼的光芒,却转瞬及逝……   洛河望着他的眼,又一次慢慢模糊起来。   风过竹涌。梅花的香气又从她鼻间轻拂而过,她轻轻一笑,不料竟碰动了树枝。冬天的树枝很脆弱,轻轻一碰便是清脆的一声。她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一道雪白的清光已经掠至眼前,伴随着一声低低的“谁?”,那剑光已经迫在眉睫!   她下意识的向后一躲,那剑光却追随而至,见是她,曲椋风堪堪收了剑,但左手远不比右手灵活,撤力时已经不那么干净利落,她眼见剑光逼来,脚下一滑,身子向下弯去,剑倒是从她鼻尖堪堪擦过,洛河只见得一片白光在自己眼前闪烁一片,便下意识的撑起手臂准备摔倒在地——   搂住她的刹那,曲椋风脑子里是什么也没有想的。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倒在他左手手臂上——他扔了剑。那把雪白的莲花剑此时正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剑身反射着雪白的月光,发出一声轻轻的浅吟。   洛河倒在他怀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是睁大双眼瞪着那把摔在地上的莲花剑。曲椋风的目光也看着那剑,半晌才恢复成满目淡然,细看却有一丝秋色般的伤意。   洛河忙站起身来,拣起剑还给曲椋风,却一言不发。   曲椋风也默默的接过剑,两人就这样安静的沐浴在月光下良久,直到又一阵夜风拂过,曲椋风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躲在这儿?”坐在长廊的椅子上,曲椋风轻声问道。   洛河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笑道:“我来城湖遛弯……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啊,呵。”   曲椋风看似漫不经心的瞟她一眼,这一眼却看得洛河笑也笑不出来:“遛弯?状元府在城南,你怎么遛弯竟走到城北来?”   “我,喜欢走路嘛,而且……”洛河越说越声音越小,半晌终于道,“其实我昨天去你府上找你,李庆说你拿了剑出门,我想这晚上人迹稀少又能练剑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所以……”   “这个李庆……”曲椋风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又淡淡望向她,“你找我何事?昨天找不到,今天见到也不说,竟要追到这里来?”   洛河有些哑然。她实在不好说是为了陪他才到这里,真要说出个事却也说不出,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道:“我忘了。”   “忘了?”曲椋风轻笑一声,那一笑轻如浮云,淡如辰光,“只怕是不敢说吧?”   “我真的忘了。”洛河看着他,摇摇头,“信不信由你。”   曲椋风看了看她,叹了口气:“我今天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难得他主动开口提出一个话题,洛河忙凑上去问道:“是什么?”   “莫言被皇上召进宫……的事。”曲椋风的表情在这朗月照耀下竟有些黯然,“他这一次的确英勇非常,进宫作官也是在常理之中,可我总有一种被安排好的感觉。”   “被安排好的感觉?”洛河一愣,随即深深皱起了眉头,“的确,一切都似巧合一般。不过这也不能证明什么……”   “的确不能证明什么。”曲椋风低头一笑,“但我担心的是,他那么显赫的身世,我们却竟然今如才知道。他当初考试时为何不愿透露身份,让我觉得很有一些怀疑。”   “你真真是生性多疑啊。”洛河站起来笑道,笑声轻巧,“我进来时你怀疑也就罢了。可莫言是个磊落之人,当初不说也许只是为了让自己清清白白的进宫,不至于被有心之人抓到什么把柄。”   “但愿是我多心。”听到那句“我进来时你怀疑也就罢了”,曲椋风的脸色一沉,随即淡淡答道。   “怎么,还是怀疑我?”洛河清脆的一笑,“莲大丞相,真是难以拉拢的清高之人。”   “哪里。”曲椋风的声音有些淡漠,“只是这么多事过来,多了一些想法罢了。”   “我也多了一些想法。”洛河点点头,曲椋风回过头来望着她,她才又笑道,“你信我也好,怀疑我也罢,只是你的手臂这件事,因我而起,自然也要由我结束。所以……”   她笑了笑,抬头望着曲椋风,一字字说道:“以后的事我不知道,但现在,我是绝对站在你这一边的。”   曲椋风望着她,眼神有些发紧。她现在的模样,已经全然不再掩饰自己身为女子的身份,俨然已经对他不再似从前一般防备。她如此诚挚的说,她站在他这一边,可他却不敢——   不敢去相信什么。   的确如她所说,他疑心很重。因为太了解自己的立场与责任,他几乎对每一个都抱有三分怀疑。对她,怀疑的成分其实更重一些……   可有些事情,他却作不了主。她这一声清脆的笑声,这句真实的承诺,他不敢相信,心中却突然涌现起诸多画面,突然让他又暗觉甜美,又心如刀绞。   秋末园子里,她笑着请他吃模样奇特却味道甘甜的西米露;牦牛狂蹄下,他抱着她一同跳进冰冷的河水里,相拥取暖;歌台暖响中,她如天仙一般飞起轻纱,如深壑蛟龙般舞动的模样;暗夜孤灯下,她穿着奇怪的制服又哭又笑的举酒狂饮……   这些事情,好似已经很久远了,好似已经可以随着月光流水消逝了。却在这一刹那全部涌在他脑中,无法挥去。这些是事实,却又遥远得像梦一般,让他想要微笑,却又怕一笑便会牵动心痛,心痛便梦碎,再也无从拾起……   但此时,月影下的二人,一个坚定的微笑着等待他的回答,一个欲言又止的面对一个尴尬的承诺……   他又该如何应对她?   自从杏花村回来,他便一直不敢想这个问题。   那不明来历的少年,自是她心上的人。但是,她却又在这里,笑着对他说:“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孤鸟划月而过。曲椋风轻轻叹了口气,心下一片月光凄凉,对她笑笑,却不置可否。   洛河见他笑了,倒也不再计较。她自是不知道曲椋风一瞬之间心中所想,只觉得他似乎对自己仍有怀疑,也就不再多说,静静的陪他望着城湖湖水微谰。   正看着,她却突然听到曲椋风轻声道:   “今天,我跟皇上请了一道圣旨。”   “圣旨?”洛河挑眉望去,见曲椋风一脸淡然,丝毫看不出任何情感,让她无从猜想这是怎样一道圣旨。   “恩。”曲椋风眉目间的禅意越发浓重,轻描淡写道,“我请皇上……罢相。”   皇宫后庭。   没有了夏日的繁绿缤纷,也因游罹天不喜红色而种得一园的白梅,晚冬的后庭多了几分凄凉之感,暴露在苍白的阳光下更是如此,但妙得是那些白梅正在凋落时分,稍大点的风一过,梅瓣便如白蝶般飞舞漫天,洋洋洒洒,倒似初春飘雪一般,晶莹剔透。   四个人走在园中,一人锦衣华服走在最前,却时不时停下等待着后面的三人。后面恭敬跟着的三人,一人着月白的长袍,一人着雪白的官袍,还一人着暗色短袍,静静的走在那人身后,梅花卷地而起时,雪白便淹没了他们的身影。   “当时考试时太过匆忙,没有注意,原来是莫将军的公子。”走在前面的人自然是游罹天,此时又立住看身后三人,轻柔的笑道,“怪不得有如此智勇。”   “皇上过奖了。”见游罹天不走,莫言也停下了脚步,俊郎一笑,鞠躬道,“家父在世时,常常骂臣无勇无谋,只知胡闹。”   “若只是胡闹,还能帮上椋风与洛河那么大的忙,那我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游罹天依然微笑着,双眼反射着阳光的晶莹,也都带着温暖的笑意,“听说这次若不是你通风报信,洛河十有**便死在那莫名军队的刀下了,是吗?”   他的最后一句是冲着一深暗色一言不发的洛河说的,本在走神的她被他一问吓了一跳,忙笑道:“是呢,莫言这一次倒真是大智大勇……”   游罹天笑得越发开心,对莫言道:“枢密使发话了,你就莫要再谦虚。这几天想想,想要什么称号,该给你置办了。”   “谢皇上。”莫言又是一鞠躬。   一直负手走着的曲椋风突然淡淡问道:“既是莫将军的儿子,那么二王爷的王妃莫潮姬是你的什么人?”   听到曲椋风说话,游罹天惊喜的回过头去。自他回来,这是第一次单独召他,也不知他会有什么包袱,之前一直沉默不语,此时终于开口,却如平常一样淡定自如。   “王妃正是在下的胞妹。”莫言一笑,笑容里透着些许自豪。   莫潮姬……洛河在除夕夜时见过她一个剪影,听到她与二王爷的对话,听声音便可知道必是个美人,而且是个心计颇丰的美人。传闻中二王爷宠溺这位潮姬非凡,每日把她藏在家里,惟恐伤到她,所以洛河才至今无法得以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宠姬。可见她美貌哪怕不是人间仙子,也说得上倾国倾城了。想不到竟是莫言的妹妹。   “王妃是你妹妹?以前没有听你提起。”洛河一挑眉笑问。   莫言好笑的看着她,闭上眼摇摇头:“这有什么可说,妹妹是王妃,作哥哥的却是一介草民,难道我还要传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这一句说得洛河与游罹天都笑起来,惟独曲椋风依然是淡淡的挑了挑嘴角,若有所思的模样。洛河望他一眼,又对莫言打趣道:“那你现在当了将军,倒是可以与你妹妹持平了,不如贴几张告示出去。”   游罹天又是一阵笑,他觉得好久没有这样开怀过了:“早就听说你们两个考试时便认识,一直喜欢互相吵嘴,今日一见果然。”   莫言和洛河相视一笑,没有说话。   又一阵梅花雨从天而降,落在莫言和曲椋风雪白的长袍上,也落在洛河束起的长发上。   “皇上,臣有一事想单独和皇上说。”   三人都回过头去,望见曲椋风淡淡的表情,双眼却亮如秋水,直看向游罹天。   洛河心中突然有不详之感。像今日这样轻松玩笑的时光已经不属于她,以至于今日的轻松开心都让她觉得一触即碎,遥不可及,所以心中一直有些忐忑不安。曲椋风此时一句话,让她越发不详起来,皱着眉头望着曲椋风,不知他有何事不能当着大家一起说。   曲椋风的表情却丝毫不透露他心中所想。自从回到王都,他变得越发寡言了,表情也越发淡然,像个看破红尘的圣人一般,眉目间竟透着几分宝相,身上的禅意越发浓重了。唯有一双眼睛还包裹着他深藏的几分热情,但也是极难看出。   他此时就像一株白梅,崎岖在雪地中,将自己淡淡融入进白雪中,不被别人看穿。   游罹天也望着曲椋风,见他不再说话,叹了口气道:“那么……随我到暖阁去吧。”   “那,我们这就告辞了。”洛河淡淡道,看了曲椋风一眼,“皇上圣安。”   “皇上圣安。”莫言也随她请了安,两人一同出了后庭。   出了冷清的皇宫,王都还是那个车水马龙的王都,并没有因为皇宫内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变得如何。看着如此王都,洛河越发觉得生在帝王家是一种悲哀,而牵扯帝王家的人也是悲哀。只要被困在那高墙内的人,仿佛进了一座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   都是无奈。   “怎么样?烈枢密使?”莫言突然的笑语打断了她的遐思,“今日见到我,是不是觉得英俊非凡?”   洛河白他一眼,道:“烈枢密使?你何时变得如此多礼?”   “哈哈。”他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因为在皇宫里见到的夏兄弟,像变了个人似的,所以不敢再像往常一样随便。”   “还没有随便?你还想怎样随便?”洛河嘴上笑骂,心下却一片凄凉。谁进了那个皇宫不会变一个人呢?那地方像池深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莫言也就是刚进来,不知半载过去,他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毫不掩饰的大笑。   “皇上赐你的府邸在哪儿?”嘴边勉强挂上一丝笑,洛河轻问道。   “在城南,和你的状元府离得不远。”莫言答道。   “是么,改日去看看,搜刮些东西来。”洛河狡黠一笑,挑眉望着他。   莫言瞪她一眼,道:“那我这就回去了,收拾些好东西藏起来……”   洛河也回瞪他:“你敢?不怕我参你一本,莫将军私藏——”   “好了好了,不与你闹。”莫言无奈的笑着打断了她,“今日是真有事,刚刚赐的府邸,家里还有一大堆事情去打理,这就该回去了。”   “恩。那你回去好好收拾吧。”洛河笑着摆摆手,“我也回去了。”   她说完变自顾自走远,莫言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展颜一笑。   夜晚。城湖。   风声涌动,水声追风而起,又带了梅竹翻动之声,仿佛高山流水一般,洒脱的破空而去,以飒爽之劲,如一只纯白的神鹿,蹬蹄直奔天际……   清风如此,就从她头顶掠过,卷起她的长发,在风中上下翻动不止。她身藏茂竹之后,只露出一点暗色衣衫的边角。她的眼神很宁静,点点星光落在她波澜不惊的眸子中,竟一丝不碎的保留着完整的光芒,仿佛落在另一个永恒的黑夜。   她也任由自己的长发被风带起,目光只是静静的落在长廊里那个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同样动作的白衣男子身上。   今天她早早就守侯在了这片竹林中,等待着弯月西起,也等待着那个白衣的仿佛不染人间尘埃的人仗剑而来。她没有想去打扰他,她知道他定不想让别人打扰他。   但是,起码有自己在这里默默的陪着他,也是好的。   只月影相伴,再坚强的人也会觉得孤独。   曲椋风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如月光一般淡然如水,苍白的映在星芒下,竟有些病弱之态,但面上却还是冷冷清清,仿佛没有任何尘事能够打扰他。也许只有心中抱定一个坚持的信念时,人才会有如此无动于衷的表情。   依然是那个长廊,依然是那个位置,连是第几盏弱灯都与前晚一模一样。曲椋风先是静静站在那里没有动,目光只望着月色笼罩下的城湖,如那湖面上浮起的一层青雾一般,他眼中也渐渐朦胧起来,不知是水气,还是月色太过温柔,映得他眸中一片白色。   一阵凉风拂面而过,带起曲椋风的翩然长发微微舞向空中,刹时间,仿佛是星光骤然璀璨天地,瞬间吞吐电光火石一般,深藏袖中的莲花剑出鞘,如挥毫泼墨一般,一瞬之间点杀五朵红梅,莲花如落墨,翩然过处,只见五朵一丝未损的梅花依然保持着花姿,沐浴着月光与莲花剑一起翩跹起舞,莲花剑顿花便停,莲花剑疾花便翔……   曲椋风嘴角勾起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左手手腕一转,莲花剑携着一缕雪白清光疾刺皓月!之急之快,仿佛要拼尽全力穿月而过,白色的剑光如秋水一般清亮,在空中逐渐幻化为虚无,与月光融为一丝圣灵星芒,顷刻之前如月光映雪,苍白却辉煌得令人瞬觉目盲……   他如此舞着,如暗夜中唯一执著的一点光芒。左手持剑,他依然感到不适,莲花剑狂舞时的流线也不甚圆滑,但他却依然以世间最清高之姿狂舞,如黑暗中绽放的瑰花,如云端惊起的飞鸟——   莲花剑掠过长空,连夜风都为之呼啸,而剑身如鱼得水一般光滑的卷梅而下时,竟弹出一声龙哮般的低吟,如琵琶四弦裂帛,声弦凝绝,又如佳人眉心朱红,刹那便唤来春红,却无奈春红匆匆归去……   归去……便是一片死寂。头顶仍是浩瀚苍穹,夜风却突然显得寂寞而虚弱。   五朵红梅悄然落地,触地刹那便分话成一片支离破碎的点红……   曲椋风慢慢收剑,眉目间竟带了一丝凄凉。剑未收完,他便喘息着支着柱子坐下,满面倦色,一时间竟如覆了秋霜一般,好象沧桑了许多。   洛河望着他时而狂舞时而落寞,眼中又逐渐起了些模糊之意,不禁长叹一声,心下悲凉一片。   他曾经对于那把莲花剑是多么自信,握着它,他曾是可以挑战天下高手的人,也是可以指挥万人军队的人……而如今,他却如此背着所有人,只不瞒月影星光,躲到这种荒僻的地方勤奋却艰难的练剑。   他如今依然有一套华丽的剑法,也可将其舞得天地泣之,但却再无力以其杀敌……舞动时他仿佛是日月交辉时最耀眼的光芒,却转瞬及逝……   洛河望着他的眼,又一次慢慢模糊起来。   风过竹涌。梅花的香气又从她鼻间轻拂而过,她轻轻一笑,不料竟碰动了树枝。冬天的树枝很脆弱,轻轻一碰便是清脆的一声。她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一道雪白的清光已经掠至眼前,伴随着一声低低的“谁?”,那剑光已经迫在眉睫!   她下意识的向后一躲,那剑光却追随而至,见是她,曲椋风堪堪收了剑,但左手远不比右手灵活,撤力时已经不那么干净利落,她眼见剑光逼来,脚下一滑,身子向下弯去,剑倒是从她鼻尖堪堪擦过,洛河只见得一片白光在自己眼前闪烁一片,便下意识的撑起手臂准备摔倒在地——   搂住她的刹那,曲椋风脑子里是什么也没有想的。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倒在他左手手臂上——他扔了剑。那把雪白的莲花剑此时正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剑身反射着雪白的月光,发出一声轻轻的浅吟。   洛河倒在他怀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是睁大双眼瞪着那把摔在地上的莲花剑。曲椋风的目光也看着那剑,半晌才恢复成满目淡然,细看却有一丝秋皇宫后庭。   没有了夏日的繁绿缤纷,也因游罹天不喜红色而种得一园的白梅,晚冬的后庭多了几分凄凉之感,暴露在苍白的阳光下更是如此,但妙得是那些白梅正在凋落时分,稍大点的风一过,梅瓣便如白蝶般飞舞漫天,洋洋洒洒,倒似初春飘雪一般,晶莹剔透。   四个人走在园中,一人锦衣华服走在最前,却时不时停下等待着后面的三人。后面恭敬跟着的三人,一人着月白的长袍,一人着雪白的官袍,还一人着暗色短袍,静静的走在那人身后,梅花卷地而起时,雪白便淹没了他们的身影。   “当时考试时太过匆忙,没有注意,原来是莫将军的公子。”走在前面的人自然是游罹天,此时又立住看身后三人,轻柔的笑道,“怪不得有如此智勇。”   “皇上过奖了。”见游罹天不走,莫言也停下了脚步,俊郎一笑,鞠躬道,“家父在世时,常常骂臣无勇无谋,只知胡闹。”   “若只是胡闹,还能帮上椋风与洛河那么大的忙,那我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游罹天依然微笑着,双眼反射着阳光的晶莹,也都带着温暖的笑意,“听说这次若不是你通风报信,洛河十有**便死在那莫名军队的刀下了,是吗?”   他的最后一句是冲着一深暗色一言不发的洛河说的,本在走神的她被他一问吓了一跳,忙笑道:“是呢,莫言这一次倒真是大智大勇……”   游罹天笑得越发开心,对莫言道:“枢密使发话了,你就莫要再谦虚。这几天想想,想要什么称号,该给你置办了。”   “谢皇上。”莫言又是一鞠躬。   一直负手走着的曲椋风突然淡淡问道:“既是莫将军的儿子,那么二王爷的王妃莫潮姬是你的什么人?”   听到曲椋风说话,游罹天惊喜的回过头去。自他回来,这是第一次单独召他,也不知他会有什么包袱,之前一直沉默不语,此时终于开口,却如平常一样淡定自如。   “王妃正是在下的胞妹。”莫言一笑,笑容里透着些许自豪。   莫潮姬……洛河在除夕夜时见过她一个剪影,听到她与二王爷的对话,听声音便可知道必是个美人,而且是个心计颇丰的美人。传闻中二王爷宠溺这位潮姬非凡,每日把她藏在家里,惟恐伤到她,所以洛河才至今无法得以见到这位传说中的宠姬。可见她美貌哪怕不是人间仙子,也说得上倾国倾城了。想不到竟是莫言的妹妹。   “王妃是你妹妹?以前没有听你提起。”洛河一挑眉笑问。   莫言好笑的看着她,闭上眼摇摇头:“这有什么可说,妹妹是王妃,作哥哥的却是一介草民,难道我还要传得满城风雨,让所有人都知道?”   他这一句说得洛河与游罹天都笑起来,惟独曲椋风依然是淡淡的挑了挑嘴角,若有所思的模样。洛河望他一眼,又对莫言打趣道:“那你现在当了将军,倒是可以与你妹妹持平了,不如贴几张告示出去。”   游罹天又是一阵笑,他觉得好久没有这样开怀过了:“早就听说你们两个考试时便认识,一直喜欢互相吵嘴,今日一见果然。”   莫言和洛河相视一笑,没有说话。   又一阵梅花雨从天而降,落在莫言和曲椋风雪白的长袍上,也落在洛河束起的长发上。   “皇上,臣有一事想单独和皇上说。”   三人都回过头去,望见曲椋风淡淡的表情,双眼却亮如秋水,直看向游罹天。   洛河心中突然有不详之感。像今日这样轻松玩笑的时光已经不属于她,以至于今日的轻松开心都让她觉得一触即碎,遥不可及,所以心中一直有些忐忑不安。曲椋风此时一句话,让她越发不详起来,皱着眉头望着曲椋风,不知他有何事不能当着大家一起说。   曲椋风的表情却丝毫不透露他心中所想。自从回到王都,他变得越发寡言了,表情也越发淡然,像个看破红尘的圣人一般,眉目间竟透着几分宝相,身上的禅意越发浓重了。唯有一双眼睛还包裹着他深藏的几分热情,但也是极难看出。   他此时就像一株白梅,崎岖在雪地中,将自己淡淡融入进白雪中,不被别人看穿。   游罹天也望着曲椋风,见他不再说话,叹了口气道:“那么……随我到暖阁去吧。”   “那,我们这就告辞了。”洛河淡淡道,看了曲椋风一眼,“皇上圣安。”   “皇上圣安。”莫言也随她请了安,两人一同出了后庭。   出了冷清的皇宫,王都还是那个车水马龙的王都,并没有因为皇宫内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变得如何。看着如此王都,洛河越发觉得生在帝王家是一种悲哀,而牵扯帝王家的人也是悲哀。只要被困在那高墙内的人,仿佛进了一座围城,里面的人想出去,外面的人想进来。   都是无奈。   “怎么样?烈枢密使?”莫言突然的笑语打断了她的遐思,“今日见到我,是不是觉得英俊非凡?”   洛河白他一眼,道:“烈枢密使?你何时变得如此多礼?”   “哈哈。”他毫不掩饰的大笑起来,“因为在皇宫里见到的夏兄弟,像变了个人似的,所以不敢再像往常一样随便。”   “还没有随便?你还想怎样随便?”洛河嘴上笑骂,心下却一片凄凉。谁进了那个皇宫不会变一个人呢?那地方像池深潭,越是挣扎,陷得越深。莫言也就是刚进来,不知半载过去,他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毫不掩饰的大笑。   “皇上赐你的府邸在哪儿?”嘴边勉强挂上一丝笑,洛河轻问道。   “在城南,和你的状元府离得不远。”莫言答道。   “是么,改日去看看,搜刮些东西来。”洛河狡黠一笑,挑眉望着他。   莫言瞪她一眼,道:“那我这就回去了,收拾些好东西藏起来……”   洛河也回瞪他:“你敢?不怕我参你一本,莫将军私藏——”   “好了好了,不与你闹。”莫言无奈的笑着打断了她,“今日是真有事,刚刚赐的府邸,家里还有一大堆事情去打理,这就该回去了。”   “恩。那你回去好好收拾吧。”洛河笑着摆摆手,“我也回去了。”   她说完变自顾自走远,莫言却站在原地没有动,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突然展颜一笑。   夜晚。城湖。   风声涌动,水声追风而起,又带了梅竹翻动之声,仿佛高山流水一般,洒脱的破空而去,以飒爽之劲,如一只纯白的神鹿,蹬蹄直奔天际……   清风如此,就从她头顶掠过,卷起她的长发,在风中上下翻动不止。她身藏茂竹之后,只露出一点暗色衣衫的边角。她的眼神很宁静,点点星光落在她波澜不惊的眸子中,竟一丝不碎的保留着完整的光芒,仿佛落在另一个永恒的黑夜。   她也任由自己的长发被风带起,目光只是静静的落在长廊里那个一次又一次重复着同样动作的白衣男子身上。   今天她早早就守侯在了这片竹林中,等待着弯月西起,也等待着那个白衣的仿佛不染人间尘埃的人仗剑而来。她没有想去打扰他,她知道他定不想让别人打扰他。   但是,起码有自己在这里默默的陪着他,也是好的。   只月影相伴,再坚强的人也会觉得孤独。   曲椋风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一如月光一般淡然如水,苍白的映在星芒下,竟有些病弱之态,但面上却还是冷冷清清,仿佛没有任何尘事能够打扰他。也许只有心中抱定一个坚持的信念时,人才会有如此无动于衷的表情。   依然是那个长廊,依然是那个位置,连是第几盏弱灯都与前晚一模一样。曲椋风先是静静站在那里没有动,目光只望着月色笼罩下的城湖,如那湖面上浮起的一层青雾一般,他眼中也渐渐朦胧起来,不知是水气,还是月色太过温柔,映得他眸中一片白色。   一阵凉风拂面而过,带起曲椋风的翩然长发微微舞向空中,刹时间,仿佛是星光骤然璀璨天地,瞬间吞吐电光火石一般,深藏袖中的莲花剑出鞘,如挥毫泼墨一般,一瞬之间点杀五朵红梅,莲花如落墨,翩然过处,只见五朵一丝未损的梅花依然保持着花姿,沐浴着月光与莲花剑一起翩跹起舞,莲花剑顿花便停,莲花剑疾花便翔……   曲椋风嘴角勾起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左手手腕一转,莲花剑携着一缕雪白清光疾刺皓月!之急之快,仿佛要拼尽全力穿月而过,白色的剑光如秋水一般清亮,在空中逐渐幻化为虚无,与月光融为一丝圣灵星芒,顷刻之前如月光映雪,苍白却辉煌得令人瞬觉目盲……   他如此舞着,如暗夜中唯一执著的一点光芒。左手持剑,他依然感到不适,莲花剑狂舞时的流线也不甚圆滑,但他却依然以世间最清高之姿狂舞,如黑暗中绽放的瑰花,如云端惊起的飞鸟——   莲花剑掠过长空,连夜风都为之呼啸,而剑身如鱼得水一般光滑的卷梅而下时,竟弹出一声龙哮般的低吟,如琵琶四弦裂帛,声弦凝绝,又如佳人眉心朱红,刹那便唤来春红,却无奈春红匆匆归去……   归去……便是一片死寂。头顶仍是浩瀚苍穹,夜风却突然显得寂寞而虚弱。   五朵红梅悄然落地,触地刹那便分话成一片支离破碎的点红……   曲椋风慢慢收剑,眉目间竟带了一丝凄凉。剑未收完,他便喘息着支着柱子坐下,满面倦色,一时间竟如覆了秋霜一般,好象沧桑了许多。   洛河望着他时而狂舞时而落寞,眼中又逐渐起了些模糊之意,不禁长叹一声,心下悲凉一片。   他曾经对于那把莲花剑是多么自信,握着它,他曾是可以挑战天下高手的人,也是可以指挥万人军队的人……而如今,他却如此背着所有人,只不瞒月影星光,躲到这种荒僻的地方勤奋却艰难的练剑。   他如今依然有一套华丽的剑法,也可将其舞得天地泣之,但却再无力以其杀敌……舞动时他仿佛是日月交辉时最耀眼的光芒,却转瞬及逝……   洛河望着他的眼,又一次慢慢模糊起来。   风过竹涌。梅花的香气又从她鼻间轻拂而过,她轻轻一笑,不料竟碰动了树枝。冬天的树枝很脆弱,轻轻一碰便是清脆的一声。她自己还未反应过来,一道雪白的清光已经掠至眼前,伴随着一声低低的“谁?”,那剑光已经迫在眉睫!   她下意识的向后一躲,那剑光却追随而至,见是她,曲椋风堪堪收了剑,但左手远不比右手灵活,撤力时已经不那么干净利落,她眼见剑光逼来,脚下一滑,身子向下弯去,剑倒是从她鼻尖堪堪擦过,洛河只见得一片白光在自己眼前闪烁一片,便下意识的撑起手臂准备摔倒在地——   搂住她的刹那,曲椋风脑子里是什么也没有想的。   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倒在他左手手臂上——他扔了剑。那把雪白的莲花剑此时正孤零零的躺在地上,剑身反射着雪白的月光,发出一声轻轻的浅吟。   洛河倒在他怀里,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只是睁大双眼瞪着那把摔在地上的莲花剑。曲椋风的目光也看着那剑,半晌才恢复成满目淡然,细看却有一丝秋色般的伤意。   洛河忙站起身来,拣起剑还给曲椋风,却一言不发。   曲椋风也默默的接过剑,两人就这样安静的沐浴在月光下良久,直到又一阵夜风拂过,曲椋风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躲在这儿?”坐在长廊的椅子上,曲椋风轻声问道。   洛河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笑道:“我来城湖遛弯……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啊,呵。”   曲椋风看似漫不经心的瞟她一眼,这一眼却看得洛河笑也笑不出来:“遛弯?状元府在城南,你怎么遛弯竟走到城北来?”   “我,喜欢走路嘛,而且……”洛河越说越声音越小,半晌终于道,“其实我昨天去你府上找你,李庆说你拿了剑出门,我想这晚上人迹稀少又能练剑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所以……”   “这个李庆……”曲椋风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又淡淡望向她,“你找我何事?昨天找不到,今天见到也不说,竟要追到这里来?”   洛河有些哑然。她实在不好说是为了陪他才到这里,真要说出个事却也说不出,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道:“我忘了。”   “忘了?”曲椋风轻笑一声,那一笑轻如浮云,淡如辰光,“只怕是不敢说吧?”   “我真的忘了。”洛河看着他,摇摇头,“信不信由你。”   曲椋风看了看她,叹了口气:“我今天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难得他主动开口提出一个话题,洛河忙凑上去问道:“是什么?”   “莫言被皇上召进宫……的事。”曲椋风的表情在这朗月照耀下竟有些黯然,“他这一次的确英勇非常,进宫作官也是在常理之中,可我总有一种被安排好的感觉。”   “被安排好的感觉?”洛河一愣,随即深深皱起了眉头,“的确,一切都似巧合一般。不过这也不能证明什么……”   “的确不能证明什么。”曲椋风低头一笑,“但我担心的是,他那么显赫的身世,我们却竟然今如才知道。他当初考试时为何不愿透露身份,让我觉得很有一些怀疑。”   “你真真是生性多疑啊。”洛河站起来笑道,笑声轻巧,“我进来时你怀疑也就罢了。可莫言是个磊落之人,当初不说也许只是为了让自己清清白白的进宫,不至于被有心之人抓到什么把柄。”   “但愿是我多心。”听到那句“我进来时你怀疑也就罢了”,曲椋风的脸色一沉,随即淡淡答道。   “怎么,还是怀疑我?”洛河清脆的一笑,“莲大丞相,真是难以拉拢的清高之人。”   “哪里。”曲椋风的声音有些淡漠,“只是这么多事过来,多了一些想法罢了。”   “我也多了一些想法。”洛河点点头,曲椋风回过头来望着她,她才又笑道,“你信我也好,怀疑我也罢,只是你的手臂这件事,因我而起,自然也要由我结束。所以……”   她笑了笑,抬头望着曲椋风,一字字说道:“以后的事我不知道,但现在,我是绝对站在你这一边的。”   曲椋风望着她,眼神有些发紧。她现在的模样,已经全然不再掩饰自己身为女子的身份,俨然已经对他不再似从前一般防备。她如此诚挚的说,她站在他这一边,可他却不敢——   不敢去相信什么。   的确如她所说,他疑心很重。因为太了解自己的立场与责任,他几乎对每一个都抱有三分怀疑。对她,怀疑的成分其实更重一些……   可有些事情,他却作不了主。她这一声清脆的笑声,这句真实的承诺,他不敢相信,心中却突然涌现起诸多画面,突然让他又暗觉甜美,又心如刀绞。   秋末园子里,她笑着请他吃模样奇特却味道甘甜的西米露;牦牛狂蹄下,他抱着她一同跳进冰冷的河水里,相拥取暖;歌台暖响中,她如天仙一般飞起轻纱,如深壑蛟龙般舞动的模样;暗夜孤灯下,她穿着奇怪的制服又哭又笑的举酒狂饮……   这些事情,好似已经很久远了,好似已经可以随着月光流水消逝了。却在这一刹那全部涌在他脑中,无法挥去。这些是事实,却又遥远得像梦一般,让他想要微笑,却又怕一笑便会牵动心痛,心痛便梦碎,再也无从拾起……   但此时,月影下的二人,一个坚定的微笑着等待他的回答,一个欲言又止的面对一个尴尬的承诺……   他又该如何应对她?   自从杏花村回来,他便一直不敢想这个问题。   那不明来历的少年,自是她心上的人。但是,她却又在这里,笑着对他说:“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孤鸟划月而过。曲椋风轻轻叹了口气,心下一片月光凄凉,对她笑笑,却不置可否。   洛河见他笑了,倒也不再计较。她自是不知道曲椋风一瞬之间心中所想,只觉得他似乎对自己仍有怀疑,也就不再多说,静静的陪他望着城湖湖水微谰。   正看着,她却突然听到曲椋风轻声道:   “今天,我跟皇上请了一道圣旨。”   “圣旨?”洛河挑眉望去,见曲椋风一脸淡然,丝毫看不出任何情感,让她无从猜想这是怎样一道圣旨。   “恩。”曲椋风眉目间的禅意越发浓重,轻描淡写道,“我请皇上……罢相。”   色般的伤意。   洛河忙站起身来,拣起剑还给曲椋风,却一言不发。   曲椋风也默默的接过剑,两人就这样安静的沐浴在月光下良久,直到又一阵夜风拂过,曲椋风才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躲在这儿?”坐在长廊的椅子上,曲椋风轻声问道。   洛河小心翼翼的看他一眼,笑道:“我来城湖遛弯……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啊,呵。”   曲椋风看似漫不经心的瞟她一眼,这一眼却看得洛河笑也笑不出来:“遛弯?状元府在城南,你怎么遛弯竟走到城北来?”   “我,喜欢走路嘛,而且……”洛河越说越声音越小,半晌终于道,“其实我昨天去你府上找你,李庆说你拿了剑出门,我想这晚上人迹稀少又能练剑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所以……”   “这个李庆……”曲椋风啼笑皆非的摇了摇头,又淡淡望向她,“你找我何事?昨天找不到,今天见到也不说,竟要追到这里来?”   洛河有些哑然。她实在不好说是为了陪他才到这里,真要说出个事却也说不出,默了一会儿,才轻轻道:“我忘了。”   “忘了?”曲椋风轻笑一声,那一笑轻如浮云,淡如辰光,“只怕是不敢说吧?”   “我真的忘了。”洛河看着他,摇摇头,“信不信由你。”   曲椋风看了看她,叹了口气:“我今天一直在想一件事情。”   难得他主动开口提出一个话题,洛河忙凑上去问道:“是什么?”   “莫言被皇上召进宫……的事。”曲椋风的表情在这朗月照耀下竟有些黯然,“他这一次的确英勇非常,进宫作官也是在常理之中,可我总有一种被安排好的感觉。”   “被安排好的感觉?”洛河一愣,随即深深皱起了眉头,“的确,一切都似巧合一般。不过这也不能证明什么……”   “的确不能证明什么。”曲椋风低头一笑,“但我担心的是,他那么显赫的身世,我们却竟然今如才知道。他当初考试时为何不愿透露身份,让我觉得很有一些怀疑。”   “你真真是生性多疑啊。”洛河站起来笑道,笑声轻巧,“我进来时你怀疑也就罢了。可莫言是个磊落之人,当初不说也许只是为了让自己清清白白的进宫,不至于被有心之人抓到什么把柄。”   “但愿是我多心。”听到那句“我进来时你怀疑也就罢了”,曲椋风的脸色一沉,随即淡淡答道。   “怎么,还是怀疑我?”洛河清脆的一笑,“莲大丞相,真是难以拉拢的清高之人。”   “哪里。”曲椋风的声音有些淡漠,“只是这么多事过来,多了一些想法罢了。”   “我也多了一些想法。”洛河点点头,曲椋风回过头来望着她,她才又笑道,“你信我也好,怀疑我也罢,只是你的手臂这件事,因我而起,自然也要由我结束。所以……”   她笑了笑,抬头望着曲椋风,一字字说道:“以后的事我不知道,但现在,我是绝对站在你这一边的。”   曲椋风望着她,眼神有些发紧。她现在的模样,已经全然不再掩饰自己身为女子的身份,俨然已经对他不再似从前一般防备。她如此诚挚的说,她站在他这一边,可他却不敢——   不敢去相信什么。   的确如她所说,他疑心很重。因为太了解自己的立场与责任,他几乎对每一个都抱有三分怀疑。对她,怀疑的成分其实更重一些……   可有些事情,他却作不了主。她这一声清脆的笑声,这句真实的承诺,他不敢相信,心中却突然涌现起诸多画面,突然让他又暗觉甜美,又心如刀绞。   秋末园子里,她笑着请他吃模样奇特却味道甘甜的西米露;牦牛狂蹄下,他抱着她一同跳进冰冷的河水里,相拥取暖;歌台暖响中,她如天仙一般飞起轻纱,如深壑蛟龙般舞动的模样;暗夜孤灯下,她穿着奇怪的制服又哭又笑的举酒狂饮……   这些事情,好似已经很久远了,好似已经可以随着月光流水消逝了。却在这一刹那全部涌在他脑中,无法挥去。这些是事实,却又遥远得像梦一般,让他想要微笑,却又怕一笑便会牵动心痛,心痛便梦碎,再也无从拾起……   但此时,月影下的二人,一个坚定的微笑着等待他的回答,一个欲言又止的面对一个尴尬的承诺……   他又该如何应对她?   自从杏花村回来,他便一直不敢想这个问题。   那不明来历的少年,自是她心上的人。但是,她却又在这里,笑着对他说:“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孤鸟划月而过。曲椋风轻轻叹了口气,心下一片月光凄凉,对她笑笑,却不置可否。   洛河见他笑了,倒也不再计较。她自是不知道曲椋风一瞬之间心中所想,只觉得他似乎对自己仍有怀疑,也就不再多说,静静的陪他望着城湖湖水微谰。   正看着,她却突然听到曲椋风轻声道:   “今天,我跟皇上请了一道圣旨。”   “圣旨?”洛河挑眉望去,见曲椋风一脸淡然,丝毫看不出任何情感,让她无从猜想这是怎样一道圣旨。   “恩。”曲椋风眉目间的禅意越发浓重,轻描淡写道,“我请皇上……罢相。” 第9章罢相令   “什么……”洛河的目光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她直瞪着曲椋风落墨一般乌黑的眸子,“罢相?”   “是,罢相。”曲椋风重复这词时竟带了一丝慵懒之意,双眼微闭,面带恬然,“皇上准了。”   “你竟……”洛河一声凄凉的轻笑,“亏我还想助你保住丞相之位,你却自己请皇上罢相……”   曲椋风幽幽的看她一眼,淡淡道:“你也埋怨我?我以为你明白我的用意。”   “我是明白……”洛河叹了口气,也幽幽的望向他,眸中星光闪烁,“你不罢相,便挡不住众臣的悠悠之口,也就此输掉了民心民意……”   曲椋风望着她点点头:“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外有叱落轩虎视眈眈,内有叛国之人暗布罗网……二王爷定会抓住此这次机会,所以我才一定要罢相——不能给他留下把柄,以前便不能,更不用说他现在暗中观察,动辄找我们的错……所以,与其费心费力与他斗智斗勇,不如我一己罢相,求得暂时安生。”   他说完抬起头,目光沉沉的望着昏暗苍穹,嘴角刚欲勾起一丝笑容,却被洛河一句话打断:“你不准笑——”   曲椋风一愣,挑眉回头望着她,一句问话未出口,洛河抢道:“你不要笑……我知道你心中有苦,便说出来又有何妨?你一己罢相,可动荡局势真会因你罢相而暂得安生?曲椋风,从不下输不起的赌……你心中这杆称,清楚得很!你只是心中有愧,对皇上,对彩国……可你以为,你罢相便可好受些,便可以求得一点逃避?”   她说完只是轻喘着气,乌黑的眸子直视着他,也不再说话。她知道他心中难受,她却看不得他以一笑掩饰。因为他笑时,她便会想起另一个孤灯下的影子,那人仿佛从来都是微笑着,哪怕他眼中波涛万顷,哪怕心冷如冰,血流如注……   他笑得叫人心疼,她却无能为力让他说出一切,只得陪着他一阵微笑,才知道心中苦痛时微笑,苦痛会成倍的折磨。   曲椋风望着她,也沉默不语,半天过去,一声苦笑才在他嘴边挂起……   曲椋风,从不下输不起的赌?她可知道,他为了她已经下了一个赌,下了一个他无法去挽救,也绝对输不起的赌……他这个赌下得让他自己都觉得荒唐,他却无法对她说清楚。为了这个赌,他失了右臂,他请皇上罢相……   她却一无所知。她不知道,这个赌局进行到现在,他已近乎全盘皆输,输得自己身无分文,连最后一丝尊严都几乎无法保全。但几刻前她那句“我站在你这一边”却又让他心生希望,仿佛风中摇烛在泯灭之际又苟延残喘起来……   所以,这个赌,他也许会输得体无完肤。   但他依然赌下去——直到知道结果的那天。   “我没有逃避。”他声音沉静而淡定,一如他从前一贯的作风,“我只是在采取我能做到的方法,尽力求得国家安定。”   “可这样值得吗?”洛河的声音也沉静下来,她望着黑色的天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坍塌了一般,“为什么不能和他们斗智斗勇?你是不敢,还是怕输?”   曲椋风嘴边的笑容越发苦涩,望着她安静的眸子,他几乎脱口而出:他并非不敢,也并非怕输……他只是不愿将她也拖下泥潭,让她也陪着他受苦。如果没有她在身边,他也许能够和二王爷争斗,但现在……   他只愿以他一人的牺牲,换得国家太平,还有她——的太平。   但他只是沉默了片刻,轻描淡写道:“我不想牵扯太多人……”   洛河望着他,突然想是明白了些什么,微微一笑,轻声道:“但你不问问那些人愿不愿意?你想牺牲你一个以保全他们,可他们会如此安生的享受你的保全吗?即使你抛弃他们……他们也不一定会抛弃你。”   仿佛一阵春风穿过印堂,曲椋风吃惊的回过头去看她。她那一笑倾国倾城,在月光下被镀上一层圣光,仿佛死海微谰,让他心中一阵激荡——   “圣旨已下,多说无用了。”他却依然心口不一淡淡道,“多谢烈枢密使关心。”   他说完便扬长而去,白色的长袍逐渐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夜风卷落叶,和支离破碎的月光……   洛河随他站起来,却没有跟着他离开。她目送着他披星戴月的背影,直到夜色里再不见一丝纯白,才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城湖旁边,望着这幽翠深潭中倒映的月影,良久不出一字,也良久没有动。   月光便也如此,在云层中悄悄隐去了,只余几点星光,维持着黑夜最后的一丝微亮。   次日朝堂。   游罹天的表情很低沉,如雨前灰暗的天空,孕育着雷声电光。   大臣们第一次见他如此,都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的低着头。   宫殿外也的确是雷声电光。   这是彩国王都迎来的第一场春雨,竟然是如此激烈的一场雷雨。   天空墨色昏黑,宫殿里没有点灯,于是亦是一片半明半暗,笼罩着一丝阴森的气息。闪电不时刺进宫殿里,映得游罹天的脸一片惨白,惟独双目暗色依然。   曲椋风低着头,不去看皇帝,默默的站着,对窗外的雷鸣雨声充耳不闻。游裂月却一如既往的笑着,那妖冶的笑容在闪电苍白的光芒里,显得十分骄傲。   洛河在听雨。她一向对雷雨有偏爱,这是她来彩国后遇见的第一场雷雨,自然要乐得享受一翻。   “我今天要宣布一件事情。”游罹天开口时,声音依然轻柔,却夹杂着微微怒意,顿了会,扬声叫道,“曲椋风,出来接旨!”   众臣忙抬头望向他,洛河扭回了头,却直接望向曲椋风。曲椋风波澜不惊地走出席列,跪地道:“臣曲椋风接旨……”   雨声渐强,一瞬之间仿佛轰然而下一般,如瀑布之声袭来。大雨滂沱,挟着惊电,一阵阵往大殿里瓢泼而来,侍官们忙冲去关殿门,吱呀一声木响,门已关上,整个大殿又寂静下来,黑暗笼罩宫殿,几乎没有一丝光亮,而雨声被隔在门外,听来仿佛外世之音。   洛河望向游罹天半明半暗的脸,轻轻叹息一声。不知曲椋风用了什么法子方说服了他,但现在看来,他便是同意了也满腔怒气。曲椋风出任丞相数年,一直陪他左右,什么事情都有曲椋风做主,他又从不是喜好权力的人,倒是乐得自在得很。如今曲椋风罢相之令让他真正成了孤家帝王,以后凡事都要自己面对。曲椋风失去了丞相之职,说话再也不会如以前一样有分量,也再不会如以前一样帮他……   恐怕他此时心中,只有三分愤怒,而有七分惊怕吧。   “曲椋风……平定天权起义军时玩忽职守,擅自离职……”游罹天一定想不到,有一天他需亲口数落莲的罪行。他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狠狠的迸出来的,带着丝毫血腥。   每说一字,他心里都在痛。   众臣刚开始还默默听着,慢慢的也有了一些倒吸冷气的声音。在寂静如死,针落可闻的朝堂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曲椋风却是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低着头宁静的听着,宫殿里光线太暗,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纹丝不动的身影。闪电打进来,满眼刺目的苍白。   “……从今日起,革去丞相之职,归入枢密院,赐官枢密使!”游罹天最后一字说得有些颤抖,却仿佛一声炸雷惊响与朝堂。   雷声大起——一时之间电闪雷鸣!   曲椋风。   革去丞相之职,改任枢密使!   曲椋风现在的官位竟与洛河相同……同为枢密使。   洛河望向曲椋风的背影,他依然淡定自若,声音平稳道:“臣……接旨。”   站起身时也无一丝踉跄,回身望向洛河时,甚至还带了丝笑。   洛河也回他一笑——果然曾是身居丞相高位子的男子,心机计算了得!官职虽降,却依然掌握军权,并且还与她同属枢密院,单这一点,不知会让多少等待这一天的有心之人全盘皆输。正想着,却突然一道冷如寒冰的目光投来,她惊望去,却是游裂月微扬着头,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嘴角的一抹笑淡淡化去,成了一丝冰冷的凝结。   洛河与他对望数秒,突然展颜一笑。电光入室,却给她那温柔一笑带了点狰狞之色。闪电过后再看,游裂月已经转过头去,仿佛刚才也没有回过头一般。   殿外大雨滂沱。薄薄的油纸伞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大雨的力量,有些雨打浮萍的味道。   洛河在退朝后径直出宫,勉力支撑着单薄的油纸伞,站在宫外等待。这么大的雨,小翠一定会派车来接她回府,于是她也不走,便站在原地耐心等着。   退朝时刻,往往是王都民间热闹时期的开始。民众这时候才都起身做饭,也有人忙着出去赶早市。卖早点和布料的摊子才刚刚支起来,出锅的馒头之类都还是喧腾的,缓慢而惬意的冒着热气……   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此时却重叠成灰暗的一条雨巷,寂静并且荒无人烟。   仅有大雨拍地卷起的水烟,仿佛炊烟一般冉冉升腾。   洛河眯眼望着眼前一片的荒芜,她的目光落在一片废摊子上,有老旧泛黄的挡雨布在风雨中上下翻飞,雨水打上去,如炒豆子一般一阵爆响。   “在看什么?如此出神?”一只手拍上肩膀,洛河回头望去,正对上莫言微笑的脸。   “没有什么,在看大雨如何戏弄那块布料而已。”洛河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慢慢道。   莫言听完轻笑一声,走到她身边,也出神的望着那块布,嘴角挂着一丝俊朗之气。   “怎么不走?站在这里多少会被淋湿。”莫言挑眉望着她,问道。   洛河站在那里,仿佛有些灵魂出窍,喃喃道:“翠姑娘该派车来接我的。我在等。”   “退朝的时候过去三刻了,该来的早就来了。”莫言说着便皱起眉头,“只怕你那翠姑娘忘了主子的事情。”   “也是。”洛河这才回过神来,也皱起了眉头,“早该来了。”   “我府上的马车在那边路旁停着,送你一程?”莫言阳光灿烂的一笑,虽与这阴冷天气极为不符,却也让人颇觉暖意。   “多谢莫将军。”洛河狡黠一笑,便随他上车。   状元府。   马车慢慢停下,车未停稳帘子便起,转瞬间就跳下来个人,拍拍衣裳,回头向车里一笑。   “回去吧,受凉了可没人管你。”莫言皱眉望着她跳下车,随即又坏坏的一笑,“你家那忠心耿耿的翠姑娘,只怕也终于被你欺凌得忍无可忍,一心想让你冻死在外面呢!”   洛河懒得理他,扮了个鬼脸,便举步向屋里走去。   走时心中却也纳闷,小翠难道真的忘了派车去接她?还是……难不成,还真是被她欺压得受不了了?洛河想着想着,嘴角竟溢出丝笑,开门进去,却满屋找不到小翠。   “主子刚出门没多久,宫里便来人把翠姑娘叫走了,说是主子落了东西,遣人来拿。”一名家丁道,“小的还纳闷来的怎么不是咱家里的人……翠姑娘二话没说就跟着去了。”   洛河听着皱起眉头……   小翠虽没有什么大略,小聪明还是有的,不至于憨厚到不认识的人来请,便一句不问的跟了去。就算是以她丢了东西为托词,小翠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心急如焚要跟着去……   来人到底是谁……能让小翠这么干脆的跟去?   如果是宫里的人,也只可能是官员,不可能是一般家丁,否则依小翠的性子,一定会询问个清楚……可是,哪个官员会挑这样的时候叫走枢密使的管家?难道,又是这腥风血雨的阴谋中的一环……   突然,一声炸雷响于耳畔,惊得洛河一震。   而就是这一震,仿佛头脑中过了一丝光亮,那个名字在脑中如清风一般掠过时,洛河的表情在一瞬之间变得有些木然。   “什么……”洛河的目光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她直瞪着曲椋风落墨一般乌黑的眸子,“罢相?”   “是,罢相。”曲椋风重复这词时竟带了一丝慵懒之意,双眼微闭,面带恬然,“皇上准了。”   “你竟……”洛河一声凄凉的轻笑,“亏我还想助你保住丞相之位,你却自己请皇上罢相……”   曲椋风幽幽的看她一眼,淡淡道:“你也埋怨我?我以为你明白我的用意。”   “我是明白……”洛河叹了口气,也幽幽的望向他,眸中星光闪烁,“你不罢相,便挡不住众臣的悠悠之口,也就此输掉了民心民意……”   曲椋风望着她点点头:“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外有叱落轩虎视眈眈,内有叛国之人暗布罗网……二王爷定会抓住此这次机会,所以我才一定要罢相——不能给他留下把柄,以前便不能,更不用说他现在暗中观察,动辄找我们的错……所以,与其费心费力与他斗智斗勇,不如我一己罢相,求得暂时安生。”   他说完抬起头,目光沉沉的望着昏暗苍穹,嘴角刚欲勾起一丝笑容,却被洛河一句话打断:“你不准笑——”   曲椋风一愣,挑眉回头望着她,一句问话未出口,洛河抢道:“你不要笑……我知道你心中有苦,便说出来又有何妨?你一己罢相,可动荡局势真会因你罢相而暂得安生?曲椋风,从不下输不起的赌……你心中这杆称,清楚得很!你只是心中有愧,对皇上,对彩国……可你以为,你罢相便可好受些,便可以求得一点逃避?”   她说完只是轻喘着气,乌黑的眸子直视着他,也不再说话。她知道他心中难受,她却看不得他以一笑掩饰。因为他笑时,她便会想起另一个孤灯下的影子,那人仿佛从来都是微笑着,哪怕他眼中波涛万顷,哪怕心冷如冰,血流如注……   他笑得叫人心疼,她却无能为力让他说出一切,只得陪着他一阵微笑,才知道心中苦痛时微笑,苦痛会成倍的折磨。   曲椋风望着她,也沉默不语,半天过去,一声苦笑才在他嘴边挂起……   曲椋风,从不下输不起的赌?她可知道,他为了她已经下了一个赌,下了一个他无法去挽救,也绝对输不起的赌……他这个赌下得让他自己都觉得荒唐,他却无法对她说清楚。为了这个赌,他失了右臂,他请皇上罢相……   她却一无所知。她不知道,这个赌局进行到现在,他已近乎全盘皆输,输得自己身无分文,连最后一丝尊严都几乎无法保全。但几刻前她那句“我站在你这一边”却又让他心生希望,仿佛风中摇烛在泯灭之际又苟延残喘起来……   所以,这个赌,他也许会输得体无完肤。   但他依然赌下去——直到知道结果的那天。   “我没有逃避。”他声音沉静而淡定,一如他从前一贯的作风,“我只是在采取我能做到的方法,尽力求得国家安定。”   “可这样值得吗?”洛河的声音也沉静下来,她望着黑色的天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坍塌了一般,“为什么不能和他们斗智斗勇?你是不敢,还是怕输?”   曲椋风嘴边的笑容越发苦涩,望着她安静的眸子,他几乎脱口而出:他并非不敢,也并非怕输……他只是不愿将她也拖下泥潭,让她也陪着他受苦。如果没有她在身边,他也许能够和二王爷争斗,但现在……   他只愿以他一人的牺牲,换得国家太平,还有她——的太平。   但他只是沉默了片刻,轻描淡写道:“我不想牵扯太多人……”   洛河望着他,突然想是明白了些什么,微微一笑,轻声道:“但你不问问那些人愿不愿意?你想牺牲你一个以保全他们,可他们会如此安生的享受你的保全吗?即使你抛弃他们……他们也不一定会抛弃你。”   仿佛一阵春风穿过印堂,曲椋风吃惊的回过头去看她。她那一笑倾国倾城,在月光下被镀上一层圣光,仿佛死海微谰,让他心中一阵激荡——   “圣旨已下,多说无用了。”他却依然心口不一淡淡道,“多谢烈枢密使关心。”   他说完便扬长而去,白色的长袍逐渐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夜风卷落叶,和支离破碎的月光……   洛河随他站起来,却没有跟着他离开。她目送着他披星戴月的背影,直到夜色里再不见一丝纯白,才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城湖旁边,望着这幽翠深潭中倒映的月影,良久不出一字,也良久没有动。   月光便也如此,在云层中悄悄隐去了,只余几点星光,维持着黑夜最后的一丝微亮。   次日朝堂。   游罹天的表情很低沉,如雨前灰暗的天空,孕育着雷声电光。   大臣们第一次见他如此,都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的低着头。   宫殿外也的确是雷声电光。   这是彩国王都迎来的第一场春雨,竟然是如此激烈的一场雷雨。   天空墨色昏黑,宫殿里没有点灯,于是亦是一片半明半暗,笼罩着一丝阴森的气息。闪电不时刺进宫殿里,映得游罹天的脸一片惨白,惟独双目暗色依然。   曲椋风低着头,不去看皇帝,默默的站着,对窗外的雷鸣雨声充耳不闻。游裂月却一如既往的笑着,那妖冶的笑容在闪电苍白的光芒里,显得十分骄傲。   洛河在听雨。她一向对雷雨有偏爱,这是她来彩国后遇见的第一场雷雨,自然要乐得享受一翻。   “我今天要宣布一件事情。”游罹天开口时,声音依然轻柔,却夹杂着微微怒意,顿了会,扬声叫道,“曲椋风,出来接旨!”   众臣忙抬头望向他,洛河扭回了头,却直接望向曲椋风。曲椋风波澜不惊地走出席列,跪地道:“臣曲椋风接旨……”   雨声渐强,一瞬之间仿佛轰然而下一般,如瀑布之声袭来。大雨滂沱,挟着惊电,一阵阵往大殿里瓢泼而来,侍官们忙冲去关殿门,吱呀一声木响,门已关上,整个大殿又寂静下来,黑暗笼罩宫殿,几乎没有一丝光亮,而雨声被隔在门外,听来仿佛外世之音。   洛河望向游罹天半明半暗的脸,轻轻叹息一声。不知曲椋风用了什么法子方说服了他,但现在看来,他便是同意了也满腔怒气。曲椋风出任丞相数年,一直陪他左右,什么事情都有曲椋风做主,他又从不是喜好权力的人,倒是乐得自在得很。如今曲椋风罢相之令让他真正成了孤家帝王,以后凡事都要自己面对。曲椋风失去了丞相之职,说话再也不会如以前一样有分量,也再不会如以前一样帮他……   恐怕他此时心中,只有三分愤怒,而有七分惊怕吧。   “曲椋风……平定天权起义军时玩忽职守,擅自离职……”游罹天一定想不到,有一天他需亲口数落莲的罪行。他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狠狠的迸出来的,带着丝毫血腥。   每说一字,他心里都在痛。   众臣刚开始还默默听着,慢慢的也有了一些倒吸冷气的声音。在寂静如死,针落可闻的朝堂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曲椋风却是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低着头宁静的听着,宫殿里光线太暗,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纹丝不动的身影。闪电打进来,满眼刺目的苍白。   “……从今日起,革去丞相之职,归入枢密院,赐官枢密使!”游罹天最后一字说得有些颤抖,却仿佛一声炸雷惊响与朝堂。   雷声大起——一时之间电闪雷鸣!   曲椋风。   革去丞相之职,改任枢密使!   曲椋风现在的官位竟与洛河相同……同为枢密使。   洛河望向曲椋风的背影,他依然淡定自若,声音平稳道:“臣……接旨。”   站起身时也无一丝踉跄,回身望向洛河时,甚至还带了丝笑。   洛河也回他一笑——果然曾是身居丞相高位子的男子,心机计算了得!官职虽降,却依然掌握军权,并且还与她同属枢密院,单这一点,不知会让多少等待这一天的有心之人全盘皆输。正想着,却突然一道冷如寒冰的目光投来,她惊望去,却是游裂月微扬着头,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嘴角的一抹笑淡淡化去,成了一丝冰冷的凝结。   洛河与他对望数秒,突然展颜一笑。电光入室,却给她那温柔一笑带了点狰狞之色。闪电过后再看,游裂月已经转过头去,仿佛刚才也没有回过头一般。   殿外大雨滂沱。薄薄的油纸伞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大雨的力量,有些雨打浮萍的味道。   洛河在退朝后径直出宫,勉力支撑着单薄的油纸伞,站在宫外等待。这么大的雨,小翠一定会派车来接她回府,于是她也不走,便站在原地耐心等着。   退朝时刻,往往是王都民间热闹时期的开始。民众这时候才都起身做饭,也有人忙着出去赶早市。卖早点和布料的摊子才刚刚支起来,出锅的馒头之类都还是喧腾的,缓慢而惬意的冒着热气……   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此时却重叠成灰暗的一条雨巷,寂静并且荒无人烟。   仅有大雨拍地卷起的水烟,仿佛炊烟一般冉冉升腾。   洛河眯眼望着眼前一片的荒芜,她的目光落在一片废摊子上,有老旧泛黄的挡雨布在风雨中上下翻飞,雨水打上去,如炒豆子一般一阵爆响。   “在看什么?如此出神?”一只手拍上肩膀,洛河回头望去,正对上莫言微笑的脸。   “没有什么,在看大雨如何戏弄那块布料而已。”洛河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慢慢道。   莫言听完轻笑一声,走到她身边,也出神的望着那块布,嘴角挂着一丝俊朗之气。   “怎么不走?站在这里多少会被淋湿。”莫言挑眉望着她,问道。   洛河站在那里,仿佛有些灵魂出窍,喃喃道:“翠姑娘该派车来接我的。我在等。”   “退朝的时候过去三刻了,该来的早就来了。”莫言说着便皱起眉头,“只怕你那翠姑娘忘了主子的事情。”   “也是。”洛河这才回过神来,也皱起了眉头,“早该来了。”   “我府上的马车在那边路旁停着,送你一程?”莫言阳光灿烂的一笑,虽与这阴冷天气极为不符,却也让人颇觉暖意。   “多谢莫将军。”洛河狡黠一笑,便随他上车。   状元府。   马车慢慢停下,车未停稳帘子便起,转瞬间就跳下来个人,拍拍衣裳,回头向车里一笑。   “回去吧,受凉了可没人管你。”莫言皱眉望着她跳下车,随即又坏坏的一笑,“你家那忠心耿耿的翠姑娘,只怕也终于被你欺凌得忍无可忍,一心想让你冻死在外面呢!”   洛河懒得理他,扮了个鬼脸,便举步向屋里走去。   走时心中却也纳闷,小翠难道真的忘了派车去接她?还是……难不成,还真是被她欺压得受不了了?洛河想着想着,嘴角竟溢出丝笑,开门进去,却满屋找不到小翠。   “主子刚出门没多久,宫里便来人把翠姑娘叫走了,说是主子落了东西,遣人来拿。”一名家丁道,“小的还纳闷来的怎么不是咱家里的人……翠姑娘二话没说就跟着去了。”   洛“什么……”洛河的目光里写满了不可思议,她直瞪着曲椋风落墨一般乌黑的眸子,“罢相?”   “是,罢相。”曲椋风重复这词时竟带了一丝慵懒之意,双眼微闭,面带恬然,“皇上准了。”   “你竟……”洛河一声凄凉的轻笑,“亏我还想助你保住丞相之位,你却自己请皇上罢相……”   曲椋风幽幽的看她一眼,淡淡道:“你也埋怨我?我以为你明白我的用意。”   “我是明白……”洛河叹了口气,也幽幽的望向他,眸中星光闪烁,“你不罢相,便挡不住众臣的悠悠之口,也就此输掉了民心民意……”   曲椋风望着她点点头:“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外有叱落轩虎视眈眈,内有叛国之人暗布罗网……二王爷定会抓住此这次机会,所以我才一定要罢相——不能给他留下把柄,以前便不能,更不用说他现在暗中观察,动辄找我们的错……所以,与其费心费力与他斗智斗勇,不如我一己罢相,求得暂时安生。”   他说完抬起头,目光沉沉的望着昏暗苍穹,嘴角刚欲勾起一丝笑容,却被洛河一句话打断:“你不准笑——”   曲椋风一愣,挑眉回头望着她,一句问话未出口,洛河抢道:“你不要笑……我知道你心中有苦,便说出来又有何妨?你一己罢相,可动荡局势真会因你罢相而暂得安生?曲椋风,从不下输不起的赌……你心中这杆称,清楚得很!你只是心中有愧,对皇上,对彩国……可你以为,你罢相便可好受些,便可以求得一点逃避?”   她说完只是轻喘着气,乌黑的眸子直视着他,也不再说话。她知道他心中难受,她却看不得他以一笑掩饰。因为他笑时,她便会想起另一个孤灯下的影子,那人仿佛从来都是微笑着,哪怕他眼中波涛万顷,哪怕心冷如冰,血流如注……   他笑得叫人心疼,她却无能为力让他说出一切,只得陪着他一阵微笑,才知道心中苦痛时微笑,苦痛会成倍的折磨。   曲椋风望着她,也沉默不语,半天过去,一声苦笑才在他嘴边挂起……   曲椋风,从不下输不起的赌?她可知道,他为了她已经下了一个赌,下了一个他无法去挽救,也绝对输不起的赌……他这个赌下得让他自己都觉得荒唐,他却无法对她说清楚。为了这个赌,他失了右臂,他请皇上罢相……   她却一无所知。她不知道,这个赌局进行到现在,他已近乎全盘皆输,输得自己身无分文,连最后一丝尊严都几乎无法保全。但几刻前她那句“我站在你这一边”却又让他心生希望,仿佛风中摇烛在泯灭之际又苟延残喘起来……   所以,这个赌,他也许会输得体无完肤。   但他依然赌下去——直到知道结果的那天。   “我没有逃避。”他声音沉静而淡定,一如他从前一贯的作风,“我只是在采取我能做到的方法,尽力求得国家安定。”   “可这样值得吗?”洛河的声音也沉静下来,她望着黑色的天穹,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中坍塌了一般,“为什么不能和他们斗智斗勇?你是不敢,还是怕输?”   曲椋风嘴边的笑容越发苦涩,望着她安静的眸子,他几乎脱口而出:他并非不敢,也并非怕输……他只是不愿将她也拖下泥潭,让她也陪着他受苦。如果没有她在身边,他也许能够和二王爷争斗,但现在……   他只愿以他一人的牺牲,换得国家太平,还有她——的太平。   但他只是沉默了片刻,轻描淡写道:“我不想牵扯太多人……”   洛河望着他,突然想是明白了些什么,微微一笑,轻声道:“但你不问问那些人愿不愿意?你想牺牲你一个以保全他们,可他们会如此安生的享受你的保全吗?即使你抛弃他们……他们也不一定会抛弃你。”   仿佛一阵春风穿过印堂,曲椋风吃惊的回过头去看她。她那一笑倾国倾城,在月光下被镀上一层圣光,仿佛死海微谰,让他心中一阵激荡——   “圣旨已下,多说无用了。”他却依然心口不一淡淡道,“多谢烈枢密使关心。”   他说完便扬长而去,白色的长袍逐渐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只有夜风卷落叶,和支离破碎的月光……   洛河随他站起来,却没有跟着他离开。她目送着他披星戴月的背影,直到夜色里再不见一丝纯白,才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城湖旁边,望着这幽翠深潭中倒映的月影,良久不出一字,也良久没有动。   月光便也如此,在云层中悄悄隐去了,只余几点星光,维持着黑夜最后的一丝微亮。   次日朝堂。   游罹天的表情很低沉,如雨前灰暗的天空,孕育着雷声电光。   大臣们第一次见他如此,都不敢说话,只是默默的低着头。   宫殿外也的确是雷声电光。   这是彩国王都迎来的第一场春雨,竟然是如此激烈的一场雷雨。   天空墨色昏黑,宫殿里没有点灯,于是亦是一片半明半暗,笼罩着一丝阴森的气息。闪电不时刺进宫殿里,映得游罹天的脸一片惨白,惟独双目暗色依然。   曲椋风低着头,不去看皇帝,默默的站着,对窗外的雷鸣雨声充耳不闻。游裂月却一如既往的笑着,那妖冶的笑容在闪电苍白的光芒里,显得十分骄傲。   洛河在听雨。她一向对雷雨有偏爱,这是她来彩国后遇见的第一场雷雨,自然要乐得享受一翻。   “我今天要宣布一件事情。”游罹天开口时,声音依然轻柔,却夹杂着微微怒意,顿了会,扬声叫道,“曲椋风,出来接旨!”   众臣忙抬头望向他,洛河扭回了头,却直接望向曲椋风。曲椋风波澜不惊地走出席列,跪地道:“臣曲椋风接旨……”   雨声渐强,一瞬之间仿佛轰然而下一般,如瀑布之声袭来。大雨滂沱,挟着惊电,一阵阵往大殿里瓢泼而来,侍官们忙冲去关殿门,吱呀一声木响,门已关上,整个大殿又寂静下来,黑暗笼罩宫殿,几乎没有一丝光亮,而雨声被隔在门外,听来仿佛外世之音。   洛河望向游罹天半明半暗的脸,轻轻叹息一声。不知曲椋风用了什么法子方说服了他,但现在看来,他便是同意了也满腔怒气。曲椋风出任丞相数年,一直陪他左右,什么事情都有曲椋风做主,他又从不是喜好权力的人,倒是乐得自在得很。如今曲椋风罢相之令让他真正成了孤家帝王,以后凡事都要自己面对。曲椋风失去了丞相之职,说话再也不会如以前一样有分量,也再不会如以前一样帮他……   恐怕他此时心中,只有三分愤怒,而有七分惊怕吧。   “曲椋风……平定天权起义军时玩忽职守,擅自离职……”游罹天一定想不到,有一天他需亲口数落莲的罪行。他每一个字都仿佛是狠狠的迸出来的,带着丝毫血腥。   每说一字,他心里都在痛。   众臣刚开始还默默听着,慢慢的也有了一些倒吸冷气的声音。在寂静如死,针落可闻的朝堂里,也听得清清楚楚。   曲椋风却是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低着头宁静的听着,宫殿里光线太暗,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纹丝不动的身影。闪电打进来,满眼刺目的苍白。   “……从今日起,革去丞相之职,归入枢密院,赐官枢密使!”游罹天最后一字说得有些颤抖,却仿佛一声炸雷惊响与朝堂。   雷声大起——一时之间电闪雷鸣!   曲椋风。   革去丞相之职,改任枢密使!   曲椋风现在的官位竟与洛河相同……同为枢密使。   洛河望向曲椋风的背影,他依然淡定自若,声音平稳道:“臣……接旨。”   站起身时也无一丝踉跄,回身望向洛河时,甚至还带了丝笑。   洛河也回他一笑——果然曾是身居丞相高位子的男子,心机计算了得!官职虽降,却依然掌握军权,并且还与她同属枢密院,单这一点,不知会让多少等待这一天的有心之人全盘皆输。正想着,却突然一道冷如寒冰的目光投来,她惊望去,却是游裂月微扬着头,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嘴角的一抹笑淡淡化去,成了一丝冰冷的凝结。   洛河与他对望数秒,突然展颜一笑。电光入室,却给她那温柔一笑带了点狰狞之色。闪电过后再看,游裂月已经转过头去,仿佛刚才也没有回过头一般。   殿外大雨滂沱。薄薄的油纸伞已经快要支撑不住大雨的力量,有些雨打浮萍的味道。   洛河在退朝后径直出宫,勉力支撑着单薄的油纸伞,站在宫外等待。这么大的雨,小翠一定会派车来接她回府,于是她也不走,便站在原地耐心等着。   退朝时刻,往往是王都民间热闹时期的开始。民众这时候才都起身做饭,也有人忙着出去赶早市。卖早点和布料的摊子才刚刚支起来,出锅的馒头之类都还是喧腾的,缓慢而惬意的冒着热气……   一副车水马龙的景象,此时却重叠成灰暗的一条雨巷,寂静并且荒无人烟。   仅有大雨拍地卷起的水烟,仿佛炊烟一般冉冉升腾。   洛河眯眼望着眼前一片的荒芜,她的目光落在一片废摊子上,有老旧泛黄的挡雨布在风雨中上下翻飞,雨水打上去,如炒豆子一般一阵爆响。   “在看什么?如此出神?”一只手拍上肩膀,洛河回头望去,正对上莫言微笑的脸。   “没有什么,在看大雨如何戏弄那块布料而已。”洛河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慢慢道。   莫言听完轻笑一声,走到她身边,也出神的望着那块布,嘴角挂着一丝俊朗之气。   “怎么不走?站在这里多少会被淋湿。”莫言挑眉望着她,问道。   洛河站在那里,仿佛有些灵魂出窍,喃喃道:“翠姑娘该派车来接我的。我在等。”   “退朝的时候过去三刻了,该来的早就来了。”莫言说着便皱起眉头,“只怕你那翠姑娘忘了主子的事情。”   “也是。”洛河这才回过神来,也皱起了眉头,“早该来了。”   “我府上的马车在那边路旁停着,送你一程?”莫言阳光灿烂的一笑,虽与这阴冷天气极为不符,却也让人颇觉暖意。   “多谢莫将军。”洛河狡黠一笑,便随他上车。   状元府。   马车慢慢停下,车未停稳帘子便起,转瞬间就跳下来个人,拍拍衣裳,回头向车里一笑。   “回去吧,受凉了可没人管你。”莫言皱眉望着她跳下车,随即又坏坏的一笑,“你家那忠心耿耿的翠姑娘,只怕也终于被你欺凌得忍无可忍,一心想让你冻死在外面呢!”   洛河懒得理他,扮了个鬼脸,便举步向屋里走去。   走时心中却也纳闷,小翠难道真的忘了派车去接她?还是……难不成,还真是被她欺压得受不了了?洛河想着想着,嘴角竟溢出丝笑,开门进去,却满屋找不到小翠。   “主子刚出门没多久,宫里便来人把翠姑娘叫走了,说是主子落了东西,遣人来拿。”一名家丁道,“小的还纳闷来的怎么不是咱家里的人……翠姑娘二话没说就跟着去了。”   洛河听着皱起眉头……   小翠虽没有什么大略,小聪明还是有的,不至于憨厚到不认识的人来请,便一句不问的跟了去。就算是以她丢了东西为托词,小翠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心急如焚要跟着去……   来人到底是谁……能让小翠这么干脆的跟去?   如果是宫里的人,也只可能是官员,不可能是一般家丁,否则依小翠的性子,一定会询问个清楚……可是,哪个官员会挑这样的时候叫走枢密使的管家?难道,又是这腥风血雨的阴谋中的一环……   突然,一声炸雷响于耳畔,惊得洛河一震。   而就是这一震,仿佛头脑中过了一丝光亮,那个名字在脑中如清风一般掠过时,洛河的表情在一瞬之间变得有些木然。   河听着皱起眉头……   小翠虽没有什么大略,小聪明还是有的,不至于憨厚到不认识的人来请,便一句不问的跟了去。就算是以她丢了东西为托词,小翠应该也不至于如此心急如焚要跟着去……   来人到底是谁……能让小翠这么干脆的跟去?   如果是宫里的人,也只可能是官员,不可能是一般家丁,否则依小翠的性子,一定会询问个清楚……可是,哪个官员会挑这样的时候叫走枢密使的管家?难道,又是这腥风血雨的阴谋中的一环……   突然,一声炸雷响于耳畔,惊得洛河一震。   而就是这一震,仿佛头脑中过了一丝光亮,那个名字在脑中如清风一般掠过时,洛河的表情在一瞬之间变得有些木然。 第10章鸿门宴   雨渐停。   洛河坐着的马车棚顶被雨点敲打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头侧的蓝色帘子也越发明亮起来。撩开帘子一望,是微微的阳光,还躲在乌云后面,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不肯透露更多的光芒。   她和马车是在去二王爷王府的路上。   但不是去找小翠——起码,不只是。   在状元府她刚要出门寻找小翠,却迎面碰上二王爷遣来的仆人,邀她去府上一坐,共进午餐。不紧不松,这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由得让人心觉蹊跷,很像是一副大摆鸿门宴的样子。但洛河竟答应了,回屋子里更了衣,便坐上马车前往。   下车后她在用人的引导下走进王府,一直默默的不说话。   这满满一院的裂月梅不同于城里其他地方的残梅,在这初春时刻依然开得风骨昂然,被雷雨洗刷一遍后,沾了雨水,白梅显得更加洁嫩可爱,红梅却更加妖艳多姿,细小的裂纹如破碎的月光一般与花瓣缠缠绵绵,如鱼水交缠一般,深情而悠远。   这一派繁荣艳丽的景象,倒与王府外多少有些狼狈的街头很有些对比。   还未走到房屋里,洛河便闻到一股清雅的荷花香味,正在纳闷,仆人便自觉解释道:“这是王爷为了招待烈枢密使,特别吩咐厨房准备的一道莲子羹,加了……”   仆人后来说的什么她都没有听清,只因为那个“莲”字,觉得十分好笑。这游裂月与游罹天倒真是一个娘生的,大计谋会玩,小把戏却玩得如此孩子气。他觉得一个莲字便可让她怒气迸发,与他在这王爷府里吵起来?   想着便觉得好笑,洛河拼命忍住,不让仆人看出她的异样。   “如何?我这一园香梅开得是否还高攀得上烈枢密使的眼?”   一声温柔如蜜的轻笑从门帘后悠悠传来。游裂月依然一身轻袍,松松的套在身上,在二月天里也不怕寒冷。散着的秀发散发出一股清甜的香味,而他眉眼中却不知为何多了一丝倦意,但残艳凄美一丝未减,反倒因为那丝倦意增添了一份沧桑的成熟之感。   洛河笑望着他倚着栏杆悠闲的站着,点点头道:“和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二王爷照顾梅花的本领真是高强过人。”   “和自己名字一样的梅花,自然要多留点神。”游裂月莞尔一笑,直起身字走向洛河,“怎么?不进去坐吗?”   洛河望着他深邃的双眼,歪头俏皮道:“我怕一进去看到高朋满座,在下今天穿着浅薄,不敢进去丢人现眼。”   “让烈枢密使笑话了,哪有什么高朋满座。”游裂月一撩帘,一边笑一边等着洛河进去,“只是潮姬她听说莫言进宫,又不能轻易去见他。听说他与你要好,便邀你来小酌几杯,打听打听情况。”   潮姬……莫潮姬,二王爷的宠妃,传说中神秘的美丽女子,因为二王爷太过宠爱,所以极少带她在宫廷聚会上露面,于是她倾国倾城的美便几乎没有什么人见识过,再加上游罹天至今未纳妃姘,倒也成就了她一个彩国第一王妃的称号。   就是这样一位美若天仙,并且因为从未涉足官位争端而似乎毫无城府的奇女子,正是新上任莫将军莫言的同胞妹妹。   “那也就是说我今日有幸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第一美女了?”洛河说笑着便向屋里走,“洛河真是荣幸之极,能见到连宫廷宴会都鲜有参加的王妃……”   “哪有传言里那么邪乎。”游裂月随她一起向里走,“只是因为她身子不好,所以难得带出去参加宴会——反正参加了也很快要回来,索性就不去参加。”   “二王爷忙着辟谣,是怕我……抢了你的宠妃去?”洛河哈哈一笑。   游裂月看她一眼:“哪儿的事,夏公子年纪轻轻,要忙的江山大事多如牛毛,我怎么会杞人忧天?”   洛河没有答话,径直向里走去。   桌上已有满满一桌子菜肴,飞禽走兽无所不有。洛河微笑不语,游裂月遣人去找莫潮姬,又对洛河挑眉道:“听下人说去接你时,你正要出门?”   “恩。”洛河随口一应,“府上丢了个丫鬟,我正要出去寻她。”   “哦?”游裂月唇角笑意渐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去办置?”   “王爷相邀,自然是这件事更重要。”洛河回答,   游裂月望了她一会,突然笑道:“你怀疑我绑了你的丫鬟?”   洛河望他一眼,瞪大了双眼:“我怎么敢怀疑王爷。”   她没有其他解释,只这淡淡一句,便没了下文。   游裂月又默了半晌,转过身去摆弄身边的一瓶红岫瓷瓶:“你说的是翠姑娘吧。”   “正是。”也不问他如何知道,洛河只是应了一句。   “人不是我绑的,但我见到了绑她的人。”游裂月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洛河一惊,回过头去看着他。却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不觉紧紧皱起了眉头。   “我出门上朝时正巧看到她被一个穿着白袍风帽蒙面的男子带走,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慢慢道。   “没关系。”洛河却淡淡回应。   游裂月探究的看她一眼,正欲说话,突然一声轻柔却彬彬有礼的问候出现在二人耳畔,如春风扬起杏花雨,轻盈的吹拂过去。   “烈枢密使,久仰了。”   二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位女子一身淡黄纱裙站在竹帘前,正淡淡微笑着,望着他们。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洛河望着她时嘴角竟扬起一分英气的微笑。   那女子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的模样,丝毫没有想象中王妃应有的娇羞之气,而是散发着一股高雅之气,整个人淡得仿佛随时会同阳光一起化去一般。淡妆素裹却也有摄人魂魄的清美,发如墨玉,目如秋水,面色白皙却不苍白,隐约还透着一些红光,显得可爱非常。她的笑容如她的人一样清淡,与其说这笑容美丽得妖娆,倒不如说是有着母仪天下气质。   与洛河是完全不同的人。   两个女子对面站着,一个穿着淡色繁复的长裙,嘴角淡笑着,目光有些无神却清澈。另一个穿着暗色的男装,英气中透着秀气。   这两个女子,一个淡雅,一个狡黠。一个仿佛天上的星月,美丽却神秘得近乎奢侈。另一个却好象林间的小鹿,跑过千山万水,只留下身后的皎洁。   看来除夕那夜帐子外的女子并不是她,洛河一直一相情愿的以为那女子便是二王爷宠爱的妃子,却不想真人却是这个样子的。那天恐怕只是一个同党或是其他,而不可能是这位身子孱弱的王妃。   但……不知为何,她看起来竟然有些眼熟。   也许是因为与莫言有三分相似的缘故吧。   游裂月自豪的上前牵过潮姬的手,潮姬乖顺的任由他牵着,对洛河一颔首道:“早听说烈枢密使的才华惊艳,却没想到这么年轻便有所作为。”   洛河鞠躬道:“王妃过奖了……倒是在下,今日终于明白二王爷为何舍不得将王妃带出去露面,原来不只是因为想要独享美丽。”   “那又是为何?”发问的是含笑的游裂月。   “因为王妃太淡美,美得像是风一吹便会回归天上的仙子。”   她话音一落,对面的夫妻便一起笑了起来。游裂月本人便美,却美得有些妖气,旁边的潮姬美得淡然自得,两人坐在一起微笑,倒真是一副好风景。   三人坐在圆桌边,享用着美味的膳食。席间觥筹交错,洛河淡淡的抿了几口酒,便耍起了推太极的功夫,尽量不再碰酒。   “兄长承蒙您照顾了。”潮姬乖巧的为游裂月斟酒,一边对洛河微笑道,“刚刚进宫时恐怕多有不适,到时还要拜托烈枢密使多多照应。”   洛河也微笑着:“那是自然,不过莫将军为人开朗,恐怕也不会有太多的不适。”   潮姬这才一笑,不再说话。   其实,洛河心中所想,其实是另外一回事。   她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眼前的潮姬。眼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虽然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城府,不该问的从来不问,不该说也从不开口。但是她,很可能会成为王爷党与莲的手下之前的枢纽……   而她,只怕也左右了莫言最终的选择。   洛河终于明白曲椋风那夜在城湖边所说是什么意思。的确,她想当然的把莫言视为盟友,因为他与她很早相识,这一次隧道遇敌,他也的确帮了她与曲椋风许多,但是……   他的妹妹是二王爷的王妃。只这一点,不知要出多少变数。   虽然,她觉得莫言可能不是那种为了女人而改变自己立场的人。但是毕竟他有的是一个贵为王妃的妹妹,而且洛河与他相识虽久,交往却不算多,还并不了解他是怎样的人……   所以,今后应该对他多加提防才是。   想到这里,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深入皇宫,连朋友都不能随心所欲的交了。与人交往,还要先掂量厉害关系,才决定是否以心相交。无奈她与莫言还颇为契合,说话有时还比较投缘,她也颇为欣赏他磊落的性格……   但是,如今也不能不管不顾的交往下去。   她抬眼看了看潮姬,她话不多,只是淡淡的坐着,游裂月与洛河交谈朝廷里的事时,她也不说话,样子也不像是专心在听的模样,只是低眉顺眼的坐着,一动不动。   真是个懂得时务的好姑娘。洛河感叹。游裂月能求得这样王妃,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夏公子。”游裂月看出她的走神,轻咳一声笑道,“事到如今,有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   洛河一时未明白他的意思,抬头对上他满含笑意的眼神,才恍然大悟,半晌才明知故问的笑道:“什么决定?”   “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吗?”游裂月站起来,望着墙壁上女子的画像,轻笑道,“你说——全靠莲的提拔。”   他回过头来,笑望着洛河,不顾潮姬在场,一样笑着说:“如今他再也提拔不了你了,他连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了——烈枢密使,当初我问你时,你选择了和莲站在一边,和皇兄站在一边,如今皇兄失去了他最信赖的丞相,莲断臂,朝廷里再也不会有人听他的号令了……”   潮姬的眼色仿佛闪烁了一瞬,下一秒又恢复正常。洛河没有注意看她,只是微笑着听游裂月说完,问道:“二王爷是想让我回心转意吗?”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要回心转意。”游裂月望着她的目光一点点冰冷起来,“你一次又一次在朝堂里望着我笑,我就知道你——还是莲的人。”   “……对。”洛河一笑点头。   游裂月长叹一声,笑着摇头:“这世上,倒真有莫名其妙的人。”   他突然看着洛河,目光炯炯:“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对莲如此死心塌地?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除了皇兄对他的信任,他什么也没有!”   “他什么也没有……”洛河重复了一次游裂月的话,看起来若有所思的样子。   “没错,他有什么?还有什么?”游裂月笑得有些张狂,“降官枢密使,没有右臂,他还有什么?”   雨渐停。   洛河坐着的马车棚顶被雨点敲打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头侧的蓝色帘子也越发明亮起来。撩开帘子一望,是微微的阳光,还躲在乌云后面,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不肯透露更多的光芒。   她和马车是在去二王爷王府的路上。   但不是去找小翠——起码,不只是。   在状元府她刚要出门寻找小翠,却迎面碰上二王爷遣来的仆人,邀她去府上一坐,共进午餐。不紧不松,这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由得让人心觉蹊跷,很像是一副大摆鸿门宴的样子。但洛河竟答应了,回屋子里更了衣,便坐上马车前往。   下车后她在用人的引导下走进王府,一直默默的不说话。   这满满一院的裂月梅不同于城里其他地方的残梅,在这初春时刻依然开得风骨昂然,被雷雨洗刷一遍后,沾了雨水,白梅显得更加洁嫩可爱,红梅却更加妖艳多姿,细小的裂纹如破碎的月光一般与花瓣缠缠绵绵,如鱼水交缠一般,深情而悠远。   这一派繁荣艳丽的景象,倒与王府外多少有些狼狈的街头很有些对比。   还未走到房屋里,洛河便闻到一股清雅的荷花香味,正在纳闷,仆人便自觉解释道:“这是王爷为了招待烈枢密使,特别吩咐厨房准备的一道莲子羹,加了……”   仆人后来说的什么她都没有听清,只因为那个“莲”字,觉得十分好笑。这游裂月与游罹天倒真是一个娘生的,大计谋会玩,小把戏却玩得如此孩子气。他觉得一个莲字便可让她怒气迸发,与他在这王爷府里吵起来?   想着便觉得好笑,洛河拼命忍住,不让仆人看出她的异样。   “如何?我这一园香梅开得是否还高攀得上烈枢密使的眼?”   一声温柔如蜜的轻笑从门帘后悠悠传来。游裂月依然一身轻袍,松松的套在身上,在二月天里也不怕寒冷。散着的秀发散发出一股清甜的香味,而他眉眼中却不知为何多了一丝倦意,但残艳凄美一丝未减,反倒因为那丝倦意增添了一份沧桑的成熟之感。   洛河笑望着他倚着栏杆悠闲的站着,点点头道:“和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二王爷照顾梅花的本领真是高强过人。”   “和自己名字一样的梅花,自然要多留点神。”游裂月莞尔一笑,直起身字走向洛河,“怎么?不进去坐吗?”   洛河望着他深邃的双眼,歪头俏皮道:“我怕一进去看到高朋满座,在下今天穿着浅薄,不敢进去丢人现眼。”   “让烈枢密使笑话了,哪有什么高朋满座。”游裂月一撩帘,一边笑一边等着洛河进去,“只是潮姬她听说莫言进宫,又不能轻易去见他。听说他与你要好,便邀你来小酌几杯,打听打听情况。”   潮姬……莫潮姬,二王爷的宠妃,传说中神秘的美丽女子,因为二王爷太过宠爱,所以极少带她在宫廷聚会上露面,于是她倾国倾城的美便几乎没有什么人见识过,再加上游罹天至今未纳妃姘,倒也成就了她一个彩国第一王妃的称号。   就是这样一位美若天仙,并且因为从未涉足官位争端而似乎毫无城府的奇女子,正是新上任莫将军莫言的同胞妹妹。   “那也就是说我今日有幸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第一美女了?”洛河说笑着便向屋里走,“洛河真是荣幸之极,能见到连宫廷宴会都鲜有参加的王妃……”   “哪有传言里那么邪乎。”游裂月随她一起向里走,“只是因为她身子不好,所以难得带出去参加宴会——反正参加了也很快要回来,索性就不去参加。”   “二王爷忙着辟谣,是怕我……抢了你的宠妃去?”洛河哈哈一笑。   游裂月看她一眼:“哪儿的事,夏公子年纪轻轻,要忙的江山大事多如牛毛,我怎么会杞人忧天?”   洛河没有答话,径直向里走去。   桌上已有满满一桌子菜肴,飞禽走兽无所不有。洛河微笑不语,游裂月遣人去找莫潮姬,又对洛河挑眉道:“听下人说去接你时,你正要出门?”   “恩。”洛河随口一应,“府上丢了个丫鬟,我正要出去寻她。”   “哦?”游裂月唇角笑意渐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去办置?”   “王爷相邀,自然是这件事更重要。”洛河回答,   游裂月望了她一会,突然笑道:“你怀疑我绑了你的丫鬟?”   洛河望他一眼,瞪大了双眼:“我怎么敢怀疑王爷。”   她没有其他解释,只这淡淡一句,便没了下文。   游裂月又默了半晌,转过身去摆弄身边的一瓶红岫瓷瓶:“你说的是翠姑娘吧。”   “正是。”也不问他如何知道,洛河只是应了一句。   “人不是我绑的,但我见到了绑她的人。”游裂月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洛河一惊,回过头去看着他。却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不觉紧紧皱起了眉头。   “我出门上朝时正巧看到她被一个穿着白袍风帽蒙面的男子带走,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慢慢道。   “没关系。”洛河却淡淡回应。   游裂月探究的看她一眼,正欲说话,突然一声轻柔却彬彬有礼的问候出现在二人耳畔,如春风扬起杏花雨,轻盈的吹拂过去。   “烈枢密使,久仰了。”   二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位女子一身淡黄纱裙站在竹帘前,正淡淡微笑着,望着他们。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洛河望着她时嘴角竟扬起一分英气的微笑。   那女子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的模样,丝毫没有想象中王妃应有的娇羞之气,而是散发着一股高雅之气,整个人淡得仿佛随时会同阳光一起化去一般。淡妆素裹却也有摄人魂魄的清美,发如墨玉,目如秋水,面色白皙却不苍白,隐约还透着一些红光,显得可爱非常。她的笑容如她的人一样清淡,与其说这笑容美丽得妖娆,倒不如说是有着母仪天下气质。   与洛河是完全不同的人。   两个女子对面站着,一个穿着淡色繁复的长裙,嘴角淡笑着,目光有些无神却清澈。另一个穿着暗色的男装,英气中透着秀气。   这两个女子,一个淡雅,一个狡黠。一个仿佛天上的星月,美丽却神秘得近乎奢侈。另一个却好象林间的小鹿,跑过千山万水,只留下身后的皎洁。   看来除夕那夜帐子外的女子并不是她,洛河一直一相情愿的以为那女子便是二王爷宠爱的妃子,却不想真人却是这个样子的。那天恐怕只是一个同党或是其他,而不可能是这位身子孱弱的王妃。   但……不知为何,她看起来竟然有些眼熟。   也许是因为与莫言有三分相似的缘故吧。   游裂月自豪的上前牵过潮姬的手,潮姬乖顺的任由他牵着,对洛河一颔首道:“早听说烈枢密使的才华惊艳,却没想到这么年轻便有所作为。”   洛河鞠躬道:“王妃过奖了……倒是在下,今日终于明白二王爷为何舍不得将王妃带出去露面,原来不只是因为想要独享美丽。”   “那又是为何?”发问的是含笑的游裂月。   “因为王妃太淡美,美得像是风一吹便会回归天上的仙子。”   她话音一落,对面的夫妻便一起笑了起来。游裂月本人便美,却美得有些妖气,旁边的潮姬美得淡然自得,两人坐在一起微笑,倒真是一副好风景。   三人坐在圆桌边,享用着美味的膳食。席间觥筹交错,洛河淡淡的抿了几口酒,便耍起了推太极的功夫,尽量不再碰酒。   “兄长承蒙您照顾了。”潮姬乖巧的为游裂月斟酒,一边对洛河微笑道,“刚刚进宫时恐怕多有不适,到时还要拜托烈枢密使多多照应。”   洛河也微笑着:“那是自然,不过莫将军为人开朗,恐怕也不会有太多的不适。”   潮姬这才一笑,不再说话。   其实,洛河心中所想,其实是另外一回事。   她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眼前的潮姬。眼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虽然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城府,不该问的从来不问,不该说也从不开口。但是她,很可能会成为王爷党与莲的手下之前的枢纽……   而她,只怕也左右了莫言最终的选择。   洛河终于明白曲椋风那夜在城湖边所说是什么意思。的确,她想当然的把莫言视为盟友,因为他与她很早相识,这一次隧道遇敌,他也的确帮了她与曲椋风许多,但是……   他的妹妹是二王爷的王妃。只这一点,不知要出多少变数。   虽然,她觉得莫言可能不是那种为了女人而改变自己立场的人。但是毕竟他有的是一个贵为王妃的妹妹,而且洛河与他相识虽久,交往却不算多,还并不了解他是怎样的人……   所以,今后应该对他多加提防才是。   想到这里,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深入皇宫,连朋友都不能随心所欲的交了。与人交往,还要先掂量厉害关系,才决定是否以心相交。无奈她与莫言还颇为契合,说话有时还比较投缘,她也颇为欣赏他磊落的性格……   但是,如今也不能不管不顾的交往下去。   她抬眼看了看潮姬,她话不多,只是淡淡的坐着,游裂月与洛河交谈朝廷里的事时,她也不说话,样子也不像是专心在听的模样,只是低眉顺眼的坐着,一动不动。   真是个懂得时务的好姑娘。洛河感叹。游裂月能求得这样王妃,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夏公子。”游裂月看出她的走神,轻咳一声笑道,“事到如今,有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   洛河一时未明白他的意思,抬头对上他满含笑意的眼神,才恍然大悟,半晌才明知故问的笑道:“什么决定?”   “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吗?”游裂月站起来,望着墙壁上女子的画像,轻笑道,“你说——全靠莲的提拔。”   他回过头来,笑望着洛河,不顾潮姬在场,一样笑着说:“如今他再也提拔不了你了,他连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了——烈枢密使,当初我问你时,你选择了和莲站在一边,和皇兄站在一边,如今皇兄失去了他最信赖的丞相,莲断臂,朝廷里再也不会有人听他的号令了……”   潮姬的眼色仿佛闪烁了一瞬,下一秒又恢复正常。洛河没有注意看她,只是微笑着听游裂月说完,问道:“二王爷是想让我回心转意吗?”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要回心转意。”游裂月望着她的目光一点点冰冷起来,“你一次又一次在朝堂里望着我笑,我就知道你——还是莲的人。”   “……对。”洛河一笑点头。   游裂月长叹一声,笑着摇头:“这世上,倒真有莫名其妙的人。”   他突然看着洛河,目光炯炯:“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对莲如此死心塌地?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除了皇兄对他的信任,他什么也没有!”   “他什么也没有……”洛河重复了一次游裂月的话,看起来若有所思的样子。   “没错,他有什么?还有什么?”游裂月笑得有些张狂,“降官枢密使,没有右臂,他还有什么?”   “恩,对啊。”洛河淡淡一笑,这一笑奇怪得连潮姬都抬起头看着她,“他是什么也没有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他?这个朝代已经不再叫作烈王朝了,他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王爷是真的不知道吗?”洛河嫣然一笑,“他有的是民心,有的是民意……这个国家,无论换成什么名号,他所做的都只会是尽忠效力,不会是——暗自计算。”   一片沉寂。   雨过天晴,阳光终于冲破了乌云的阻碍,投射进王府中,映得满地一片班驳。   潮姬望着她的眼神有些怔,而游裂月的表情,则在她说完“暗自计算”四个字后便得乌云密布,寒冷如极北之地的冰雪,眼中黯然无光——   “你……”   “报……报王爷……状元府来人了,说翠姑娘回来了,让烈枢密使尽快回去!”   “什么?”洛河与游裂月同时问了出来。   回到状元府时已是两刻钟之后。   小翠竟然安然无恙的站在门口等待着洛河的归来。见了她,也不说话,只偷偷塞给她一封信,打开一眼,竟是再熟悉不过的文字: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远洋,想颉颃兮共翱翔。凤兮凤兮从凰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阳光耀眼得有些恍惚,刺得她眼中突兀的冒出了泪水。   洛河读完这最后一个字时,已经有些哽咽之意。他竟然写给她一封《凤求凰》……他竟然带走小翠闹出这么大阵仗……只为了给她一封《凤求凰》……   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她面颊上流下,她慢慢的合上信,转头看着小翠,低声问:“他在哪?我要去见他。”   “恩,对啊。”洛河淡淡一笑,这一笑奇怪得连潮姬都抬起头看着她,“他是什么也没有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他?这个朝代已经不再叫作烈王朝了,他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王爷是真的不知道吗?”洛河嫣然一笑,“他有的是民心,有的是民意……这个国家,无论换成什么名号,他所做的都只会是尽忠效力,不会是——暗自计算。”   一片沉寂。   雨过天晴,阳光终于冲破了乌云的阻碍,投射进王府中,映得满地一片班驳。   潮姬望着她的眼神有些怔,而游裂月的表情,则在她说完“暗自计算”四个字后便得乌云密布,寒冷如极北之地的冰雪,眼中黯然无光——   “你……”   “报……报王爷……状元府来人了,说翠姑娘回来了,让烈枢密使尽快回去!”   “什么?”洛河与游裂月同时问了出来。   回到状元府时已是两刻钟之后。   小翠竟然安然无恙的站在门口等待着洛河的归来。见了她,也不说话,只偷偷塞给她一封信,打开一眼,竟是再熟悉不过的文字: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远洋,想颉颃兮共翱翔。凤兮凤兮从凰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阳光耀眼得有些恍惚,刺得她眼中突兀的冒出了泪水。   洛河读完这最后一个字时,已经有些哽咽之意。他竟然写给她一封《凤求凰》……他竟然带走小翠闹出这么大阵仗……只为了给她一封《凤求凰》……   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她面颊上流下,她慢慢的合上信,转头看着小翠,低声问:“他在哪?我要去见他。”   雨渐停。   洛河坐着的马车棚顶被雨点敲打而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头侧的蓝色帘子也越发明亮起来。撩开帘子一望,是微微的阳光,还躲在乌云后面,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样子,不肯透露更多的光芒。   她和马车是在去二王爷王府的路上。   但不是去找小翠——起码,不只是。   在状元府她刚要出门寻找小翠,却迎面碰上二王爷遣来的仆人,邀她去府上一坐,共进午餐。不紧不松,这在这个节骨眼上,不由得让人心觉蹊跷,很像是一副大摆鸿门宴的样子。但洛河竟答应了,回屋子里更了衣,便坐上马车前往。   下车后她在用人的引导下走进王府,一直默默的不说话。   这满满一院的裂月梅不同于城里其他地方的残梅,在这初春时刻依然开得风骨昂然,被雷雨洗刷一遍后,沾了雨水,白梅显得更加洁嫩可爱,红梅却更加妖艳多姿,细小的裂纹如破碎的月光一般与花瓣缠缠绵绵,如鱼水交缠一般,深情而悠远。   这一派繁荣艳丽的景象,倒与王府外多少有些狼狈的街头很有些对比。   还未走到房屋里,洛河便闻到一股清雅的荷花香味,正在纳闷,仆人便自觉解释道:“这是王爷为了招待烈枢密使,特别吩咐厨房准备的一道莲子羹,加了……”   仆人后来说的什么她都没有听清,只因为那个“莲”字,觉得十分好笑。这游裂月与游罹天倒真是一个娘生的,大计谋会玩,小把戏却玩得如此孩子气。他觉得一个莲字便可让她怒气迸发,与他在这王爷府里吵起来?   想着便觉得好笑,洛河拼命忍住,不让仆人看出她的异样。   “如何?我这一园香梅开得是否还高攀得上烈枢密使的眼?”   一声温柔如蜜的轻笑从门帘后悠悠传来。游裂月依然一身轻袍,松松的套在身上,在二月天里也不怕寒冷。散着的秀发散发出一股清甜的香味,而他眉眼中却不知为何多了一丝倦意,但残艳凄美一丝未减,反倒因为那丝倦意增添了一份沧桑的成熟之感。   洛河笑望着他倚着栏杆悠闲的站着,点点头道:“和第一次来时一模一样,二王爷照顾梅花的本领真是高强过人。”   “和自己名字一样的梅花,自然要多留点神。”游裂月莞尔一笑,直起身字走向洛河,“怎么?不进去坐吗?”   洛河望着他深邃的双眼,歪头俏皮道:“我怕一进去看到高朋满座,在下今天穿着浅薄,不敢进去丢人现眼。”   “让烈枢密使笑话了,哪有什么高朋满座。”游裂月一撩帘,一边笑一边等着洛河进去,“只是潮姬她听说莫言进宫,又不能轻易去见他。听说他与你要好,便邀你来小酌几杯,打听打听情况。”   潮姬……莫潮姬,二王爷的宠妃,传说中神秘的美丽女子,因为二王爷太过宠爱,所以极少带她在宫廷聚会上露面,于是她倾国倾城的美便几乎没有什么人见识过,再加上游罹天至今未纳妃姘,倒也成就了她一个彩国第一王妃的称号。   就是这样一位美若天仙,并且因为从未涉足官位争端而似乎毫无城府的奇女子,正是新上任莫将军莫言的同胞妹妹。   “那也就是说我今日有幸见识一下传说中的第一美女了?”洛河说笑着便向屋里走,“洛河真是荣幸之极,能见到连宫廷宴会都鲜有参加的王妃……”   “哪有传言里那么邪乎。”游裂月随她一起向里走,“只是因为她身子不好,所以难得带出去参加宴会——反正参加了也很快要回来,索性就不去参加。”   “二王爷忙着辟谣,是怕我……抢了你的宠妃去?”洛河哈哈一笑。   游裂月看她一眼:“哪儿的事,夏公子年纪轻轻,要忙的江山大事多如牛毛,我怎么会杞人忧天?”   洛河没有答话,径直向里走去。   桌上已有满满一桌子菜肴,飞禽走兽无所不有。洛河微笑不语,游裂月遣人去找莫潮姬,又对洛河挑眉道:“听下人说去接你时,你正要出门?”   “恩。”洛河随口一应,“府上丢了个丫鬟,我正要出去寻她。”   “哦?”游裂月唇角笑意渐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先去办置?”   “王爷相邀,自然是这件事更重要。”洛河回答,   游裂月望了她一会,突然笑道:“你怀疑我绑了你的丫鬟?”   洛河望他一眼,瞪大了双眼:“我怎么敢怀疑王爷。”   她没有其他解释,只这淡淡一句,便没了下文。   游裂月又默了半晌,转过身去摆弄身边的一瓶红岫瓷瓶:“你说的是翠姑娘吧。”   “正是。”也不问他如何知道,洛河只是应了一句。   “人不是我绑的,但我见到了绑她的人。”游裂月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   洛河一惊,回过头去看着他。却迎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不觉紧紧皱起了眉头。   “我出门上朝时正巧看到她被一个穿着白袍风帽蒙面的男子带走,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慢慢道。   “没关系。”洛河却淡淡回应。   游裂月探究的看她一眼,正欲说话,突然一声轻柔却彬彬有礼的问候出现在二人耳畔,如春风扬起杏花雨,轻盈的吹拂过去。   “烈枢密使,久仰了。”   二人闻声回头,只见一位女子一身淡黄纱裙站在竹帘前,正淡淡微笑着,望着他们。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洛河望着她时嘴角竟扬起一分英气的微笑。   那女子站在那里,不卑不亢的模样,丝毫没有想象中王妃应有的娇羞之气,而是散发着一股高雅之气,整个人淡得仿佛随时会同阳光一起化去一般。淡妆素裹却也有摄人魂魄的清美,发如墨玉,目如秋水,面色白皙却不苍白,隐约还透着一些红光,显得可爱非常。她的笑容如她的人一样清淡,与其说这笑容美丽得妖娆,倒不如说是有着母仪天下气质。   与洛河是完全不同的人。   两个女子对面站着,一个穿着淡色繁复的长裙,嘴角淡笑着,目光有些无神却清澈。另一个穿着暗色的男装,英气中透着秀气。   这两个女子,一个淡雅,一个狡黠。一个仿佛天上的星月,美丽却神秘得近乎奢侈。另一个却好象林间的小鹿,跑过千山万水,只留下身后的皎洁。   看来除夕那夜帐子外的女子并不是她,洛河一直一相情愿的以为那女子便是二王爷宠爱的妃子,却不想真人却是这个样子的。那天恐怕只是一个同党或是其他,而不可能是这位身子孱弱的王妃。   但……不知为何,她看起来竟然有些眼熟。   也许是因为与莫言有三分相似的缘故吧。   游裂月自豪的上前牵过潮姬的手,潮姬乖顺的任由他牵着,对洛河一颔首道:“早听说烈枢密使的才华惊艳,却没想到这么年轻便有所作为。”   洛河鞠躬道:“王妃过奖了……倒是在下,今日终于明白二王爷为何舍不得将王妃带出去露面,原来不只是因为想要独享美丽。”   “那又是为何?”发问的是含笑的游裂月。   “因为王妃太淡美,美得像是风一吹便会回归天上的仙子。”   她话音一落,对面的夫妻便一起笑了起来。游裂月本人便美,却美得有些妖气,旁边的潮姬美得淡然自得,两人坐在一起微笑,倒真是一副好风景。   三人坐在圆桌边,享用着美味的膳食。席间觥筹交错,洛河淡淡的抿了几口酒,便耍起了推太极的功夫,尽量不再碰酒。   “兄长承蒙您照顾了。”潮姬乖巧的为游裂月斟酒,一边对洛河微笑道,“刚刚进宫时恐怕多有不适,到时还要拜托烈枢密使多多照应。”   洛河也微笑着:“那是自然,不过莫将军为人开朗,恐怕也不会有太多的不适。”   潮姬这才一笑,不再说话。   其实,洛河心中所想,其实是另外一回事。   她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眼前的潮姬。眼前这个美若天仙的女子,虽然看起来确实没有什么城府,不该问的从来不问,不该说也从不开口。但是她,很可能会成为王爷党与莲的手下之前的枢纽……   而她,只怕也左右了莫言最终的选择。   洛河终于明白曲椋风那夜在城湖边所说是什么意思。的确,她想当然的把莫言视为盟友,因为他与她很早相识,这一次隧道遇敌,他也的确帮了她与曲椋风许多,但是……   他的妹妹是二王爷的王妃。只这一点,不知要出多少变数。   虽然,她觉得莫言可能不是那种为了女人而改变自己立场的人。但是毕竟他有的是一个贵为王妃的妹妹,而且洛河与他相识虽久,交往却不算多,还并不了解他是怎样的人……   所以,今后应该对他多加提防才是。   想到这里,她幽幽的叹了口气——深入皇宫,连朋友都不能随心所欲的交了。与人交往,还要先掂量厉害关系,才决定是否以心相交。无奈她与莫言还颇为契合,说话有时还比较投缘,她也颇为欣赏他磊落的性格……   但是,如今也不能不管不顾的交往下去。   她抬眼看了看潮姬,她话不多,只是淡淡的坐着,游裂月与洛河交谈朝廷里的事时,她也不说话,样子也不像是专心在听的模样,只是低眉顺眼的坐着,一动不动。   真是个懂得时务的好姑娘。洛河感叹。游裂月能求得这样王妃,也算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夏公子。”游裂月看出她的走神,轻咳一声笑道,“事到如今,有没有后悔当初的决定?”   洛河一时未明白他的意思,抬头对上他满含笑意的眼神,才恍然大悟,半晌才明知故问的笑道:“什么决定?”   “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吗?”游裂月站起来,望着墙壁上女子的画像,轻笑道,“你说——全靠莲的提拔。”   他回过头来,笑望着洛河,不顾潮姬在场,一样笑着说:“如今他再也提拔不了你了,他连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了——烈枢密使,当初我问你时,你选择了和莲站在一边,和皇兄站在一边,如今皇兄失去了他最信赖的丞相,莲断臂,朝廷里再也不会有人听他的号令了……”   潮姬的眼色仿佛闪烁了一瞬,下一秒又恢复正常。洛河没有注意看她,只是微笑着听游裂月说完,问道:“二王爷是想让我回心转意吗?”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要回心转意。”游裂月望着她的目光一点点冰冷起来,“你一次又一次在朝堂里望着我笑,我就知道你——还是莲的人。”   “……对。”洛河一笑点头。   游裂月长叹一声,笑着摇头:“这世上,倒真有莫名其妙的人。”   他突然看着洛河,目光炯炯:“你倒是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对莲如此死心塌地?他现在什么也没有了——除了皇兄对他的信任,他什么也没有!”   “他什么也没有……”洛河重复了一次游裂月的话,看起来若有所思的样子。   “没错,他有什么?还有什么?”游裂月笑得有些张狂,“降官枢密使,没有右臂,他还有什么?”   “恩,对啊。”洛河淡淡一笑,这一笑奇怪得连潮姬都抬起头看着她,“他是什么也没有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他?这个朝代已经不再叫作烈王朝了,他们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王爷是真的不知道吗?”洛河嫣然一笑,“他有的是民心,有的是民意……这个国家,无论换成什么名号,他所做的都只会是尽忠效力,不会是——暗自计算。”   一片沉寂。   雨过天晴,阳光终于冲破了乌云的阻碍,投射进王府中,映得满地一片班驳。   潮姬望着她的眼神有些怔,而游裂月的表情,则在她说完“暗自计算”四个字后便得乌云密布,寒冷如极北之地的冰雪,眼中黯然无光——   “你……”   “报……报王爷……状元府来人了,说翠姑娘回来了,让烈枢密使尽快回去!”   “什么?”洛河与游裂月同时问了出来。   回到状元府时已是两刻钟之后。   小翠竟然安然无恙的站在门口等待着洛河的归来。见了她,也不说话,只偷偷塞给她一封信,打开一眼,竟是再熟悉不过的文字: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远洋,想颉颃兮共翱翔。凤兮凤兮从凰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阳光耀眼得有些恍惚,刺得她眼中突兀的冒出了泪水。   洛河读完这最后一个字时,已经有些哽咽之意。他竟然写给她一封《凤求凰》……他竟然带走小翠闹出这么大阵仗……只为了给她一封《凤求凰》……   一滴晶莹的眼泪从她面颊上流下,她慢慢的合上信,转头看着小翠,低声问:“他在哪?我要去见他。” 第11章凤求凰   “我要去见他,他在哪?”   洛河的眼中有晶莹的光芒在摇晃,心中也波涛汹涌的翻腾着。他……他寄她一封《凤求凰》!她秋末时分第一次见他,他的笑容伶俐却冷漠,仿佛一个操纵着天下的人偶师一般孤狠却玩味。她在他身旁一住就是两个月,他时而狡黠如一只熟稔的黑猫,时而也柔情得像一汪醇酒,但他与她都不是忘情之人,他虽然温柔似水,也从没有做出越轨之事。后来她来了帝都,他在除夕夜将她带走,几句话点到为止,便因事离开。这一次在杏花村,他救她多次,又派寥槿帮她救曲椋风,而她却执意要留下,他便不辞而别……   今日,他竟然寄给她一封《凤求凰》!   那个从未吐露过爱意,永远以笑容遮掩一切的少年,竟然以这封浸透了他清秀字迹的信,直截了当的挑起了多日以来挡在他们面前的那道轻纱……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   他并不知道洛河已经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但他却做出了这样一个看起来冲动非常的举动——他以此明确了他的心意,他爱她,他就这样白底黑字明了的告诉她,他爱她……   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她疾步走出房间,却在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她没有等到她要的回答,小翠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凝望着她。   “他在哪?”洛河回过头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奴婢……奴婢一直被蒙着眼睛,所以,不知道……”小翠的回答有些战战兢兢,她睁大了双眼望着微微愠怒的洛河,断断续续道,“但,奴婢听到了水声……应,应该是在羽河附近……”   洛河看了她半晌,刚才心中一时翻涌起的激动也慢慢平复下来。她缓缓的向旁边一侧,无精打采的斜靠在柱子上,午后的阳光从她身后打进房间,于是那道亭亭玉立的身姿就仿佛金色笼罩下的影子一般,一动不动的呆了很久。   她不能去找他。   即使他一时冲动,竟然不惜带走小翠,也要寄她一封《凤求凰》,她也不能去找他,不能去见他……如果她去了,这将会成为她留给有心人的把柄。如果她去了,害的不只是她自己,也是他,还有……还有那抹在晚亭中挥袂起舞的白色身影,和那个独自坐在空旷朝堂中孤单的皇帝……   她不能去。即使从杏花村离开时漠告诉她,他高烧而退,她也不能去。   金色覆盖下,本来宛如黑色袅娜的雕塑一般的黑色身影突然细小的一动,修长白皙的手指松开,那张浸透了柳玉寒婉约的墨迹的宣纸,就如断翅的蝴蝶一般,跌跌撞撞的飘飞下来,撞了一下柱子,又落在了地上。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远洋,想颉颃兮共翱翔。凤兮凤兮从凰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小翠……吩咐马房备车,我要到莲大人那儿去一趟。”   王都东边境。   羽河的河水向来很急。因为不同流向的宫河、商河、角河、徵河均汇入羽河,导致这条环形河流的河水总是彼此冲撞着,水浪也就因此而波涛滚滚,无意中却给了王都一道很好的保护——不是所有船只都可以度过这条羽河的,只有特定开往四领的大船,才能从固定的航路由固定的港口开往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门。   三男两女正站在羽河旁边望着这滚滚江流等候着船只的到来。   站在最中间的少年用狐裘紧紧的裹着自己,却仍然冷得有些微微颤抖。   他身边得女子容貌清丽脱俗,水滑的乌黑长发随意的飘在风中,衬得她皮肤白皙如月光,再配上一件青色披风,整个人的颜色虽然黯淡,却也一种淡雅的气质。   二人身后站着两男一女,其中一位男子白衣潇洒,正是寥槿。他身边是叱落轩武功最强的两位护法。这此来王都只为了疏通几道关系,所以并没有带太多人马过来。往常人多时,都需要分批乘船才不会惹人注目,这一此只由他们五人,便一同在这里等候船只。   “咳……”裹这狐裘的少年轻咳了一阵,身边的女子立刻伸出手来帮他紧了紧毛裘。   “玉寒,叫你不要来,你却非要跟这过来……这么点事,我一个人带这寥槿他们就够了,你何苦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她一边帮他掖衣领一边轻声埋怨道,“从陵山回来的时候发着高烧,现在病还没好,却非要跑到这里来……”   “咳咳……”柳玉寒开口想要回答,冲出口的却是一连串的咳嗽,待顺了气,才轻轻一笑,“东……东边武行的那帮人不好应付,我怕姐姐……一个人应付不来。”   “得了吧……”柳袭缨开口便说出了身后那三人也同样想说的话,“你,你无非是想来趟王都……然后找个机会见见她……我没说错吧?”   她话音未落,柳玉寒一阵疯狂的咳嗽如狂雨一般落下,她有些慌张的帮他捶背,再也没心思多说什么,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忧虑和不安。   柳玉寒咳得弯下腰去。他从杏花村离开时烧得不省人事,一连烧了几天,直到如今还微微发着低烧,人都快榨干了。回到叱落轩时,轩里下人以为他外出办事才回来,倒没有什么,他却时被柳袭缨狠狠的骂了一顿,姐姐泪水如注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是……   “咳……我如今……咳,这副样子,怎么好意思……见她?”柳玉寒嘴上说着,心中却苦涩一片。那封信刚一送出,他便有些后悔。小翠同寥槿过来时,他只因为想见她一面而激动着,一时间竟然什么都忘记了。信寄出后,他却期望着她不似自己一般冲动,以免惹下杀身之祸……   她从不曾让他失望,所以她真的没有来。   虽然一直蒙着小翠的眼睛,但刻意让她听到羽河的水声。以洛河的聪明,是不可能猜不到这里的。但……她果然比他冷静。   也许——一直都是这样吧。因为她真的没有来,他本应该高兴,心中却像缺了什么一样,空落落的,连最后的希望都瞬间沉到了底。   自从她出现之后,他就再也不是那个柳玉寒了。正如母亲出现时,父亲也再也不是那个父亲一样……   “船来了。”一直默默无语的寥槿轻声说。   柳玉寒抬起头,阳光洒在他额前的美玉上,散发着灵动的光芒。柳袭缨拉起他,走向了那艘开往东领的船。   曲府。   虽然罢相降职,但是曲椋风的府邸并没有收回,只是不能再称作丞相府,而改以他的姓氏命名。洛河默默走到门前,轻轻敲门三声,开门的仍是那个忠心耿耿的李庆。这一次,他没有任何阻拦,差人通报了一声,便躬身请洛河进府。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真正进到这传说中圣洁之人的院落府邸,本以为会是一片种满了竹莲梅兰等清高植物的整齐院落,但出乎意料的竟是一片略显杂乱,不加修整的野园。竹莲梅兰也有,但一是因为冬天莲花与兰花都不再开花,二是因为这片园子看起来像是任其自生自灭的模样,所以各种植物分布在不同的地方,倒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却别有一翻野趣和风致。临近房屋的地方有一小池青潭,潭水醇绿如酒,在杂草的遮掩下竟有一丝萧索之美,潭上悠悠的飘着几片莲花的败叶,因连着根,也飘不了多远,只是一摇一曳,随着微风轻轻浮动,在沁凉的空气里,显得干脆非常。   洛河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个甚至算得上荒杂的园子,眉间暗暗有些惊讶之色。李庆细致的看到了她眉宇中的表情,忙微微一笑道:“我家主子说,生命自有规律,何必要加以修整,它们要水就给水,要食便给食,其他一概不管,干脆任由其自生自灭。”   洛河听了微微一笑,想不到曲椋风还有这等情趣。李庆见她笑了,又接着道:“烈大人也惊了一跳吧?每个来这里的大人,都要打听一翻呢。说我家主子风雅别致,懂得生命之理……其实——”   “李庆。”在那位忠诚却头脑平平的管家得意忘形之前,一个淡淡的声音自屋子大门后响起,打断了他的声音。李庆听了忙住口,向大门行了一礼。洛河看去,只见曲椋风慢条斯理的从那门后走出,人到了,飘飞的右袖才随着也到了,携带着一股花草清香扑面而来。   洛河望着他空荡荡的右袖,又想起刚刚扔下的那书《凤求凰》,心中一酸。但她很快便恢复过来,展颜一笑,对曲椋风招呼道:“莲枢密使。”   曲椋风淡淡的表情上加了一丝笑容,他一边引洛河进门,一边道:“前辈亲自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没想到他也会开玩笑,洛河硬是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大笑道:“好冷……”   曲椋风莫名其妙的挑起一根眉毛,洛河依然笑着,一边笑一边摇头摆手,慢慢走进了大堂。曲府的屋子于其他人的并无不同,但没有丝毫奢华富贵,简简单单的摆设着些家具与盆栽,倒显得偌大的房屋有些空落落的。   洛河被曲椋风带至书房,曲椋风吩咐下人准备茶水瓜果后便坐在桌旁,一边示意洛河请坐,一边问道:“听说你府里的翠姑娘失踪了,现在情况可好?”   洛河刚坐下差点没坐稳,失笑道:“二王爷的传言能力好是了得,怎么连你这深入简出的人都知道了?”   她一边说,一边暗自庆幸,幸好她没有一时冲动去找柳玉寒,游裂月有心至此,极有可能在她回来后派了人盯梢,万一她什么都没有考虑便去了羽河,不知要闯下多大的祸来。   “只要是想传的,这王都就像张网,随便在哪点一把火,就能烧了整个王都。”曲椋风的声音依然平淡如水,一句一顿慢慢说道,“人找回来了吗?可安好?”   “找回来了。”顿了顿,洛河俏皮的皱起了眉头,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这个小翠,平日里也关在家中,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了个落魄情人,连个房子也破破烂烂,害得她看见下雨了便赶忙支我去上朝,好去看看她心上人——要不是这事,我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去会情人,竟然还被二王爷撞个正着,我以后真是每没见人了。”   “现在的下人,人人手上都有暗牌。依我看,你家翠姑娘已经算是难得的没有二心的人了。”曲椋风微笑着,没有去计较洛河这一翻解释的真假,只是伸出手指了指刚端上来的香茶,“前阵子李将军从南领带来的香茶,味道很有些奇特,你尝尝看。”   洛河忙捧起茶碗抿了一口,笑道:“当真不一般——这是什么味道?甜里带苦,还有点辛辣。”   “说是果子配了薄荷,还加了谷物,所以乍喝又甜又辣,却还有股麦香的余味。”曲椋风也喝了一口茶水,眼帘低垂着,轻声解释道,“刚开始喝不习惯,喝着却似上了瘾一般。”   “好茶。”洛河笑眯眯的放下茶碗,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懒洋洋的说,“你可知道我今天去了王爷府?”   “……我知道。”沉吟片刻,曲椋风还是诚实地回答道。   洛河点点头,她知道自己现在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我还见到了莫潮姬。”   “哦?”曲椋风居然饶有兴趣的用左手手指敲着茶杯,“传说中王爷府的美人。”   “确实气度非凡。”洛河低垂下眼帘,唇边那抹微笑显得沉稳安静,“极其懂得分寸,知进知退。”   曲椋风听完她的评价,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眼中担忧之色渐显。的确,如此优秀的一个女人,却是一个对于自己虎视眈眈的人的娇妻,幸好这女子暂时没有争夺之心,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心干涉朝政的样子。但是莫潮姬,她现在只是一只未出茧的睡蚕,一旦哪天她醒了,成为一只才貌双全的毒蝶,开始关心政治,帮助自己的丈夫,或者帮助自己的哥哥……   那么,后果不堪设想。毕竟,英雄难敌红颜一笑。   “洛河。”曲椋风开口叫这一声时,洛河心中结实的吃了一惊。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洛河,没有用“烈大人”或“烈枢密使”这样的官称。洛河一双杏眼立刻带这犀利如月的白光扫了过去,曲椋风对上她询问的目光,眼色依然深沉一片,一眼望不到底。   “我在想……”曲椋风敲击着白色瓷杯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他别过头去望着窗外,眉头微蹙,深思熟虑的样子,“过一阵子,在叱落轩出兵以前,将你是女子的事情,昭告天下!”   啪——   香茶斜倾,薄荷微辛的香气伴随着花香忽地倾洒在桃木书桌上。洛河身上沾了些香茶,此刻微微觉得有些热。但她什么也顾不上,只是微微发抖的瞪着眼前依然淡然自若的曲椋风,明亮的双眼闪烁着震惊的光芒。   茶水曼延,浸湿了曲椋风放在桌子上的纸张,黑色的墨迹渐渐虚无,染的原本清醇的茶水融了一片粘稠的乌黑。   “我要去见他,他在哪?”   洛河的眼中有晶莹的光芒在摇晃,心中也波涛汹涌的翻腾着。他……他寄她一封《凤求凰》!她秋末时分第一次见他,他的笑容伶俐却冷漠,仿佛一个操纵着天下的人偶师一般孤狠却玩味。她在他身旁一住就是两个月,他时而狡黠如一只熟稔的黑猫,时而也柔情得像一汪醇酒,但他与她都不是忘情之人,他虽然温柔似水,也从没有做出越轨之事。后来她来了帝都,他在除夕夜将她带走,几句话点到为止,便因事离开。这一次在杏花村,他救她多次,又派寥槿帮她救曲椋风,而她却执意要留下,他便不辞而别……   今日,他竟然寄给她一封《凤求凰》!   那个从未吐露过爱意,永远以笑容遮掩一切的少年,竟然以这封浸透了他清秀字迹的信,直截了当的挑起了多日以来挡在他们面前的那道轻纱……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   他并不知道洛河已经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但他却做出了这样一个看起来冲动非常的举动——他以此明确了他的心意,他爱她,他就这样白底黑字明了的告诉她,他爱她……   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她疾步走出房间,却在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她没有等到她要的回答,小翠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凝望着她。   “他在哪?”洛河回过头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奴婢……奴婢一直被蒙着眼睛,所以,不知道……”小翠的回答有些战战兢兢,她睁大了双眼望着微微愠怒的洛河,断断续续道,“但,奴婢听到了水声……应,应该是在羽河附近……”   洛河看了她半晌,刚才心中一时翻涌起的激动也慢慢平复下来。她缓缓的向旁边一侧,无精打采的斜靠在柱子上,午后的阳光从她身后打进房间,于是那道亭亭玉立的身姿就仿佛金色笼罩下的影子一般,一动不动的呆了很久。   她不能去找他。   即使他一时冲动,竟然不惜带走小翠,也要寄她一封《凤求凰》,她也不能去找他,不能去见他……如果她去了,这将会成为她留给有心人的把柄。如果她去了,害的不只是她自己,也是他,还有……还有那抹在晚亭中挥袂起舞的白色身影,和那个独自坐在空旷朝堂中孤单的皇帝……   她不能去。即使从杏花村离开时漠告诉她,他高烧而退,她也不能去。   金色覆盖下,本来宛如黑色袅娜的雕塑一般的黑色身影突然细小的一动,修长白皙的手指松开,那张浸透了柳玉寒婉约的墨迹的宣纸,就如断翅的蝴蝶一般,跌跌撞撞的飘飞下来,撞了一下柱子,又落在了地上。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远洋,想颉颃兮共翱翔。凤兮凤兮从凰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小翠……吩咐马房备车,我要到莲大人那儿去一趟。”   王都东边境。   羽河的河水向来很急。因为不同流向的宫河、商河、角河、徵河均汇入羽河,导致这条环形河流的河水总是彼此冲撞着,水浪也就因此而波涛滚滚,无意中却给了王都一道很好的保护——不是所有船只都可以度过这条羽河的,只有特定开往四领的大船,才能从固定的航路由固定的港口开往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门。   三男两女正站在羽河旁边望着这滚滚江流等候着船只的到来。   站在最中间的少年用狐裘紧紧的裹着自己,却仍然冷得有些微微颤抖。   他身边得女子容貌清丽脱俗,水滑的乌黑长发随意的飘在风中,衬得她皮肤白皙如月光,再配上一件青色披风,整个人的颜色虽然黯淡,却也一种淡雅的气质。   二人身后站着两男一女,其中一位男子白衣潇洒,正是寥槿。他身边是叱落轩武功最强的两位护法。这此来王都只为了疏通几道关系,所以并没有带太多人马过来。往常人多时,都需要分批乘船才不会惹人注目,这一此只由他们五人,便一同在这里等候船只。   “咳……”裹这狐裘的少年轻咳了一阵,身边的女子立刻伸出手来帮他紧了紧毛裘。   “玉寒,叫你不要来,你却非要跟这过来……这么点事,我一个人带这寥槿他们就够了,你何苦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她一边帮他掖衣领一边轻声埋怨道,“从陵山回来的时候发着高烧,现在病还没好,却非要跑到这里来……”   “咳咳……”柳玉寒开口想要回答,冲出口的却是一连串的咳嗽,待顺了气,才轻轻一笑,“东……东边武行的那帮人不好应付,我怕姐姐……一个人应付不来。”   “得了吧……”柳袭缨开口便说出了身后那三人也同样想说的话,“你,你无非是想来趟王都……然后找个机会见见她……我没说错吧?”   她话音未落,柳玉寒一阵疯狂的咳嗽如狂雨一般落下,她有些慌张的帮他捶背,再也没心思多说什么,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忧虑和不安。   柳玉寒咳得弯下腰去。他从杏花村离开时烧得不省人事,一连烧了几天,直到如今还微微发着低烧,人都快榨干了。回到叱落轩时,轩里下人以为他外出办事才回来,倒没有什么,他却时被柳袭缨狠狠的骂了一顿,姐姐泪水如注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是……   “咳……我如今……咳,这副样子,怎么好意思……见她?”柳玉寒嘴上说着,心中却苦涩一片。那封信刚一送出,他便有些后悔。小翠同寥槿过来时,他只因为想见她一面而激动着,一时间竟然什么都忘记了。信寄出后,他却期望着她不似自己一般冲动,以免惹下杀身之祸……   她从不曾让他失望,所以她真的没有来。   虽然一直蒙着小翠的眼睛,但刻意让她听到羽河的水声。以洛河的聪明,是不可能猜不到这里的。但……她果然比他冷静。   也许——一直都是这样吧。因为她真的没有来,他本应该高兴,心中却像缺了什么一样,空落落的,连最后的希望都瞬间沉到了底。   自从她出现之后,他就再也不是那个柳玉寒了。正如母亲出现时,父亲也再也不是那个父亲一样……   “船来了。”一直默默无语的寥槿轻声说。   柳玉寒抬起头,阳光洒在他额前的美玉上,散发着灵动的光芒。柳袭缨拉起他,走向了那艘开往东领的船。   曲府。   虽然罢相降职,但是曲椋风的府邸并没有收回,只是不能再称作丞相府,而改以他的姓氏命名。洛河默默走到门前,轻轻敲门三声,开门的仍是那个忠心耿耿的李庆。这一次,他没有任何阻拦,差人通报了一声,便躬身请洛河进府。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真正进到这传说中圣洁之人的院落府邸,本以为会是一片种满了竹莲梅兰等清高植物的整齐院落,但出乎意料的竟是一片略显杂乱,不加修整的野园。竹莲梅兰也有,但一是因为冬天莲花与兰花都不再开花,二是因为这片园子看起来像是任其自生自灭的模样,所以各种植物分布在不同的地方,倒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却别有一翻野趣和风致。临近房屋的地方有一小池青潭,潭水醇绿如酒,在杂草的遮掩下竟有一丝萧索之美,潭上悠悠的飘着几片莲花的败叶,因连着根,也飘不了多远,只是一摇一曳,随着微风轻轻浮动,在沁凉的空气里,显得干脆非常。   洛河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个甚至算得上荒杂的园子,眉间暗暗有些惊讶之色。李庆细致的看到了她眉宇中的表情,忙微微一笑道:“我家主子说,生命自有规律,何必要加以修整,它们要水就给水,要食便给食,其他一概不管,干脆任由其自生自灭。”   洛河听了微微一笑,想不到曲椋风还有这等情趣。李庆见她笑了,又接着道:“烈大人也惊了一跳吧?每个来这里的大人,都要打听一翻呢。说我家主子风雅别致,懂得生命之理……其实——”   “李庆。”在那位忠诚却头脑平平的管家得意忘形之前,一个淡淡的声音自屋子大门后响起,打断了他的声音。李庆听了忙住口,向大门行了一礼。洛河看去,只见曲椋风慢条斯理的从那门后走出,人到了,飘飞的右袖才随着也到了,携带着一股花草清香扑面而来。   洛河望着他空荡荡的右袖,又想起刚刚扔下的那书《凤求凰》,心中一酸。但她很快便恢复过来,展颜一笑,对曲椋风招呼道:“莲枢密使。”   曲椋风淡淡的表情上加了一丝笑容,他一边引洛河进门,一边道:“前辈亲自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没想到他也会开玩笑,洛河硬是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大笑道:“好冷……”   曲椋风莫名其妙的挑起一根眉毛,洛河依然笑着,一边笑一边摇头摆手,慢慢走进了大堂。曲府的屋子于其他人的并无不同,但没有丝毫奢华富贵,简简单单的摆设着些家具与盆栽,倒显得偌大的房屋有些空落落的。   洛河被曲椋风带至书房,曲椋风吩咐下人准备茶水瓜果后便坐在桌旁,一边示意洛河请坐,一边问道:“听说你府里的翠姑娘失踪了,现在情况可好?”   洛河刚坐下差点没坐稳,失笑道:“二王爷的传言能力好是了得,怎么连你这深入简出的人都知道了?”   她一边说,一边暗自庆幸,幸好她没有一时冲动去找柳玉寒,游裂月有心至此,极有可能在她回来后派了人盯梢,万一她什么都没有考虑便去了羽河,不知要闯下多大的祸来。   “只要是想传的,这王都就像张网,随便在哪点一把火,就能烧了整个王都。”曲椋风的声音依然平淡如水,一句一顿慢慢说道,“人找回来了吗?可安好?”   “找回来了。”顿了顿,洛河俏皮的皱起了眉头,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这个小翠,平日里也关在家中,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了个落魄情人,连个房子也破破烂烂,害得她看见下雨了便赶忙支我去上朝,好去看看她心上人——要不是这事,我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去会情人,竟然还被二王爷撞个正着,我以后真是每没见人了。”   “现在的下人,人人手上都有暗牌。依我看,你家翠姑娘已经算是难得的没有二心的人了。”曲椋风微笑着,没有去计较洛河这一翻解释的真假,只是伸出手指了指刚端上来的香茶,“前阵子李将军从南领带来的香茶,味道很有些奇特,你尝尝看。”   洛河忙捧起茶碗抿了一口,笑道:“当真不一般——这是什么味道?甜里带苦,还有点辛辣。”   “说是果子配了薄荷,还加了谷物,所以乍喝又甜又辣,却还有股麦香的余味。”曲椋风也喝了一口茶水,眼帘低垂着,轻声解释道,“刚开始喝不习惯,喝着却似上了瘾一般。”   “好茶。”洛河笑眯眯的放下茶碗,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懒洋洋的说,“你可知道我今天去了王爷府?”   “……我知道。”沉吟片刻,曲椋风还是诚实地回答道。   洛河点点头,她知道自己现在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我还见到了莫潮姬。”   “哦?”曲椋风居然饶有兴趣的用左手手指敲着茶杯,“传说中王爷府的美人。”   “确实气度非凡。”洛河低垂下眼帘,唇边那抹微笑显得沉稳安静,“极其懂得分寸,知进知退。”   曲椋风听完她的评价,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眼中担忧之色渐显。的确,如此优秀的一个女人,却是一个对于自己虎视眈眈的人的娇妻,幸好这女子暂时没有争夺之心,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心干涉朝政的样子。但是莫潮姬,她现在只是一只未出茧的睡蚕,一旦哪天她醒了,成为一只才貌双全的毒蝶,开始关心政治,帮助自己的丈夫,或者帮助自己的哥哥……   那么,后果不堪设想。毕竟,英雄难敌红颜一笑。   “洛河。”曲椋风开口叫这一声时,洛河心中结实的吃了一惊。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洛河,没有用“烈大人”或“烈枢密使”这样的官称。洛河一双杏眼立刻带这犀利如月的白光扫了过去,曲椋风对上她询问的目光,眼色依然深沉一片,一眼望不到底。   “我在想……”曲椋风敲击着白色瓷杯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他别过头去望着窗外,眉头微蹙,深思熟虑的样子,“过一阵子,在叱落轩出兵以前,将你是女子的事情,昭告天下!”   啪——   香茶斜倾,薄荷微辛的香气伴随着花香忽地倾洒在桃木书桌上。洛河身上沾了些香茶,此刻微微觉得有些热。但她什么也顾不上,只是微微发抖的瞪着眼前依然淡然自若的曲椋风,明亮的双眼闪烁着震惊的光芒。   茶水曼延,浸湿了曲椋风放在桌子上的纸张,黑色的墨迹渐渐虚无,染的原本清醇的茶水融了一片粘稠的乌黑。   “我要去见他,他在哪?”   洛河的眼中有晶莹的光芒在摇晃,心中也波涛汹涌的翻腾着。他……他寄她一封《凤求凰》!她秋末时分第一次见他,他的笑容伶俐却冷漠,仿佛一个操纵着天下的人偶师一般孤狠却玩味。她在他身旁一住就是两个月,他时而狡黠如一只熟稔的黑猫,时而也柔情得像一汪醇酒,但他与她都不是忘情之人,他虽然温柔似水,也从没有做出越轨之事。后来她来了帝都,他在除夕夜将她带走,几句话点到为止,便因事离开。这一次在杏花村,他救她多次,又派寥槿帮她救曲椋风,而她却执意要留下,他便不辞而别……   今日,他竟然寄给她一封《凤求凰》!   那个从未吐露过爱意,永远以笑容遮掩一切的少年,竟然以这封浸透了他清秀字迹的信,直截了当的挑起了多日以来挡在他们面前的那道轻纱……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   他并不知道洛河已经无法回到原来的世界,但他却做出了这样一个看起来冲动非常的举动——他以此明确了他的心意,他爱她,他就这样白底黑字明了的告诉她,他爱她……   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她疾步走出房间,却在门口突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她没有等到她要的回答,小翠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凝望着她。   “他在哪?”洛河回过头去,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奴婢……奴婢一直被蒙着眼睛,所以,不知道……”小翠的回答有些战战兢兢,她睁大了双眼望着微微愠怒的洛河,断断续续道,“但,奴婢听到了水声……应,应该是在羽河附近……”   洛河看了她半晌,刚才心中一时翻涌起的激动也慢慢平复下来。她缓缓的向旁边一侧,无精打采的斜靠在柱子上,午后的阳光从她身后打进房间,于是那道亭亭玉立的身姿就仿佛金色笼罩下的影子一般,一动不动的呆了很久。   她不能去找他。   即使他一时冲动,竟然不惜带走小翠,也要寄她一封《凤求凰》,她也不能去找他,不能去见他……如果她去了,这将会成为她留给有心人的把柄。如果她去了,害的不只是她自己,也是他,还有……还有那抹在晚亭中挥袂起舞的白色身影,和那个独自坐在空旷朝堂中孤单的皇帝……   她不能去。即使从杏花村离开时漠告诉她,他高烧而退,她也不能去。   金色覆盖下,本来宛如黑色袅娜的雕塑一般的黑色身影突然细小的一动,修长白皙的手指松开,那张浸透了柳玉寒婉约的墨迹的宣纸,就如断翅的蝴蝶一般,跌跌撞撞的飘飞下来,撞了一下柱子,又落在了地上。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远洋,想颉颃兮共翱翔。凤兮凤兮从凰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小翠……吩咐马房备车,我要到莲大人那儿去一趟。”   王都东边境。   羽河的河水向来很急。因为不同流向的宫河、商河、角河、徵河均汇入羽河,导致这条环形河流的河水总是彼此冲撞着,水浪也就因此而波涛滚滚,无意中却给了王都一道很好的保护——不是所有船只都可以度过这条羽河的,只有特定开往四领的大船,才能从固定的航路由固定的港口开往朱雀玄武青龙白虎四门。   三男两女正站在羽河旁边望着这滚滚江流等候着船只的到来。   站在最中间的少年用狐裘紧紧的裹着自己,却仍然冷得有些微微颤抖。   他身边得女子容貌清丽脱俗,水滑的乌黑长发随意的飘在风中,衬得她皮肤白皙如月光,再配上一件青色披风,整个人的颜色虽然黯淡,却也一种淡雅的气质。   二人身后站着两男一女,其中一位男子白衣潇洒,正是寥槿。他身边是叱落轩武功最强的两位护法。这此来王都只为了疏通几道关系,所以并没有带太多人马过来。往常人多时,都需要分批乘船才不会惹人注目,这一此只由他们五人,便一同在这里等候船只。   “咳……”裹这狐裘的少年轻咳了一阵,身边的女子立刻伸出手来帮他紧了紧毛裘。   “玉寒,叫你不要来,你却非要跟这过来……这么点事,我一个人带这寥槿他们就够了,你何苦把自己折腾成这样……”她一边帮他掖衣领一边轻声埋怨道,“从陵山回来的时候发着高烧,现在病还没好,却非要跑到这里来……”   “咳咳……”柳玉寒开口想要回答,冲出口的却是一连串的咳嗽,待顺了气,才轻轻一笑,“东……东边武行的那帮人不好应付,我怕姐姐……一个人应付不来。”   “得了吧……”柳袭缨开口便说出了身后那三人也同样想说的话,“你,你无非是想来趟王都……然后找个机会见见她……我没说错吧?”   她话音未落,柳玉寒一阵疯狂的咳嗽如狂雨一般落下,她有些慌张的帮他捶背,再也没心思多说什么,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忧虑和不安。   柳玉寒咳得弯下腰去。他从杏花村离开时烧得不省人事,一连烧了几天,直到如今还微微发着低烧,人都快榨干了。回到叱落轩时,轩里下人以为他外出办事才回来,倒没有什么,他却时被柳袭缨狠狠的骂了一顿,姐姐泪水如注的模样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但是……   “咳……我如今……咳,这副样子,怎么好意思……见她?”柳玉寒嘴上说着,心中却苦涩一片。那封信刚一送出,他便有些后悔。小翠同寥槿过来时,他只因为想见她一面而激动着,一时间竟然什么都忘记了。信寄出后,他却期望着她不似自己一般冲动,以免惹下杀身之祸……   她从不曾让他失望,所以她真的没有来。   虽然一直蒙着小翠的眼睛,但刻意让她听到羽河的水声。以洛河的聪明,是不可能猜不到这里的。但……她果然比他冷静。   也许——一直都是这样吧。因为她真的没有来,他本应该高兴,心中却像缺了什么一样,空落落的,连最后的希望都瞬间沉到了底。   自从她出现之后,他就再也不是那个柳玉寒了。正如母亲出现时,父亲也再也不是那个父亲一样……   “船来了。”一直默默无语的寥槿轻声说。   柳玉寒抬起头,阳光洒在他额前的美玉上,散发着灵动的光芒。柳袭缨拉起他,走向了那艘开往东领的船。   曲府。   虽然罢相降职,但是曲椋风的府邸并没有收回,只是不能再称作丞相府,而改以他的姓氏命名。洛河默默走到门前,轻轻敲门三声,开门的仍是那个忠心耿耿的李庆。这一次,他没有任何阻拦,差人通报了一声,便躬身请洛河进府。   这其实是她第一次真正进到这传说中圣洁之人的院落府邸,本以为会是一片种满了竹莲梅兰等清高植物的整齐院落,但出乎意料的竟是一片略显杂乱,不加修整的野园。竹莲梅兰也有,但一是因为冬天莲花与兰花都不再开花,二是因为这片园子看起来像是任其自生自灭的模样,所以各种植物分布在不同的地方,倒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却别有一翻野趣和风致。临近房屋的地方有一小池青潭,潭水醇绿如酒,在杂草的遮掩下竟有一丝萧索之美,潭上悠悠的飘着几片莲花的败叶,因连着根,也飘不了多远,只是一摇一曳,随着微风轻轻浮动,在沁凉的空气里,显得干脆非常。   洛河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个甚至算得上荒杂的园子,眉间暗暗有些惊讶之色。李庆细致的看到了她眉宇中的表情,忙微微一笑道:“我家主子说,生命自有规律,何必要加以修整,它们要水就给水,要食便给食,其他一概不管,干脆任由其自生自灭。”   洛河听了微微一笑,想不到曲椋风还有这等情趣。李庆见她笑了,又接着道:“烈大人也惊了一跳吧?每个来这里的大人,都要打听一翻呢。说我家主子风雅别致,懂得生命之理……其实——”   “李庆。”在那位忠诚却头脑平平的管家得意忘形之前,一个淡淡的声音自屋子大门后响起,打断了他的声音。李庆听了忙住口,向大门行了一礼。洛河看去,只见曲椋风慢条斯理的从那门后走出,人到了,飘飞的右袖才随着也到了,携带着一股花草清香扑面而来。   洛河望着他空荡荡的右袖,又想起刚刚扔下的那书《凤求凰》,心中一酸。但她很快便恢复过来,展颜一笑,对曲椋风招呼道:“莲枢密使。”   曲椋风淡淡的表情上加了一丝笑容,他一边引洛河进门,一边道:“前辈亲自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没想到他也会开玩笑,洛河硬是在原地愣了几秒,才大笑道:“好冷……”   曲椋风莫名其妙的挑起一根眉毛,洛河依然笑着,一边笑一边摇头摆手,慢慢走进了大堂。曲府的屋子于其他人的并无不同,但没有丝毫奢华富贵,简简单单的摆设着些家具与盆栽,倒显得偌大的房屋有些空落落的。   洛河被曲椋风带至书房,曲椋风吩咐下人准备茶水瓜果后便坐在桌旁,一边示意洛河请坐,一边问道:“听说你府里的翠姑娘失踪了,现在情况可好?”   洛河刚坐下差点没坐稳,失笑道:“二王爷的传言能力好是了得,怎么连你这深入简出的人都知道了?”   她一边说,一边暗自庆幸,幸好她没有一时冲动去找柳玉寒,游裂月有心至此,极有可能在她回来后派了人盯梢,万一她什么都没有考虑便去了羽河,不知要闯下多大的祸来。   “只要是想传的,这王都就像张网,随便在哪点一把火,就能烧了整个王都。”曲椋风的声音依然平淡如水,一句一顿慢慢说道,“人找回来了吗?可安好?”   “找回来了。”顿了顿,洛河俏皮的皱起了眉头,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这个小翠,平日里也关在家中,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找了个落魄情人,连个房子也破破烂烂,害得她看见下雨了便赶忙支我去上朝,好去看看她心上人——要不是这事,我还不知道她的心思!去会情人,竟然还被二王爷撞个正着,我以后真是每没见人了。”   “现在的下人,人人手上都有暗牌。依我看,你家翠姑娘已经算是难得的没有二心的人了。”曲椋风微笑着,没有去计较洛河这一翻解释的真假,只是伸出手指了指刚端上来的香茶,“前阵子李将军从南领带来的香茶,味道很有些奇特,你尝尝看。”   洛河忙捧起茶碗抿了一口,笑道:“当真不一般——这是什么味道?甜里带苦,还有点辛辣。”   “说是果子配了薄荷,还加了谷物,所以乍喝又甜又辣,却还有股麦香的余味。”曲椋风也喝了一口茶水,眼帘低垂着,轻声解释道,“刚开始喝不习惯,喝着却似上了瘾一般。”   “好茶。”洛河笑眯眯的放下茶碗,一只胳膊支在桌子上,懒洋洋的说,“你可知道我今天去了王爷府?”   “……我知道。”沉吟片刻,曲椋风还是诚实地回答道。   洛河点点头,她知道自己现在的一言一行都被人看在眼里,无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我还见到了莫潮姬。”   “哦?”曲椋风居然饶有兴趣的用左手手指敲着茶杯,“传说中王爷府的美人。”   “确实气度非凡。”洛河低垂下眼帘,唇边那抹微笑显得沉稳安静,“极其懂得分寸,知进知退。”   曲椋风听完她的评价,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只是眼中担忧之色渐显。的确,如此优秀的一个女人,却是一个对于自己虎视眈眈的人的娇妻,幸好这女子暂时没有争夺之心,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心干涉朝政的样子。但是莫潮姬,她现在只是一只未出茧的睡蚕,一旦哪天她醒了,成为一只才貌双全的毒蝶,开始关心政治,帮助自己的丈夫,或者帮助自己的哥哥……   那么,后果不堪设想。毕竟,英雄难敌红颜一笑。   “洛河。”曲椋风开口叫这一声时,洛河心中结实的吃了一惊。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洛河,没有用“烈大人”或“烈枢密使”这样的官称。洛河一双杏眼立刻带这犀利如月的白光扫了过去,曲椋风对上她询问的目光,眼色依然深沉一片,一眼望不到底。   “我在想……”曲椋风敲击着白色瓷杯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他别过头去望着窗外,眉头微蹙,深思熟虑的样子,“过一阵子,在叱落轩出兵以前,将你是女子的事情,昭告天下!”   啪——   香茶斜倾,薄荷微辛的香气伴随着花香忽地倾洒在桃木书桌上。洛河身上沾了些香茶,此刻微微觉得有些热。但她什么也顾不上,只是微微发抖的瞪着眼前依然淡然自若的曲椋风,明亮的双眼闪烁着震惊的光芒。   茶水曼延,浸湿了曲椋风放在桌子上的纸张,黑色的墨迹渐渐虚无,染的原本清醇的茶水融了一片粘稠的乌黑。 第12章佳人歌(上)   春初。   杏花开了,一朵朵如天边柔软的棉片,落花如雨,微风一过便飘然零落,花雨狂落,层林浸染春红,带点春雨犹犹豫豫的矜持气息,颇有些悠然自得的春意,像一个白衣貌美的女子,脂粉不施,轻挥蒲扇,气定神闲的品茗,很有一翻沉静却不失惊艳之景之美。   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手边的茶盏一口未动,已经凉得半透。几案前的男子手持竹笔,正伏案疾书,曲椋风低垂着眼帘,面上并无表情,却也不显得冷酷。阳光透过镂花的窗户照了进来,映得他半面如软玉一般清冷温泽,散发着近乎透明的柔光。   自他被罢相后,这昔日的相府日益冷清。倒不是众臣认为他在皇帝面前失了宠,但无论如何,这烈火朝远不是朝烈帝一个人的王朝,他在游罹天面前的确受宠非常,但这也是他唯一的资本了……   右臂全失,武功虽依然尚可却与从前无法同日而语,丞相的头衔没有了,虽掌握着兵权,但枢密院实际也并非他一手遮天。   更何况,丞相之位一空,千百只红了眼的豺狼都对其虎视眈眈。曲椋风的势力貌似渐渐衰落下去,那么新任之人又当是谁呢?虽然游罹天暂任德高望重的白律大人为临时丞相,但如今朝廷中的局势是越来越混乱。而时时警惕的叱落轩,竟在这一个月中毫无动静,安静得几乎让人遗忘,但即便如此,依然隐隐约约能够嗅到阴谋浅淡的味道……   多事之春——   曲椋风的深眸中露出一丝疲倦之色,一瞬而过,随即隐没在金白色的阳光下了。   手指轻抚过桃木方桌,突然摸到一丝不光滑,低眉一看,才知道是那日洛河掀翻那只的花梨茶碗在桌上留下的划痕——他唇边突然漾起一丝微微的笑——看样子她真的吓得不轻,竟然在他的桌子上摔了茶杯,这等失态,他还几乎没有见过。   ——他不知,她在杏花村见他伤重,是如何失态得在雨里东奔西跑。   他对她唯一失态的印象,便是这桃木桌子上残留的微辛的薄荷味。   ……承认她是女子,有三个理由。一是为自己和她留条后路。她既然选择了和他站在一起,那么所有指向他的矛头也自然会指向她。在这个朝廷上,留一个把柄便是死罪,游罹天保护他们,但一则他也是聪明人,不会选择为他一人牺牲全盘,二则他如此做风,只会引来骂名,而这恰恰是他曲椋风最不愿看到的。而她是女子的身份如果利用得当,在如今朝内局势混乱,朝外敌人压阵之时,也许可以为他与她留一条迫不得已时逃生的道路。   第二,是对她的警告。她的秘密仍然多如牛毛,他自认看不穿她,但他年纪轻轻便为丞相,平日里虽然不愿动用算计伤人,但必要时手腕也何等厉害。他要她即便隐瞒着什么,也要对他有所顾忌。   第三……   他清楚的记得她当时如扇的睫毛一闪。   她脑中清晰的整理出以上的理由,他仿佛看到她脑中齿轮转动一般,清楚的看出她心中所想,的确和他所预料的,所想的一模一样。他知道她惊慌之后,一定会思考他的用意,那么以她的聪明,所有表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自然会一一看破。   这第三……   他望着她黑曜石一般明亮的双眼,那眼中波涛汹涌。   “我不愿伤人,对名利也没有兴趣,但现在的局势,已容不得我不主动……”他对她说,话中带着深深的叹息,“原谅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要利用我是女子一事……让你东山再起,让你在朝廷中的地位回升?”她颤声问出这一句,满眼的不解。   “不是我,是‘我们’。”他温泽的一笑,随即又是一声深深叹息,“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愿懂?”   “……我懂。”她眼中的气焰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缓缓坐下,凝望着依然蔓延的茶水,目光深沉似水。   她无须问他是如何知道她女子身份,他也无须问她为何不惊讶于此。直到今天,他们依然在彼此试探,试探对方的深浅。   “最好的机会……是三月初皇上的生辰庆典。”他慢慢说,也坐了下来,亲自重新给她倒了一杯茶,“虽然现在时局混乱,这一宴是必须要有的……而且,不仅必须,很可能还是有心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我们要设法回防。”   他永远也忘不了她那时的眼神,幽幽如碧凝的湖水,甚至带了些悲悯,像无法阻挡的飞鸟一般,越过窗棂,落在远处的那片蓝天上。   “唉……”抚摩着茶杯刻出的痕迹,他幽幽的叹了口气。一阵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顽皮的玩弄着他放在桌上的纸页。明天便是游罹天的生辰大典,他与她精心筹备的一切便要实行,但不知为何,一向对自己计划十分自信的他,却陡然生出一丝不安。   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   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   她如此聪慧,几乎猜尽了他的所有用意。   但有一条,他赌她猜不到,永远也猜不到……   他如此做,也是为了他的那个赌,他与上天的那个足以让他一生颠覆的赌约,那个他已近乎全盘皆输,但仍然拼尽最后一丝不甘努力的赌约……   洛河,就这一次,原谅我为自己自私一次……   怕黄昏不觉又黄昏,不**怎地不**。   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   烈火五年,三月初三。   皇帝的生辰,是普天同庆的佳日。   然而,在彩国,在烈火朝却不然。   王都与平常并无异常,百姓们既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到宫门口丢烂白菜之类,只是按照平时的样子过自己的生日——对于一个人,最大的忽视不是刻意在那人开心时泼冷水,而是彻彻底底的忘记。   于是,三月初三,全彩国最热闹的地方,当然只有皇宫内为游罹天举办生辰大典的景云大殿了。烈火五年,是游罹天满25岁的一年,虽然不是大庆,但起码也不同于平日。是日,景云殿满目金色,游罹天不喜闹色,惟独对金色情有独钟,这可难倒了负责布置的官员们。金色是极难掌握的颜色,过火便俗,清淡便寡,唯有恰倒好处,才能又有富贵之意,又不失高雅之气。   今年的金色与纯黑色相配,本来从不可用来庆贺的黑色,竟被今年负责的官员巧妙的与金色融合起来,既没有失礼之感,又衬托出纯金的荣华美丽……   “今年是谁布置的?”暂任丞相的花甲老人面露惊讶之色,在最后一次审查时他亲自来到景云宫,本以为又将看到金红金白等标准搭配,却不想看到这样一副略微显得有些邪美的装潢,不禁啧啧称奇,“倒是有些新意!”   身边的小官立刻满面笑容迎上:“回白大人,是飞虎将军……”   “莫将军?”白律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飞虎正是游罹天赐给莫言的官号。这将军刚来不久,而且布置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将军来做啊!   “是……”小官忙不迭的解释道,“本是二王爷负责宫廷里的庆典事宜,但王爷最近繁忙,难以抽空布置这些。听说是二王妃向他推荐了飞虎将军,二王爷便答应破格一用,没想到还真是个文武两不误的人才。”   “哦?”听说是潮姬推荐的,白律的脸上立刻显现出一丝好奇。毕竟那个传奇的女子,她推荐的人,即便是亲生哥哥,也颇有一翻意味可寻。而二王爷最近所做之事,便在小官云淡风轻的一句“最近繁忙”中被忽略了。   “莫将军真是才华横溢啊,听说他与莲大人共同涉险时表现英勇……”小官说得越来越得意,滔滔不绝起来,说着说着,嘴巴一撇,嘟囔道,“这么英勇,倒真奇怪了,莲大人怎么会失了那个胳臂……”   “大胆!”白律横眉一竖,呵斥道。曲椋风断臂一事,本来在朝廷里都是心照不宣的禁题,从不敢在大庭广众下拿出来说。何况他正是那第一个接曲椋风的职位的炮灰,这样的话题对他更是敏感中的敏感,绝口不可提起。   “小……小的失言了!”小官傻了眼,立刻低眉顺眼的道歉,“请……请丞相恕罪!”   白律瞪他一眼,不再理会,自顾自向前走去。边走边看,满目宜人的富贵之色,嘴上不禁又喃喃感叹道:“这个莫将军……小小年纪,倒真是个人才……”   当夜。   灯火通明的景云殿内,是一派表面上详和的气息。众官臣齐聚一堂,皆面带笑颜。游罹天已到,他从不讲究君臣的先来后到,从来都是早早便坐着,大家习惯了,便也不再争早。游罹天看来也对着装潢十分满意,差人问了好几次莫将军来了没有,得到得都是否定的回答,清秀的眉目间也隐隐有失望之色。   歌台暖响,莺歌燕舞,景云殿笼罩在一片辉煌和欢乐之中。虽然明知是假象,但游罹天已经非常满足于这片刻的表面上的温和了。他的理想,便是有朝一日天下能如此详和,不仅是表面,内心亦然……   “飞虎将军到!”随着一声报信。知情人都情不自禁的转头看向大门方向。   莫言一身金白劲装,英姿飒爽,星目剑眉,大步流行,之风流倜傥非同一般。他如此气定神闲,与往日里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郎判若两人,嘴角勾着一丝英气非常的自信微笑,他就如此踏着稳当的军步,携着一身阳光一般的清新信步而入——   “好一个玉树临风的莫将军!我给你封的‘飞虎’名号,果然没有封错。”游罹天难得大声的夸奖了一句,唇边含着柔柔的笑容。百官文武立刻附和叫好,莫言却不卑不亢,倒与他妹妹淡定自若的样子一模一样。   “臣莫言,恭祝皇上生辰!”他走到游罹天面前,行了三拜九叩大礼,朗声祝贺道,“臣不才,不知这景云殿的粗略布置可否入皇上与百官的眼,如若不合圣意,还请皇上恕罪!”   “哪里哪里,莫爱卿的布置,我是爱不释手,喜不移目。”游罹天笑得十分真诚,示意莫言起身,“你这金黑的搭配,倒是烈火朝从未有过的,我很喜欢,辛苦将军了。”   “谢皇上!”莫言欢欣之色尽显于色,连忙叩头感谢。   众人看在眼里,脸上带着笑,心中却都有些小算盘。这飞虎将军年纪轻轻便立了大功,一进宫便被封为将军,此时与游罹天如此谈笑风生,周身都如镀了一层金色一般,让人觉得耀眼异常。这将军一表人才,此时看去,竟有种隐隐要超越当年的曲椋风的气势。虽然实际上还差得远,但这位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难以抵抗的神气与自若,让人不得不叹服之中,对他又多了一分重视。   就在众人都心怀鬼胎的望着莫言与游罹天谈笑时,突然一声高报从天而降:“莲枢密使到!……烈,烈枢密使到!”   那报信的声音在说完莲的名字之后突然停顿数秒,才结结巴巴的开了口,声音有些颤抖。   众人饶有兴趣的转过头去,他们倒要看看,这新起之秀飞虎将军,碰上朝廷里曾经呼风唤雨的莲枢密使,会释放出怎样的光华。   曲椋风走得很淡定,他的淡定比起莫言却还要内敛几分,不似莫言略有张扬的自信,曲椋风依然淡静如莲,一袭白衣飘然而至,黑色蟒皮短靴踏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发出铿锵之声。他嘴边噙着一丝淡笑,目光却深远如遥步可及的星空,沉静却微微带着些璀璨。   莫言闻声转过头去,笑得很阳光,向曲椋风远远致意。曲椋风也回以一颔首,态度不冷不热,彬彬有礼,气度非凡。   然,两人对视的一秒,两人的眼中竟同时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暗色,好象燃烧的烛火,冷不丁被风吹散了几秒。   “烈枢密使呢……”不知是谁低声嘟囔一句,大家才蓦然反应过来。通报时明明是两人,怎么信步走来的却只有曲椋风一个?大家连忙再次把头转向门口,却发现曲椋风走进门不远,便站着不动了,目光含着笑意,望向门外。   仿佛白月的光华从云中露了脸,银白色的光辉如高台歌声一般悠悠的抬起了调子,悠扬的仿佛仙乐一般,伴随着荷花清雅的香气,扑面而来。又仿佛是星空被夜风卷动,支离破碎的星光如晶莹的珍珠一般温泽,却高贵得仿佛一只珠光宝气的凤凰。莞尔着走进景云殿的女子,带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一丝矜持,目光却淡然自若,红唇边噙着的那抹淡笑,美得勾人魂魄。她不是倾国倾城的红颜,却有着超脱自然的浑然之气,既带着少女的婀娜,又携着少年的刚劲——   她是传说中的九色鹿,纯白中带着九色光华,轻巧的跃过森林山涧,脚踏彩云,身披彩霞,飞跑于万物之颠。凤凰朝歌,那是一匹红绡换不来的春红,来得匆匆,让人忍不住以目光追随,生怕谢了春红,亦太匆匆……   众人望着这女子发怔,浑然忘却了他们等待的人是谁。曲椋风唇边笑意渐浓,眼中露出一丝快慰之色。他右手一动,席间早已经安排好了下手,他们虽然也在发怔,倒也没有忘记本分,倒吸了口冷气,才稳下心来惊呼一声——   “那……那不是烈枢密使吗……”   春初。   杏花开了,一朵朵如天边柔软的棉片,落花如雨,微风一过便飘然零落,花雨狂落,层林浸染春红,带点春雨犹犹豫豫的矜持气息,颇有些悠然自得的春意,像一个白衣貌美的女子,脂粉不施,轻挥蒲扇,气定神闲的品茗,很有一翻沉静却不失惊艳之景之美。   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手边的茶盏一口未动,已经凉得半透。几案前的男子手持竹笔,正伏案疾书,曲椋风低垂着眼帘,面上并无表情,却也不显得冷酷。阳光透过镂花的窗户照了进来,映得他半面如软玉一般清冷温泽,散发着近乎透明的柔光。   自他被罢相后,这昔日的相府日益冷清。倒不是众臣认为他在皇帝面前失了宠,但无论如何,这烈火朝远不是朝烈帝一个人的王朝,他在游罹天面前的确受宠非常,但这也是他唯一的资本了……   右臂全失,武功虽依然尚可却与从前无法同日而语,丞相的头衔没有了,虽掌握着兵权,但枢密院实际也并非他一手遮天。   更何况,丞相之位一空,千百只红了眼的豺狼都对其虎视眈眈。曲椋风的势力貌似渐渐衰落下去,那么新任之人又当是谁呢?虽然游罹天暂任德高望重的白律大人为临时丞相,但如今朝廷中的局势是越来越混乱。而时时警惕的叱落轩,竟在这一个月中毫无动静,安静得几乎让人遗忘,但即便如此,依然隐隐约约能够嗅到阴谋浅淡的味道……   多事之春——   曲椋风的深眸中露出一丝疲倦之色,一瞬而过,随即隐没在金白色的阳光下了。   手指轻抚过桃木方桌,突然摸到一丝不光滑,低眉一看,才知道是那日洛河掀翻那只的花梨茶碗在桌上留下的划痕——他唇边突然漾起一丝微微的笑——看样子她真的吓得不轻,竟然在他的桌子上摔了茶杯,这等失态,他还几乎没有见过。   ——他不知,她在杏花村见他伤重,是如何失态得在雨里东奔西跑。   他对她唯一失态的印象,便是这桃木桌子上残留的微辛的薄荷味。   ……承认她是女子,有三个理由。一是为自己和她留条后路。她既然选择了和他站在一起,那么所有指向他的矛头也自然会指向她。在这个朝廷上,留一个把柄便是死罪,游罹天保护他们,但一则他也是聪明人,不会选择为他一人牺牲全盘,二则他如此做风,只会引来骂名,而这恰恰是他曲椋风最不愿看到的。而她是女子的身份如果利用得当,在如今朝内局势混乱,朝外敌人压阵之时,也许可以为他与她留一条迫不得已时逃生的道路。   第二,是对她的警告。她的秘密仍然多如牛毛,他自认看不穿她,但他年纪轻轻便为丞相,平日里虽然不愿动用算计伤人,但必要时手腕也何等厉害。他要她即便隐瞒着什么,也要对他有所顾忌。   第三……   他清楚的记得她当时如扇的睫毛一闪。   她脑中清晰的整理出以上的理由,他仿佛看到她脑中齿轮转动一般,清楚的看出她心中所想,的确和他所预料的,所想的一模一样。他知道她惊慌之后,一定会思考他的用意,那么以她的聪明,所有表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自然会一一看破。   这第三……   他望着她黑曜石一般明亮的双眼,那眼中波涛汹涌。   “我不愿伤人,对名利也没有兴趣,但现在的局势,已容不得我不主动……”他对她说,话中带着深深的叹息,“原谅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要利用我是女子一事……让你东山再起,让你在朝廷中的地位回升?”她颤声问出这一句,满眼的不解。   “不是我,是‘我们’。”他温泽的一笑,随即又是一声深深叹息,“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愿懂?”   “……我懂。”她眼中的气焰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缓缓坐下,凝望着依然蔓延的茶水,目光深沉似水。   她无须问他是如何知道她女子身份,他也无须问她为何不惊讶于此。直到今天,他们依然在彼此试探,试探对方的深浅。   “最好的机会……是三月初皇上的生辰庆典。”他慢慢说,也坐了下来,亲自重新给她倒了一杯茶,“虽然现在时局混乱,这一宴是必须要有的……而且,不仅必须,很可能还是有心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我们要设法回防。”   他永远也忘不了她那时的眼神,幽幽如碧凝的湖水,甚至带了些悲悯,像无法阻挡的飞鸟一般,越过窗棂,落在远处的那片蓝天上。   “唉……”抚摩着茶杯刻出的痕迹,他幽幽的叹了口气。一阵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顽皮的玩弄着他放在桌上的纸页。明天便是游罹天的生辰大典,他与她精心筹备的一切便要实行,但不知为何,一向对自己计划十分自信的他,却陡然生出一丝不安。   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   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   她如此聪慧,几乎猜尽了他的所有用意。   但有一条,他赌她猜不到,永远也猜不到……   他如此做,也是为了他的那个赌,他与上天的那个足以让他一生颠覆的赌约,那个他已近乎全盘皆输,但仍然拼尽最后一丝不甘努力的赌约……   洛河,就这一次,原谅我为自己自私一次……   怕黄昏不觉又黄昏,不**怎地不**。   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   烈火五年,三月初三。   皇帝的生辰,是普天同庆的佳日。   然而,在彩国,在烈火朝却不然。   王都与平常并无异常,百姓们既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到宫门口丢烂白菜之类,只是按照平时的样子过自己的生日——对于一个人,最大的忽视不是刻意在那人开心时泼冷水,而是彻彻底底的忘记。   于是,三月初三,全彩国最热闹的地方,当然只有皇宫内为游罹天举办生辰大典的景云大殿了。烈火五年,是游罹天满25岁的一年,虽然不是大庆,但起码也不同于平日。是日,景云殿满目金色,游罹天不喜闹色,惟独对金色情有独钟,这可难倒了负责布置的官员们。金色是极难掌握的颜色,过火便俗,清淡便寡,唯有恰倒好处,才能又有富贵之意,又不失高雅之气。   今年的金色与纯黑色相配,本来从不可用来庆贺的黑色,竟被今年负责的官员巧妙的与金色融合起来,既没有失礼之感,又衬托出纯金的荣华美丽……   “今年是谁布置的?”暂任丞相的花甲老人面露惊讶之色,在最后一次审查时他亲自来到景云宫,本以为又将看到金红金白等标准搭配,却不想看到这样一副略微显得有些邪美的装潢,不禁啧啧称奇,“倒是有些新意!”   身边的小官立刻满面笑容迎上:“回白大人,是飞虎将军……”   “莫将军?”白律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飞虎正是游罹天赐给莫言的官号。这将军刚来不久,而且布置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将军来做啊!   “是……”小官忙不迭的解释道,“本是二王爷负责宫廷里的庆典事宜,但王爷最近繁忙,难以抽空布置这些。听说是二王妃向他推荐了飞虎将军,二王爷便答应破格一用,没想到还真是个文武两不误的人才。”   “哦?”听说是潮姬推荐的,白律的脸上立刻显现出一丝好奇。毕竟那个传奇的女子,她推荐的人,即便是亲生哥哥,也颇有一翻意味可寻。而二王爷最近所做之事,便在小官云淡风轻的一句“最近繁忙”中被忽略了。   “莫将军真是才华横溢啊,听说他与莲大人共同涉险时表现英勇……”小官说得越来越得意,滔滔不绝起来,说着说着,嘴巴一撇,嘟囔道,“这么英勇,倒真奇怪了,莲大人怎么会失了那个胳臂……”   “大胆!”白律横眉一竖,呵斥道。曲椋风断臂一事,本来在朝廷里都是心照不宣的禁题,从不敢在大庭广众下拿出来说。何况他正是那第一个接曲椋风的职位的炮灰,这样的话题对他更是敏感中的敏感,绝口不可提起。   “小……小的失言了!”小官傻了眼,立刻低眉顺眼的道歉,“请……请丞相恕罪!”   白律瞪他一眼,不再理会,自顾自向前走去。边走边看,满目宜人的富贵之色,嘴上不禁又喃喃感叹道:“这个莫将军……小小年纪,倒真是个人才……”   当夜。   灯火通明的景云殿内,是一派表面上详和的气息。众官臣齐聚一堂,皆面带笑颜。游罹天已到,他从不讲究君臣的先来后到,从来都是早早便坐着,大家习惯了,便也不再争早。游罹天看来也对着装潢十分满意,差人问了好几次莫将军来了没有,得到得都是否定的回答,清秀的眉目间也隐隐有失望之色。   歌台暖响,莺歌燕舞,景云殿笼罩在一片辉煌和欢乐之中。虽然明知是假象,但游罹天已经非常满足于这片刻的表面上的温和了。他的理想,便是有朝一日天下能如此详和,不仅是表面,内心亦然……   “飞虎将军到!”随着一声报信。知情人都情不自禁的转头看向大门方向。   莫言一身金白劲装,英姿飒爽,星目剑眉,大步流行,之风流倜傥非同一般。他如此气定神闲,与往日里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郎判若两人,嘴角勾着一丝英气非常的自信微笑,他就如此踏着稳当的军步,携着一身阳光一般的清新信步而入——   “好一个玉树临风的莫将军!我给你封的‘飞虎’名号,果然没有封错。”游罹天难得大声的夸奖了一句,唇边含着柔柔的笑容。百官文武立刻附和叫好,莫言却不卑不亢,倒与他妹妹淡定自若的样子一模一样。   “臣莫言,恭祝皇上生辰!”他走到游罹天面前,行了三拜九叩大礼,朗声祝贺道,“臣不才,不知这景云殿的粗略布置可否入皇上与百官的眼,如若不合圣意,还请皇上恕罪!”   “哪里哪里,莫爱卿的布置,我是爱不释手,喜不移目。”游罹天笑得十分真诚,示意莫言起身,“你这金黑的搭配,倒是烈火朝从未有过的,我很喜欢,辛苦将军了。”   “谢皇上!”莫言欢欣之色尽显于色,连忙叩头感谢。   众人看在眼里,脸上带着笑,心中却都有些小算盘。这飞虎将军年纪轻轻便立了大功,一进宫便被封为将军,此时与游罹天如此谈笑风生,周身都如镀了一层金色一般,让人觉得耀眼异常。这将军一表人才,此时看去,竟有种隐隐要超越当年的曲椋风的气势。虽然实际上还差得远,但这位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难以抵抗的神气与自若,让人不得不叹服之中,对他又多了一分重视。   就在众人都心怀鬼胎的望着莫言与游罹天谈笑时,突然一声高报从天而降:“莲枢密使到!……烈,烈枢密使到!”   那报信的声音在说完莲的名字之后突然停顿数秒,才结结巴巴的开了口,声音有些颤抖。   众人饶有兴趣的转过头去,他们倒要看看,这新起之秀飞虎将军,碰上朝廷里曾经呼风唤雨的莲枢密使,会释放出怎样的光华。   曲椋风走得很淡定,他的淡定比起莫言却还要内敛几分,不似莫言略有张扬的自信,曲椋风依然淡静如莲,一袭白衣飘然而至,黑色蟒皮短靴踏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发出铿锵之声。他嘴边噙着一丝淡笑,目光却深远如遥步可及的星空,沉静却微微带着些璀璨。   莫言闻声转过头去,笑得很阳光,向曲椋风远远致意。曲椋风也回以一颔首,态度不冷不热,彬彬有礼,气度非凡。   然,两人对视的一秒,两人的眼中竟同时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暗色,好象燃烧的烛火,冷不丁被风吹散了几秒。   “烈枢密使呢……”不知是谁低声嘟囔一句,大家才蓦然反应过来。通报时明明是两人,怎么信步走来的却只有曲椋风一个?大家连忙再次把头转向门口,却发现曲椋风走进门不远,便站着不动了,目光含着笑意,望向门外。   仿佛白月的光华从云中露了脸,银白色的光辉如高台歌声一般悠悠的抬起了调子,悠扬的仿佛仙乐一般,伴随着荷花清雅的香气,扑面而来。又仿佛是星空被夜风卷动,支离破碎的星光如晶莹的珍珠一般温泽,却高贵得仿佛一只珠光宝气的凤凰。莞尔着走进景云殿的女子,带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一丝矜持,目光却淡然自若,红唇边噙着的那抹淡笑,美得勾人魂魄。她不是倾国倾城的红颜,却有着超脱自然的浑然之气,既带着少女的婀娜,又携着少年的刚劲——   她是传说中的九色鹿,纯白中带着九色光华,轻巧的跃过森林山涧,脚踏彩云,身披彩霞,飞跑于万物之颠。凤凰朝歌,那是一匹红绡换不来的春红,来得匆匆,让人忍不住以目光追随,生怕谢了春红,亦太匆匆……   众人望着这女子发怔,浑然忘却了他们等待的人是谁。曲椋风唇边笑意渐浓,眼中露出一丝快慰之色。他右手一动,席间早已经安排好了下手,他们虽然也在发怔,倒也没有忘记本分,倒吸了口冷气,才稳下心来惊呼一声——   “那……那不是烈枢密使吗……”   春初。   杏花开了,一朵朵如天边柔软的棉片,落花如雨,微风一过便飘然零落,花雨狂落,层林浸染春红,带点春雨犹犹豫豫的矜持气息,颇有些悠然自得的春意,像一个白衣貌美的女子,脂粉不施,轻挥蒲扇,气定神闲的品茗,很有一翻沉静却不失惊艳之景之美。   萋萋芳草忆王孙,柳外楼高空断魂。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   手边的茶盏一口未动,已经凉得半透。几案前的男子手持竹笔,正伏案疾书,曲椋风低垂着眼帘,面上并无表情,却也不显得冷酷。阳光透过镂花的窗户照了进来,映得他半面如软玉一般清冷温泽,散发着近乎透明的柔光。   自他被罢相后,这昔日的相府日益冷清。倒不是众臣认为他在皇帝面前失了宠,但无论如何,这烈火朝远不是朝烈帝一个人的王朝,他在游罹天面前的确受宠非常,但这也是他唯一的资本了……   右臂全失,武功虽依然尚可却与从前无法同日而语,丞相的头衔没有了,虽掌握着兵权,但枢密院实际也并非他一手遮天。   更何况,丞相之位一空,千百只红了眼的豺狼都对其虎视眈眈。曲椋风的势力貌似渐渐衰落下去,那么新任之人又当是谁呢?虽然游罹天暂任德高望重的白律大人为临时丞相,但如今朝廷中的局势是越来越混乱。而时时警惕的叱落轩,竟在这一个月中毫无动静,安静得几乎让人遗忘,但即便如此,依然隐隐约约能够嗅到阴谋浅淡的味道……   多事之春——   曲椋风的深眸中露出一丝疲倦之色,一瞬而过,随即隐没在金白色的阳光下了。   手指轻抚过桃木方桌,突然摸到一丝不光滑,低眉一看,才知道是那日洛河掀翻那只的花梨茶碗在桌上留下的划痕——他唇边突然漾起一丝微微的笑——看样子她真的吓得不轻,竟然在他的桌子上摔了茶杯,这等失态,他还几乎没有见过。   ——他不知,她在杏花村见他伤重,是如何失态得在雨里东奔西跑。   他对她唯一失态的印象,便是这桃木桌子上残留的微辛的薄荷味。   ……承认她是女子,有三个理由。一是为自己和她留条后路。她既然选择了和他站在一起,那么所有指向他的矛头也自然会指向她。在这个朝廷上,留一个把柄便是死罪,游罹天保护他们,但一则他也是聪明人,不会选择为他一人牺牲全盘,二则他如此做风,只会引来骂名,而这恰恰是他曲椋风最不愿看到的。而她是女子的身份如果利用得当,在如今朝内局势混乱,朝外敌人压阵之时,也许可以为他与她留一条迫不得已时逃生的道路。   第二,是对她的警告。她的秘密仍然多如牛毛,他自认看不穿她,但他年纪轻轻便为丞相,平日里虽然不愿动用算计伤人,但必要时手腕也何等厉害。他要她即便隐瞒着什么,也要对他有所顾忌。   第三……   他清楚的记得她当时如扇的睫毛一闪。   她脑中清晰的整理出以上的理由,他仿佛看到她脑中齿轮转动一般,清楚的看出她心中所想,的确和他所预料的,所想的一模一样。他知道她惊慌之后,一定会思考他的用意,那么以她的聪明,所有表面上冠冕堂皇的理由自然会一一看破。   这第三……   他望着她黑曜石一般明亮的双眼,那眼中波涛汹涌。   “我不愿伤人,对名利也没有兴趣,但现在的局势,已容不得我不主动……”他对她说,话中带着深深的叹息,“原谅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你要利用我是女子一事……让你东山再起,让你在朝廷中的地位回升?”她颤声问出这一句,满眼的不解。   “不是我,是‘我们’。”他温泽的一笑,随即又是一声深深叹息,“你是真的不懂?还是不愿懂?”   “……我懂。”她眼中的气焰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缓缓坐下,凝望着依然蔓延的茶水,目光深沉似水。   她无须问他是如何知道她女子身份,他也无须问她为何不惊讶于此。直到今天,他们依然在彼此试探,试探对方的深浅。   “最好的机会……是三月初皇上的生辰庆典。”他慢慢说,也坐了下来,亲自重新给她倒了一杯茶,“虽然现在时局混乱,这一宴是必须要有的……而且,不仅必须,很可能还是有心人精心布置的鸿门宴……我们要设法回防。”   他永远也忘不了她那时的眼神,幽幽如碧凝的湖水,甚至带了些悲悯,像无法阻挡的飞鸟一般,越过窗棂,落在远处的那片蓝天上。   “唉……”抚摩着茶杯刻出的痕迹,他幽幽的叹了口气。一阵风从半开的窗户里吹进来,顽皮的玩弄着他放在桌上的纸页。明天便是游罹天的生辰大典,他与她精心筹备的一切便要实行,但不知为何,一向对自己计划十分自信的他,却陡然生出一丝不安。   见杨柳飞绵滚滚,对桃花醉脸醺醺。   透内阁香风阵阵,掩重门暮雨纷纷……   她如此聪慧,几乎猜尽了他的所有用意。   但有一条,他赌她猜不到,永远也猜不到……   他如此做,也是为了他的那个赌,他与上天的那个足以让他一生颠覆的赌约,那个他已近乎全盘皆输,但仍然拼尽最后一丝不甘努力的赌约……   洛河,就这一次,原谅我为自己自私一次……   怕黄昏不觉又黄昏,不**怎地不**。   新啼痕压旧啼痕,断肠人忆断肠人……   烈火五年,三月初三。   皇帝的生辰,是普天同庆的佳日。   然而,在彩国,在烈火朝却不然。   王都与平常并无异常,百姓们既没有张灯结彩,也没有到宫门口丢烂白菜之类,只是按照平时的样子过自己的生日——对于一个人,最大的忽视不是刻意在那人开心时泼冷水,而是彻彻底底的忘记。   于是,三月初三,全彩国最热闹的地方,当然只有皇宫内为游罹天举办生辰大典的景云大殿了。烈火五年,是游罹天满25岁的一年,虽然不是大庆,但起码也不同于平日。是日,景云殿满目金色,游罹天不喜闹色,惟独对金色情有独钟,这可难倒了负责布置的官员们。金色是极难掌握的颜色,过火便俗,清淡便寡,唯有恰倒好处,才能又有富贵之意,又不失高雅之气。   今年的金色与纯黑色相配,本来从不可用来庆贺的黑色,竟被今年负责的官员巧妙的与金色融合起来,既没有失礼之感,又衬托出纯金的荣华美丽……   “今年是谁布置的?”暂任丞相的花甲老人面露惊讶之色,在最后一次审查时他亲自来到景云宫,本以为又将看到金红金白等标准搭配,却不想看到这样一副略微显得有些邪美的装潢,不禁啧啧称奇,“倒是有些新意!”   身边的小官立刻满面笑容迎上:“回白大人,是飞虎将军……”   “莫将军?”白律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飞虎正是游罹天赐给莫言的官号。这将军刚来不久,而且布置这种事情,怎么也轮不到将军来做啊!   “是……”小官忙不迭的解释道,“本是二王爷负责宫廷里的庆典事宜,但王爷最近繁忙,难以抽空布置这些。听说是二王妃向他推荐了飞虎将军,二王爷便答应破格一用,没想到还真是个文武两不误的人才。”   “哦?”听说是潮姬推荐的,白律的脸上立刻显现出一丝好奇。毕竟那个传奇的女子,她推荐的人,即便是亲生哥哥,也颇有一翻意味可寻。而二王爷最近所做之事,便在小官云淡风轻的一句“最近繁忙”中被忽略了。   “莫将军真是才华横溢啊,听说他与莲大人共同涉险时表现英勇……”小官说得越来越得意,滔滔不绝起来,说着说着,嘴巴一撇,嘟囔道,“这么英勇,倒真奇怪了,莲大人怎么会失了那个胳臂……”   “大胆!”白律横眉一竖,呵斥道。曲椋风断臂一事,本来在朝廷里都是心照不宣的禁题,从不敢在大庭广众下拿出来说。何况他正是那第一个接曲椋风的职位的炮灰,这样的话题对他更是敏感中的敏感,绝口不可提起。   “小……小的失言了!”小官傻了眼,立刻低眉顺眼的道歉,“请……请丞相恕罪!”   白律瞪他一眼,不再理会,自顾自向前走去。边走边看,满目宜人的富贵之色,嘴上不禁又喃喃感叹道:“这个莫将军……小小年纪,倒真是个人才……”   当夜。   灯火通明的景云殿内,是一派表面上详和的气息。众官臣齐聚一堂,皆面带笑颜。游罹天已到,他从不讲究君臣的先来后到,从来都是早早便坐着,大家习惯了,便也不再争早。游罹天看来也对着装潢十分满意,差人问了好几次莫将军来了没有,得到得都是否定的回答,清秀的眉目间也隐隐有失望之色。   歌台暖响,莺歌燕舞,景云殿笼罩在一片辉煌和欢乐之中。虽然明知是假象,但游罹天已经非常满足于这片刻的表面上的温和了。他的理想,便是有朝一日天下能如此详和,不仅是表面,内心亦然……   “飞虎将军到!”随着一声报信。知情人都情不自禁的转头看向大门方向。   莫言一身金白劲装,英姿飒爽,星目剑眉,大步流行,之风流倜傥非同一般。他如此气定神闲,与往日里那个嬉皮笑脸的少年郎判若两人,嘴角勾着一丝英气非常的自信微笑,他就如此踏着稳当的军步,携着一身阳光一般的清新信步而入——   “好一个玉树临风的莫将军!我给你封的‘飞虎’名号,果然没有封错。”游罹天难得大声的夸奖了一句,唇边含着柔柔的笑容。百官文武立刻附和叫好,莫言却不卑不亢,倒与他妹妹淡定自若的样子一模一样。   “臣莫言,恭祝皇上生辰!”他走到游罹天面前,行了三拜九叩大礼,朗声祝贺道,“臣不才,不知这景云殿的粗略布置可否入皇上与百官的眼,如若不合圣意,还请皇上恕罪!”   “哪里哪里,莫爱卿的布置,我是爱不释手,喜不移目。”游罹天笑得十分真诚,示意莫言起身,“你这金黑的搭配,倒是烈火朝从未有过的,我很喜欢,辛苦将军了。”   “谢皇上!”莫言欢欣之色尽显于色,连忙叩头感谢。   众人看在眼里,脸上带着笑,心中却都有些小算盘。这飞虎将军年纪轻轻便立了大功,一进宫便被封为将军,此时与游罹天如此谈笑风生,周身都如镀了一层金色一般,让人觉得耀眼异常。这将军一表人才,此时看去,竟有种隐隐要超越当年的曲椋风的气势。虽然实际上还差得远,但这位年轻人身上散发出的难以抵抗的神气与自若,让人不得不叹服之中,对他又多了一分重视。   就在众人都心怀鬼胎的望着莫言与游罹天谈笑时,突然一声高报从天而降:“莲枢密使到!……烈,烈枢密使到!”   那报信的声音在说完莲的名字之后突然停顿数秒,才结结巴巴的开了口,声音有些颤抖。   众人饶有兴趣的转过头去,他们倒要看看,这新起之秀飞虎将军,碰上朝廷里曾经呼风唤雨的莲枢密使,会释放出怎样的光华。   曲椋风走得很淡定,他的淡定比起莫言却还要内敛几分,不似莫言略有张扬的自信,曲椋风依然淡静如莲,一袭白衣飘然而至,黑色蟒皮短靴踏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发出铿锵之声。他嘴边噙着一丝淡笑,目光却深远如遥步可及的星空,沉静却微微带着些璀璨。   莫言闻声转过头去,笑得很阳光,向曲椋风远远致意。曲椋风也回以一颔首,态度不冷不热,彬彬有礼,气度非凡。   然,两人对视的一秒,两人的眼中竟同时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暗色,好象燃烧的烛火,冷不丁被风吹散了几秒。   “烈枢密使呢……”不知是谁低声嘟囔一句,大家才蓦然反应过来。通报时明明是两人,怎么信步走来的却只有曲椋风一个?大家连忙再次把头转向门口,却发现曲椋风走进门不远,便站着不动了,目光含着笑意,望向门外。   仿佛白月的光华从云中露了脸,银白色的光辉如高台歌声一般悠悠的抬起了调子,悠扬的仿佛仙乐一般,伴随着荷花清雅的香气,扑面而来。又仿佛是星空被夜风卷动,支离破碎的星光如晶莹的珍珠一般温泽,却高贵得仿佛一只珠光宝气的凤凰。莞尔着走进景云殿的女子,带着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一丝矜持,目光却淡然自若,红唇边噙着的那抹淡笑,美得勾人魂魄。她不是倾国倾城的红颜,却有着超脱自然的浑然之气,既带着少女的婀娜,又携着少年的刚劲——   她是传说中的九色鹿,纯白中带着九色光华,轻巧的跃过森林山涧,脚踏彩云,身披彩霞,飞跑于万物之颠。凤凰朝歌,那是一匹红绡换不来的春红,来得匆匆,让人忍不住以目光追随,生怕谢了春红,亦太匆匆……   众人望着这女子发怔,浑然忘却了他们等待的人是谁。曲椋风唇边笑意渐浓,眼中露出一丝快慰之色。他右手一动,席间早已经安排好了下手,他们虽然也在发怔,倒也没有忘记本分,倒吸了口冷气,才稳下心来惊呼一声——   “那……那不是烈枢密使吗……” 第13章佳人歌(下)   随着那声惊讶的呼喊,整个景云殿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金黑色的装潢顿时散发出了冰冷的气息。除了微微笑着,眼中却依然带着几分惊艳的游罹天的曲椋风,就连莫言都禁不住怔怔的望着走进大殿的妙龄少女,满脸不可置信……   她就像一只悠然浮嬉于碧水上的天鹅,优雅之质尽显。一看便知,她不是孱弱的大家闺秀,却也不是粗犷不知礼数的野蛮女子。她可以策马带兵驰骋沙场,今日却一鸣惊人的着一身锦衣华服,在众多男人面前莞尔而立……   “烈……枢密使……”   群臣被点醒,脑中立刻闪出那少年曾经清澈如水的模样,嘴角常勾着丝狡黠的微笑,双眸黑如点漆,亮若秋水,明净得仿佛能够一眼望穿。那少年机智过人,伶俐清秀得像个女子,除夕夜的一舞甚至更甚女子……但他机智过人,才华绝艳,冷静得又不似女子……都说女儿家是水做的身,可这位年纪轻轻的状元爷却更像一缕薄香,常在朝堂上一语惊人,谈笑风生中至人于陷阱之中……   而那似女子又不似女子的枢密使,那时而俏皮得像个孩子,时而策马飞驰的英气少年……此刻竟然化身为这个算不上倾倒天下,却气质卓绝的少女,窈窕的站在眼前?   这是否又像那曲仙侣舞一样,只是一个娱乐的节目……?   “烈枢密使……”游罹天恰倒好处的在大家的惊艳正要变为疑惑时,柔声开了口,温软的笑容仿佛三月的春风,细细的剪过百官的心思,“——辛苦了……”   像是一团浓雾被一把撒进景云殿,连先前惹人注目的金黑装潢都越发朦胧起来,只盛那抹华美如皎皎河汉的纤细身影,仍站立在离殿门不远的地方,莞尔浅笑着。   女子从军为官,在彩国的历史上从未有过,而若是欺瞒性别混入宫廷作官,罪加欺君一等,便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一般来讲,就算游罹天一时心软不追究罪过,曲椋风于情于理也不可能饶恕她。可现在她不卑不亢的样子,嘴角是一丝薄薄的笑容,没有半点惊慌甚至害怕的样子,着实让满殿文武都一头雾水。而游罹天刚才那句“辛苦了”就让他们更加奇怪……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着的曲椋风,却一眼望倒他淡淡的表情,安静得近乎诡异,一言不发,甚至看都不看洛河一眼,只是静静的望着微笑的游罹天。   一群蠢材……站在游罹天身边的莫言微微眯起了眼,望着对面略显妖娆的洛河,显然还有些无法接受一向于他称兄道弟的“夏兄弟”摇身一变,成了个如此玲珑的女子。但他讶异之中也已经明白过来,嘴角微微一勾,带些鄙夷的望着在座的众官员不明所以的一片哗然,深邃的眼中幽幽之色尽显。   游罹天和曲椋风表态到了这种程度,显然已经不是一般通情达理,这证明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只怕他们私底下不知道排练过多少次……莫言抬起头望向曲椋风,却发现他也在远远的看着自己。两人再次对视,各自都是深邃的一望不可见底的眸色,望到眼底也只有深潭一般的黑幽。   一个是年轻有为却仕途遇险的莲枢密使,一个是初来乍到却深得宠爱的飞虎将军……   良久,莫言突然一咧嘴无声的笑了,露出健康洁白的牙齿,笑得阳光可爱。曲椋风却没有笑,他深望了莫言一眼,眸色中带着一丝探究,但也仅此一眼,他便转过头去,再也没有看向莫言。   而莫言依然大大咧咧的笑着,像个孩子一样愉快非常。他赢了……他与曲椋风对视的时候,他就赢了。莲丞相啊莲丞相,权倾朝野,控制得了一切**,翻手云覆手雨,却控制不了感情。他以为自己把一切都藏在了心里,从眼里看不出丝毫……   的确,莫言的确没有从他眼中看到任何政治风华。但是他却清清楚楚得看到了一抹醉色……一抹明显为那纤细身影而沉沦的醉色。莫言细细的笑了,他慢慢品着曲椋风不自知的情况下流露出的那一丝醉色,在莫言品来,美如琼浆佳酿……   群臣绕了几个圈子后终于回过味来,倏地将目光又甩回洛河身上。仿佛是看穿了人们的心思,在恰倒好处的停顿了这么长时间后,洛河慢慢的对游罹天行了大礼,浅笑如兰:“皇上说笑了,臣才要恭喜皇上……数月的苦心,今天终于得愿以偿。”   游罹天挑起一根眉毛,一双明眸弯如月牙:“烈枢密使是在嘲笑我吗?哪又什么得愿以偿,我烈火朝如今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事到如今,也只有倾力一战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激灵。的确,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如今的朝廷可谓是危如累卵,而叱落轩就像是只蓄势待发的猛虎,如今的无声无息反而让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生怕不知何时突然遭到灭顶之灾。臣子们有些已经想要辞官不干,这如今伤痕累累的烈火朝,可谓是一盘散沙,聚也聚不起来……   游罹天见众人面色异样,温柔一笑,目光扫向群臣,轻笑道:“烈枢密使在天权考试时便才华绝艳,只可惜是女子之身。人说我烈火朝无人无才,椋风才向我建议,不如让烈枢密使以男子之态为官,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也向世间证明我烈火朝的能耐……”   众人目瞪口呆,游罹天的声音却突然提升了一个高度,铮铮有声:“事到如今,我烈火朝临危,外面人都说我们无人抵抗,我才让她露出真身……如今,一介女子方可挑起卫国大梁,孰还敢说我烈火朝无人无才?!孰还敢说,我烈火朝必将不加反抗,便覆灭于叛军乱箭之下?!”   ……   众人哗然,皆呆若木鸡的望着游罹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这位照烈帝一向温柔如水,从未当众说过这样慷慨激昂的话语,今天他像发泄一样喊出这两句略显轻狂的问话,众人心中都是一震,第一次觉得哪高坐在龙椅上因激动而面泛潮红的少年天子,周身散发着属于龙之子的光辉。本来由于内忧外患而死气沉沉的人心,仿佛静水中投入一枚锐石,激荡之情陡然而生,像一阵劲风盘旋于众臣心中,久久不散。   “我烈火朝……虽因我之不慎而惹来怨怒,但绝不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我非狠辣之人,却也绝不是坐等死期的懦夫!”游罹天越来越激动起来,句句发自肺腑,认真得让曲椋风与夏洛河都吃了一惊:这些本是安排好的台词,不想竟被游罹天说得如此真切。洛河在一刹之间竟有酸楚落泪得冲动。她本该位叱落轩效力,此时却为一个千夫所指得软弱天子所深深打动。   游罹天虽然软弱善良,却绝不是等死的懦夫——   他不是不爱他的国家,不是不爱他的子民。他只是错生在帝王加,只是很难克服自己天性软弱的心魔……这心魔让他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治理国家,也是这心魔让他唯唯诺诺,不肯正视自己的天子之位……   但这一刹那,洛河仿佛看到他胸口的苍龙出渊,翱翔于天际。这一刹那,他借曲夏之力,挣脱了一直缠于心中的软弱心魔,承认了自己身为天子的责任。这一刹那,他终于成为了王者——   “如果谁信不过我,信不过烈火朝,可以现在走,君无戏言,我不会加罪于你们。但是我堂堂的烈火朝,可有愿与我同生共死,共守国家的勇士?可有愿与我烈火朝的子民众志成城,誓死卫国的忠臣?!”游罹天站了起来,眼中似有灼灼朝阳的气焰,炯炯的扫视着群臣。他只觉得血气激荡在胸口,第一次想要战斗,想要守护一样东西,“可有人,愿意拼死守护这烈火王朝?!”   ……   “臣曲椋风,誓与皇上同仇敌忾,共守国家!”   “臣夏洛河,愿与皇上同仇敌忾,共守国家!”   同样的的话语,被同时跪下的两人不约而同的说了出来。话音未落,洛河自己便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她……她不该发这个誓的,她是叱落轩的人,是柳玉寒派来的卧底……她是最终会背叛这烈火王朝的人,可她竟然不由自主的发了这样一个誓……方才的一瞬她脑中一片空白,大脑没有发出任何指令,她已经直觉般的跪倒在地,发誓她——要守护这烈火王朝……   “臣莫言,愿誓死保卫烈火朝!”继曲夏二人后,莫言也一扫衣摆跪了下来,英气十足的喊出这一句。   “臣……臣白律!愿和皇上与人民众志成城!”暂为丞相的老人眼中已有些泪光,他一路看着游罹天走来,如今才终于释然。他虽有私心,此时心中却也是感动站了上风,虔诚的跪地叩首。   “臣誓与烈火朝同生共死!”   “臣愿意驻守王都,绝不让叛军入城半步——”   “臣……”   “……”   偌大的景云殿,突然跪倒了一片大臣。他们都低着头,游罹天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们喊出的豪言壮语。但他此刻突然觉得,无论是真是假,都有一种感动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想流泪……   无数忠心耿耿的话语在身后响起,曲椋风唇角勾起一丝微笑。无论他们的忠心是否足够由衷,他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仅达到了,还超出了他能够预期的范围——第一他没有想到游罹天如此真挚的话语让朝廷的士气陡然大振,第二……是她发了誓,她毫不犹豫的发誓要守护烈火王朝。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自觉转向跪在自己身边的洛河,笑容却突然滞在脸上,僵硬得再也牵扯不动。   洛河脖上的红绳断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配掉了出来,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玉没有碎,碎的并不是它……突然有晶莹的泪滴掉落在玉上,一颗颗摔得支离破碎。一滴,两滴,三滴……晶亮的,却覆盖了整块玲珑的美玉……   正当所有人都有所感触时,游罹天笑道:“大家请起……”大家正起身,突然一个飘渺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轻飘飘的浮了进来,伴着一阵甜梅的芬芳,使景云殿激昂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臣弟似乎错过了一场好戏啊……”游裂月的声音盈盈响起。众臣看去时,又是一大冲击伴随着热血上涌弥漫开来。   如果说这宴会的主角是女人,那么这个女人与方才的洛河,是真正能够一争上下的人。   游裂月像呵护着一朵鲜花般牵着一双白脂般的纤手,众人皆是先看见那手,才看到的那人。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莫潮姬,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血气扶摇直上的涌进脑中,无法控制的觉得有些窒息。   如果说洛河的气质带着些少年阳刚的可爱,眼前这个女子则是把女人的孱弱柔美发挥到了极致。一时间没有人去问从不出席宴会的潮姬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宴会上,而且迟到如此之久。所有人的目光只能聚集在她身上,她的娇美和柔情像一阵春雨沐浴着人们干燥的心灵,这才是红颜祸水的气质,只一笑便得惹人为她卖命……   而莫潮姬一直都小鸟依人的笑着,笑得温婉可人,淡雅清澈。她的目光没有一丝力度,只如同阳光一样带着暖意,一视同仁的扫过每个人的面庞。加上她丝毫不展示自己之美的素淡穿着,让人对她的喜爱更甚了几分。   所有人的心里不自觉的会将今晚出现的两次惊艳比较一番。潮姬的美柔软温和,像一块温玉,美得燎人,但也只是静静淡淡的趴在手心里,默默的温暖着肌肤。而洛河的美则带着力度,她像一只欲离弦的极品羽箭,充满了美感与力量。   潮姬的美更加感性,足以诱惑所有人,而洛河的气质则是知性的人才能够感知的美丽。   曲椋风望着潮姬却是另外一种想法。他从不是对人一见钟情的性格,哪怕对方是如此美貌的女子。他只是想起洛河前几日对自己说的话——“极其懂得分寸,知进知退。”如今一见,这女子虽然没有刻意展示自己的智慧,颦笑之间却淡然之气尽显,显然是极明白自己的目的与想法,绝不会为铺天盖地的赞美与仰慕冲昏了头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无心也就罢了。一旦成为了武器,便是杀遍天下最残忍的凶器。   “王弟的娇妻,连我都没有见过几回,果然是天仙美人,气质非凡。”游罹天眼中也有深深的赞美之意,被一旁站起的莫言尽收眼底,“不过,王弟不是从不带娇妻参加宴会的?怎么今日有兴致。”   游裂月挑起眉眼,笑望着自己的王兄,嘴角的笑有了一丝毒辣。这种问题,客气的人都会以一个“王兄的生日,自然要带来一同庆祝”搪塞过去,可游裂月进屋之前已经看到了发生的一切,有意要灭灭游罹天的风头,偏偏丝毫不给面子的温柔笑道:“潮姬说,能见到飞虎将军的时候不多,今日一定要来见见多年不见的将军,所以虽然身子不好,还是把她带来了,好让他们兄妹相见。”   游罹天笑容一滞,所有人带了点惊恐的目光全部都转到莫言身上,没有注意到莫言与莫潮姬相视时不易察觉的一笑。   潮姬是聪明的女子,立刻上前柔声道:“皇上不要听他说笑,臣妾觉得今日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个大庆生日,自然要来恭贺一番……臣妾祝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有皇上这样心怀仁慈的君主,烈火朝的江山必将会安详温和……”   她不急不慢的讲着,悦耳的声音让所有人都觉得十分愉悦。洛河面带丝笑看着潮姬,她倒丝毫没有觉得潮姬抢了她的风头,只是越发觉得这个女子智慧非常,简简单单的几句祝福被她说得妙笔生花。   “罢了罢了……”游罹天笑得非常愉快,摇摇头,“我还是让你们兄妹好好团聚吧,否则不知要说出多少更好听得话,我可招架不了。”   他这一句惹来不少笑声,景云殿的紧张气氛终于回归到轻松愉快的节奏上。莫言气宇轩昂的走了过去,他相貌本就英俊,加上宴会开始时与游罹天的亲切谈话,显得他格外耀眼。兄妹站在一起,惺惺相悉的模样,更加惹人注目。渐渐的,景云殿开始形成两个中心,一部分围在曲椋风与洛河身边,另外一部分,则选择了后起之秀,团团围住那引人注目的两兄妹,争相敬酒致意……   谈笑间曲椋风抬起眼帘望着不远处谈笑风生的莫言与莫潮姬,眼中幽幽的光芒一闪而逝,那抹暗色在一瞬之间便转换成一抹淡淡的笑,融化进手中的佳酿,与身边少女面上的潮红中了……   随着那声惊讶的呼喊,整个景云殿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金黑色的装潢顿时散发出了冰冷的气息。除了微微笑着,眼中却依然带着几分惊艳的游罹天的曲椋风,就连莫言都禁不住怔怔的望着走进大殿的妙龄少女,满脸不可置信……   她就像一只悠然浮嬉于碧水上的天鹅,优雅之质尽显。一看便知,她不是孱弱的大家闺秀,却也不是粗犷不知礼数的野蛮女子。她可以策马带兵驰骋沙场,今日却一鸣惊人的着一身锦衣华服,在众多男人面前莞尔而立……   “烈……枢密使……”   群臣被点醒,脑中立刻闪出那少年曾经清澈如水的模样,嘴角常勾着丝狡黠的微笑,双眸黑如点漆,亮若秋水,明净得仿佛能够一眼望穿。那少年机智过人,伶俐清秀得像个女子,除夕夜的一舞甚至更甚女子……但他机智过人,才华绝艳,冷静得又不似女子……都说女儿家是水做的身,可这位年纪轻轻的状元爷却更像一缕薄香,常在朝堂上一语惊人,谈笑风生中至人于陷阱之中……   而那似女子又不似女子的枢密使,那时而俏皮得像个孩子,时而策马飞驰的英气少年……此刻竟然化身为这个算不上倾倒天下,却气质卓绝的少女,窈窕的站在眼前?   这是否又像那曲仙侣舞一样,只是一个娱乐的节目……?   “烈枢密使……”游罹天恰倒好处的在大家的惊艳正要变为疑惑时,柔声开了口,温软的笑容仿佛三月的春风,细细的剪过百官的心思,“——辛苦了……”   像是一团浓雾被一把撒进景云殿,连先前惹人注目的金黑装潢都越发朦胧起来,只盛那抹华美如皎皎河汉的纤细身影,仍站立在离殿门不远的地方,莞尔浅笑着。   女子从军为官,在彩国的历史上从未有过,而若是欺瞒性别混入宫廷作官,罪加欺君一等,便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一般来讲,就算游罹天一时心软不追究罪过,曲椋风于情于理也不可能饶恕她。可现在她不卑不亢的样子,嘴角是一丝薄薄的笑容,没有半点惊慌甚至害怕的样子,着实让满殿文武都一头雾水。而游罹天刚才那句“辛苦了”就让他们更加奇怪……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着的曲椋风,却一眼望倒他淡淡的表情,安静得近乎诡异,一言不发,甚至看都不看洛河一眼,只是静静的望着微笑的游罹天。   一群蠢材……站在游罹天身边的莫言微微眯起了眼,望着对面略显妖娆的洛河,显然还有些无法接受一向于他称兄道弟的“夏兄弟”摇身一变,成了个如此玲珑的女子。但他讶异之中也已经明白过来,嘴角微微一勾,带些鄙夷的望着在座的众官员不明所以的一片哗然,深邃的眼中幽幽之色尽显。   游罹天和曲椋风表态到了这种程度,显然已经不是一般通情达理,这证明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只怕他们私底下不知道排练过多少次……莫言抬起头望向曲椋风,却发现他也在远远的看着自己。两人再次对视,各自都是深邃的一望不可见底的眸色,望到眼底也只有深潭一般的黑幽。   一个是年轻有为却仕途遇险的莲枢密使,一个是初来乍到却深得宠爱的飞虎将军……   良久,莫言突然一咧嘴无声的笑了,露出健康洁白的牙齿,笑得阳光可爱。曲椋风却没有笑,他深望了莫言一眼,眸色中带着一丝探究,但也仅此一眼,他便转过头去,再也没有看向莫言。   而莫言依然大大咧咧的笑着,像个孩子一样愉快非常。他赢了……他与曲椋风对视的时候,他就赢了。莲丞相啊莲丞相,权倾朝野,控制得了一切**,翻手云覆手雨,却控制不了感情。他以为自己把一切都藏在了心里,从眼里看不出丝毫……   的确,莫言的确没有从他眼中看到任何政治风华。但是他却清清楚楚得看到了一抹醉色……一抹明显为那纤细身影而沉沦的醉色。莫言细细的笑了,他慢慢品着曲椋风不自知的情况下流露出的那一丝醉色,在莫言品来,美如琼浆佳酿……   群臣绕了几个圈子后终于回过味来,倏地将目光又甩回洛河身上。仿佛是看穿了人们的心思,在恰倒好处的停顿了这么长时间后,洛河慢慢的对游罹天行了大礼,浅笑如兰:“皇上说笑了,臣才要恭喜皇上……数月的苦心,今天终于得愿以偿。”   游罹天挑起一根眉毛,一双明眸弯如月牙:“烈枢密使是在嘲笑我吗?哪又什么得愿以偿,我烈火朝如今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事到如今,也只有倾力一战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激灵。的确,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如今的朝廷可谓是危如累卵,而叱落轩就像是只蓄势待发的猛虎,如今的无声无息反而让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生怕不知何时突然遭到灭顶之灾。臣子们有些已经想要辞官不干,这如今伤痕累累的烈火朝,可谓是一盘散沙,聚也聚不起来……   游罹天见众人面色异样,温柔一笑,目光扫向群臣,轻笑道:“烈枢密使在天权考试时便才华绝艳,只可惜是女子之身。人说我烈火朝无人无才,椋风才向我建议,不如让烈枢密使以男子之态为官,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也向世间证明我烈火朝的能耐……”   众人目瞪口呆,游罹天的声音却突然提升了一个高度,铮铮有声:“事到如今,我烈火朝临危,外面人都说我们无人抵抗,我才让她露出真身……如今,一介女子方可挑起卫国大梁,孰还敢说我烈火朝无人无才?!孰还敢说,我烈火朝必将不加反抗,便覆灭于叛军乱箭之下?!”   ……   众人哗然,皆呆若木鸡的望着游罹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这位照烈帝一向温柔如水,从未当众说过这样慷慨激昂的话语,今天他像发泄一样喊出这两句略显轻狂的问话,众人心中都是一震,第一次觉得哪高坐在龙椅上因激动而面泛潮红的少年天子,周身散发着属于龙之子的光辉。本来由于内忧外患而死气沉沉的人心,仿佛静水中投入一枚锐石,激荡之情陡然而生,像一阵劲风盘旋于众臣心中,久久不散。   “我烈火朝……虽因我之不慎而惹来怨怒,但绝不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我非狠辣之人,却也绝不是坐等死期的懦夫!”游罹天越来越激动起来,句句发自肺腑,认真得让曲椋风与夏洛河都吃了一惊:这些本是安排好的台词,不想竟被游罹天说得如此真切。洛河在一刹之间竟有酸楚落泪得冲动。她本该位叱落轩效力,此时却为一个千夫所指得软弱天子所深深打动。   游罹天虽然软弱善良,却绝不是等死的懦夫——   他不是不爱他的国家,不是不爱他的子民。他只是错生在帝王加,只是很难克服自己天性软弱的心魔……这心魔让他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治理国家,也是这心魔让他唯唯诺诺,不肯正视自己的天子之位……   但这一刹那,洛河仿佛看到他胸口的苍龙出渊,翱翔于天际。这一刹那,他借曲夏之力,挣脱了一直缠于心中的软弱心魔,承认了自己身为天子的责任。这一刹那,他终于成为了王者——   “如果谁信不过我,信不过烈火朝,可以现在走,君无戏言,我不会加罪于你们。但是我堂堂的烈火朝,可有愿与我同生共死,共守国家的勇士?可有愿与我烈火朝的子民众志成城,誓死卫国的忠臣?!”游罹天站了起来,眼中似有灼灼朝阳的气焰,炯炯的扫视着群臣。他只觉得血气激荡在胸口,第一次想要战斗,想要守护一样东西,“可有人,愿意拼死守护这烈火王朝?!”   ……   “臣曲椋风,誓与皇上同仇敌忾,共守国家!”   “臣夏洛河,愿与皇上同仇敌忾,共守国家!”   同样的的话语,被同时跪下的两人不约而同的说了出来。话音未落,洛河自己便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她……她不该发这个誓的,她是叱落轩的人,是柳玉寒派来的卧底……她是最终会背叛这烈火王朝的人,可她竟然不由自主的发了这样一个誓……方才的一瞬她脑中一片空白,大脑没有发出任何指令,她已经直觉般的跪倒在地,发誓她——要守护这烈火王朝……   “臣莫言,愿誓死保卫烈火朝!”继曲夏二人后,莫言也一扫衣摆跪了下来,英气十足的喊出这一句。   “臣……臣白律!愿和皇上与人民众志成城!”暂为丞相的老人眼中已有些泪光,他一路看着游罹天走来,如今才终于释然。他虽有私心,此时心中却也是感动站了上风,虔诚的跪地叩首。   “臣誓与烈火朝同生共死!”   “臣愿意驻守王都,绝不让叛军入城半步——”   “臣……”   “……”   偌大的景云殿,突然跪倒了一片大臣。他们都低着头,游罹天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们喊出的豪言壮语。但他此刻突然觉得,无论是真是假,都有一种感动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想流泪……   无数忠心耿耿的话语在身后响起,曲椋风唇角勾起一丝微笑。无论他们的忠心是否足够由衷,他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仅达到了,还超出了他能够预期的范围——第一他没有想到游罹天如此真挚的话语让朝廷的士气陡然大振,第二……是她发了誓,她毫不犹豫的发誓要守护烈火王朝。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自觉转向跪在自己身边的洛河,笑容却突然滞在脸上,僵硬得再也牵扯不动。   洛河脖上的红绳断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配掉了出来,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玉没有碎,碎的并不是它……突然有晶莹的泪滴掉落在玉上,一颗颗摔得支离破碎。一滴,两滴,三滴……晶亮的,却覆盖了整块玲珑的美玉……   正当所有人都有所感触时,游罹天笑道:“大家请起……”大家正起身,突然一个飘渺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轻飘飘的浮了进来,伴着一阵甜梅的芬芳,使景云殿激昂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臣弟似乎错过了一场好戏啊……”游裂月的声音盈盈响起。众臣看去时,又是一大冲击伴随着热血上涌弥漫开来。   如果说这宴会的主角是女人,那么这个女人与方才的洛河,是真正能够一争上下的人。   游裂月像呵护着一朵鲜花般牵着一双白脂般的纤手,众人皆是先看见那手,才看到的那人。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莫潮姬,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血气扶摇直上的涌进脑中,无法控制的觉得有些窒息。   如果说洛河的气质带着些少年阳刚的可爱,眼前这个女子则是把女人的孱弱柔美发挥到了极致。一时间没有人去问从不出席宴会的潮姬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宴会上,而且迟到如此之久。所有人的目光只能聚集在她身上,她的娇美和柔情像一阵春雨沐浴着人们干燥的心灵,这才是红颜祸水的气质,只一笑便得惹人为她卖命……   而莫潮姬一直都小鸟依人的笑着,笑得温婉可人,淡雅清澈。她的目光没有一丝力度,只如同阳光一样带着暖意,一视同仁的扫过每个人的面庞。加上她丝毫不展示自己之美的素淡穿着,让人对她的喜爱更甚了几分。   所有人的心里不自觉的会将今晚出现的两次惊艳比较一番。潮姬的美柔软温和,像一块温玉,美得燎人,但也只是静静淡淡的趴在手心里,默默的温暖着肌肤。而洛河的美则带着力度,她像一只欲离弦的极品羽箭,充满了美感与力量。   潮姬的美更加感性,足以诱惑所有人,而洛河的气质则是知性的人才能够感知的美丽。   曲椋风望着潮姬却是另外一种想法。他从不是对人一见钟情的性格,哪怕对方是如此美貌的女子。他只是想起洛河前几日对自己说的话——“极其懂得分寸,知进知退。”如今一见,这女子虽然没有刻意展示自己的智慧,颦笑之间却淡然之气尽显,显然是极明白自己的目的与想法,绝不会为铺天盖地的赞美与仰慕冲昏了头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无心也就罢了。一旦成为了武器,便是杀遍天下最残忍的凶器。   “王弟的娇妻,连我都没有见过几回,果然是天仙美人,气质非凡。”游罹天眼中也有深深的赞美之意,被一旁站起的莫言尽收眼底,“不过,王弟不是从不带娇妻参加宴会的?怎么今日有兴致。”   游裂月挑起眉眼,笑望着自己的王兄,嘴角的笑有了一丝毒辣。这种问题,客气的人都会以一个“王兄的生日,自然要带来一同庆祝”搪塞过去,可游裂月进屋之前已经看到了发生的一切,有意要灭灭游罹天的风头,偏偏丝毫不给面子的温柔笑道:“潮姬说,能见到飞虎将军的时候不多,今日一定要来见见多年不见的将军,所以虽然身子不好,还是把她带来了,好让他们兄妹相见。”   游罹天笑容一滞,所有人带了点惊恐的目光全部都转到莫言身上,没有注意到莫言与莫潮姬相视时不易察觉的一笑。   潮姬是聪明的女子,立刻上前柔声道:“皇上不要听他说笑,臣妾觉得今日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个大庆生日,自然要来恭贺一番……臣妾祝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有皇上这样心怀仁慈的君主,烈火朝的江山必将会安详温和……”   她不急不慢的讲着,悦耳的声音让所有人都觉得十分愉悦。洛河面带丝笑看着潮姬,她倒丝毫没有觉得潮姬抢了她的风头,只是越发觉得这个女子智慧非常,简简单单的几句祝福被她说得妙笔生花。   “罢了罢了……”游罹天笑得非常愉快,摇摇头,“我还是让你们兄妹好好团聚吧,否则不知要说出多少更好听得话,我可招架不了。”   他这一句惹来不少笑声,景云殿的紧张气氛终于回归到轻松愉快的节奏上。莫言气宇轩昂的走了过去,他相貌本就英俊,加上宴会开始时与游罹天的亲切谈话,显得他格外耀眼。兄妹站在一起,惺惺相悉的模样,更加惹人注目。渐渐的,景云殿开始形成两个中心,一部分围在曲椋风与洛河身边,另外一部分,则选择了后起之秀,团团围住那引人注目的两兄妹,争相敬酒致意……   谈笑间曲椋风抬起眼帘望着不远处谈笑风生的莫言与莫潮姬,眼中幽幽的光芒一闪而逝,那抹暗色在一瞬之间便转换成一抹淡淡的笑,融化进手中的佳酿,与身边少女面上的潮红中了……   随着那声惊讶的呼喊,整个景云殿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金黑色的装潢顿时散发出了冰冷的气息。除了微微笑着,眼中却依然带着几分惊艳的游罹天的曲椋风,就连莫言都禁不住怔怔的望着走进大殿的妙龄少女,满脸不可置信……   她就像一只悠然浮嬉于碧水上的天鹅,优雅之质尽显。一看便知,她不是孱弱的大家闺秀,却也不是粗犷不知礼数的野蛮女子。她可以策马带兵驰骋沙场,今日却一鸣惊人的着一身锦衣华服,在众多男人面前莞尔而立……   “烈……枢密使……”   群臣被点醒,脑中立刻闪出那少年曾经清澈如水的模样,嘴角常勾着丝狡黠的微笑,双眸黑如点漆,亮若秋水,明净得仿佛能够一眼望穿。那少年机智过人,伶俐清秀得像个女子,除夕夜的一舞甚至更甚女子……但他机智过人,才华绝艳,冷静得又不似女子……都说女儿家是水做的身,可这位年纪轻轻的状元爷却更像一缕薄香,常在朝堂上一语惊人,谈笑风生中至人于陷阱之中……   而那似女子又不似女子的枢密使,那时而俏皮得像个孩子,时而策马飞驰的英气少年……此刻竟然化身为这个算不上倾倒天下,却气质卓绝的少女,窈窕的站在眼前?   这是否又像那曲仙侣舞一样,只是一个娱乐的节目……?   “烈枢密使……”游罹天恰倒好处的在大家的惊艳正要变为疑惑时,柔声开了口,温软的笑容仿佛三月的春风,细细的剪过百官的心思,“——辛苦了……”   像是一团浓雾被一把撒进景云殿,连先前惹人注目的金黑装潢都越发朦胧起来,只盛那抹华美如皎皎河汉的纤细身影,仍站立在离殿门不远的地方,莞尔浅笑着。   女子从军为官,在彩国的历史上从未有过,而若是欺瞒性别混入宫廷作官,罪加欺君一等,便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一般来讲,就算游罹天一时心软不追究罪过,曲椋风于情于理也不可能饶恕她。可现在她不卑不亢的样子,嘴角是一丝薄薄的笑容,没有半点惊慌甚至害怕的样子,着实让满殿文武都一头雾水。而游罹天刚才那句“辛苦了”就让他们更加奇怪……众人齐刷刷的将目光转向一旁静立着的曲椋风,却一眼望倒他淡淡的表情,安静得近乎诡异,一言不发,甚至看都不看洛河一眼,只是静静的望着微笑的游罹天。   一群蠢材……站在游罹天身边的莫言微微眯起了眼,望着对面略显妖娆的洛河,显然还有些无法接受一向于他称兄道弟的“夏兄弟”摇身一变,成了个如此玲珑的女子。但他讶异之中也已经明白过来,嘴角微微一勾,带些鄙夷的望着在座的众官员不明所以的一片哗然,深邃的眼中幽幽之色尽显。   游罹天和曲椋风表态到了这种程度,显然已经不是一般通情达理,这证明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只怕他们私底下不知道排练过多少次……莫言抬起头望向曲椋风,却发现他也在远远的看着自己。两人再次对视,各自都是深邃的一望不可见底的眸色,望到眼底也只有深潭一般的黑幽。   一个是年轻有为却仕途遇险的莲枢密使,一个是初来乍到却深得宠爱的飞虎将军……   良久,莫言突然一咧嘴无声的笑了,露出健康洁白的牙齿,笑得阳光可爱。曲椋风却没有笑,他深望了莫言一眼,眸色中带着一丝探究,但也仅此一眼,他便转过头去,再也没有看向莫言。   而莫言依然大大咧咧的笑着,像个孩子一样愉快非常。他赢了……他与曲椋风对视的时候,他就赢了。莲丞相啊莲丞相,权倾朝野,控制得了一切**,翻手云覆手雨,却控制不了感情。他以为自己把一切都藏在了心里,从眼里看不出丝毫……   的确,莫言的确没有从他眼中看到任何政治风华。但是他却清清楚楚得看到了一抹醉色……一抹明显为那纤细身影而沉沦的醉色。莫言细细的笑了,他慢慢品着曲椋风不自知的情况下流露出的那一丝醉色,在莫言品来,美如琼浆佳酿……   群臣绕了几个圈子后终于回过味来,倏地将目光又甩回洛河身上。仿佛是看穿了人们的心思,在恰倒好处的停顿了这么长时间后,洛河慢慢的对游罹天行了大礼,浅笑如兰:“皇上说笑了,臣才要恭喜皇上……数月的苦心,今天终于得愿以偿。”   游罹天挑起一根眉毛,一双明眸弯如月牙:“烈枢密使是在嘲笑我吗?哪又什么得愿以偿,我烈火朝如今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事到如今,也只有倾力一战了。”   众人听了这话都是一激灵。的确,在座的所有人都明白,如今的朝廷可谓是危如累卵,而叱落轩就像是只蓄势待发的猛虎,如今的无声无息反而让朝廷上下人心惶惶,生怕不知何时突然遭到灭顶之灾。臣子们有些已经想要辞官不干,这如今伤痕累累的烈火朝,可谓是一盘散沙,聚也聚不起来……   游罹天见众人面色异样,温柔一笑,目光扫向群臣,轻笑道:“烈枢密使在天权考试时便才华绝艳,只可惜是女子之身。人说我烈火朝无人无才,椋风才向我建议,不如让烈枢密使以男子之态为官,看看她能做到什么地步,也向世间证明我烈火朝的能耐……”   众人目瞪口呆,游罹天的声音却突然提升了一个高度,铮铮有声:“事到如今,我烈火朝临危,外面人都说我们无人抵抗,我才让她露出真身……如今,一介女子方可挑起卫国大梁,孰还敢说我烈火朝无人无才?!孰还敢说,我烈火朝必将不加反抗,便覆灭于叛军乱箭之下?!”   ……   众人哗然,皆呆若木鸡的望着游罹天,说不出一个字来。这位照烈帝一向温柔如水,从未当众说过这样慷慨激昂的话语,今天他像发泄一样喊出这两句略显轻狂的问话,众人心中都是一震,第一次觉得哪高坐在龙椅上因激动而面泛潮红的少年天子,周身散发着属于龙之子的光辉。本来由于内忧外患而死气沉沉的人心,仿佛静水中投入一枚锐石,激荡之情陡然而生,像一阵劲风盘旋于众臣心中,久久不散。   “我烈火朝……虽因我之不慎而惹来怨怒,但绝不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我非狠辣之人,却也绝不是坐等死期的懦夫!”游罹天越来越激动起来,句句发自肺腑,认真得让曲椋风与夏洛河都吃了一惊:这些本是安排好的台词,不想竟被游罹天说得如此真切。洛河在一刹之间竟有酸楚落泪得冲动。她本该位叱落轩效力,此时却为一个千夫所指得软弱天子所深深打动。   游罹天虽然软弱善良,却绝不是等死的懦夫——   他不是不爱他的国家,不是不爱他的子民。他只是错生在帝王加,只是很难克服自己天性软弱的心魔……这心魔让他无法施展自己的才华治理国家,也是这心魔让他唯唯诺诺,不肯正视自己的天子之位……   但这一刹那,洛河仿佛看到他胸口的苍龙出渊,翱翔于天际。这一刹那,他借曲夏之力,挣脱了一直缠于心中的软弱心魔,承认了自己身为天子的责任。这一刹那,他终于成为了王者——   “如果谁信不过我,信不过烈火朝,可以现在走,君无戏言,我不会加罪于你们。但是我堂堂的烈火朝,可有愿与我同生共死,共守国家的勇士?可有愿与我烈火朝的子民众志成城,誓死卫国的忠臣?!”游罹天站了起来,眼中似有灼灼朝阳的气焰,炯炯的扫视着群臣。他只觉得血气激荡在胸口,第一次想要战斗,想要守护一样东西,“可有人,愿意拼死守护这烈火王朝?!”   ……   “臣曲椋风,誓与皇上同仇敌忾,共守国家!”   “臣夏洛河,愿与皇上同仇敌忾,共守国家!”   同样的的话语,被同时跪下的两人不约而同的说了出来。话音未落,洛河自己便惊得差点跳了起来。她……她不该发这个誓的,她是叱落轩的人,是柳玉寒派来的卧底……她是最终会背叛这烈火王朝的人,可她竟然不由自主的发了这样一个誓……方才的一瞬她脑中一片空白,大脑没有发出任何指令,她已经直觉般的跪倒在地,发誓她——要守护这烈火王朝……   “臣莫言,愿誓死保卫烈火朝!”继曲夏二人后,莫言也一扫衣摆跪了下来,英气十足的喊出这一句。   “臣……臣白律!愿和皇上与人民众志成城!”暂为丞相的老人眼中已有些泪光,他一路看着游罹天走来,如今才终于释然。他虽有私心,此时心中却也是感动站了上风,虔诚的跪地叩首。   “臣誓与烈火朝同生共死!”   “臣愿意驻守王都,绝不让叛军入城半步——”   “臣……”   “……”   偌大的景云殿,突然跪倒了一片大臣。他们都低着头,游罹天看不到他们的表情,只能听到他们喊出的豪言壮语。但他此刻突然觉得,无论是真是假,都有一种感动涌上心头,让他忍不住想流泪……   无数忠心耿耿的话语在身后响起,曲椋风唇角勾起一丝微笑。无论他们的忠心是否足够由衷,他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仅达到了,还超出了他能够预期的范围——第一他没有想到游罹天如此真挚的话语让朝廷的士气陡然大振,第二……是她发了誓,她毫不犹豫的发誓要守护烈火王朝。想到这里,他的目光不自觉转向跪在自己身边的洛河,笑容却突然滞在脸上,僵硬得再也牵扯不动。   洛河脖上的红绳断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配掉了出来,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玉没有碎,碎的并不是它……突然有晶莹的泪滴掉落在玉上,一颗颗摔得支离破碎。一滴,两滴,三滴……晶亮的,却覆盖了整块玲珑的美玉……   正当所有人都有所感触时,游罹天笑道:“大家请起……”大家正起身,突然一个飘渺的带着笑意的声音轻飘飘的浮了进来,伴着一阵甜梅的芬芳,使景云殿激昂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臣弟似乎错过了一场好戏啊……”游裂月的声音盈盈响起。众臣看去时,又是一大冲击伴随着热血上涌弥漫开来。   如果说这宴会的主角是女人,那么这个女人与方才的洛河,是真正能够一争上下的人。   游裂月像呵护着一朵鲜花般牵着一双白脂般的纤手,众人皆是先看见那手,才看到的那人。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到莫潮姬,顿时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血气扶摇直上的涌进脑中,无法控制的觉得有些窒息。   如果说洛河的气质带着些少年阳刚的可爱,眼前这个女子则是把女人的孱弱柔美发挥到了极致。一时间没有人去问从不出席宴会的潮姬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宴会上,而且迟到如此之久。所有人的目光只能聚集在她身上,她的娇美和柔情像一阵春雨沐浴着人们干燥的心灵,这才是红颜祸水的气质,只一笑便得惹人为她卖命……   而莫潮姬一直都小鸟依人的笑着,笑得温婉可人,淡雅清澈。她的目光没有一丝力度,只如同阳光一样带着暖意,一视同仁的扫过每个人的面庞。加上她丝毫不展示自己之美的素淡穿着,让人对她的喜爱更甚了几分。   所有人的心里不自觉的会将今晚出现的两次惊艳比较一番。潮姬的美柔软温和,像一块温玉,美得燎人,但也只是静静淡淡的趴在手心里,默默的温暖着肌肤。而洛河的美则带着力度,她像一只欲离弦的极品羽箭,充满了美感与力量。   潮姬的美更加感性,足以诱惑所有人,而洛河的气质则是知性的人才能够感知的美丽。   曲椋风望着潮姬却是另外一种想法。他从不是对人一见钟情的性格,哪怕对方是如此美貌的女子。他只是想起洛河前几日对自己说的话——“极其懂得分寸,知进知退。”如今一见,这女子虽然没有刻意展示自己的智慧,颦笑之间却淡然之气尽显,显然是极明白自己的目的与想法,绝不会为铺天盖地的赞美与仰慕冲昏了头的女子。   ……这样的女子,无心也就罢了。一旦成为了武器,便是杀遍天下最残忍的凶器。   “王弟的娇妻,连我都没有见过几回,果然是天仙美人,气质非凡。”游罹天眼中也有深深的赞美之意,被一旁站起的莫言尽收眼底,“不过,王弟不是从不带娇妻参加宴会的?怎么今日有兴致。”   游裂月挑起眉眼,笑望着自己的王兄,嘴角的笑有了一丝毒辣。这种问题,客气的人都会以一个“王兄的生日,自然要带来一同庆祝”搪塞过去,可游裂月进屋之前已经看到了发生的一切,有意要灭灭游罹天的风头,偏偏丝毫不给面子的温柔笑道:“潮姬说,能见到飞虎将军的时候不多,今日一定要来见见多年不见的将军,所以虽然身子不好,还是把她带来了,好让他们兄妹相见。”   游罹天笑容一滞,所有人带了点惊恐的目光全部都转到莫言身上,没有注意到莫言与莫潮姬相视时不易察觉的一笑。   潮姬是聪明的女子,立刻上前柔声道:“皇上不要听他说笑,臣妾觉得今日是皇上登基以来第一个大庆生日,自然要来恭贺一番……臣妾祝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有皇上这样心怀仁慈的君主,烈火朝的江山必将会安详温和……”   她不急不慢的讲着,悦耳的声音让所有人都觉得十分愉悦。洛河面带丝笑看着潮姬,她倒丝毫没有觉得潮姬抢了她的风头,只是越发觉得这个女子智慧非常,简简单单的几句祝福被她说得妙笔生花。   “罢了罢了……”游罹天笑得非常愉快,摇摇头,“我还是让你们兄妹好好团聚吧,否则不知要说出多少更好听得话,我可招架不了。”   他这一句惹来不少笑声,景云殿的紧张气氛终于回归到轻松愉快的节奏上。莫言气宇轩昂的走了过去,他相貌本就英俊,加上宴会开始时与游罹天的亲切谈话,显得他格外耀眼。兄妹站在一起,惺惺相悉的模样,更加惹人注目。渐渐的,景云殿开始形成两个中心,一部分围在曲椋风与洛河身边,另外一部分,则选择了后起之秀,团团围住那引人注目的两兄妹,争相敬酒致意……   谈笑间曲椋风抬起眼帘望着不远处谈笑风生的莫言与莫潮姬,眼中幽幽的光芒一闪而逝,那抹暗色在一瞬之间便转换成一抹淡淡的笑,融化进手中的佳酿,与身边少女面上的潮红中了…… 第14章念奴娇   烈火五年三月初五。摇光叱落轩大营。   柳玉寒大病初愈,气色渐好,却还是透着些许苍白。他半卧在暖榻上,盖着毛毯,一手把玩着药盏,一手懒散的在额前轻轻扫着碎发。玩了半晌,才抬起眸来,清秀甚至带点妖娆的眸子中是一片亮黑如漆的幽深,配着他唇角的一抹邪邪的微笑,散发着诡异的色彩:“准备的如何?”   答话的男子正是寥槿,他眉头深锁,毕恭毕敬的答道:“大护法从西领传来消息,说是已经部署完毕,请轩主放心。”   “恩,瑶若办事,我是放心的。”柳玉寒笑容里透着愉悦,“芙寒和怜星如何?”   “三护法碰上了一点麻烦,但她说会尽快解决。”寥槿沉稳的答道,“二护法也很顺利,估计今日就能部署完成。”   “恩……很好。”柳玉寒稍微正了正身,看着寥槿道,“还有什么事,一起说吧。”   “……是……”没有料到自己的踌躇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寥槿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回过神后,他只觉得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说吧。”稍觉得有些奇怪,坐在他旁边正拿着书卷默读的柳袭缨也带些疑惑的抬起头来。柳玉寒轻声催促了一声,眼神却同时黯然了几分。寥槿向来是干脆的人,这次讲话如此犹豫,这事情相关于谁,他已在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是……王都里来的消息。前日朝烈帝生辰,烈枢密使与莲枢密使联合一气,以女装之姿出席宴会……”寥槿越说心里越没底,眼看着柳玉寒眸色骤暗,生生把“反响甚众”四个字吞回了肚子。   “与莲枢密使联合一气——?”柳玉寒以讥讽的口气重复了一遍,“这是莫言从宫里传回来的消息?”   “正是……”寥槿轻咳一声。   柳玉寒低下头去,一丝自嘲却悲伤的笑容从他唇边无可奈何的荡漾开来。这一刹那他不知道如何自处,不知道该相信谁。只要提到她的名字,他眼前就只有那个娇俏的身影,让他心情骤然爽朗。但曾几何时……每一次听到她的名字,都会和另外一个名字连在一起。如今,那个身影一次次伤他,他却连痛也痛的充满爱意……是他利用她,是他亲手把她推向那个名字,是他将她推向了那个万劫不复的宫廷——   她一次次伤他,是恨他了么?   难道——一直错的都是他?   苍天弄人啊……现在,她竟然和莲联手,暴露自己是女子的身份,是要致他于死地么?柳玉寒冷如冰雪的眸色里,慢慢显出一丝绝望,那绝望的颜色甚至比他的眸色还要浓重,浓重得像一团永远也化不开的黑雾。   “……告诉莫言,让他继续好好盯着,有情况立刻汇报……绝对不许暴露身份。叱落轩大功告成在即,不可出一丝差错……”他慢慢说完,好象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疲惫的闭上双眼,沉沉的倒回了暖榻上。   寥槿听他说完,向他和柳袭缨各自行了礼,便退下了。   柳袭缨的表情忧伤得像一潭秋水,脉脉的看着柳玉寒尚未喝干便放在茶几上的药盏,一滴眼泪从她右眼滑下。   “这就是你爱得至深的女子……玉寒啊,现在后退……还来得及……”   柳玉寒如冷玉一般精雕细琢的清秀面孔安静得没有一丝潋滟,仿佛是睡着了一般,久久没有回答柳袭缨的话。   烈火五年,注定是个传说纷纭的时代。   在人们还没有忘却三月初三的夜晚,两个女子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惊艳时,那夜在宴席之间形成的两股旋涡,已经在朝中暗暗形成。三月初三之后,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永远都在两个人身上,两个男人——那两个绝艳的女子背后的男人。   本以为已是落日余晖,再无力东山再起的莲枢密使,利用他与朝烈帝的关系,成功的用夏洛河的性别转别将人们的注目重新转回自己身上,作为老牌的忠诚之士,他的权力与党羽自然不可小觑,再加上一向淡然自处的曲椋风这一次竟主动发威,让人们心中不免揣测。但不可否认的,三月初三一过,烈火朝的确与以前不同了。上到游罹天,下到王都百姓,人们多了一种朝气,不再一味想着逃避即将到来的灾难,转而积极起来。   但与之相反的,人们也没有忘记那夜出现的另一个莹莹靓影。莫潮姬的出现使得局势陷入了另外一个未知的僵局中。出人意料的,她并没有让她的夫君游裂月一夜腾飞,真正在那夜之后得到人们侧目的,是那位在天权一战通报有功,使曲椋风一行得救的飞虎将军。莫言的确是难得的人才,初来乍到便一枝独秀,得到了游罹天的信赖与曲夏二人的提拔,为人又开朗坦城,人缘极好,竟隐隐有赶超曲氏风头的气势……   一向都由曲椋风一人掌管的朝廷,此时另一高峰已显,隐隐有蓬莱天姥二山争高的趋势。曲椋风与莫言当然都心知肚明,但不知是因为曲椋风一心为国,几乎没有私心,还是他们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这两人在朝堂上永远站在一条战线上,打的都是为国的旗号,也确实是忠义的两位臣子。这复杂的局势却恰恰成为了一剂兴奋,人们看着两虎默默相争,内心中的兴奋被暗暗挑起。烈火朝不再是曾经那个死气沉沉,因为一个软弱的皇帝而暗流涌动的王朝,而变成了一条充斥着流言蜚语,却拥有激情的航船……   然而,人们一直不厌其烦的闲聊话题,在烈火五年的春分之日,戛然而止。   那年春分的前一日下了场大雨,都说春雨贵如油,彩国的人们全然没有留意到危险的来临,而是欢天喜地的迎接这场大雨。雨过天晴,新一年的春笋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彩国上下顿时一片新绿。但与此同时……也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倏地冒出地面的,是叱落轩之前不动声色暗埋的三万精兵。   柳玉寒先前暗地里亲自跑遍全国,就是为了布置他的计划,让他的人能够在第一时间化零为整,打王都一个措手不及。他的确做到了——烈火五年的春分当日,东南西北四领同时告急,那只曾经出现在柳玉寒交给洛河的战略书里的两万五千人大军,并没有如意料之中一样发起总攻一路横扫四领,而是分组埋伏在四领的据点,由叱落轩四大护法带领,同时出击,让王都措不及防,一时间无法下手。而代替这两万五千大军进行总攻的则是叱落轩一万人的王牌水师,传说由柳玉寒和寥槿亲自带兵,干净利落单刀直入,气势汹汹的夺取了宫河,直取羽河。而那只五千人的暗杀军,依然不为王都所知,他们暗地里杀害四领领主的罪名,都被那陆军戴在了头上……   一直暗藏杀机却还算得上安稳的彩国,一夜之间风云突变。   然而王都的反应比人们想象中要迅速得多。也许是曲椋风早有准备,也许是消息足够灵通,游罹天在三天之内组合了三支精良的大军,由现任丞相白律为王师总帅,朝烈帝游罹天亲自监军,在春分过后的第四日清晨,已经守侯在玄武门前整装待发。   曲椋风清楚的知道,四领的陆地军突起,在横扫四领之后,下一步当然是化零为整,直取王都,而由于在西领的叱落轩军队人数最多,加上地形等情报的分析,王都的第一支一万五千人大军队定为西征军,莲枢密使曲椋风亲自作为西征军总帅,率领西征军挺进西领。而第二支万人陆师则为东征军,一分为二,一队水师直打宫河与羽河的交界处——东领的玛瑙平原,这支只有几千人的水师由东征军副帅,曾经跟随烈枢密使驻守翡翠谷的李将军统领。而剩下的东领军则直取摇光——暂由柳袭缨坐镇的叱落轩大本营,而这只东征军的统帅,便是那个曾为游罹天平定西领判军之乱,协助曲椋风平定起义军的奇女子——夏洛河。第三支王师驻守王都,采用曲椋风曾经用过的老办法,一部分围守羽河,一部分守护王城。而这只虽然看似不太出彩却异常重要的军队,正是由年轻的飞虎将军莫言为大将军领导的,而游罹天则亲自出任为监军……   曲椋风,夏洛河,莫言,游罹天。   柳玉寒,柳袭缨,寥槿,四护法。   这场宛如电光火石一般袭击彩国的战争,这场宛如六月飞雪,八月胡天的战争——到底谁人能够赢,能够赢得天下,又是谁能够赢得……她?   天下就如此,在一场人人欢欣的春雨过后,在预示着春红来到的那日,如同一朵风雨后残存的花朵一样,乱了……   “恩……”从胸腔里长长的舒了口气,曲椋风重重的靠在背后的羊毛毯上,眼中是初春的凉夜如霜。他手里拿着的是刚刚从王都传来的急报,这样的急报,十天来他已经收到了四封,而每一封的内容,都让他的心又寒冷几分……   上天仿佛眷顾叱落轩大军一般,无论他们如何堵截,叱落轩仿佛总能够知道他们的所在,每一次都能如偷油的老鼠一般,不易察觉的溜出他们的视线……今天的急报又是如此,北领的一小部分叱字军又已经溜过他们的眼线,向着自己所在的西领来了。   曲椋风紧紧的皱着眉头,眼中有着惊怒,攥着羊皮纸的手指关节微微有些泛白。   他不信……他不信那个柳玉寒如此神机妙算,能够如此精确的预测到王师的每一步动作!叱落轩此次采取如此大胆的战术,一定是凭借精准的情报!盛怒之下,他抓起笔墨,在羊皮纸上大大的写了三个字:“有内贼。”   那个“贼”字写得像是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黑色的湿墨浸透了草纸,暗暗的殷开一片黑晕。   曲椋风眸色暗然的盯看着那三个大字良久,突然便像被人泼了一头凉水一般,眼里的气焰全无,慢慢伸出手拿起拿张草纸,却是把它细细的揉碎后扔在了夜风中。他缓缓的坐了下来,第一次觉得如此疲惫。   看来这场赌,他是真的要输了……输的彻底。   西领隐山上的王师营地里,最后一堆篝火也慢慢的暗了下去。   一片死寂。夜如秋霜,月如银钩,静烧着细密的光晕。   “西征军支出一千人,将前往天璇城。”   整齐的小楷,细细的写出这一句话,再仔细的卷成小卷,缠上信鸽的腿。信鸽乖巧的叫了几声,便展翅消失在迷茫的夜空中。   看着它渐渐失去踪迹,少女深棕色的眸子被如扇的睫毛覆盖了一半,在夜色中散发着有如月光的皎皎之色。洛河坐下来,扫视了一眼无人的帐房,然后躺在自己的羊皮榻上,默默无言的凝视着窗外的茫茫黑夜。   叱落轩如有神助,当然不只是因为柳玉寒的战略才华。   她没有违背自己当初的诺言,所有的情报都是从她这里传出去的。   但她也从没有对叱落轩手下留情,在东领她已经横扫了几支正要前往西领的叱落轩小军,一旦她见到便是毫不留情的全灭。   她无法违背对柳玉寒的承诺……但她也不想就这样看着游罹天倒下,她也不希望……不希望看到那个一心为彩国鞠躬尽瘁的人,就这么将自己的一生付出在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战役中……   所以,虽然听起来可笑得连自己都无法容忍。她还是决定既帮助叱落轩,也帮助烈火朝……她决心投入相等的精力,虽然这样让她自己都觉得痛苦如撕裂一般。但她无法抉择,这一次她真的无法抉择。   曲椋风的西征军之所以西征,是她规劝曲椋风和游罹天。   而她为叱落轩提供的情报,也让柳玉寒如虎添翼,势如破竹。   ……   但是如果柳玉寒真的打进了王都。   如果柳玉寒真的站在王城脚下,与游罹天一争高下。   那个时候,她再也不能两全其美……或者两败俱伤……   她必须要作出选择。   但是在那之前——她痛苦的闭上双眼——在那之前,她宁愿放纵自己,就算心里矛盾得像要分裂,就算对双方都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她也不要作出那个选择,因为她怕,怕无论选择了哪一方,都将悔恨一辈子。   所以,她既帮柳玉寒,又帮游罹天,提醒自己不要偏心。她为柳玉寒提供情报,也借由自己熟知叱落轩大营位置使得东征军迅速占领了有利的攻击位置。   也许唯有苍天知道,她究竟心属谁人。   烈火五年三月初五。摇光叱落轩大营。   柳玉寒大病初愈,气色渐好,却还是透着些许苍白。他半卧在暖榻上,盖着毛毯,一手把玩着药盏,一手懒散的在额前轻轻扫着碎发。玩了半晌,才抬起眸来,清秀甚至带点妖娆的眸子中是一片亮黑如漆的幽深,配着他唇角的一抹邪邪的微笑,散发着诡异的色彩:“准备的如何?”   答话的男子正是寥槿,他眉头深锁,毕恭毕敬的答道:“大护法从西领传来消息,说是已经部署完毕,请轩主放心。”   “恩,瑶若办事,我是放心的。”柳玉寒笑容里透着愉悦,“芙寒和怜星如何?”   “三护法碰上了一点麻烦,但她说会尽快解决。”寥槿沉稳的答道,“二护法也很顺利,估计今日就能部署完成。”   “恩……很好。”柳玉寒稍微正了正身,看着寥槿道,“还有什么事,一起说吧。”   “……是……”没有料到自己的踌躇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寥槿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回过神后,他只觉得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说吧。”稍觉得有些奇怪,坐在他旁边正拿着书卷默读的柳袭缨也带些疑惑的抬起头来。柳玉寒轻声催促了一声,眼神却同时黯然了几分。寥槿向来是干脆的人,这次讲话如此犹豫,这事情相关于谁,他已在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是……王都里来的消息。前日朝烈帝生辰,烈枢密使与莲枢密使联合一气,以女装之姿出席宴会……”寥槿越说心里越没底,眼看着柳玉寒眸色骤暗,生生把“反响甚众”四个字吞回了肚子。   “与莲枢密使联合一气——?”柳玉寒以讥讽的口气重复了一遍,“这是莫言从宫里传回来的消息?”   “正是……”寥槿轻咳一声。   柳玉寒低下头去,一丝自嘲却悲伤的笑容从他唇边无可奈何的荡漾开来。这一刹那他不知道如何自处,不知道该相信谁。只要提到她的名字,他眼前就只有那个娇俏的身影,让他心情骤然爽朗。但曾几何时……每一次听到她的名字,都会和另外一个名字连在一起。如今,那个身影一次次伤他,他却连痛也痛的充满爱意……是他利用她,是他亲手把她推向那个名字,是他将她推向了那个万劫不复的宫廷——   她一次次伤他,是恨他了么?   难道——一直错的都是他?   苍天弄人啊……现在,她竟然和莲联手,暴露自己是女子的身份,是要致他于死地么?柳玉寒冷如冰雪的眸色里,慢慢显出一丝绝望,那绝望的颜色甚至比他的眸色还要浓重,浓重得像一团永远也化不开的黑雾。   “……告诉莫言,让他继续好好盯着,有情况立刻汇报……绝对不许暴露身份。叱落轩大功告成在即,不可出一丝差错……”他慢慢说完,好象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疲惫的闭上双眼,沉沉的倒回了暖榻上。   寥槿听他说完,向他和柳袭缨各自行了礼,便退下了。   柳袭缨的表情忧伤得像一潭秋水,脉脉的看着柳玉寒尚未喝干便放在茶几上的药盏,一滴眼泪从她右眼滑下。   “这就是你爱得至深的女子……玉寒啊,现在后退……还来得及……”   柳玉寒如冷玉一般精雕细琢的清秀面孔安静得没有一丝潋滟,仿佛是睡着了一般,久久没有回答柳袭缨的话。   烈火五年,注定是个传说纷纭的时代。   在人们还没有忘却三月初三的夜晚,两个女子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惊艳时,那夜在宴席之间形成的两股旋涡,已经在朝中暗暗形成。三月初三之后,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永远都在两个人身上,两个男人——那两个绝艳的女子背后的男人。   本以为已是落日余晖,再无力东山再起的莲枢密使,利用他与朝烈帝的关系,成功的用夏洛河的性别转别将人们的注目重新转回自己身上,作为老牌的忠诚之士,他的权力与党羽自然不可小觑,再加上一向淡然自处的曲椋风这一次竟主动发威,让人们心中不免揣测。但不可否认的,三月初三一过,烈火朝的确与以前不同了。上到游罹天,下到王都百姓,人们多了一种朝气,不再一味想着逃避即将到来的灾难,转而积极起来。   但与之相反的,人们也没有忘记那夜出现的另一个莹莹靓影。莫潮姬的出现使得局势陷入了另外一个未知的僵局中。出人意料的,她并没有让她的夫君游裂月一夜腾飞,真正在那夜之后得到人们侧目的,是那位在天权一战通报有功,使曲椋风一行得救的飞虎将军。莫言的确是难得的人才,初来乍到便一枝独秀,得到了游罹天的信赖与曲夏二人的提拔,为人又开朗坦城,人缘极好,竟隐隐有赶超曲氏风头的气势……   一向都由曲椋风一人掌管的朝廷,此时另一高峰已显,隐隐有蓬莱天姥二山争高的趋势。曲椋风与莫言当然都心知肚明,但不知是因为曲椋风一心为国,几乎没有私心,还是他们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这两人在朝堂上永远站在一条战线上,打的都是为国的旗号,也确实是忠义的两位臣子。这复杂的局势却恰恰成为了一剂兴奋,人们看着两虎默默相争,内心中的兴奋被暗暗挑起。烈火朝不再是曾经那个死气沉沉,因为一个软弱的皇帝而暗流涌动的王朝,而变成了一条充斥着流言蜚语,却拥有激情的航船……   然而,人们一直不厌其烦的闲聊话题,在烈火五年的春分之日,戛然而止。   那年春分的前一日下了场大雨,都说春雨贵如油,彩国的人们全然没有留意到危险的来临,而是欢天喜地的迎接这场大雨。雨过天晴,新一年的春笋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彩国上下顿时一片新绿。但与此同时……也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倏地冒出地面的,是叱落轩之前不动声色暗埋的三万精兵。   柳玉寒先前暗地里亲自跑遍全国,就是为了布置他的计划,让他的人能够在第一时间化零为整,打王都一个措手不及。他的确做到了——烈火五年的春分当日,东南西北四领同时告急,那只曾经出现在柳玉寒交给洛河的战略书里的两万五千人大军,并没有如意料之中一样发起总攻一路横扫四领,而是分组埋伏在四领的据点,由叱落轩四大护法带领,同时出击,让王都措不及防,一时间无法下手。而代替这两万五千大军进行总攻的则是叱落轩一万人的王牌水师,传说由柳玉寒和寥槿亲自带兵,干净利落单刀直入,气势汹汹的夺取了宫河,直取羽河。而那只五千人的暗杀军,依然不为王都所知,他们暗地里杀害四领领主的罪名,都被那陆军戴在了头上……   一直暗藏杀机却还算得上安稳的彩国,一夜之间风云突变。   然而王都的反应比人们想象中要迅速得多。也许是曲椋风早有准备,也许是消息足够灵通,游罹天在三天之内组合了三支精良的大军,由现任丞相白律为王师总帅,朝烈帝游罹天亲自监军,在春分过后的第四日清晨,已经守侯在玄武门前整装待发。   曲椋风清楚的知道,四领的陆地军突起,在横扫四领之后,下一步当然是化零为整,直取王都,而由于在西领的叱落轩军队人数最多,加上地形等情报的分析,王都的第一支一万五千人大军队定为西征军,莲枢密使曲椋风亲自作为西征军总帅,率领西征军挺进西领。而第二支万人陆师则为东征军,一分为二,一队水师直打宫河与羽河的交界处——东领的玛瑙平原,这支只有几千人的水师由东征军副帅,曾经跟随烈枢密使驻守翡翠谷的李将军统领。而剩下的东领军则直取摇光——暂由柳袭缨坐镇的叱落轩大本营,而这只东征军的统帅,便是那个曾为游罹天平定西领判军之乱,协助曲椋风平定起义军的奇女子——夏洛河。第三支王师驻守王都,采用曲椋风曾经用过的老办法,一部分围守羽河,一部分守护王城。而这只虽然看似不太出彩却异常重要的军队,正是由年轻的飞虎将军莫言为大将军领导的,而游罹天则亲自出任为监军……   曲椋风,夏洛河,莫言,游罹天。   柳玉寒,柳袭缨,寥槿,四护法。   这场宛如电光火石一般袭击彩国的战争,这场宛如六月飞雪,八月胡天的战争——到底谁人能够赢,能够赢得天下,又是谁能够赢得……她?   天下就如此,在一场人人欢欣的春雨过后,在预示着春红来到的那日,如同一朵风雨后残存的花朵一样,乱了……   “恩……”从胸腔里长长的舒了口气,曲椋风重重的靠在背后的羊毛毯上,眼中是初春的凉夜如霜。他手里拿着的是刚刚从王都传来的急报,这样的急报,十天来他已经收到了四封,而每一封的内容,都让他的心又寒冷几分……   上天仿佛眷顾叱落轩大军一般,无论他们如何堵截,叱落轩仿佛总能够知道他们的所在,每一次都能如偷油的老鼠一般,不易察觉的溜出他们的视线……今天的急报又是如此,北领的一小部分叱字军又已经溜过他们的眼线,向着自己所在的西领来了。   曲椋风紧紧的皱着眉头,眼中有着惊怒,攥着羊皮纸的手指关节微微有些泛白。   他不信……他不信那个柳玉寒如此神机妙算,能够如此精确的预测到王师的每一步动作!叱落轩此次采取如此大胆的战术,一定是凭借精准的情报!盛怒之下,他抓起笔墨,在羊皮纸上大大的写了三个字:“有内贼。”   那个“贼”字写得像是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黑色的湿墨浸透了草纸,暗暗的殷开一片黑晕。   曲椋风眸色暗然的盯看着那三个大字良久,突然便像被人泼了一头凉水一般,眼里的气焰全无,慢慢伸出手拿起拿张草纸,却是把它细细的揉碎后扔在了夜风中。他缓缓的坐了下来,第一次觉得如此疲惫。   看来这场赌,他是真的要输了……输的彻底。   西领隐山上的王师营地里,最后一堆篝火也慢慢的暗了下去。   一片死寂。夜如秋霜,月如银钩,静烧着细密的光晕。   “西征军支出一千人,将前往天璇城。”   整齐的小楷,细细的写出这一句话,再仔细的卷成小卷,缠上信鸽的腿。信鸽乖巧的叫了几声,便展翅消失在迷茫的夜空中。   看着它渐渐失去踪迹,少女深棕色的眸子被如扇的睫毛覆盖了一半,在夜色中散发着有如月光的皎皎之色。洛河坐下来,扫视了一眼无人的帐房,然后躺在自己的羊皮榻上,默默无言的凝视着窗外的茫茫黑夜。   叱落轩如有神助,当然不只是因为柳玉寒的战略才华。   她没有违背自己当初的诺言,所有的情报都是从她这里传出去的。   但她也从没有对叱落轩手下留情,在东领她已经横扫了几支正要前往西领的叱落轩小军,一旦她见到便是毫不留情的全灭。   她无法违背对柳玉寒的承诺……但她也不想就这样看着游罹天倒下,她也不希望……不希望看到那个一心为彩国鞠躬尽瘁的人,就这么将自己的一生付出在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战役中……   所以,虽然听起来可笑得连自己都无法容忍。她还是决定既帮助叱落轩,也帮助烈火朝……她决心投入相等的精力,虽然这样让她自己都觉得痛苦如撕裂一般。但她无法抉择,这一次她真的无法抉择。   曲椋风的西征军之所以西征,是她规劝曲椋风和游罹天。   而她为叱落轩提供的情报,也让柳玉寒如虎添翼,势如破竹。   ……   但是如果柳玉寒真的打进了王都。   如果柳玉寒真的站在王城脚下,与游罹天一争高下。   那个时候,她再也不能两全其美……或者两败俱伤……   她必须要作出选择。   但是在那之前——她痛苦的闭上双眼——在那之前,她宁愿放纵自己,就算心里矛盾得像要分裂,就算对双方都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她也不要作出那个选择,因为她怕,怕无论选择了哪一方,都将悔恨一辈子。   所以,她既帮柳玉寒,又帮游罹天,提醒自己不要偏心。她为柳玉寒提供情报,也借由自己熟知叱落轩大营位置使得东征军迅速占领了有利的攻击位置。   也许唯有苍天知道,她究竟心属谁人。   烈火五年三月初五。摇光叱落轩大营。   柳玉寒大病初愈,气色渐好,却还是透着些许苍白。他半卧在暖榻上,盖着毛毯,一手把玩着药盏,一手懒散的在额前轻轻扫着碎发。玩了半晌,才抬起眸来,清秀甚至带点妖娆的眸子中是一片亮黑如漆的幽深,配着他唇角的一抹邪邪的微笑,散发着诡异的色彩:“准备的如何?”   答话的男子正是寥槿,他眉头深锁,毕恭毕敬的答道:“大护法从西领传来消息,说是已经部署完毕,请轩主放心。”   “恩,瑶若办事,我是放心的。”柳玉寒笑容里透着愉悦,“芙寒和怜星如何?”   “三护法碰上了一点麻烦,但她说会尽快解决。”寥槿沉稳的答道,“二护法也很顺利,估计今日就能部署完成。”   “恩……很好。”柳玉寒稍微正了正身,看着寥槿道,“还有什么事,一起说吧。”   “……是……”没有料到自己的踌躇被他看得一清二楚,寥槿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回过神后,他只觉得要说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说吧。”稍觉得有些奇怪,坐在他旁边正拿着书卷默读的柳袭缨也带些疑惑的抬起头来。柳玉寒轻声催促了一声,眼神却同时黯然了几分。寥槿向来是干脆的人,这次讲话如此犹豫,这事情相关于谁,他已在心中明白了七八分。   “是……王都里来的消息。前日朝烈帝生辰,烈枢密使与莲枢密使联合一气,以女装之姿出席宴会……”寥槿越说心里越没底,眼看着柳玉寒眸色骤暗,生生把“反响甚众”四个字吞回了肚子。   “与莲枢密使联合一气——?”柳玉寒以讥讽的口气重复了一遍,“这是莫言从宫里传回来的消息?”   “正是……”寥槿轻咳一声。   柳玉寒低下头去,一丝自嘲却悲伤的笑容从他唇边无可奈何的荡漾开来。这一刹那他不知道如何自处,不知道该相信谁。只要提到她的名字,他眼前就只有那个娇俏的身影,让他心情骤然爽朗。但曾几何时……每一次听到她的名字,都会和另外一个名字连在一起。如今,那个身影一次次伤他,他却连痛也痛的充满爱意……是他利用她,是他亲手把她推向那个名字,是他将她推向了那个万劫不复的宫廷——   她一次次伤他,是恨他了么?   难道——一直错的都是他?   苍天弄人啊……现在,她竟然和莲联手,暴露自己是女子的身份,是要致他于死地么?柳玉寒冷如冰雪的眸色里,慢慢显出一丝绝望,那绝望的颜色甚至比他的眸色还要浓重,浓重得像一团永远也化不开的黑雾。   “……告诉莫言,让他继续好好盯着,有情况立刻汇报……绝对不许暴露身份。叱落轩大功告成在即,不可出一丝差错……”他慢慢说完,好象耗费了全身的力气一般,疲惫的闭上双眼,沉沉的倒回了暖榻上。   寥槿听他说完,向他和柳袭缨各自行了礼,便退下了。   柳袭缨的表情忧伤得像一潭秋水,脉脉的看着柳玉寒尚未喝干便放在茶几上的药盏,一滴眼泪从她右眼滑下。   “这就是你爱得至深的女子……玉寒啊,现在后退……还来得及……”   柳玉寒如冷玉一般精雕细琢的清秀面孔安静得没有一丝潋滟,仿佛是睡着了一般,久久没有回答柳袭缨的话。   烈火五年,注定是个传说纷纭的时代。   在人们还没有忘却三月初三的夜晚,两个女子所带来的无与伦比的惊艳时,那夜在宴席之间形成的两股旋涡,已经在朝中暗暗形成。三月初三之后,人们茶余饭后议论的焦点永远都在两个人身上,两个男人——那两个绝艳的女子背后的男人。   本以为已是落日余晖,再无力东山再起的莲枢密使,利用他与朝烈帝的关系,成功的用夏洛河的性别转别将人们的注目重新转回自己身上,作为老牌的忠诚之士,他的权力与党羽自然不可小觑,再加上一向淡然自处的曲椋风这一次竟主动发威,让人们心中不免揣测。但不可否认的,三月初三一过,烈火朝的确与以前不同了。上到游罹天,下到王都百姓,人们多了一种朝气,不再一味想着逃避即将到来的灾难,转而积极起来。   但与之相反的,人们也没有忘记那夜出现的另一个莹莹靓影。莫潮姬的出现使得局势陷入了另外一个未知的僵局中。出人意料的,她并没有让她的夫君游裂月一夜腾飞,真正在那夜之后得到人们侧目的,是那位在天权一战通报有功,使曲椋风一行得救的飞虎将军。莫言的确是难得的人才,初来乍到便一枝独秀,得到了游罹天的信赖与曲夏二人的提拔,为人又开朗坦城,人缘极好,竟隐隐有赶超曲氏风头的气势……   一向都由曲椋风一人掌管的朝廷,此时另一高峰已显,隐隐有蓬莱天姥二山争高的趋势。曲椋风与莫言当然都心知肚明,但不知是因为曲椋风一心为国,几乎没有私心,还是他们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这两人在朝堂上永远站在一条战线上,打的都是为国的旗号,也确实是忠义的两位臣子。这复杂的局势却恰恰成为了一剂兴奋,人们看着两虎默默相争,内心中的兴奋被暗暗挑起。烈火朝不再是曾经那个死气沉沉,因为一个软弱的皇帝而暗流涌动的王朝,而变成了一条充斥着流言蜚语,却拥有激情的航船……   然而,人们一直不厌其烦的闲聊话题,在烈火五年的春分之日,戛然而止。   那年春分的前一日下了场大雨,都说春雨贵如油,彩国的人们全然没有留意到危险的来临,而是欢天喜地的迎接这场大雨。雨过天晴,新一年的春笋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彩国上下顿时一片新绿。但与此同时……也如同雨后春笋一般倏地冒出地面的,是叱落轩之前不动声色暗埋的三万精兵。   柳玉寒先前暗地里亲自跑遍全国,就是为了布置他的计划,让他的人能够在第一时间化零为整,打王都一个措手不及。他的确做到了——烈火五年的春分当日,东南西北四领同时告急,那只曾经出现在柳玉寒交给洛河的战略书里的两万五千人大军,并没有如意料之中一样发起总攻一路横扫四领,而是分组埋伏在四领的据点,由叱落轩四大护法带领,同时出击,让王都措不及防,一时间无法下手。而代替这两万五千大军进行总攻的则是叱落轩一万人的王牌水师,传说由柳玉寒和寥槿亲自带兵,干净利落单刀直入,气势汹汹的夺取了宫河,直取羽河。而那只五千人的暗杀军,依然不为王都所知,他们暗地里杀害四领领主的罪名,都被那陆军戴在了头上……   一直暗藏杀机却还算得上安稳的彩国,一夜之间风云突变。   然而王都的反应比人们想象中要迅速得多。也许是曲椋风早有准备,也许是消息足够灵通,游罹天在三天之内组合了三支精良的大军,由现任丞相白律为王师总帅,朝烈帝游罹天亲自监军,在春分过后的第四日清晨,已经守侯在玄武门前整装待发。   曲椋风清楚的知道,四领的陆地军突起,在横扫四领之后,下一步当然是化零为整,直取王都,而由于在西领的叱落轩军队人数最多,加上地形等情报的分析,王都的第一支一万五千人大军队定为西征军,莲枢密使曲椋风亲自作为西征军总帅,率领西征军挺进西领。而第二支万人陆师则为东征军,一分为二,一队水师直打宫河与羽河的交界处——东领的玛瑙平原,这支只有几千人的水师由东征军副帅,曾经跟随烈枢密使驻守翡翠谷的李将军统领。而剩下的东领军则直取摇光——暂由柳袭缨坐镇的叱落轩大本营,而这只东征军的统帅,便是那个曾为游罹天平定西领判军之乱,协助曲椋风平定起义军的奇女子——夏洛河。第三支王师驻守王都,采用曲椋风曾经用过的老办法,一部分围守羽河,一部分守护王城。而这只虽然看似不太出彩却异常重要的军队,正是由年轻的飞虎将军莫言为大将军领导的,而游罹天则亲自出任为监军……   曲椋风,夏洛河,莫言,游罹天。   柳玉寒,柳袭缨,寥槿,四护法。   这场宛如电光火石一般袭击彩国的战争,这场宛如六月飞雪,八月胡天的战争——到底谁人能够赢,能够赢得天下,又是谁能够赢得……她?   天下就如此,在一场人人欢欣的春雨过后,在预示着春红来到的那日,如同一朵风雨后残存的花朵一样,乱了……   “恩……”从胸腔里长长的舒了口气,曲椋风重重的靠在背后的羊毛毯上,眼中是初春的凉夜如霜。他手里拿着的是刚刚从王都传来的急报,这样的急报,十天来他已经收到了四封,而每一封的内容,都让他的心又寒冷几分……   上天仿佛眷顾叱落轩大军一般,无论他们如何堵截,叱落轩仿佛总能够知道他们的所在,每一次都能如偷油的老鼠一般,不易察觉的溜出他们的视线……今天的急报又是如此,北领的一小部分叱字军又已经溜过他们的眼线,向着自己所在的西领来了。   曲椋风紧紧的皱着眉头,眼中有着惊怒,攥着羊皮纸的手指关节微微有些泛白。   他不信……他不信那个柳玉寒如此神机妙算,能够如此精确的预测到王师的每一步动作!叱落轩此次采取如此大胆的战术,一定是凭借精准的情报!盛怒之下,他抓起笔墨,在羊皮纸上大大的写了三个字:“有内贼。”   那个“贼”字写得像是费尽了他所有的力气,黑色的湿墨浸透了草纸,暗暗的殷开一片黑晕。   曲椋风眸色暗然的盯看着那三个大字良久,突然便像被人泼了一头凉水一般,眼里的气焰全无,慢慢伸出手拿起拿张草纸,却是把它细细的揉碎后扔在了夜风中。他缓缓的坐了下来,第一次觉得如此疲惫。   看来这场赌,他是真的要输了……输的彻底。   西领隐山上的王师营地里,最后一堆篝火也慢慢的暗了下去。   一片死寂。夜如秋霜,月如银钩,静烧着细密的光晕。   “西征军支出一千人,将前往天璇城。”   整齐的小楷,细细的写出这一句话,再仔细的卷成小卷,缠上信鸽的腿。信鸽乖巧的叫了几声,便展翅消失在迷茫的夜空中。   看着它渐渐失去踪迹,少女深棕色的眸子被如扇的睫毛覆盖了一半,在夜色中散发着有如月光的皎皎之色。洛河坐下来,扫视了一眼无人的帐房,然后躺在自己的羊皮榻上,默默无言的凝视着窗外的茫茫黑夜。   叱落轩如有神助,当然不只是因为柳玉寒的战略才华。   她没有违背自己当初的诺言,所有的情报都是从她这里传出去的。   但她也从没有对叱落轩手下留情,在东领她已经横扫了几支正要前往西领的叱落轩小军,一旦她见到便是毫不留情的全灭。   她无法违背对柳玉寒的承诺……但她也不想就这样看着游罹天倒下,她也不希望……不希望看到那个一心为彩国鞠躬尽瘁的人,就这么将自己的一生付出在一场几乎没有胜算的战役中……   所以,虽然听起来可笑得连自己都无法容忍。她还是决定既帮助叱落轩,也帮助烈火朝……她决心投入相等的精力,虽然这样让她自己都觉得痛苦如撕裂一般。但她无法抉择,这一次她真的无法抉择。   曲椋风的西征军之所以西征,是她规劝曲椋风和游罹天。   而她为叱落轩提供的情报,也让柳玉寒如虎添翼,势如破竹。   ……   但是如果柳玉寒真的打进了王都。   如果柳玉寒真的站在王城脚下,与游罹天一争高下。   那个时候,她再也不能两全其美……或者两败俱伤……   她必须要作出选择。   但是在那之前——她痛苦的闭上双眼——在那之前,她宁愿放纵自己,就算心里矛盾得像要分裂,就算对双方都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她也不要作出那个选择,因为她怕,怕无论选择了哪一方,都将悔恨一辈子。   所以,她既帮柳玉寒,又帮游罹天,提醒自己不要偏心。她为柳玉寒提供情报,也借由自己熟知叱落轩大营位置使得东征军迅速占领了有利的攻击位置。   也许唯有苍天知道,她究竟心属谁人。 第15章军临城   叱落轩的反叛战争轰轰烈烈的打响,一打便是三个月。   三个月……柳玉寒的水师像一只饿极的猛虎,凶猛非常,李将军率领的封河之军不仅没有能够封锁住他的进攻,反而被柳玉寒卓绝的战术才华耍得晕头转向。迫使夏洛河深入东领的军队在尚未与柳袭缨的守营军分出胜负时调头援助深陷玛瑙谷地的守卫军。而此时本应在西领聚合成两万五千大军的叱落轩军队,虽然凭借精确的情报避免了正面王师,但也因为聚合之前人数零散而削减了不少战力,再加上西领有曲椋风驻守,他心中明白无论怎样巧妙的布置,只要不能封锁消息,都不可能抓到叱落轩的军队,索性将西领所有的入口封了个水泄不通,这样做的下场便是两败俱伤。最后聚集到西领隐山的叱落军团只有一万八千人,而曲椋风带去的一万五千人也只剩下九千不到。   这之后,舍弃了以九千人抗争一万八千的拼杀,曲椋风选择带兵急速返回王都,帮助莫言守城。所以,如今在外征战的只有当初的东征军,其他大量军队都已经回到王都作最后一战的准备。   彩国王都。   游罹天手捧着折子,脸色越发苍白。站在他身边的人并不是白律,而是莫言。这个阳刚少年近日中所提出的无数战略,已经使他完全得到了游罹天的器重。   “西领的大军迟迟没有动静……这是怎么回事?”游罹天喃喃念道,抬头看向眉头深锁的莫言。   “回皇上……臣以为,西领叱落军是在等水师的汇合。毕竟,柳玉寒在水师中带兵……”莫言回答。   游罹天点了点头,问道:“那么……是不是该趁这个时候去西领,把这一万八千人一网打尽?”   莫言显然对游罹天这个计策有些惊讶,沉默半晌,才答道:“臣以为,虽然这支军队在等候水师汇合的几率很大,但也不排除是个圈套……皇上要小心行事才是。臣以为事到如今,不能再分散王都的兵力,而是应该作到万事俱备……毕竟现在四领已经失守,最后的决战只会在王都进行。”   “飞虎将军所言极是,是我太幼稚了。”游罹天微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向窗口,目光幽幽送出,看着一望无际却覆盖着灰色的土地,喃喃道,“四领失陷……百姓遭殃……我彩国是否真的要插上叱落轩的旗号……”   “皇上不必多虑。”莫言的声音意外冰冷,眼中寒烟袅袅,“您既已和百官发誓要共同守卫烈火王朝,就不该多心……”   “岂是我不想守护烈火朝吗……”游罹天的眼色闪烁着纯真却明显伤感的光芒,“战争一起,哪有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也许,柳玉寒更适合作这个皇帝。”   “柳玉寒虽然才华绝艳,却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孤狠之人。”莫言冷冷道,“虽然打的是为百姓谋求幸福的旗号,他却是个无情之人……也许爱一个人,他能够爱得轰轰烈烈,却绝不能如您这般博爱。”   游罹天回过头来,怔怔的看着莫言,心中百味陈杂,悲喜莫辨。   “甚至——他会为一己之爱,放弃这整个天下的幸福。”莫言幽暗的眸子在阴暗的宫殿中散发着黯然的光芒,像一盏白烛,幽幽恍然。   东领玛瑙谷地。   尸横遍野,狼烟四起。   起初守护宫河的几千人只剩下九百人,此时更是陷入了柳玉寒布下的天罗地网中,被围困在这谷地里无法脱身。李将军重伤,烈枢密使的援军未到……   怎么办——所有人心里的惊恐都只能化为这一句声嘶力竭的问话——叱落轩连日的狂轰烂炸已经让他们完全丧失了信心,如今落入这举步艰难的境地,攻也不是,守也不是,难道真的要全灭在这里吗?   “烈火朝的军队,就这么不堪一击么……”望着前方乱糟糟的王师,骑于马上的柳玉寒的眸中有一丝讥讽。东领本就是叱落轩的领地,玛瑙谷地早就有接应,使得他们上了岸便成了骑兵。   “要现在攻击吗?”寥槿也觉得对方有些惨不忍睹,微微皱起眉头,分析道,“以现在的状况,击溃他们只需一刻钟。”   柳玉寒嘴角慢慢扬起一丝弧度:“不必,他们已经被击溃了。”   寥槿又看了一眼王师慌乱的阵仗,也苦笑着点了点头,刚欲应和,突然听到柳玉寒轻笑着一句:“更何况我最想要击溃的不是他们呢……”   他眼中的笑意有些恍惚,甚至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寥槿略有诧异的望着他,还未开口,瞬间明白过来,眼中的诧异立刻化为一片苍白的无奈。   他在等——   等东领军的援军,等着击溃……她的军队……   不过,话又说回来——寥槿又微微笑了——这个作风,才像他效忠的主子。前几日那个为感情而脆弱得像一根晶莹的白玉一般的柳玉寒,他再也不想见到了。   叱落轩迟迟不出击,像一群残忍的狼,团团围住一只无路可逃的鹿,明知鹿已死定狼手,狼却只是慢悠悠的兜着圈子,轻轻用爪子碰触视死如归的鹿,却始终不下口。这种暧昧却残忍至极的留生,像一片细细的刀刃一样折磨着所有王师的士兵。面对叱落轩的大军,他们无法突破,也无法死得痛快,但如此活着的每一秒都像是最后一秒一般痛苦,却总还有下一秒,下一秒……   “啊——”终于有人拔出刀来,一刀封喉,血光四溅。   众人怔住,有些新兵吓得发抖,握着刀柄的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老子受不了了……”一名彪形大汉对天长啸一声,吼道,“是条汉子的!跟老子冲出去!!打不过他们这帮逆贼,也不受这个罪!!”   说罢他把手中的巨刃高举起来,刀尖冲天,在阴霾的天空下仿佛被脆弱苍白却依然泛着淡淡金色的阳光镀上了光辉。一只杜鹃嘶啼着飞过,撕心裂肺的凄号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血迹一般的尾痕……   “我跟你去!!烈火朝万岁!!!”一直站在大汉身后的年轻男子将刀刃举向天空。   “烈火朝万岁——!!”   “万岁!!”   方才溃不成军的军队,又慢慢聚合起来,大多数人都勇敢起来,望着自己的刀刃大声呼喊了。一时间军心大振,有人甚至冲向早已经被砍得烂糟糟的战鼓面前,找了个还算平整的地方拍打起来。   “冲啊——”   大汉带头向柳玉寒冲去,向一头气急的公牛,双眼蒙着血丝,夹杂着怒气和不甘,向那个将他们陷害至此却依然面不改色的少年杀了过去——   对方的少年冷冷的看着他冲来,他眼中似没有身后的万人军,也没有大汉身后的士兵,瞳仁里只有向自己杀来的人,杀气便最大限度的凝聚在他唇边突然绽放的笑容里。寥槿刀已在手,却被柳玉寒一个箭步挡在了前面,还未看清,少年额上美玉已经化为玉冥在握,柳玉寒微一侧身,那大汉刹不住车一下冲了过去,柳玉寒美若琉璃的双眼冰冷如冰,手腕一翻,便是一刀划过!   众人只看到清光一闪,下一秒便血光四溅,大汉的头颅还泛着热气,目瞪口呆的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终于停下不动了。   本应硝烟四起的战场突然安静得像一片墓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已经身首异处的大汉身上,诧异于柳玉寒的狠辣与残忍。而柳玉寒只是冷冷的看着那只满是血迹的头颅,轻声冷哼:“匹夫之勇……”   那只杜鹃又绕了回来,在柳玉寒头顶飞了三圈,长啼一声,足可泣血。   柳玉寒的眸子中没有任何彩色,苍白得像是最浓郁的大雾,冷冰冰的,看都没有看尸体一眼,正欲收刀转头,一声悠远得仿佛来自天外的号角突然远远的传来,像是黎明的阳光,又像天籁,从山的那边遥远却气势十足的传来了……   “是……是王师的号角……”士兵僵硬的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怪异表情,“援……是援军啊!”   一句话沸腾了整个玛瑙谷地,所有王师士兵心里的求生之火突然重新燃烧起来。是烈大人来了,那个同莲大人一样带着无数传奇,似乎战无不胜的枢密使,就要来击溃叱落轩,救他们离开这里了!   一时间,激动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援军……援军!!”   “寥槿,派人去查看一下,是谁的旗号。”柳玉寒的声音仍然温柔得不似刚刚斩杀一人,他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声吩咐。   寥槿随即遵行。片刻之后答道:“是火烈鸟。”   “火烈鸟……”柳玉寒的笑容似乎是隐忍以久终于释放出来一般,说不出的感动与释然,真实得无以附加,“是她……”   “是她。”寥槿故意冷冷的重复,以提醒柳玉寒。   柳玉寒还未答话,对面的山丘上已经隐隐看到了数面迎风飘扬的火红色三角旗。在微弱的阳光下,那些旗帜仿佛被金色渲染,显得神圣而光辉。鲜红的底色上一只展翅翱翔的金色火烈鸟,像一位威风的将军一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片狼籍的战场。   “是烈火旗!真的是烈火旗啊!!”士兵们激动的喊了出来。那位枢密使创造了太多的奇迹,半月前还是位玲珑的少年,摇身一变便成了驰骋天下的少女!她的一切在士兵心中已经几乎成为了传奇,从来没有一个将领像她一样有着这么多不可思议,也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像她一样睿智伶俐却依然不失玲珑可爱……   而柳玉寒的眼中像是被那鲜红的旗帜点燃了火焰,他直直的望着那山冈,直到那抹瑰丽的身影骑着一匹威风飒爽的雪里站,出现在阳光下时,他才又一次舒心的笑了。尽管由于背光的缘故,他看不清她的眉目,但他清楚的知道那一定是她。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呼吸的韵律,甚至可以看到她气宇轩昂的英姿……   即使闭上眼,他也可以看到她的全部,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   洛河也清楚的看到了正热切望着自己的柳玉寒,心中猛的一痛。她不知道,自己骑在马上的姿势是多么飒爽英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已经是这样如影随形的模样。她只是感觉心痛,为她之前和以后可能发生的背叛……   还记得杏花村的那个雨夜,她对他说:“玉寒你信我,我一定回来帮你。”   而今……她真的便成一个坏蛋,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   “烈枢密使。”率先开口的竟是柳玉寒,他唇边的笑容越发浓重起来,“您来了。”   洛河望着他。她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这一天他与她作为敌人的首领隔着各自的军队遥遥相望。但她没有想到,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们所隔的不只是士兵,而像了相隔了几世轮回一般,想要拉近彼此的距离竟如此困难。   洛河没有回答,明亮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活泼的跳动着,宛如一只只美丽的精灵。柳玉寒笑意渐浓,温和得似三月春风,洛河不答,他也不继续逼问。二人只是静静的对视着,像是在用目光雕琢着情感在彼此面庞上留下的痕迹……   然而他们身后的士兵们却已经沉不住气,山崖底下重燃希望的残兵们也开始有了些躁动。他们拼命等待的烈枢密使终于携着一身英气出现了,但此时却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像,他们没能看出洛河与柳玉寒眼中浓烈的情感波动,却能够观察到他们相接的目光。重新燃起的希望一点点被疑惑所代替,敏感的人甚至感到背后丝丝拔起的凉意。   乌云满布苍穹,风起云涌中那个俏丽的香影突然一动,转眼间一把刻有刚劲“烈”字的长剑已然在手,直指东方。寥槿见状脸色一变,柳玉寒却是不易察觉的微微笑了,眼中甚至出现了赞许的目光。几乎就在洛河举起烈火剑的同时,他肃然开口,声音带着些凌厉:“听我令者,速备战,先灭烈火军!”   先灭烈火军!   洛河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紧,以决然铮铮之声命令道:“左翼军,从后方包抄!我们占尽高处,叱落轩再狡猾也不过是瓮中之鳖,难逃一死!”   听到她这声厉喝,翻身上马的柳玉寒竟赞许的点了点头,低声轻笑:“句句击中要害……她果然是游罹天的好帮手。”   寥槿的眼色如琉璃一般清冷,随着柳玉寒翻身上马,同时低唤了一声:“轩主。”   “寥槿,她不刻肯定会亲自带兵攻向这里,你去暗中护着她,无论是王师还是自己人,谁敢动她,一律诛之。”柳玉寒目不斜视,静静观望着不远处已经交战起来的两军,不等寥槿开口,便已大声命令道:“玉旗将领,立即围住谷口,劫断他们的退路,逼他们下山!既然已都是瓮中之鳖,那就拼个你死我活好了,如若连击垮一支王师的信心也没有,我柳玉寒断不会有谋反之勇!”   他特地抬高了声音,就是给王师和洛河听的。洛河目光一沉,乌黑的发丝随着冷风瑟瑟发抖。的确……即便柳玉寒如此一喊,她便清楚知道他的策略,但她也毫无办法……叱落轩逼她下山,她明知道却无法不下,而一旦下去……她的确是没有胜的把握。   胜了他又如何?胜了他,便证明了他没有能力去攻打王都。   输了他又如何?输了他,她便要束缚上背叛的罪,对柳玉寒,亦对曲椋风,对烈火朝。   所以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他知道,她也知道……   每个人都下了一个赌,任凭这赌注在心中噬咬,任凭自己痛得死去活来,却一定要下这个奢华得令每个人都为之心痛的赌……   双方胶着。   叱落轩的精英基本都在这支水师中,对付王师自然不会吃亏。然而正如洛河之言,地利的优势也恰为王师打了个良好的基础。两军堵在玛瑙平原,燃起阵阵狼烟,却迟迟分不出胜负。夏洛河依然带着一小队人马立于山崖之上,她在那里观望,把整个局势看得清清楚楚。而柳玉寒自翻上马后便没有移动,负手坐于马上,双眼不看战局,不看军队,只直直望着对面山崖上似乎冷静自若的夏洛河。她一定不知道,他已经清楚的看透了她的想法……   她在找时机。   找一个两军恰好扫开一条小道,让她与她的小队能够直接杀入对方指挥营的时机。   她自负站在高处可以将战况一览无余,但她却忘记了,自己站在那么高的位置,她的一举一动也都被清楚的收尽眼底。   “虽然做的漂亮,不过……”柳玉寒目光有些迷蒙的望着她,嘴角勾勒出一丝绝美的笑容,“你兵法的启蒙老师,可是我啊。既然你这么想要,那我便给你个机会吧……”   他笑罢,最后望了一眼洛河,转瞬之间玉冥刀已经在手。这个动作自然落在了洛河眼中,她清透黑亮的眸子中清楚闪烁起了疑惑的光芒。   柳玉寒不再高声说出自己的计谋,而是向副官传令。副官离开后混在人群里不见了踪影,洛河眉宇间的疑惑更浓了三分。   战况突变。   叱落轩突然向两边散开来,成为一片硕大的扇面,烈火军乘胜追上,不经意间便留出了一小段空隙。洛河的眼神微微有些不解,但柳玉寒做得实在太自然,太不像故意留出空隙了。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扇形的叱落轩身上,如此一来,这个空隙就实在像是天赐良机了。洛河眼神微凛,一咬牙决定突袭而下,制胜的机会只有一次,不抓住便只有死路一条。她率领小队疾突山崖,军队像一支利箭直刺向柳玉寒——   山水泼墨,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一瞬间什么喧嚣也听不到,什么杂乱也看不到。   两支军队冲突的瞬间,仿佛是时间悄悄的,停下了所有的脚步。所有的动作都停格在那一秒,像是一支苍凉的战歌,幽幽回荡于天地之间……   叱落轩的反叛战争轰轰烈烈的打响,一打便是三个月。   三个月……柳玉寒的水师像一只饿极的猛虎,凶猛非常,李将军率领的封河之军不仅没有能够封锁住他的进攻,反而被柳玉寒卓绝的战术才华耍得晕头转向。迫使夏洛河深入东领的军队在尚未与柳袭缨的守营军分出胜负时调头援助深陷玛瑙谷地的守卫军。而此时本应在西领聚合成两万五千大军的叱落轩军队,虽然凭借精确的情报避免了正面王师,但也因为聚合之前人数零散而削减了不少战力,再加上西领有曲椋风驻守,他心中明白无论怎样巧妙的布置,只要不能封锁消息,都不可能抓到叱落轩的军队,索性将西领所有的入口封了个水泄不通,这样做的下场便是两败俱伤。最后聚集到西领隐山的叱落军团只有一万八千人,而曲椋风带去的一万五千人也只剩下九千不到。   这之后,舍弃了以九千人抗争一万八千的拼杀,曲椋风选择带兵急速返回王都,帮助莫言守城。所以,如今在外征战的只有当初的东征军,其他大量军队都已经回到王都作最后一战的准备。   彩国王都。   游罹天手捧着折子,脸色越发苍白。站在他身边的人并不是白律,而是莫言。这个阳刚少年近日中所提出的无数战略,已经使他完全得到了游罹天的器重。   “西领的大军迟迟没有动静……这是怎么回事?”游罹天喃喃念道,抬头看向眉头深锁的莫言。   “回皇上……臣以为,西领叱落军是在等水师的汇合。毕竟,柳玉寒在水师中带兵……”莫言回答。   游罹天点了点头,问道:“那么……是不是该趁这个时候去西领,把这一万八千人一网打尽?”   莫言显然对游罹天这个计策有些惊讶,沉默半晌,才答道:“臣以为,虽然这支军队在等候水师汇合的几率很大,但也不排除是个圈套……皇上要小心行事才是。臣以为事到如今,不能再分散王都的兵力,而是应该作到万事俱备……毕竟现在四领已经失守,最后的决战只会在王都进行。”   “飞虎将军所言极是,是我太幼稚了。”游罹天微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向窗口,目光幽幽送出,看着一望无际却覆盖着灰色的土地,喃喃道,“四领失陷……百姓遭殃……我彩国是否真的要插上叱落轩的旗号……”   “皇上不必多虑。”莫言的声音意外冰冷,眼中寒烟袅袅,“您既已和百官发誓要共同守卫烈火王朝,就不该多心……”   “岂是我不想守护烈火朝吗……”游罹天的眼色闪烁着纯真却明显伤感的光芒,“战争一起,哪有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也许,柳玉寒更适合作这个皇帝。”   “柳玉寒虽然才华绝艳,却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孤狠之人。”莫言冷冷道,“虽然打的是为百姓谋求幸福的旗号,他却是个无情之人……也许爱一个人,他能够爱得轰轰烈烈,却绝不能如您这般博爱。”   游罹天回过头来,怔怔的看着莫言,心中百味陈杂,悲喜莫辨。   “甚至——他会为一己之爱,放弃这整个天下的幸福。”莫言幽暗的眸子在阴暗的宫殿中散发着黯然的光芒,像一盏白烛,幽幽恍然。   东领玛瑙谷地。   尸横遍野,狼烟四起。   起初守护宫河的几千人只剩下九百人,此时更是陷入了柳玉寒布下的天罗地网中,被围困在这谷地里无法脱身。李将军重伤,烈枢密使的援军未到……   怎么办——所有人心里的惊恐都只能化为这一句声嘶力竭的问话——叱落轩连日的狂轰烂炸已经让他们完全丧失了信心,如今落入这举步艰难的境地,攻也不是,守也不是,难道真的要全灭在这里吗?   “烈火朝的军队,就这么不堪一击么……”望着前方乱糟糟的王师,骑于马上的柳玉寒的眸中有一丝讥讽。东领本就是叱落轩的领地,玛瑙谷地早就有接应,使得他们上了岸便成了骑兵。   “要现在攻击吗?”寥槿也觉得对方有些惨不忍睹,微微皱起眉头,分析道,“以现在的状况,击溃他们只需一刻钟。”   柳玉寒嘴角慢慢扬起一丝弧度:“不必,他们已经被击溃了。”   寥槿又看了一眼王师慌乱的阵仗,也苦笑着点了点头,刚欲应和,突然听到柳玉寒轻笑着一句:“更何况我最想要击溃的不是他们呢……”   他眼中的笑意有些恍惚,甚至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寥槿略有诧异的望着他,还未开口,瞬间明白过来,眼中的诧异立刻化为一片苍白的无奈。   他在等——   等东领军的援军,等着击溃……她的军队……   不过,话又说回来——寥槿又微微笑了——这个作风,才像他效忠的主子。前几日那个为感情而脆弱得像一根晶莹的白玉一般的柳玉寒,他再也不想见到了。   叱落轩迟迟不出击,像一群残忍的狼,团团围住一只无路可逃的鹿,明知鹿已死定狼手,狼却只是慢悠悠的兜着圈子,轻轻用爪子碰触视死如归的鹿,却始终不下口。这种暧昧却残忍至极的留生,像一片细细的刀刃一样折磨着所有王师的士兵。面对叱落轩的大军,他们无法突破,也无法死得痛快,但如此活着的每一秒都像是最后一秒一般痛苦,却总还有下一秒,下一秒……   “啊——”终于有人拔出刀来,一刀封喉,血光四溅。   众人怔住,有些新兵吓得发抖,握着刀柄的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老子受不了了……”一名彪形大汉对天长啸一声,吼道,“是条汉子的!跟老子冲出去!!打不过他们这帮逆贼,也不受这个罪!!”   说罢他把手中的巨刃高举起来,刀尖冲天,在阴霾的天空下仿佛被脆弱苍白却依然泛着淡淡金色的阳光镀上了光辉。一只杜鹃嘶啼着飞过,撕心裂肺的凄号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血迹一般的尾痕……   “我跟你去!!烈火朝万岁!!!”一直站在大汉身后的年轻男子将刀刃举向天空。   “烈火朝万岁——!!”   “万岁!!”   方才溃不成军的军队,又慢慢聚合起来,大多数人都勇敢起来,望着自己的刀刃大声呼喊了。一时间军心大振,有人甚至冲向早已经被砍得烂糟糟的战鼓面前,找了个还算平整的地方拍打起来。   “冲啊——”   大汉带头向柳玉寒冲去,向一头气急的公牛,双眼蒙着血丝,夹杂着怒气和不甘,向那个将他们陷害至此却依然面不改色的少年杀了过去——   对方的少年冷冷的看着他冲来,他眼中似没有身后的万人军,也没有大汉身后的士兵,瞳仁里只有向自己杀来的人,杀气便最大限度的凝聚在他唇边突然绽放的笑容里。寥槿刀已在手,却被柳玉寒一个箭步挡在了前面,还未看清,少年额上美玉已经化为玉冥在握,柳玉寒微一侧身,那大汉刹不住车一下冲了过去,柳玉寒美若琉璃的双眼冰冷如冰,手腕一翻,便是一刀划过!   众人只看到清光一闪,下一秒便血光四溅,大汉的头颅还泛着热气,目瞪口呆的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终于停下不动了。   本应硝烟四起的战场突然安静得像一片墓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已经身首异处的大汉身上,诧异于柳玉寒的狠辣与残忍。而柳玉寒只是冷冷的看着那只满是血迹的头颅,轻声冷哼:“匹夫之勇……”   那只杜鹃又绕了回来,在柳玉寒头顶飞了三圈,长啼一声,足可泣血。   柳玉寒的眸子中没有任何彩色,苍白得像是最浓郁的大雾,冷冰冰的,看都没有看尸体一眼,正欲收刀转头,一声悠远得仿佛来自天外的号角突然远远的传来,像是黎明的阳光,又像天籁,从山的那边遥远却气势十足的传来了……   “是……是王师的号角……”士兵僵硬的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怪异表情,“援……是援军啊!”   一句话沸腾了整个玛瑙谷地,所有王师士兵心里的求生之火突然重新燃烧起来。是烈大人来了,那个同莲大人一样带着无数传奇,似乎战无不胜的枢密使,就要来击溃叱落轩,救他们离开这里了!   一时间,激动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援军……援军!!”   “寥槿,派人去查看一下,是谁的旗号。”柳玉寒的声音仍然温柔得不似刚刚斩杀一人,他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声吩咐。   寥槿随即遵行。片刻之后答道:“是火烈鸟。”   “火烈鸟……”柳玉寒的笑容似乎是隐忍以久终于释放出来一般,说不出的感动与释然,真实得无以附加,“是她……”   “是她。”寥槿故意冷冷的重复,以提醒柳玉寒。   柳玉寒还未答话,对面的山丘上已经隐隐看到了数面迎风飘扬的火红色三角旗。在微弱的阳光下,那些旗帜仿佛被金色渲染,显得神圣而光辉。鲜红的底色上一只展翅翱翔的金色火烈鸟,像一位威风的将军一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片狼籍的战场。   “是烈火旗!真的是烈火旗啊!!”士兵们激动的喊了出来。那位枢密使创造了太多的奇迹,半月前还是位玲珑的少年,摇身一变便成了驰骋天下的少女!她的一切在士兵心中已经几乎成为了传奇,从来没有一个将领像她一样有着这么多不可思议,也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像她一样睿智伶俐却依然不失玲珑可爱……   而柳玉寒的眼中像是被那鲜红的旗帜点燃了火焰,他直直的望着那山冈,直到那抹瑰丽的身影骑着一匹威风飒爽的雪里站,出现在阳光下时,他才又一次舒心的笑了。尽管由于背光的缘故,他看不清她的眉目,但他清楚的知道那一定是她。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呼吸的韵律,甚至可以看到她气宇轩昂的英姿……   即使闭上眼,他也可以看到她的全部,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   洛河也清楚的看到了正热切望着自己的柳玉寒,心中猛的一痛。她不知道,自己骑在马上的姿势是多么飒爽英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已经是这样如影随形的模样。她只是感觉心痛,为她之前和以后可能发生的背叛……   还记得杏花村的那个雨夜,她对他说:“玉寒你信我,我一定回来帮你。”   而今……她真的便成一个坏蛋,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   “烈枢密使。”率先开口的竟是柳玉寒,他唇边的笑容越发浓重起来,“您来了。”   洛河望着他。她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这一天他与她作为敌人的首领隔着各自的军队遥遥相望。但她没有想到,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们所隔的不只是士兵,而像了相隔了几世轮回一般,想要拉近彼此的距离竟如此困难。   洛河没有回答,明亮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活泼的跳动着,宛如一只只美丽的精灵。柳玉寒笑意渐浓,温和得似三月春风,洛河不答,他也不继续逼问。二人只是静静的对视着,像是在用目光雕琢着情感在彼此面庞上留下的痕迹……   然而他们身后的士兵们却已经沉不住气,山崖底下重燃希望的残兵们也开始有了些躁动。他们拼叱落轩的反叛战争轰轰烈烈的打响,一打便是三个月。   三个月……柳玉寒的水师像一只饿极的猛虎,凶猛非常,李将军率领的封河之军不仅没有能够封锁住他的进攻,反而被柳玉寒卓绝的战术才华耍得晕头转向。迫使夏洛河深入东领的军队在尚未与柳袭缨的守营军分出胜负时调头援助深陷玛瑙谷地的守卫军。而此时本应在西领聚合成两万五千大军的叱落轩军队,虽然凭借精确的情报避免了正面王师,但也因为聚合之前人数零散而削减了不少战力,再加上西领有曲椋风驻守,他心中明白无论怎样巧妙的布置,只要不能封锁消息,都不可能抓到叱落轩的军队,索性将西领所有的入口封了个水泄不通,这样做的下场便是两败俱伤。最后聚集到西领隐山的叱落军团只有一万八千人,而曲椋风带去的一万五千人也只剩下九千不到。   这之后,舍弃了以九千人抗争一万八千的拼杀,曲椋风选择带兵急速返回王都,帮助莫言守城。所以,如今在外征战的只有当初的东征军,其他大量军队都已经回到王都作最后一战的准备。   彩国王都。   游罹天手捧着折子,脸色越发苍白。站在他身边的人并不是白律,而是莫言。这个阳刚少年近日中所提出的无数战略,已经使他完全得到了游罹天的器重。   “西领的大军迟迟没有动静……这是怎么回事?”游罹天喃喃念道,抬头看向眉头深锁的莫言。   “回皇上……臣以为,西领叱落军是在等水师的汇合。毕竟,柳玉寒在水师中带兵……”莫言回答。   游罹天点了点头,问道:“那么……是不是该趁这个时候去西领,把这一万八千人一网打尽?”   莫言显然对游罹天这个计策有些惊讶,沉默半晌,才答道:“臣以为,虽然这支军队在等候水师汇合的几率很大,但也不排除是个圈套……皇上要小心行事才是。臣以为事到如今,不能再分散王都的兵力,而是应该作到万事俱备……毕竟现在四领已经失守,最后的决战只会在王都进行。”   “飞虎将军所言极是,是我太幼稚了。”游罹天微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向窗口,目光幽幽送出,看着一望无际却覆盖着灰色的土地,喃喃道,“四领失陷……百姓遭殃……我彩国是否真的要插上叱落轩的旗号……”   “皇上不必多虑。”莫言的声音意外冰冷,眼中寒烟袅袅,“您既已和百官发誓要共同守卫烈火王朝,就不该多心……”   “岂是我不想守护烈火朝吗……”游罹天的眼色闪烁着纯真却明显伤感的光芒,“战争一起,哪有百姓能够安居乐业的……也许,柳玉寒更适合作这个皇帝。”   “柳玉寒虽然才华绝艳,却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孤狠之人。”莫言冷冷道,“虽然打的是为百姓谋求幸福的旗号,他却是个无情之人……也许爱一个人,他能够爱得轰轰烈烈,却绝不能如您这般博爱。”   游罹天回过头来,怔怔的看着莫言,心中百味陈杂,悲喜莫辨。   “甚至——他会为一己之爱,放弃这整个天下的幸福。”莫言幽暗的眸子在阴暗的宫殿中散发着黯然的光芒,像一盏白烛,幽幽恍然。   东领玛瑙谷地。   尸横遍野,狼烟四起。   起初守护宫河的几千人只剩下九百人,此时更是陷入了柳玉寒布下的天罗地网中,被围困在这谷地里无法脱身。李将军重伤,烈枢密使的援军未到……   怎么办——所有人心里的惊恐都只能化为这一句声嘶力竭的问话——叱落轩连日的狂轰烂炸已经让他们完全丧失了信心,如今落入这举步艰难的境地,攻也不是,守也不是,难道真的要全灭在这里吗?   “烈火朝的军队,就这么不堪一击么……”望着前方乱糟糟的王师,骑于马上的柳玉寒的眸中有一丝讥讽。东领本就是叱落轩的领地,玛瑙谷地早就有接应,使得他们上了岸便成了骑兵。   “要现在攻击吗?”寥槿也觉得对方有些惨不忍睹,微微皱起眉头,分析道,“以现在的状况,击溃他们只需一刻钟。”   柳玉寒嘴角慢慢扬起一丝弧度:“不必,他们已经被击溃了。”   寥槿又看了一眼王师慌乱的阵仗,也苦笑着点了点头,刚欲应和,突然听到柳玉寒轻笑着一句:“更何况我最想要击溃的不是他们呢……”   他眼中的笑意有些恍惚,甚至带着一丝莫名的兴奋。寥槿略有诧异的望着他,还未开口,瞬间明白过来,眼中的诧异立刻化为一片苍白的无奈。   他在等——   等东领军的援军,等着击溃……她的军队……   不过,话又说回来——寥槿又微微笑了——这个作风,才像他效忠的主子。前几日那个为感情而脆弱得像一根晶莹的白玉一般的柳玉寒,他再也不想见到了。   叱落轩迟迟不出击,像一群残忍的狼,团团围住一只无路可逃的鹿,明知鹿已死定狼手,狼却只是慢悠悠的兜着圈子,轻轻用爪子碰触视死如归的鹿,却始终不下口。这种暧昧却残忍至极的留生,像一片细细的刀刃一样折磨着所有王师的士兵。面对叱落轩的大军,他们无法突破,也无法死得痛快,但如此活着的每一秒都像是最后一秒一般痛苦,却总还有下一秒,下一秒……   “啊——”终于有人拔出刀来,一刀封喉,血光四溅。   众人怔住,有些新兵吓得发抖,握着刀柄的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老子受不了了……”一名彪形大汉对天长啸一声,吼道,“是条汉子的!跟老子冲出去!!打不过他们这帮逆贼,也不受这个罪!!”   说罢他把手中的巨刃高举起来,刀尖冲天,在阴霾的天空下仿佛被脆弱苍白却依然泛着淡淡金色的阳光镀上了光辉。一只杜鹃嘶啼着飞过,撕心裂肺的凄号在天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血迹一般的尾痕……   “我跟你去!!烈火朝万岁!!!”一直站在大汉身后的年轻男子将刀刃举向天空。   “烈火朝万岁——!!”   “万岁!!”   方才溃不成军的军队,又慢慢聚合起来,大多数人都勇敢起来,望着自己的刀刃大声呼喊了。一时间军心大振,有人甚至冲向早已经被砍得烂糟糟的战鼓面前,找了个还算平整的地方拍打起来。   “冲啊——”   大汉带头向柳玉寒冲去,向一头气急的公牛,双眼蒙着血丝,夹杂着怒气和不甘,向那个将他们陷害至此却依然面不改色的少年杀了过去——   对方的少年冷冷的看着他冲来,他眼中似没有身后的万人军,也没有大汉身后的士兵,瞳仁里只有向自己杀来的人,杀气便最大限度的凝聚在他唇边突然绽放的笑容里。寥槿刀已在手,却被柳玉寒一个箭步挡在了前面,还未看清,少年额上美玉已经化为玉冥在握,柳玉寒微一侧身,那大汉刹不住车一下冲了过去,柳玉寒美若琉璃的双眼冰冷如冰,手腕一翻,便是一刀划过!   众人只看到清光一闪,下一秒便血光四溅,大汉的头颅还泛着热气,目瞪口呆的在地上滚了几圈后,终于停下不动了。   本应硝烟四起的战场突然安静得像一片墓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已经身首异处的大汉身上,诧异于柳玉寒的狠辣与残忍。而柳玉寒只是冷冷的看着那只满是血迹的头颅,轻声冷哼:“匹夫之勇……”   那只杜鹃又绕了回来,在柳玉寒头顶飞了三圈,长啼一声,足可泣血。   柳玉寒的眸子中没有任何彩色,苍白得像是最浓郁的大雾,冷冰冰的,看都没有看尸体一眼,正欲收刀转头,一声悠远得仿佛来自天外的号角突然远远的传来,像是黎明的阳光,又像天籁,从山的那边遥远却气势十足的传来了……   “是……是王师的号角……”士兵僵硬的脸上露出似哭似笑的怪异表情,“援……是援军啊!”   一句话沸腾了整个玛瑙谷地,所有王师士兵心里的求生之火突然重新燃烧起来。是烈大人来了,那个同莲大人一样带着无数传奇,似乎战无不胜的枢密使,就要来击溃叱落轩,救他们离开这里了!   一时间,激动的叫喊声此起彼伏:“援军……援军!!”   “寥槿,派人去查看一下,是谁的旗号。”柳玉寒的声音仍然温柔得不似刚刚斩杀一人,他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轻声吩咐。   寥槿随即遵行。片刻之后答道:“是火烈鸟。”   “火烈鸟……”柳玉寒的笑容似乎是隐忍以久终于释放出来一般,说不出的感动与释然,真实得无以附加,“是她……”   “是她。”寥槿故意冷冷的重复,以提醒柳玉寒。   柳玉寒还未答话,对面的山丘上已经隐隐看到了数面迎风飘扬的火红色三角旗。在微弱的阳光下,那些旗帜仿佛被金色渲染,显得神圣而光辉。鲜红的底色上一只展翅翱翔的金色火烈鸟,像一位威风的将军一般,居高临下的俯视着那片狼籍的战场。   “是烈火旗!真的是烈火旗啊!!”士兵们激动的喊了出来。那位枢密使创造了太多的奇迹,半月前还是位玲珑的少年,摇身一变便成了驰骋天下的少女!她的一切在士兵心中已经几乎成为了传奇,从来没有一个将领像她一样有着这么多不可思议,也从来没有一个女子像她一样睿智伶俐却依然不失玲珑可爱……   而柳玉寒的眼中像是被那鲜红的旗帜点燃了火焰,他直直的望着那山冈,直到那抹瑰丽的身影骑着一匹威风飒爽的雪里站,出现在阳光下时,他才又一次舒心的笑了。尽管由于背光的缘故,他看不清她的眉目,但他清楚的知道那一定是她。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她呼吸的韵律,甚至可以看到她气宇轩昂的英姿……   即使闭上眼,他也可以看到她的全部,她的一颦一笑,她的一举一动……   洛河也清楚的看到了正热切望着自己的柳玉寒,心中猛的一痛。她不知道,自己骑在马上的姿势是多么飒爽英气,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他心中已经是这样如影随形的模样。她只是感觉心痛,为她之前和以后可能发生的背叛……   还记得杏花村的那个雨夜,她对他说:“玉寒你信我,我一定回来帮你。”   而今……她真的便成一个坏蛋,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   “烈枢密使。”率先开口的竟是柳玉寒,他唇边的笑容越发浓重起来,“您来了。”   洛河望着他。她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这一天他与她作为敌人的首领隔着各自的军队遥遥相望。但她没有想到,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们所隔的不只是士兵,而像了相隔了几世轮回一般,想要拉近彼此的距离竟如此困难。   洛河没有回答,明亮的眼中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活泼的跳动着,宛如一只只美丽的精灵。柳玉寒笑意渐浓,温和得似三月春风,洛河不答,他也不继续逼问。二人只是静静的对视着,像是在用目光雕琢着情感在彼此面庞上留下的痕迹……   然而他们身后的士兵们却已经沉不住气,山崖底下重燃希望的残兵们也开始有了些躁动。他们拼命等待的烈枢密使终于携着一身英气出现了,但此时却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像,他们没能看出洛河与柳玉寒眼中浓烈的情感波动,却能够观察到他们相接的目光。重新燃起的希望一点点被疑惑所代替,敏感的人甚至感到背后丝丝拔起的凉意。   乌云满布苍穹,风起云涌中那个俏丽的香影突然一动,转眼间一把刻有刚劲“烈”字的长剑已然在手,直指东方。寥槿见状脸色一变,柳玉寒却是不易察觉的微微笑了,眼中甚至出现了赞许的目光。几乎就在洛河举起烈火剑的同时,他肃然开口,声音带着些凌厉:“听我令者,速备战,先灭烈火军!”   先灭烈火军!   洛河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紧,以决然铮铮之声命令道:“左翼军,从后方包抄!我们占尽高处,叱落轩再狡猾也不过是瓮中之鳖,难逃一死!”   听到她这声厉喝,翻身上马的柳玉寒竟赞许的点了点头,低声轻笑:“句句击中要害……她果然是游罹天的好帮手。”   寥槿的眼色如琉璃一般清冷,随着柳玉寒翻身上马,同时低唤了一声:“轩主。”   “寥槿,她不刻肯定会亲自带兵攻向这里,你去暗中护着她,无论是王师还是自己人,谁敢动她,一律诛之。”柳玉寒目不斜视,静静观望着不远处已经交战起来的两军,不等寥槿开口,便已大声命令道:“玉旗将领,立即围住谷口,劫断他们的退路,逼他们下山!既然已都是瓮中之鳖,那就拼个你死我活好了,如若连击垮一支王师的信心也没有,我柳玉寒断不会有谋反之勇!”   他特地抬高了声音,就是给王师和洛河听的。洛河目光一沉,乌黑的发丝随着冷风瑟瑟发抖。的确……即便柳玉寒如此一喊,她便清楚知道他的策略,但她也毫无办法……叱落轩逼她下山,她明知道却无法不下,而一旦下去……她的确是没有胜的把握。   胜了他又如何?胜了他,便证明了他没有能力去攻打王都。   输了他又如何?输了他,她便要束缚上背叛的罪,对柳玉寒,亦对曲椋风,对烈火朝。   所以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他知道,她也知道……   每个人都下了一个赌,任凭这赌注在心中噬咬,任凭自己痛得死去活来,却一定要下这个奢华得令每个人都为之心痛的赌……   双方胶着。   叱落轩的精英基本都在这支水师中,对付王师自然不会吃亏。然而正如洛河之言,地利的优势也恰为王师打了个良好的基础。两军堵在玛瑙平原,燃起阵阵狼烟,却迟迟分不出胜负。夏洛河依然带着一小队人马立于山崖之上,她在那里观望,把整个局势看得清清楚楚。而柳玉寒自翻上马后便没有移动,负手坐于马上,双眼不看战局,不看军队,只直直望着对面山崖上似乎冷静自若的夏洛河。她一定不知道,他已经清楚的看透了她的想法……   她在找时机。   找一个两军恰好扫开一条小道,让她与她的小队能够直接杀入对方指挥营的时机。   她自负站在高处可以将战况一览无余,但她却忘记了,自己站在那么高的位置,她的一举一动也都被清楚的收尽眼底。   “虽然做的漂亮,不过……”柳玉寒目光有些迷蒙的望着她,嘴角勾勒出一丝绝美的笑容,“你兵法的启蒙老师,可是我啊。既然你这么想要,那我便给你个机会吧……”   他笑罢,最后望了一眼洛河,转瞬之间玉冥刀已经在手。这个动作自然落在了洛河眼中,她清透黑亮的眸子中清楚闪烁起了疑惑的光芒。   柳玉寒不再高声说出自己的计谋,而是向副官传令。副官离开后混在人群里不见了踪影,洛河眉宇间的疑惑更浓了三分。   战况突变。   叱落轩突然向两边散开来,成为一片硕大的扇面,烈火军乘胜追上,不经意间便留出了一小段空隙。洛河的眼神微微有些不解,但柳玉寒做得实在太自然,太不像故意留出空隙了。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扇形的叱落轩身上,如此一来,这个空隙就实在像是天赐良机了。洛河眼神微凛,一咬牙决定突袭而下,制胜的机会只有一次,不抓住便只有死路一条。她率领小队疾突山崖,军队像一支利箭直刺向柳玉寒——   山水泼墨,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一瞬间什么喧嚣也听不到,什么杂乱也看不到。   两支军队冲突的瞬间,仿佛是时间悄悄的,停下了所有的脚步。所有的动作都停格在那一秒,像是一支苍凉的战歌,幽幽回荡于天地之间……   命等待的烈枢密使终于携着一身英气出现了,但此时却安静得仿佛一尊雕像,他们没能看出洛河与柳玉寒眼中浓烈的情感波动,却能够观察到他们相接的目光。重新燃起的希望一点点被疑惑所代替,敏感的人甚至感到背后丝丝拔起的凉意。   乌云满布苍穹,风起云涌中那个俏丽的香影突然一动,转眼间一把刻有刚劲“烈”字的长剑已然在手,直指东方。寥槿见状脸色一变,柳玉寒却是不易察觉的微微笑了,眼中甚至出现了赞许的目光。几乎就在洛河举起烈火剑的同时,他肃然开口,声音带着些凌厉:“听我令者,速备战,先灭烈火军!”   先灭烈火军!   洛河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紧,以决然铮铮之声命令道:“左翼军,从后方包抄!我们占尽高处,叱落轩再狡猾也不过是瓮中之鳖,难逃一死!”   听到她这声厉喝,翻身上马的柳玉寒竟赞许的点了点头,低声轻笑:“句句击中要害……她果然是游罹天的好帮手。”   寥槿的眼色如琉璃一般清冷,随着柳玉寒翻身上马,同时低唤了一声:“轩主。”   “寥槿,她不刻肯定会亲自带兵攻向这里,你去暗中护着她,无论是王师还是自己人,谁敢动她,一律诛之。”柳玉寒目不斜视,静静观望着不远处已经交战起来的两军,不等寥槿开口,便已大声命令道:“玉旗将领,立即围住谷口,劫断他们的退路,逼他们下山!既然已都是瓮中之鳖,那就拼个你死我活好了,如若连击垮一支王师的信心也没有,我柳玉寒断不会有谋反之勇!”   他特地抬高了声音,就是给王师和洛河听的。洛河目光一沉,乌黑的发丝随着冷风瑟瑟发抖。的确……即便柳玉寒如此一喊,她便清楚知道他的策略,但她也毫无办法……叱落轩逼她下山,她明知道却无法不下,而一旦下去……她的确是没有胜的把握。   胜了他又如何?胜了他,便证明了他没有能力去攻打王都。   输了他又如何?输了他,她便要束缚上背叛的罪,对柳玉寒,亦对曲椋风,对烈火朝。   所以这是一场真正的战争。他知道,她也知道……   每个人都下了一个赌,任凭这赌注在心中噬咬,任凭自己痛得死去活来,却一定要下这个奢华得令每个人都为之心痛的赌……   双方胶着。   叱落轩的精英基本都在这支水师中,对付王师自然不会吃亏。然而正如洛河之言,地利的优势也恰为王师打了个良好的基础。两军堵在玛瑙平原,燃起阵阵狼烟,却迟迟分不出胜负。夏洛河依然带着一小队人马立于山崖之上,她在那里观望,把整个局势看得清清楚楚。而柳玉寒自翻上马后便没有移动,负手坐于马上,双眼不看战局,不看军队,只直直望着对面山崖上似乎冷静自若的夏洛河。她一定不知道,他已经清楚的看透了她的想法……   她在找时机。   找一个两军恰好扫开一条小道,让她与她的小队能够直接杀入对方指挥营的时机。   她自负站在高处可以将战况一览无余,但她却忘记了,自己站在那么高的位置,她的一举一动也都被清楚的收尽眼底。   “虽然做的漂亮,不过……”柳玉寒目光有些迷蒙的望着她,嘴角勾勒出一丝绝美的笑容,“你兵法的启蒙老师,可是我啊。既然你这么想要,那我便给你个机会吧……”   他笑罢,最后望了一眼洛河,转瞬之间玉冥刀已经在手。这个动作自然落在了洛河眼中,她清透黑亮的眸子中清楚闪烁起了疑惑的光芒。   柳玉寒不再高声说出自己的计谋,而是向副官传令。副官离开后混在人群里不见了踪影,洛河眉宇间的疑惑更浓了三分。   战况突变。   叱落轩突然向两边散开来,成为一片硕大的扇面,烈火军乘胜追上,不经意间便留出了一小段空隙。洛河的眼神微微有些不解,但柳玉寒做得实在太自然,太不像故意留出空隙了。他把所有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扇形的叱落轩身上,如此一来,这个空隙就实在像是天赐良机了。洛河眼神微凛,一咬牙决定突袭而下,制胜的机会只有一次,不抓住便只有死路一条。她率领小队疾突山崖,军队像一支利箭直刺向柳玉寒——   山水泼墨,时间仿佛静止一般。   一瞬间什么喧嚣也听不到,什么杂乱也看不到。   两支军队冲突的瞬间,仿佛是时间悄悄的,停下了所有的脚步。所有的动作都停格在那一秒,像是一支苍凉的战歌,幽幽回荡于天地之间…… 第16章水柔声   几缕丝层相叠的白云挑净了一方湛蓝的天空,几只倦鸟懒散的扇动着薄翅飞过,使原本静如止水的天穹平添了几分生动,丝丝缕缕的阳光自层叠的绿叶中寻了缝隙倾泄而下,被树影剪辑得轮廓分明,像是一面面半开半掩的白扇。宫河幽碧的水面上缓行着几只大船,看似不紧不慢,却错落有致的排成人字,笔直的划开醇厚的绿水,悄然无声的向前航去。   一路平静无波,几听得鸟莺的叫声徐徐萦绕于耳,近乎让船中人错觉这不是在行军,而是在游览宫河好景。叱落轩的水师安静却井然的在宫河上航行着,之所以走得慢是为了等待西领大军的会合信号——毕竟,过了这几个弯道便是宫羽汇合的河口,莫言的守城军必然会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等待着叱落轩的到来。   领头船的暖阁里香雾弥漫,气味香浓却不刺鼻,只是有些太稠密,仿佛轻轻捏一下空气,便可以挤出琥珀一般的蜜糖来。   纯白色的纱帐里闭目坐着位少女,黑发如瀑,不加修饰的披散在背后,细密美丽的长发仿佛波浪一般,陪着她因受伤而越发苍白的精巧脸庞,仿佛一只精致的瓷娃娃一般安静可人。她面无表情的坐着,微闭的眼上覆盖着密长的睫毛,不时如扇一般轻轻扇动着,额头因这香雾的关系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左袖高高卷起,露出雪白的手臂。可怖的是那手臂上竟赫然横亘着一道长长的血口,甚至还有鲜血在伤口周围,不断的从伤口里涌出。   “还疼吗?”柳玉寒尽量轻巧的为洛河裹着薄如蝉翼的纱布,眉头紧皱着,不加掩饰地流露着心疼。   洛河没有回答,依然闭着眼睛,心底却幽幽的浮起丝悲凉。   她到底是输了……   在她冲向柳玉寒的时候她就已经输了。被随后赶到的寥槿一刀刺中后她失去了知觉,不知道她的军队如何了。但是……一想起半年前天玑的那场焚烧了万人军队的大火,一想起房顶上那个翩翩的男子,她就恐惧的觉得自己的军队,被那个凌厉得不择手段的少年全数消灭了……而那个少年,此刻竟坐在她身边,温柔的替自己疗伤。   “疼吗?”柳玉寒又问了一遍,声音里的心疼仿佛一碰即碎的玻璃,脆弱的让她忍不住去怜惜,“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他说完便安静下来,耐心的等待着她的回答,像个等待糖果来临的孩子。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洛河安慰道:“是我自己冲过去的,不关你的事。”   柳玉寒笑笑,像是安心似的,却又云淡风轻的转移了话题:“还有一天水程就到羽河了。”   一天水程?洛河的心仿佛是掉进了冰窟,倏地一凉。她此刻矛盾得几乎要把自己撕成两半,她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有一天便到羽河,以柳玉寒这支水师的能力,被困在羽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么……那么……   在王都必有一场恶战,一场决定彩国未来的恶战!   此时此刻曲椋风一定在日夜兼程的赶回王都,他必然是要在叱落轩西领军之前回去的,而她,却意外的率先碰上了柳玉寒……先前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事到如今却一发不可收拾,她无法狠下心来背叛柳玉寒,可她也不想与曲椋风为敌……   一想到她竟真的要站在叱落轩的阵营里,面对那双淡然的眸子,一想到他那时会以怎样的眼光看她,她的心就痛得像要撕裂一般,忍不住的不住抽搐。   什么时候起,他……竟然在她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以至于她一向坚定的意志从此乱了,一向机灵的头脑也从此愚钝了,她变的不能为自己思考,胜也是他,败也是他,喜是为他,悲是为他,什么都是他,什么都是他……   可他,他心里似乎只有他的国家,怎么可能有她?   而真正心中有她的人,在她心中却只剩下感激和愧疚……   “你出神半天了,在想什么?”柳玉寒的笑语突然插进她脑海,温柔的声音却像一把利刃,让她痛彻心扉。   “没有什么。”她苦笑着摇摇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就是有些倦了。”   “恐怕是失血有些多……”他眉宇里又露出担心之色,小心翼翼的站起,扶着她的肩膀道,“去内舱休息一会如何?”   洛河这才抬头看着他,眼泪却几乎是夺眶而出。柳玉寒一下子有些慌了,不知她为何突然流泪,刚欲抬手去擦,面颊突然感到一丝冰凉,原来是洛河伸出了右手,正轻轻抚着他面庞。他手上的动作陡缓,慢慢放下手,眼中带着三分欣喜,三分不解,温柔的望着洛河泪流满面的模样。   “你瘦多了……”她的眼泪不断的涌出,愧疚和心疼如波涛一般在她心里翻腾不息。打仗时她在高处没有特别看清,此时细看却吓了一跳,不想陵山分别才一个月,他居然如此消瘦,瘦得像变了个人……   “傻丫头,你以为策划反叛是件省工夫的事?不瘦倒是怪了。”柳玉寒宠溺的轻刮了下她鼻梁,刻意将嘴角的那抹苦涩藏得很深。他自从陵山回来后一病不起,直到今天身子依然虚寒不已,“吓我一跳,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要哭了,恩?”   看着他的笑,她更是哭得翻天覆地。太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大哭过了,她要把所有的情感都发泄出来。她心中有愧,有悲,有爱,也有恨,她受不了看他如此溺爱的对她笑,因为她欠他太多,却没有办法偿还……   “我到底做了什么……”喃喃哭道,她把头深深埋下。她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伤害他们吗?每一个人她都爱过,此时却又要一个个伤透他们。知道今天她才突然明白,她一直以来的摇摆不定和自以为两全其美的拖延,都是在增加他们的刑期和痛苦,“我到底在做什么……”   柳玉寒的脸色一沉,敏感如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她如今变得不像从前的她了,没有了从前的豁达和恣意,却多了一份冲动和感情用事。他不傻,清楚的明白她的改变并非因为自己。其实自从在杏花村时她冒雨呼救的那时,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在杏花村他心软放她走了,却酿成了一个大错。所以,如今他不愿、也不敢再次放她离开,他要关住她的人,关住她的心,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等到他不用再顾及任何事情能够专心爱她时……她就不会再离开了。   他拿起桌上的小盒,取出里面洁白的象牙簪,亲手为她别上,没有开口。   就让自己再任性一次吧!虽然伤她一时,但她以后也会享受到他独一无二的爱。他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宁愿此时残忍的伤她伤己,也不愿再承受孤守羽河河畔却盼卿不至的滋味。   药香迎面扑来,待反应过来,洛河人已经被柳玉寒拥进怀里:“洛河,等过了这半月,就这半月,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半月过去,我们就能够荣华富贵,我就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我不想荣华富贵,我只想无拘无束的过日子。”洛河趴在他肩上,泪水依然止不住的流,“你能不能不要去打王都?我们就此离开,当一对神仙眷侣好不好?”   她听到了柳玉寒的笑声,却没看到他在那个刹那露出的绝望表情。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评论一个玩笑一般,戏谑而玩味:“傻丫头,我们都到这里了,你叫我退兵?”   洛河没有回答,她的眼泪干在脸上,皮肤渐渐干燥起来,麻木了她的表情。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柳玉寒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抱歉,甚至有些乞求的味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埋怨我利用你去王宫当卧底……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利用你——”   “我没有。”洛河轻轻打断他的话,但此时她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再也想不起任何情感了,“我从来没有怨你利用我,我们是两厢利用而已……”   她扭回脸看着柳玉寒,微微笑道:“你知道吗?我决定不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   柳玉寒先是一惊,他竟然一直忘记了她要回去的事情。此时她提起,却是一个让他如此振奋的消息:“真的吗?”   “恩……”洛河点点头,没有告诉他龙血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可是,你不要打王都了好不好?游罹天虽过分宽宥,人心却是好的,只要纠正了他的思想,烈火朝一定能——”   “我已经松不了手了。”柳玉寒打断她时,眼神冷得让她害怕,他的目光就像两把锋利的冰刃,一下下戳进她的心,让那颗挣扎不已的心一截截冷冻成冰,“从前我的确只想着要造福彩国百姓,可是现在……我放不下了。”   放不下……放不下权力吗?洛河嘴角的那丝悲伤混淆着嘲弄,一清二楚的落入柳玉寒眼底。他不怒不恼,而是自嘲的一笑,仿佛在迎合洛河一般。   有多少人为了这个权字不惜赴汤蹈火,赔上一切珍贵的东西,甚至赔上性命?他清楚的知道洛河所想,她一定以为他一向是鄙夷那些人的,却不想有朝一日自己接触了权力后,却也陷入了这个甜美的陷阱中,无法自拔。   但是……   真正成为那个令他无法脱身的陷阱的,不是权力,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座。他必须承认那把龙椅他是想要的,权力的诱惑也几乎让他无法抽身。但是那个最甜美的陷阱,那个让他惦记在心里最终竟化为深深的仇恨的陷阱,正是眼前挂着一丝嘲弄冷眼望着自己的她啊。她的心,在那个王朝里,就因为那个王朝一步步禁锢了她的心,所以他才一定要将其打破。他不愿意让她滞留在那里,他要江山,但他也绝不会放开她的手。   “如果你不攻打王都……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洛河轻轻呢喃,声声都是真挚,“你若当了皇帝,我……”   她咬了咬唇没有说下去。   如果柳玉寒当了皇帝,她要如何再度生活在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地方?她害了那里的人,那里的人也伤了她……而如果柳玉寒代替游罹天,她则必须微笑着面对那地方的每一天。她绝对做不到,也不想去做。   “我知道你在那里呆久了,对朝烈帝生了怜悯之心。”柳玉寒溺爱的低下头,以额头抵着洛河的发际,声音却一声声带着温柔的颤抖,“如果你会难受,等到了王都,你就呆在船上,哪都不去等着我回来,好不好?”   洛河一瞬间有些愣住了,她怔怔的望着柳玉寒,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啊,如果不去面对,是否就不会难受呢?不必看着他们任何一方失败,甚至死去,是不是她也可以做到,拂袖散发便可忘记一切,做个逍遥天地的自由人?   她本就该是这样的人,如果叱落轩只是一个与政治毫无关联的小帮派,如果轩主不是柳玉寒这样一个孤狠玲珑却又惹人怜惜的少年,或许她是可以负手乘舟,兴致盎然时笑游天地,身心俱疲时静坐品茗,情意萌发时执子之手,无牵无挂时恣意天涯。可自从她来到王都,跨进大殿的朱红木门时,她就注定因为自己的一时聪明而葬送了全部自由。   以前在现代时总听别人说紫禁城是牢笼,自己还总是嗤笑一翻:只要心向自由,什么笼子拦得住想飞翔的鸟儿?就算是一头撞死在紫禁城的高墙上又何妨?   如今才知,生也生不痛快,轻生之念却是牵一发动全身的痛。生不能,死亦不能,原来这皇城的禁锢,在这个彩国的王都也是一样应验——只不过压力不是来自一个不怒自威的君王,而是来自自己在这注定冰冷的牢笼里动的感情。   见她久久不答,柳玉寒站起身,趁洛河还未抬起头来便背过身去。洛河抬眼望时,只看见一个黑发如瀑的背影。   “前面就是羽河交汇口了,我得去布置一下,这里有精兵守着,你不用担心,好生照顾自己。”柳玉寒带笑的声音飘来,听来甚是愉悦。洛河却看不见,那玲珑少年此时的表情,仿佛千年冻土一般,每个棱角都雕刻着冰冷的纹路,冷得连风雪都为之颤抖。   彩国王都。   “报告王上,叱落轩水师已到达羽河!”   游罹天的神色一紧,但半月的战事下来,亲自监军的他眸色里已经多了一分坚强。暗自稳了稳情绪,他开口第一句便问:“椋风呢?西领征军到哪里去了?”   东领双军覆没,李将军阵亡,夏洛河被俘……这两人曾是翡翠谷一战叱咤风云的主将与副手,此刻却如此狼狈的大败于叱落轩那个阴狠少年的刀下,东领军万人覆灭,王师的兵力一瞬之间已少了四分之一,消息传回王都,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虽然游罹天纳莫言之谏立即封锁了消息,但毕竟一路信使走来已经走漏了风声,守城军的气势瞬间消磨了三成。曾经是王师中顶梁双柱的其中一位将领已经被俘虏在叱落轩手下,而新上任的飞虎将军虽年轻气盛且深受重用,但仍然是初生牛犊,多少有些经验不足。此时此刻,也唯有曲椋风和西领军的归来能够称得上是一针强心剂,起码能够在气势上力挽狂澜。   “莲枢密使传来军报,明天就能到达王都!”说这句时,传令的侍卫也底气十足。烈枢密使再机智骁勇,毕竟是个姑娘,还是久经沙场的莲大人更加靠得住些。   游罹天闻言也镇静了些,点了点头道:“好!莫言此时可在羽河防守?”   “飞虎将军说,东领军一万人都没能防住的水师,是不可能在羽河一举击败的。所以只把围守羽河的全部军力调了去,额外只加派了三百名陆军,莫将军没有亲自坐镇,只吩咐竭力削弱叱落轩的兵力,能杀多少杀多少。”   “哦?”游罹天眉宇间有一刹那的疑惑,转瞬也就消逝了,“他怕是在部署王都的兵力吧……”   喃喃完最后一句,打发侍卫下去。游罹天站起身,又走到了那个他屡次迷茫时都临其远望的窗台,目光远眺,所及之处皆是狼烟。这个让他又爱又狠的国家,终究是被他亲手整顿成了这个样子。   “椋风一天后回来……水师攻破羽河也就是两天的事……”他眯起双眼,眼中是一片迷蒙的灰色,“终于要到来了啊……逃也逃不掉的大劫。我游罹天,也许终于要命断彩国了吧?也算是……对忠诚于我的人们最后的告慰吧。”   三天后,清晨。羽河河畔。   本应热闹的羽河却意外的寂静如死,两日前还晴朗的天空,此刻却铅云密布,又由于前一日在这里发生的那场水战所带来的阴霾未散,这片天空比别处竟还要暗甚浓墨。幽碧的河水比往日多了一分阴森凛冽,在春季阴天时微凉的风里潋滟着淡淡的波纹。叱落轩的大船安静的临岸而停,十几个侍卫或在岸上,或在水中小船上巡逻查看。   船里帐内静卧着一个少女,她的睡容沉静却又灵光闪烁,长长的睫毛不安分的跳动着。如若不是离羽河不远处正发生着一场彩国有史以来最疯狂、亦最空前的一场战争,少女的睡姿倒称得上一副美景。   果真如莫言所说,叱落轩打破羽河的防线只用了两天不到。王师的军队疯了一般拼命扑杀,倒是让叱落轩的众人吓了一跳。在王师完全是不要命的疯狂攻势下,叱落轩这支水师也折损了不少的兵力。战斗时洛河一直被看守得严严实实,但心中的紧张却与亲临战场并无两样,两夜无眠,待柳玉寒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再也忍耐不住沉沉睡去。   此时,也许是感知一场残酷的战斗正在进行,熟睡的少女猛的睁开眼睛。花了三秒中了解到自己的处境后,洛河突然明白自己已经被柳玉寒依诺留在了船上,一个人,孤零零的等待着战争的结果……   第一反应便是挣扎着要跳起来,可是在她努力伸展四肢的刹那,一阵酥麻的感觉自双腿猛袭而上——   麻药……!   柳玉寒竟给她下了药!   几缕丝层相叠的白云挑净了一方湛蓝的天空,几只倦鸟懒散的扇动着薄翅飞过,使原本静如止水的天穹平添了几分生动,丝丝缕缕的阳光自层叠的绿叶中寻了缝隙倾泄而下,被树影剪辑得轮廓分明,像是一面面半开半掩的白扇。宫河幽碧的水面上缓行着几只大船,看似不紧不慢,却错落有致的排成人字,笔直的划开醇厚的绿水,悄然无声的向前航去。   一路平静无波,几听得鸟莺的叫声徐徐萦绕于耳,近乎让船中人错觉这不是在行军,而是在游览宫河好景。叱落轩的水师安静却井然的在宫河上航行着,之所以走得慢是为了等待西领大军的会合信号——毕竟,过了这几个弯道便是宫羽汇合的河口,莫言的守城军必然会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等待着叱落轩的到来。   领头船的暖阁里香雾弥漫,气味香浓却不刺鼻,只是有些太稠密,仿佛轻轻捏一下空气,便可以挤出琥珀一般的蜜糖来。   纯白色的纱帐里闭目坐着位少女,黑发如瀑,不加修饰的披散在背后,细密美丽的长发仿佛波浪一般,陪着她因受伤而越发苍白的精巧脸庞,仿佛一只精致的瓷娃娃一般安静可人。她面无表情的坐着,微闭的眼上覆盖着密长的睫毛,不时如扇一般轻轻扇动着,额头因这香雾的关系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左袖高高卷起,露出雪白的手臂。可怖的是那手臂上竟赫然横亘着一道长长的血口,甚至还有鲜血在伤口周围,不断的从伤口里涌出。   “还疼吗?”柳玉寒尽量轻巧的为洛河裹着薄如蝉翼的纱布,眉头紧皱着,不加掩饰地流露着心疼。   洛河没有回答,依然闭着眼睛,心底却幽幽的浮起丝悲凉。   她到底是输了……   在她冲向柳玉寒的时候她就已经输了。被随后赶到的寥槿一刀刺中后她失去了知觉,不知道她的军队如何了。但是……一想起半年前天玑的那场焚烧了万人军队的大火,一想起房顶上那个翩翩的男子,她就恐惧的觉得自己的军队,被那个凌厉得不择手段的少年全数消灭了……而那个少年,此刻竟坐在她身边,温柔的替自己疗伤。   “疼吗?”柳玉寒又问了一遍,声音里的心疼仿佛一碰即碎的玻璃,脆弱的让她忍不住去怜惜,“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他说完便安静下来,耐心的等待着她的回答,像个等待糖果来临的孩子。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洛河安慰道:“是我自己冲过去的,不关你的事。”   柳玉寒笑笑,像是安心似的,却又云淡风轻的转移了话题:“还有一天水程就到羽河了。”   一天水程?洛河的心仿佛是掉进了冰窟,倏地一凉。她此刻矛盾得几乎要把自己撕成两半,她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有一天便到羽河,以柳玉寒这支水师的能力,被困在羽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么……那么……   在王都必有一场恶战,一场决定彩国未来的恶战!   此时此刻曲椋风一定在日夜兼程的赶回王都,他必然是要在叱落轩西领军之前回去的,而她,却意外的率先碰上了柳玉寒……先前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事到如今却一发不可收拾,她无法狠下心来背叛柳玉寒,可她也不想与曲椋风为敌……   一想到她竟真的要站在叱落轩的阵营里,面对那双淡然的眸子,一想到他那时会以怎样的眼光看她,她的心就痛得像要撕裂一般,忍不住的不住抽搐。   什么时候起,他……竟然在她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以至于她一向坚定的意志从此乱了,一向机灵的头脑也从此愚钝了,她变的不能为自己思考,胜也是他,败也是他,喜是为他,悲是为他,什么都是他,什么都是他……   可他,他心里似乎只有他的国家,怎么可能有她?   而真正心中有她的人,在她心中却只剩下感激和愧疚……   “你出神半天了,在想什么?”柳玉寒的笑语突然插进她脑海,温柔的声音却像一把利刃,让她痛彻心扉。   “没有什么。”她苦笑着摇摇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就是有些倦了。”   “恐怕是失血有些多……”他眉宇里又露出担心之色,小心翼翼的站起,扶着她的肩膀道,“去内舱休息一会如何?”   洛河这才抬头看着他,眼泪却几乎是夺眶而出。柳玉寒一下子有些慌了,不知她为何突然流泪,刚欲抬手去擦,面颊突然感到一丝冰凉,原来是洛河伸出了右手,正轻轻抚着他面庞。他手上的动作陡缓,慢慢放下手,眼中带着三分欣喜,三分不解,温柔的望着洛河泪流满面的模样。   “你瘦多了……”她的眼泪不断的涌出,愧疚和心疼如波涛一般在她心里翻腾不息。打仗时她在高处没有特别看清,此时细看却吓了一跳,不想陵山分别才一个月,他居然如此消瘦,瘦得像变了个人……   “傻丫头,你以为策划反叛是件省工夫的事?不瘦倒是怪了。”柳玉寒宠溺的轻刮了下她鼻梁,刻意将嘴角的那抹苦涩藏得很深。他自从陵山回来后一病不起,直到今天身子依然虚寒不已,“吓我一跳,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要哭了,恩?”   看着他的笑,她更是哭得翻天覆地。太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大哭过了,她要把所有的情感都发泄出来。她心中有愧,有悲,有爱,也有恨,她受不了看他如此溺爱的对她笑,因为她欠他太多,却没有办法偿还……   “我到底做了什么……”喃喃哭道,她把头深深埋下。她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伤害他们吗?每一个人她都爱过,此时却又要一个个伤透他们。知道今天她才突然明白,她一直以来的摇摆不定和自以为两全其美的拖延,都是在增加他们的刑期和痛苦,“我到底在做什么……”   柳玉寒的脸色一沉,敏感如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她如今变得不像从前的她了,没有了从前的豁达和恣意,却多了一份冲动和感情用事。他不傻,清楚的明白她的改变并非因为自己。其实自从在杏花村时她冒雨呼救的那时,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在杏花村他心软放她走了,却酿成了一个大错。所以,如今他不愿、也不敢再次放她离开,他要关住她的人,关住她的心,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等到他不用再顾及任何事情能够专心爱她时……她就不会再离开了。   他拿起桌上的小盒,取出里面洁白的象牙簪,亲手为她别上,没有开口。   就让自己再任性一次吧!虽然伤她一时,但她以后也会享受到他独一无二的爱。他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宁愿此时残忍的伤她伤己,也不愿再承受孤守羽河河畔却盼卿不至的滋味。   药香迎面扑来,待反应过来,洛河人已经被柳玉寒拥进怀里:“洛河,等过了这半月,就这半月,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半月过去,我们就能够荣华富贵,我就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我不想荣华富贵,我只想无拘无束的过日子。”洛河趴在他肩上,泪水依然止不住的流,“你能不能不要去打王都?我们就此离开,当一对神仙眷侣好不好?”   她听到了柳玉寒的笑声,却没看到他在那个刹那露出的绝望表情。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评论一个玩笑一般,戏谑而玩味:“傻丫头,我们都到这里了,你叫我退兵?”   洛河没有回答,她的眼泪干在脸上,皮肤渐渐干燥起来,麻木了她的表情。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柳玉寒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抱歉,甚至有些乞求的味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埋怨我利用你去王宫当卧底……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利用你——”   “我没有。”洛河轻轻打断他的话,但此时她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再也想不起任何情感了,“我从来没有怨你利用我,我们是两厢利用而已……”   她扭回脸看着柳玉寒,微微笑道:“你知道吗?我决定不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   柳玉寒先是一惊,他竟然一直忘记了她要回去的事情。此时她提起,却是一个让他如此振奋的消息:“真的吗?”   “恩……”洛河点点头,没有告诉他龙血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可是,你不要打王都了好不好?游罹天虽过分宽宥,人心却是好的,只要纠正了他的思想,烈火朝一定能——”   “我已经松不了手了。”柳玉寒打断她时,眼神冷得让她害怕,他的目光就像两把锋利的冰刃,一下下戳进她的心,让那颗挣扎不已的心一截截冷冻成冰,“从前我的确只想着要造福彩国百姓,可是现在……我放不下了。”   放不下……放不下权力吗?洛河嘴角的那丝悲伤混淆着嘲弄,一清二楚的落入柳玉寒眼底。他不怒不恼,而是自嘲的一笑,仿佛在迎合洛河一般。   有多少人为了这个权字不惜赴汤蹈火,赔上一切珍贵的东西,甚至赔上性命?他清楚的知道洛河所想,她一定以为他一向是鄙夷那些人的,却不想有朝一日自己接触了权力后,却也陷入了这个甜美的陷阱中,无法自拔。   但是……   真正成为那个令他无法脱身的陷阱的,不是权力,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座。他必须承认那把龙椅他是想要的,权力的诱惑也几乎让他无法抽身。但是那个最甜美的陷阱,那个让他惦记在心里最终竟化为深深的仇恨的陷阱,正是眼前挂着一丝嘲弄冷眼望着自己的她啊。她的心,在那个王朝里,就因为那个王朝一步步禁锢了她的心,所以他才一定要将其打破。他不愿意让她滞留在那里,他要江山,但他也绝不会放开她的手。   “如果你不攻打王都……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洛河轻轻呢喃,声声都是真挚,“你若当了皇帝,我……”   她咬了咬唇没有说下去。   如果柳玉寒当了皇帝,她要如何再度生活在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地方?她害了那里的人,那里的人也伤了她……而如果柳玉寒代替游罹天,她则必须微笑着面对那地方的每一天。她绝对做不到,也不想去做。   “我知道你在那里呆久了,对朝烈帝生了怜悯之心。”柳玉寒溺爱的低下头,以额头抵着洛河的发际,声音却一声声带着温柔的颤抖,“如果你会难受,等到了王都,你就呆在船上,哪都不去等着我回来,好不好?”   洛河一瞬间有些愣住了,她怔怔的望着柳玉寒,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啊,如果不去面对,是否就不会难受呢?不必看着他们任何一方失败,甚至死去,是不是她也可以做到,拂袖散发便可忘记一切,做个逍遥天地的自由人?   她本就该是这样的人,如果叱落轩只是一个与政治毫无关联的小帮派,如果轩主不是柳玉寒这样一个孤狠玲珑却又惹人怜惜的少年,或许她是可以负手乘舟,兴致盎然时笑游天地,身心俱疲时静坐品茗,情意萌发时执子之手,无牵无挂时恣意天涯。可自从她来到王都,跨进大殿的朱红木门时,她就注定因为自己的一时聪明而葬送了全部自由。   以前在现代时总听别人说紫禁城是牢笼,自己还总是嗤笑一翻:只要心向自由,什么笼子拦得住想飞翔的鸟儿?就算是一头撞死在紫禁城的高墙上又何妨?   如今才知,生也生不痛快,轻生之念却是牵一发动全身的痛。生不能,死亦不能,原来这皇城的禁锢,在这个彩国的王都也是一样应验——只不过压力不是来自一个不怒自威的君王,而是来自自己在这注定冰冷的牢笼里动的感情。   见她久久不答,柳玉寒站起身,趁洛河还未抬起头来便背过身去。洛河抬眼望时,只看见一个黑发如瀑的背影。   “前面就是羽河交汇口了,我得去布置一下,这里有精兵守着,你不用担心,好生照顾自己。”柳玉寒带笑的声音飘来,听来甚是愉悦。洛河却看不见,那玲珑少年此时的表情,仿佛千年冻土一般,每个棱角都雕刻着冰冷的纹路,冷得连风雪都为之颤抖。   彩国王都。   “报告王上,叱落轩水师已到达羽河!”   游罹天的神色一紧,但半月的战事下来,亲自监军的他眸色里已经多了一分坚强。暗自稳了稳情绪,他开口第一句便问:“椋风呢?西领征军到哪里去了?”   东领双军覆没,李将军阵亡,夏洛河被俘……这两人曾是翡翠谷一战叱咤风云的主将与副手,此刻却如此狼狈的大败于叱落轩那个阴狠少年的刀下,东领军万人覆灭,王师的兵力一瞬之间已少了四分之一,消息传回王都,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虽然游罹天纳莫言之谏立即封锁了消息,但毕竟一路信使走来已经走漏了风声,守城军的气势瞬间消磨了三成。曾经是王师中顶梁双柱的其中一位将领已经被俘虏在叱落轩手下,而新上任的飞虎将军虽年轻气盛且深受重用,但仍然是初生牛犊,多少有些经验不足。此时此刻,也唯有曲椋风和西领军的归来能够称得上是一针强心剂,起码能够在气势上力挽狂澜。   “莲枢密使传来军报,明天就能到达王都!”说这句时,传令的侍卫也底气十足。烈枢密使再机智骁勇,毕竟是个姑娘,还是久经沙场的莲大人更加靠得住些。   游罹天闻言也镇静了些,点了点头道:“好!莫言此时可在羽河防守?”   “飞虎将军说,东领军一万人都没能防住的水师,是不可能在羽河一举击败的。所以只把围守羽河的全部军力调了去,额外只加派了三百名陆军,莫将军没有亲自坐镇,只吩咐竭力削弱叱落轩的兵力,能杀多少杀多少。”   “哦?”游罹天眉宇间有一刹那的疑惑,转瞬也就消逝了,“他怕是在部署王都的兵力吧……”   喃喃完最后一句,打发侍卫下去。游罹天站起身,又走到了那个他屡次迷茫时都临其远望的窗台,目光远眺,所及之处皆是狼烟。这个让他又爱又狠的国家,终究是被他亲手整顿成了这个样子。   “椋风一天后回来……水师攻破羽河也就是两天的事……”他眯起双眼,眼中是一片迷蒙的灰色,“终于要到来了啊……逃也逃不掉的大劫。我游罹天,也许终于要命断彩国了吧?也算是……对忠诚于我的人们最后的告慰吧。”   三天后,清晨。羽河河畔。   本应热闹的羽河却意外的寂静如死,两日前还晴朗的天空,此刻却铅云密布,又由于前一日在这里发生的那场水战所带来的阴霾未散,这片天空比别处竟还要暗甚浓墨。幽碧的河水比往日多了一分阴森凛冽,在春季阴天时微凉的风里潋滟着淡淡的波纹。叱落轩的大船安静的临岸而停,十几个侍卫或在岸上,或在水中小船上巡逻查看。   船里帐内静卧着一个少女,她的睡容沉静却又灵光闪烁,长长的睫毛不安分的跳动着。如若不是离羽河不远处正发生着一场彩国有史以来最疯狂、亦最空前的一场战争,少女的睡姿倒称得上一副美景。   果真如莫言所说,叱落轩打破羽河的防线只用了两天不到。王师的军队疯了一般拼命扑杀,倒是让叱落轩的众人吓了一跳。在王师完全是不要命的疯狂攻势下,叱落轩这支水师也折损了不少的兵力。战斗时洛河一直被看守得严严实实,但心中的紧张却与亲临战场并无两样,两夜无眠,待柳玉寒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再也忍耐不住沉沉睡去。   此时,也许是感知一场残酷的战斗正在进行,熟睡的少女猛的睁开眼睛。花了三秒中了解到自己的处境后,洛河突然明白自己已经被柳玉寒依诺留在了船上,一个人,孤零零的等待着战争的结果……   第一反应便是挣扎着要跳起来,可是在她努力伸展四肢的刹那,一阵酥麻的感觉自双腿猛袭而上——   麻药……!   柳玉寒竟给她下了药!   几缕丝层相叠的白云挑净了一方湛蓝的天空,几只倦鸟懒散的扇动着薄翅飞过,使原本静如止水的天穹平添了几分生动,丝丝缕缕的阳光自层叠的绿叶中寻了缝隙倾泄而下,被树影剪辑得轮廓分明,像是一面面半开半掩的白扇。宫河幽碧的水面上缓行着几只大船,看似不紧不慢,却错落有致的排成人字,笔直的划开醇厚的绿水,悄然无声的向前航去。   一路平静无波,几听得鸟莺的叫声徐徐萦绕于耳,近乎让船中人错觉这不是在行军,而是在游览宫河好景。叱落轩的水师安静却井然的在宫河上航行着,之所以走得慢是为了等待西领大军的会合信号——毕竟,过了这几个弯道便是宫羽汇合的河口,莫言的守城军必然会在那里布下天罗地网,等待着叱落轩的到来。   领头船的暖阁里香雾弥漫,气味香浓却不刺鼻,只是有些太稠密,仿佛轻轻捏一下空气,便可以挤出琥珀一般的蜜糖来。   纯白色的纱帐里闭目坐着位少女,黑发如瀑,不加修饰的披散在背后,细密美丽的长发仿佛波浪一般,陪着她因受伤而越发苍白的精巧脸庞,仿佛一只精致的瓷娃娃一般安静可人。她面无表情的坐着,微闭的眼上覆盖着密长的睫毛,不时如扇一般轻轻扇动着,额头因这香雾的关系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她穿着单薄的衣服,左袖高高卷起,露出雪白的手臂。可怖的是那手臂上竟赫然横亘着一道长长的血口,甚至还有鲜血在伤口周围,不断的从伤口里涌出。   “还疼吗?”柳玉寒尽量轻巧的为洛河裹着薄如蝉翼的纱布,眉头紧皱着,不加掩饰地流露着心疼。   洛河没有回答,依然闭着眼睛,心底却幽幽的浮起丝悲凉。   她到底是输了……   在她冲向柳玉寒的时候她就已经输了。被随后赶到的寥槿一刀刺中后她失去了知觉,不知道她的军队如何了。但是……一想起半年前天玑的那场焚烧了万人军队的大火,一想起房顶上那个翩翩的男子,她就恐惧的觉得自己的军队,被那个凌厉得不择手段的少年全数消灭了……而那个少年,此刻竟坐在她身边,温柔的替自己疗伤。   “疼吗?”柳玉寒又问了一遍,声音里的心疼仿佛一碰即碎的玻璃,脆弱的让她忍不住去怜惜,“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他说完便安静下来,耐心的等待着她的回答,像个等待糖果来临的孩子。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洛河安慰道:“是我自己冲过去的,不关你的事。”   柳玉寒笑笑,像是安心似的,却又云淡风轻的转移了话题:“还有一天水程就到羽河了。”   一天水程?洛河的心仿佛是掉进了冰窟,倏地一凉。她此刻矛盾得几乎要把自己撕成两半,她不知道如何是好。还有一天便到羽河,以柳玉寒这支水师的能力,被困在羽河的可能性几乎为零,那么……那么……   在王都必有一场恶战,一场决定彩国未来的恶战!   此时此刻曲椋风一定在日夜兼程的赶回王都,他必然是要在叱落轩西领军之前回去的,而她,却意外的率先碰上了柳玉寒……先前的如意算盘落了空,事到如今却一发不可收拾,她无法狠下心来背叛柳玉寒,可她也不想与曲椋风为敌……   一想到她竟真的要站在叱落轩的阵营里,面对那双淡然的眸子,一想到他那时会以怎样的眼光看她,她的心就痛得像要撕裂一般,忍不住的不住抽搐。   什么时候起,他……竟然在她心里占据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以至于她一向坚定的意志从此乱了,一向机灵的头脑也从此愚钝了,她变的不能为自己思考,胜也是他,败也是他,喜是为他,悲是为他,什么都是他,什么都是他……   可他,他心里似乎只有他的国家,怎么可能有她?   而真正心中有她的人,在她心中却只剩下感激和愧疚……   “你出神半天了,在想什么?”柳玉寒的笑语突然插进她脑海,温柔的声音却像一把利刃,让她痛彻心扉。   “没有什么。”她苦笑着摇摇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就是有些倦了。”   “恐怕是失血有些多……”他眉宇里又露出担心之色,小心翼翼的站起,扶着她的肩膀道,“去内舱休息一会如何?”   洛河这才抬头看着他,眼泪却几乎是夺眶而出。柳玉寒一下子有些慌了,不知她为何突然流泪,刚欲抬手去擦,面颊突然感到一丝冰凉,原来是洛河伸出了右手,正轻轻抚着他面庞。他手上的动作陡缓,慢慢放下手,眼中带着三分欣喜,三分不解,温柔的望着洛河泪流满面的模样。   “你瘦多了……”她的眼泪不断的涌出,愧疚和心疼如波涛一般在她心里翻腾不息。打仗时她在高处没有特别看清,此时细看却吓了一跳,不想陵山分别才一个月,他居然如此消瘦,瘦得像变了个人……   “傻丫头,你以为策划反叛是件省工夫的事?不瘦倒是怪了。”柳玉寒宠溺的轻刮了下她鼻梁,刻意将嘴角的那抹苦涩藏得很深。他自从陵山回来后一病不起,直到今天身子依然虚寒不已,“吓我一跳,还以为是什么大事……不要哭了,恩?”   看着他的笑,她更是哭得翻天覆地。太久没有这样酣畅淋漓的大哭过了,她要把所有的情感都发泄出来。她心中有愧,有悲,有爱,也有恨,她受不了看他如此溺爱的对她笑,因为她欠他太多,却没有办法偿还……   “我到底做了什么……”喃喃哭道,她把头深深埋下。她来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伤害他们吗?每一个人她都爱过,此时却又要一个个伤透他们。知道今天她才突然明白,她一直以来的摇摆不定和自以为两全其美的拖延,都是在增加他们的刑期和痛苦,“我到底在做什么……”   柳玉寒的脸色一沉,敏感如他已经隐约猜到了她的心思。她如今变得不像从前的她了,没有了从前的豁达和恣意,却多了一份冲动和感情用事。他不傻,清楚的明白她的改变并非因为自己。其实自从在杏花村时她冒雨呼救的那时,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在杏花村他心软放她走了,却酿成了一个大错。所以,如今他不愿、也不敢再次放她离开,他要关住她的人,关住她的心,等到一切尘埃落定,等到他不用再顾及任何事情能够专心爱她时……她就不会再离开了。   他拿起桌上的小盒,取出里面洁白的象牙簪,亲手为她别上,没有开口。   就让自己再任性一次吧!虽然伤她一时,但她以后也会享受到他独一无二的爱。他错了一次,不会再错第二次,宁愿此时残忍的伤她伤己,也不愿再承受孤守羽河河畔却盼卿不至的滋味。   药香迎面扑来,待反应过来,洛河人已经被柳玉寒拥进怀里:“洛河,等过了这半月,就这半月,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半点委屈……半月过去,我们就能够荣华富贵,我就可以给你一切你想要的!”   “我不想荣华富贵,我只想无拘无束的过日子。”洛河趴在他肩上,泪水依然止不住的流,“你能不能不要去打王都?我们就此离开,当一对神仙眷侣好不好?”   她听到了柳玉寒的笑声,却没看到他在那个刹那露出的绝望表情。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在评论一个玩笑一般,戏谑而玩味:“傻丫头,我们都到这里了,你叫我退兵?”   洛河没有回答,她的眼泪干在脸上,皮肤渐渐干燥起来,麻木了她的表情。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柳玉寒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抱歉,甚至有些乞求的味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埋怨我利用你去王宫当卧底……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利用你——”   “我没有。”洛河轻轻打断他的话,但此时她脑中已经一片空白,再也想不起任何情感了,“我从来没有怨你利用我,我们是两厢利用而已……”   她扭回脸看着柳玉寒,微微笑道:“你知道吗?我决定不回去了,我要留在这里。”   柳玉寒先是一惊,他竟然一直忘记了她要回去的事情。此时她提起,却是一个让他如此振奋的消息:“真的吗?”   “恩……”洛河点点头,没有告诉他龙血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怪过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可是,你不要打王都了好不好?游罹天虽过分宽宥,人心却是好的,只要纠正了他的思想,烈火朝一定能——”   “我已经松不了手了。”柳玉寒打断她时,眼神冷得让她害怕,他的目光就像两把锋利的冰刃,一下下戳进她的心,让那颗挣扎不已的心一截截冷冻成冰,“从前我的确只想着要造福彩国百姓,可是现在……我放不下了。”   放不下……放不下权力吗?洛河嘴角的那丝悲伤混淆着嘲弄,一清二楚的落入柳玉寒眼底。他不怒不恼,而是自嘲的一笑,仿佛在迎合洛河一般。   有多少人为了这个权字不惜赴汤蹈火,赔上一切珍贵的东西,甚至赔上性命?他清楚的知道洛河所想,她一定以为他一向是鄙夷那些人的,却不想有朝一日自己接触了权力后,却也陷入了这个甜美的陷阱中,无法自拔。   但是……   真正成为那个令他无法脱身的陷阱的,不是权力,也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王座。他必须承认那把龙椅他是想要的,权力的诱惑也几乎让他无法抽身。但是那个最甜美的陷阱,那个让他惦记在心里最终竟化为深深的仇恨的陷阱,正是眼前挂着一丝嘲弄冷眼望着自己的她啊。她的心,在那个王朝里,就因为那个王朝一步步禁锢了她的心,所以他才一定要将其打破。他不愿意让她滞留在那里,他要江山,但他也绝不会放开她的手。   “如果你不攻打王都……我们现在就走好不好?”洛河轻轻呢喃,声声都是真挚,“你若当了皇帝,我……”   她咬了咬唇没有说下去。   如果柳玉寒当了皇帝,她要如何再度生活在那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地方?她害了那里的人,那里的人也伤了她……而如果柳玉寒代替游罹天,她则必须微笑着面对那地方的每一天。她绝对做不到,也不想去做。   “我知道你在那里呆久了,对朝烈帝生了怜悯之心。”柳玉寒溺爱的低下头,以额头抵着洛河的发际,声音却一声声带着温柔的颤抖,“如果你会难受,等到了王都,你就呆在船上,哪都不去等着我回来,好不好?”   洛河一瞬间有些愣住了,她怔怔的望着柳玉寒,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啊,如果不去面对,是否就不会难受呢?不必看着他们任何一方失败,甚至死去,是不是她也可以做到,拂袖散发便可忘记一切,做个逍遥天地的自由人?   她本就该是这样的人,如果叱落轩只是一个与政治毫无关联的小帮派,如果轩主不是柳玉寒这样一个孤狠玲珑却又惹人怜惜的少年,或许她是可以负手乘舟,兴致盎然时笑游天地,身心俱疲时静坐品茗,情意萌发时执子之手,无牵无挂时恣意天涯。可自从她来到王都,跨进大殿的朱红木门时,她就注定因为自己的一时聪明而葬送了全部自由。   以前在现代时总听别人说紫禁城是牢笼,自己还总是嗤笑一翻:只要心向自由,什么笼子拦得住想飞翔的鸟儿?就算是一头撞死在紫禁城的高墙上又何妨?   如今才知,生也生不痛快,轻生之念却是牵一发动全身的痛。生不能,死亦不能,原来这皇城的禁锢,在这个彩国的王都也是一样应验——只不过压力不是来自一个不怒自威的君王,而是来自自己在这注定冰冷的牢笼里动的感情。   见她久久不答,柳玉寒站起身,趁洛河还未抬起头来便背过身去。洛河抬眼望时,只看见一个黑发如瀑的背影。   “前面就是羽河交汇口了,我得去布置一下,这里有精兵守着,你不用担心,好生照顾自己。”柳玉寒带笑的声音飘来,听来甚是愉悦。洛河却看不见,那玲珑少年此时的表情,仿佛千年冻土一般,每个棱角都雕刻着冰冷的纹路,冷得连风雪都为之颤抖。   彩国王都。   “报告王上,叱落轩水师已到达羽河!”   游罹天的神色一紧,但半月的战事下来,亲自监军的他眸色里已经多了一分坚强。暗自稳了稳情绪,他开口第一句便问:“椋风呢?西领征军到哪里去了?”   东领双军覆没,李将军阵亡,夏洛河被俘……这两人曾是翡翠谷一战叱咤风云的主将与副手,此刻却如此狼狈的大败于叱落轩那个阴狠少年的刀下,东领军万人覆灭,王师的兵力一瞬之间已少了四分之一,消息传回王都,不亚于一个晴天霹雳,虽然游罹天纳莫言之谏立即封锁了消息,但毕竟一路信使走来已经走漏了风声,守城军的气势瞬间消磨了三成。曾经是王师中顶梁双柱的其中一位将领已经被俘虏在叱落轩手下,而新上任的飞虎将军虽年轻气盛且深受重用,但仍然是初生牛犊,多少有些经验不足。此时此刻,也唯有曲椋风和西领军的归来能够称得上是一针强心剂,起码能够在气势上力挽狂澜。   “莲枢密使传来军报,明天就能到达王都!”说这句时,传令的侍卫也底气十足。烈枢密使再机智骁勇,毕竟是个姑娘,还是久经沙场的莲大人更加靠得住些。   游罹天闻言也镇静了些,点了点头道:“好!莫言此时可在羽河防守?”   “飞虎将军说,东领军一万人都没能防住的水师,是不可能在羽河一举击败的。所以只把围守羽河的全部军力调了去,额外只加派了三百名陆军,莫将军没有亲自坐镇,只吩咐竭力削弱叱落轩的兵力,能杀多少杀多少。”   “哦?”游罹天眉宇间有一刹那的疑惑,转瞬也就消逝了,“他怕是在部署王都的兵力吧……”   喃喃完最后一句,打发侍卫下去。游罹天站起身,又走到了那个他屡次迷茫时都临其远望的窗台,目光远眺,所及之处皆是狼烟。这个让他又爱又狠的国家,终究是被他亲手整顿成了这个样子。   “椋风一天后回来……水师攻破羽河也就是两天的事……”他眯起双眼,眼中是一片迷蒙的灰色,“终于要到来了啊……逃也逃不掉的大劫。我游罹天,也许终于要命断彩国了吧?也算是……对忠诚于我的人们最后的告慰吧。”   三天后,清晨。羽河河畔。   本应热闹的羽河却意外的寂静如死,两日前还晴朗的天空,此刻却铅云密布,又由于前一日在这里发生的那场水战所带来的阴霾未散,这片天空比别处竟还要暗甚浓墨。幽碧的河水比往日多了一分阴森凛冽,在春季阴天时微凉的风里潋滟着淡淡的波纹。叱落轩的大船安静的临岸而停,十几个侍卫或在岸上,或在水中小船上巡逻查看。   船里帐内静卧着一个少女,她的睡容沉静却又灵光闪烁,长长的睫毛不安分的跳动着。如若不是离羽河不远处正发生着一场彩国有史以来最疯狂、亦最空前的一场战争,少女的睡姿倒称得上一副美景。   果真如莫言所说,叱落轩打破羽河的防线只用了两天不到。王师的军队疯了一般拼命扑杀,倒是让叱落轩的众人吓了一跳。在王师完全是不要命的疯狂攻势下,叱落轩这支水师也折损了不少的兵力。战斗时洛河一直被看守得严严实实,但心中的紧张却与亲临战场并无两样,两夜无眠,待柳玉寒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再也忍耐不住沉沉睡去。   此时,也许是感知一场残酷的战斗正在进行,熟睡的少女猛的睁开眼睛。花了三秒中了解到自己的处境后,洛河突然明白自己已经被柳玉寒依诺留在了船上,一个人,孤零零的等待着战争的结果……   第一反应便是挣扎着要跳起来,可是在她努力伸展四肢的刹那,一阵酥麻的感觉自双腿猛袭而上——   麻药……!   柳玉寒竟给她下了药! 第17章恨红尘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原本喧哗热闹的王都,已经不复往日的风采。没有商贩,没有路人,没有讨价还价的声音,没有书生刻板的朗诵。取代这些平民百姓的,是两支庞大并同样阵容整齐的。无名的压力如乌云一样笼罩在这座风起云涌的王都上空,当战争真正到来时,人们感觉到的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无以名状的压抑,仿佛身处战鼓围绕之中,却无法看到敌人和战况,慌张和惶恐在心中占据了上风。其实不止是百姓,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士兵,每一次经历这样的状况都不可能觉得麻木。战争归根到底是令人难过的事,即便是杀人如麻的最残忍的杀手,在看到敌人血肉模糊的尸体里,还是会忍不住作呕。   春季伊始,王都郊外本是一片嫩绿盎然,无论是花草还是鸟啼,在雨后晨曦的微雾中都带着一丝娇嫩和犹豫,仿佛新生的生命对于这个美丽的世界还略带羞涩一般。然而这些初生的生命却无情的被一片杂乱的马蹄与靴印所打乱。兵器横亘的痕迹横七竖八的划在地上,毫不留情的摧残了彩国最中心的一片绿意。   游罹天和游裂月都没有出现在战场上,但这位从来都和王兄对着干的王爷却亲自点了两千亲兵来协助这场战斗。此时出现在王都誓死守卫的王师包括莫言率领的飞虎军,和刚刚跟随曲椋风从西领赶回来的西征军。铅色苍穹下,雪白色的飞虎三角旗,淡绿色的莲花四方旗,还有属于游罹天亲兵的金翅鸟旗与王爷府的雪狼旗,四种战旗整齐的排列着,跟随着狂风挥舞出硬朗的角度。   相比王师的整齐利落,叱落轩的军队显得更加干练而杀气腾腾。柳玉寒策马于军队最前,满面笑意,却是笑得自信满满并多少有些残忍。陪在他身侧的自是寥槿,叱落轩的四位护法均率领着各自的军队在等候号令。   此时王都之势,已是两虎争霸一触即发,双方拼命的展示着自己的自信,都在争取由气势上压倒对方,但显然叱落轩在此方面略胜一筹,单是柳玉寒眉眼里的笑意,就已经是一把足够残忍的刀,正一点点挑动着对方的神经。   “好久不见,莲大人。”他朱唇微启,轻轻吐出这句问候。像是温柔的暗器,散发着阴险的气味被投到了王师队伍中。   曲椋风微微有些掉头就走的冲动。他认不出柳玉寒的脸,但这个少年清润如雪的嗓音他是记得的。这个嗓音在天权的山洞和诡异的杏花村里让他有了太多的疑惑和痛苦,以至于即便没有相貌可以辨认,他一样可以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位叱落轩的年轻领袖,便是他在杏花村红蛇洞里救过的那个少年。   “大胆叛贼,事到如今竟还如此目中无人。”他心中百感交集,话语出口却依然淡定自若,没有一丝感情上的破绽。   柳玉寒狡黠一笑,朗声道:“叛贼?莲枢密使真是折杀玉寒的面子了。我叱落轩不过看不得百姓不明不白的亡命于圣上之仁,这才来为天下谋取个公道。何年何月起,连替天行道都成了叛乱?”   他一字字说得很慢,刻意在话语里夹杂了些捉狭的成分。这是他第二次和曲椋风正面交锋,洛河求他放她回宫那日他脑海里升腾起的恨意,此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恨眼前这个男人,恨他的镇定,恨他的冷淡,恨每一次她的名字出现,之后必然连着他的名字。是眼前的人差点便从他手里夺走了她,不过现在,他就要把这一切都讨回来了,他就要亲手杀了他,然后带着她从此快意生活!   柳玉寒一瞬间非常想要放声大笑。他的确自信,她在他的手里,并且不会跑到这里来打乱他的心神。没有她的牵挂,他也就没有任何绊脚石了。放手一搏,绝杀一向是他柳玉寒最擅长的手段!   曲椋风望着柳玉寒狂意渐显,冷哼一声,清冽的目光扫过对方的军队。他的眼光就像是一道清冷的泉水,透彻的令人有些害怕:“替天行道?我彩国天子在此,你竟说自己替天行道,看来你不仅是叛贼,还是大胆的狂徒。”   柳玉寒……   洛河身属叱落轩之事,几乎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曲椋风的双眼里突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赌到现在他好累,累得几乎快要支持不住。此时她不在这里,他便知道自己输的彻底,从此一无所有,心中必然空白一片……   “所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我叱落轩既是为民而战,即便是狂徒,又怎样?”柳玉寒笑得越发玲珑,玲珑之中却一丝丝浸透着寒冷,“更何况,我叱落轩不只是狂徒,而且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   铮铮话音刚落,他右手如闪电一般举起,几乎在他扬手的同时,曲椋风也“唰”一声抽出了佩在腰间的莲花剑。他的确没有料到柳玉寒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发威,待他反应过来,虽几乎是同时动作,却也晚了一步。刹那间叱落轩战鼓声大起,澎湃激昂,毫不吝惜的挥霍着腾腾杀气。曲椋风虽慢了分毫,但莫言毕竟是聪明人,立刻极其配合的扬起战旗,擂起战鼓,比叱落轩少了一份贪狼般的杀意,却多了一分坚决和顽强。两边战鼓此起彼伏,愈扬愈烈,所有将士的眼神都一紧,手中的兵器不自觉的握得紧了些。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狼烟渐起,双方短兵相接似乎不过一丝之隔,只需轻轻一点,战争便一触即发!   柳玉寒眸中寒意渐起,衣袖一扬,玉冥刀已经直指王师!   “瑶若!芙寒!怜星!旋墨!布阵!”他清亮的嗓音如泉水一般扬起,四位被点到名字的护法立刻闻声而动,一时间刀光剑影,叱落轩的阵型突然大变,顷刻之间已几乎将王师团团围住。曲椋风立刻应变,他和莫言是何等的武学奇才,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的军队已经闪动了身形,莫言率飞虎军趁叱落轩阵型未成,自唯一的一个缺口漂亮的一闪而出,转瞬便已经脱离阵外。曲椋风嘴角滑起一丝赞许的微笑,翻身上马,一股威然之气突然自他眼中毫无保留的散发出来。视线与柳玉寒冰冷的神色相碰,目光所及都是一片泛着淡淡血腥味的寒冷。双方阵型都已落成,眼看一场大战在即,四位护法伺机而动,率兵直杀入王师阵营!   “住手!”   随着一声厉喝,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然后真的住了手。而当人们向声音源头望去时,无论是叱落轩的将领,还是王师的士兵,皆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一时间忘记了战争,只怔怔的望着不远处跌跌撞撞的纤细身影。   血红色的罗裙,像一只翩跹的蝴蝶一般自眼前飘落,随之飘然而来的微带腥甜的气息掠过鼻尖时,柳玉寒瞬间感觉到巨大的恐慌。而曲椋风此时的表情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他恍惚中只觉得今日一切都是个庞大却虚无的梦境,那么的不真实。   如果不是梦,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在如此风口浪尖的时刻只身一人,冲到两支军队中间的缝隙中?   “你——”柳玉寒惊怒交加,慌张如旋风一般席卷了他的所有意识,他眼里此刻只有她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和她苍白得如一张脆弱白纸的面色。   不只是他,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愣在了原地。原本是个多么光鲜灵动的少女,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苍白的脸庞,还有甚至连苍白也遮不住的满脸倦色,唯有一双眼睛仍然亮如秋水,清晰的闪动着和以往一样的光芒。而她的身体几乎已经不是她的……雪白的纱裙被血迹染得一片斑驳,而她腿上令人恐惧的伤口甚至还在汩汩的流着鲜血。   眼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柳玉寒的脸上也渐渐失去了血色。他眼底的惊慌和不甘清晰的被春风带了出来,化为一阵压抑的沉默,使得所有人都禁不住感到一些寒意。   她居然不惜割破自己的身体保持清醒的意志,也要来这里阻止他?   “你送给我的象牙簪子好钝……非要一下一下的扎,扎得我好辛苦……”身体几乎没有了力量,洛河半跪在地上,洁白的双腿布满了利器一次次扎下留下的可怖的血痕。她泪流满面,却几乎是微笑着说了这句话,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疯狂的滑落,每一滴都仿佛是毒药,慢慢的侵蚀了柳玉寒的心。   双方的军队都完全愣住了。叱落轩有人认出了“夏姑娘”,而王师则认出了这个传奇的“烈枢密使”。莫言惊讶的站在原地,眼中一丝阴霾滑过,随即又被单纯的诧异所取代。   曲椋风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她。他们之间相隔千人,却又仿佛没有任何阻隔一般,他想要清楚的看到她的全部,好像阻隔着千山万水怎么也看不透彻,却又仿佛能够一眼看到她的所有。她身上的每一分痛,他都一丝不苟的痛在心中,她眼里的每一滴泪,于他都像是伤口上的盐……   虽然她此刻面对的是柳玉寒,虽然她甚至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但只这一瞬的凝望,他与她便已知心。   “你来做什么……”被悲伤一点点吞噬,柳玉寒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他想要哭,却欲哭无泪,“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   我还以为我可以挽留住你,我还以为已经给了你最大的呵护……   可是,为什么你一定要选择他?   为什么?   他好恨,恨得全身发抖。可是上天何等无情,他此刻的恨竟然无处可去?他恨她入骨,却又爱她至深,他恨不得一刀杀了她,却又爱她爱得无可救药……   身前柔软的身躯一动,好像那只刚刚飘然而来的蝴蝶此刻又要飘然离去了。恐慌之下他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中,那一个刹那没有王位,没有权势,他身后身前的军队也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求求你……我求你……别走,不要离开我……”   叱落轩的轩主,此刻竟当着属下万人和王师万人,以一个绝望得仿佛无底深渊的声音哀求。   他在哀求她……她泪如雨下,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你嘴上说不怨,其实还是在埋怨我利用你对不对?”柳玉寒的表情似笑又似哭,他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抱着洛河,仿佛生怕她突然消失一般,“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我说多少对不起?我会说,我全部都会说……你原谅我,全部都是我的错……求你别走——”   “轩主……”寥槿在一旁低低的说。他已经不忍再去看这二人,只觉得万箭穿心。他的主子到底去哪了?   所有人哗然瞪视着二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见。本来一场生死大战竟因为一个突然闯入的少女变成了如此模样,众人骇然之中还有一丝悲情与不忍。方才还玲珑得仿佛一只狡狐的柳玉寒,此时却突然以这样一个脆弱的样子哀求着怀中人……这幅景象,无论敌我,任何人看到都只会觉得悲从心起。   “对不起!对不起!!”仿佛是再也无法忍受,洛河开口便是两声哭喊,“是我负了你!我,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也……不想让他……受伤……”   ……   沉默良久,柳玉寒突然起身。人们本以为他抬头时定然带着满面泪痕,然而他却如一个醉汉一般摇摇欲坠,微微抬眼,他竟是满脸的笑,笑得轻狂,却也笑得伤痛欲绝。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玉冥刀颓然拖在地上,划出道道刀痕。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洛河,眼中迷蒙着淡淡的血迹。   “呵,呵呵,哈哈哈哈……怕我受伤?只怕这一句是假,后面那句才是真吧!!好一个烈火王朝的忠臣,烈枢密使,我实在是小看了你!是啊,在九剑山庄时我只看到了你的智,却忽略了你背叛老庄主的那份薄情!你既连救你一命的老人都可以出卖,我又有什么可怨天尤人?!”   话音未落,手中玉冥刀如闪电一般只指夏洛河,在离她喉间只有一厘米处疾停!洛河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浓黑的恨意像稠密的烟雾一般,把她抱围的严严实实,使她无法呼吸。他的话一字字捅在她的痛处,一刀刀砍得她体无完肤,身体上的痛远不如心中的痛来得猛烈,她只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下一秒便要失去知觉。   但她必须要坚持……她知道他恨她,但她即便是拼着两边都不能原谅她的罪行,也要坚持下去……在她用那根象牙簪一下下往自己身体上扎去时,她就已经想得透彻了。这场战争无论如何不能打,她绝不能眼睁睁看这他们互相残杀。人一生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意,难道要等到他们香消玉殒,她才能知道后悔?她夏洛河从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即便是拼了命,她也绝不会退缩。   “夏洛河,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伤得多重?你知不知道,所有的伤口都是你,是你一刀刀捅进来的?好痛,真的好痛啊……”柳玉寒一边说一边用刀逼洛河站起来,嘴角的笑容一丝丝笑得越发张扬,如暗夜的魔鬼一般魑魅妖冶,“你现在是不是很满意?可惜这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了,你送给我的痛,我要你们加倍的还给我,全部都还给我!”   话音一落,玉冥刀立时如蛟龙狂舞一般,疯狂的刺杀起来。洛河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刀法,刀刀直指要害。她勉强后退,心中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一丝绝望油然升起。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让柳玉寒变成这个样子,是她害曲椋风断臂……   她是这个时空的罪人!而从前的自己,竟还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如此可恶,又如此可笑啊……   她望着柳玉寒刀刀逼来,心境却慢慢沉静下来。一切既因她而起,那么便如此以她结束吧。什么名声,威望,她全部都不在乎,她以为自己很聪明,却已经伤害了所有的人。就让她这样结束一切吧,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听我令者,趁现在冲上去!先拿下叛臣夏洛河,关押下去!”已经不再冷静的声音突然响起,曲椋风的脸色已经苍白如死。   手脚是如何被扣住,自己又是如何被押下去的,洛河已经完全不知道。在曲椋风命令出口的刹那,她的脑中便只剩下一片朦胧不清的迷茫。支撑已久的肢体早已经透支了体力,被人大力拉扯之后,她眼前只有一片沉沉的黑色,如潮水一般包裹了她……耳畔,那曾经在冬天的叱落轩中被他们缓缓念起的诗句,又突然响起,词句柔情依然,只是,不过半载过去,一切已物是人非……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西东,南北西东,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到团圆是几时……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原本喧哗热闹的王都,已经不复往日的风采。没有商贩,没有路人,没有讨价还价的声音,没有书生刻板的朗诵。取代这些平民百姓的,是两支庞大并同样阵容整齐的。无名的压力如乌云一样笼罩在这座风起云涌的王都上空,当战争真正到来时,人们感觉到的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无以名状的压抑,仿佛身处战鼓围绕之中,却无法看到敌人和战况,慌张和惶恐在心中占据了上风。其实不止是百姓,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士兵,每一次经历这样的状况都不可能觉得麻木。战争归根到底是令人难过的事,即便是杀人如麻的最残忍的杀手,在看到敌人血肉模糊的尸体里,还是会忍不住作呕。   春季伊始,王都郊外本是一片嫩绿盎然,无论是花草还是鸟啼,在雨后晨曦的微雾中都带着一丝娇嫩和犹豫,仿佛新生的生命对于这个美丽的世界还略带羞涩一般。然而这些初生的生命却无情的被一片杂乱的马蹄与靴印所打乱。兵器横亘的痕迹横七竖八的划在地上,毫不留情的摧残了彩国最中心的一片绿意。   游罹天和游裂月都没有出现在战场上,但这位从来都和王兄对着干的王爷却亲自点了两千亲兵来协助这场战斗。此时出现在王都誓死守卫的王师包括莫言率领的飞虎军,和刚刚跟随曲椋风从西领赶回来的西征军。铅色苍穹下,雪白色的飞虎三角旗,淡绿色的莲花四方旗,还有属于游罹天亲兵的金翅鸟旗与王爷府的雪狼旗,四种战旗整齐的排列着,跟随着狂风挥舞出硬朗的角度。   相比王师的整齐利落,叱落轩的军队显得更加干练而杀气腾腾。柳玉寒策马于军队最前,满面笑意,却是笑得自信满满并多少有些残忍。陪在他身侧的自是寥槿,叱落轩的四位护法均率领着各自的军队在等候号令。   此时王都之势,已是两虎争霸一触即发,双方拼命的展示着自己的自信,都在争取由气势上压倒对方,但显然叱落轩在此方面略胜一筹,单是柳玉寒眉眼里的笑意,就已经是一把足够残忍的刀,正一点点挑动着对方的神经。   “好久不见,莲大人。”他朱唇微启,轻轻吐出这句问候。像是温柔的暗器,散发着阴险的气味被投到了王师队伍中。   曲椋风微微有些掉头就走的冲动。他认不出柳玉寒的脸,但这个少年清润如雪的嗓音他是记得的。这个嗓音在天权的山洞和诡异的杏花村里让他有了太多的疑惑和痛苦,以至于即便没有相貌可以辨认,他一样可以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位叱落轩的年轻领袖,便是他在杏花村红蛇洞里救过的那个少年。   “大胆叛贼,事到如今竟还如此目中无人。”他心中百感交集,话语出口却依然淡定自若,没有一丝感情上的破绽。   柳玉寒狡黠一笑,朗声道:“叛贼?莲枢密使真是折杀玉寒的面子了。我叱落轩不过看不得百姓不明不白的亡命于圣上之仁,这才来为天下谋取个公道。何年何月起,连替天行道都成了叛乱?”   他一字字说得很慢,刻意在话语里夹杂了些捉狭的成分。这是他第二次和曲椋风正面交锋,洛河求他放她回宫那日他脑海里升腾起的恨意,此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恨眼前这个男人,恨他的镇定,恨他的冷淡,恨每一次她的名字出现,之后必然连着他的名字。是眼前的人差点便从他手里夺走了她,不过现在,他就要把这一切都讨回来了,他就要亲手杀了他,然后带着她从此快意生活!   柳玉寒一瞬间非常想要放声大笑。他的确自信,她在他的手里,并且不会跑到这里来打乱他的心神。没有她的牵挂,他也就没有任何绊脚石了。放手一搏,绝杀一向是他柳玉寒最擅长的手段!   曲椋风望着柳玉寒狂意渐显,冷哼一声,清冽的目光扫过对方的军队。他的眼光就像是一道清冷的泉水,透彻的令人有些害怕:“替天行道?我彩国天子在此,你竟说自己替天行道,看来你不仅是叛贼,还是大胆的狂徒。”   柳玉寒……   洛河身属叱落轩之事,几乎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曲椋风的双眼里突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赌到现在他好累,累得几乎快要支持不住。此时她不在这里,他便知道自己输的彻底,从此一无所有,心中必然空白一片……   “所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我叱落轩既是为民而战,即便是狂徒,又怎样?”柳玉寒笑得越发玲珑,玲珑之中却一丝丝浸透着寒冷,“更何况,我叱落轩不只是狂徒,而且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   铮铮话音刚落,他右手如闪电一般举起,几乎在他扬手的同时,曲椋风也“唰”一声抽出了佩在腰间的莲花剑。他的确没有料到柳玉寒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发威,待他反应过来,虽几乎是同时动作,却也晚了一步。刹那间叱落轩战鼓声大起,澎湃激昂,毫不吝惜的挥霍着腾腾杀气。曲椋风虽慢了分毫,但莫言毕竟是聪明人,立刻极其配合的扬起战旗,擂起战鼓,比叱落轩少了一份贪狼般的杀意,却多了一分坚决和顽强。两边战鼓此起彼伏,愈扬愈烈,所有将士的眼神都一紧,手中的兵器不自觉的握得紧了些。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狼烟渐起,双方短兵相接似乎不过一丝之隔,只需轻轻一点,战争便一触即发!   柳玉寒眸中寒意渐起,衣袖一扬,玉冥刀已经直指王师!   “瑶若!芙寒!怜星!旋墨!布阵!”他清亮的嗓音如泉水一般扬起,四位被点到名字的护法立刻闻声而动,一时间刀光剑影,叱落轩的阵型突然大变,顷刻之间已几乎将王师团团围住。曲椋风立刻应变,他和莫言是何等的武学奇才,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的军队已经闪动了身形,莫言率飞虎军趁叱落轩阵型未成,自唯一的一个缺口漂亮的一闪而出,转瞬便已经脱离阵外。曲椋风嘴角滑起一丝赞许的微笑,翻身上马,一股威然之气突然自他眼中毫无保留的散发出来。视线与柳玉寒冰冷的神色相碰,目光所及都是一片泛着淡淡血腥味的寒冷。双方阵型都已落成,眼看一场大战在即,四位护法伺机而动,率兵直杀入王师阵营!   “住手!”   随着一声厉喝,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然后真的住了手。而当人们向声音源头望去时,无论是叱落轩的将领,还是王师的士兵,皆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一时间忘记了战争,只怔怔的望着不远处跌跌撞撞的纤细身影。   血红色的罗裙,像一只翩跹的蝴蝶一般自眼前飘落,随之飘然而来的微带腥甜的气息掠过鼻尖时,柳玉寒瞬间感觉到巨大的恐慌。而曲椋风此时的表情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他恍惚中只觉得今日一切都是个庞大却虚无的梦境,那么的不真实。   如果不是梦,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在如此风口浪尖的时刻只身一人,冲到两支军队中间的缝隙中?   “你——”柳玉寒惊怒交加,慌张如旋风一般席卷了他的所有意识,他眼里此刻只有她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和她苍白得如一张脆弱白纸的面色。   不只是他,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愣在了原地。原本是个多么光鲜灵动的少女,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苍白的脸庞,还有甚至连苍白也遮不住的满脸倦色,唯有一双眼睛仍然亮如秋水,清晰的闪动着和以往一样的光芒。而她的身体几乎已经不是她的……雪白的纱裙被血迹染得一片斑驳,而她腿上令人恐惧的伤口甚至还在汩汩的流着鲜血。   眼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柳玉寒的脸上也渐渐失去了血色。他眼底的惊慌和不甘清晰的被春风带了出来,化为一阵压抑的沉默,使得所有人都禁不住感到一些寒意。   她居然不惜割破自己的身体保持清醒的意志,也要来这里阻止他?   “你送给我的象牙簪子好钝……非要一下一下的扎,扎得我好辛苦……”身体几乎没有了力量,洛河半跪在地上,洁白的双腿布满了利器一次次扎下留下的可怖的血痕。她泪流满面,却几乎是微笑着说了这句话,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疯狂的滑落,每一滴都仿佛是毒药,慢慢的侵蚀了柳玉寒的心。   双方的军队都完全愣住了。叱落轩有人认出了“夏姑娘”,而王师则认出了这个传奇的“烈枢密使”。莫言惊讶的站在原地,眼中一丝阴霾滑过,随即又被单纯的诧异所取代。   曲椋风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她。他们之间相隔千人,却又仿佛没有任何阻隔一般,他想要清楚的看到她的全部,好像阻隔着千山万水怎么也看不透彻,却又仿佛能够一眼看到她的所有。她身上的每一分痛,他都一丝不苟的痛在心中,她眼里的每一滴泪,于他都像是伤口上的盐……   虽然她此刻面对的是柳玉寒,虽然她甚至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但只这一瞬的凝望,他与她便已知心。   “你来做什么……”被悲伤一点点吞噬,柳玉寒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他想要哭,却欲哭无泪,“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   我还以为我可以挽留住你,我还以为已经给了你最大的呵护……   可是,为什么你一定要选择他?   为什么?   他好恨,恨得全身发抖。可是上天何等无情,他此刻的恨竟然无处可去?他恨她入骨,却又爱她至深,他恨不得一刀杀了她,却又爱她爱得无可救药……   身前柔软的身躯一动,好像那只刚刚飘然而来的蝴蝶此刻又要飘然离去了。恐慌之下他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中,那一个刹那没有王位,没有权势,他身后身前的军队也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求求你……我求你……别走,不要离开我……”   叱落轩的轩主,此刻竟当着属下万人和王师万人,以一个绝望得仿佛无底深渊的声音哀求。   他在哀求她……她泪如雨下,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你嘴上说不怨,其实还是在埋怨我利用你对不对?”柳玉寒的表情似笑又似哭,他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抱着洛河,仿佛生怕她突然消失一般,“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我说多少对不起?我会说,我全部都会说……你原谅我,全部都是我的错……求你别走——”   “轩主……”寥槿在一旁低低的说。他已经不忍再去看这二人,只觉得万箭穿心。他的主子到底去哪了?   所有人哗然瞪视着二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见。本来一场生死大战竟因为一个突然闯入的少女变成了如此模样,众人骇然之中还有一丝悲情与不忍。方才还玲珑得仿佛一只狡狐的柳玉寒,此时却突然以这样一个脆弱的样子哀求着怀中人……这幅景象,无论敌我,任何人看到都只会觉得悲从心起。   “对不起!对不起!!”仿佛是再也无法忍受,洛河开口便是两声哭喊,“是我负了你!我,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也……不想让他……受伤……”   ……   沉默良久,柳玉寒突然起身。人们本以为他抬头时定然带着满面泪痕,然而他却如一个醉汉一般摇摇欲坠,微微抬眼,他竟是满脸的笑,笑得轻狂,却也笑得伤痛欲绝。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玉冥刀颓然拖在地上,划出道道刀痕。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洛河,眼中迷蒙着淡淡的血迹。   “呵,呵呵,哈哈哈哈……怕我受伤?只怕这一句是假,后面那句才是真吧!!好一个烈火王朝的忠臣,烈枢密使,我实在是小看了你!是啊,在九剑山庄时我只看到了你的智,却忽略了你背叛老庄主的那份薄情!你既连救你一命的老人都可以出卖,我又有什么可怨天尤人?!”   话音未落,手中玉冥刀如闪电一般只指夏洛河,在离她喉间只有一厘米处疾停!洛河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浓黑的恨意像稠密的烟雾一般,把她抱围的严严实实,使她无法呼吸。他的话一字字捅在她的痛处,一刀刀砍得她体无完肤,身体上的痛远不如心中的痛来得猛烈,她只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下一秒便要失去知觉。   但她必须要坚持……她知道他恨她,但她即便是拼着两边都不能原谅她的罪行,也要坚持下去……在她用那根象牙簪一下下往自己身体上扎去时,她就已经想得透彻了。这场战争无论如何不能打,她绝不能眼睁睁看这他们互相残杀。人一生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意,难道要等到他们香消玉殒,她才能知道后悔?她夏洛河从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即便是拼了命,她也绝不会退缩。   “夏洛河,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伤得多重?你知不知道,所有的伤口都是你,是你一刀刀捅进来的?好痛,真的好痛啊……”柳玉寒一边说一边用刀逼洛河站起来,嘴角的笑容一丝丝笑得越发张扬,如暗夜的魔鬼一般魑魅妖冶,“你现在是不是很满意?可惜这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了,你送给我的痛,我要你们加倍的还给我,全部都还给我!”   话音一落,玉冥刀立时如蛟龙狂舞一般,疯狂的刺杀起来。洛河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刀法,刀刀直指要害。她勉强后退,心中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一丝绝望油然升起。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让柳玉寒变成这个样子,是她害曲椋风断臂……   她是这个时空的罪人!而从前的自己,竟还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如此可恶,又如此可笑啊……   她望着柳玉寒刀刀逼来,心境却慢慢沉静下来。一切既因她而起,那么便如此以她结束吧。什么名声,威望,她全部都不在乎,她以为自己很聪明,却已经伤害了所有的人。就让她这样结束一切吧,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听我令者,趁现在冲上去!先拿下叛臣夏洛河,关押下去!”已经不再冷静的声音突然响起,曲椋风的脸色已经苍白如死。   手脚是如何被扣住,自己又是如何被押下去的,洛河已经完全不知道。在曲椋风命令出口的刹那,她的脑中便只剩下一片朦胧不清的迷茫。支撑已久的肢体早已经透支了体力,被人大力拉扯之后,她眼前只有一片沉沉的黑色,如潮水一般包裹了她……耳畔,那曾经在冬天的叱落轩中被他们缓缓念起的诗句,又突然响起,词句柔情依然,只是,不过半载过去,一切已物是人非……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西东,南北西东,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到团圆是几时……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原本喧哗热闹的王都,已经不复往日的风采。没有商贩,没有路人,没有讨价还价的声音,没有书生刻板的朗诵。取代这些平民百姓的,是两支庞大并同样阵容整齐的。无名的压力如乌云一样笼罩在这座风起云涌的王都上空,当战争真正到来时,人们感觉到的并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无以名状的压抑,仿佛身处战鼓围绕之中,却无法看到敌人和战况,慌张和惶恐在心中占据了上风。其实不止是百姓,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士兵,每一次经历这样的状况都不可能觉得麻木。战争归根到底是令人难过的事,即便是杀人如麻的最残忍的杀手,在看到敌人血肉模糊的尸体里,还是会忍不住作呕。   春季伊始,王都郊外本是一片嫩绿盎然,无论是花草还是鸟啼,在雨后晨曦的微雾中都带着一丝娇嫩和犹豫,仿佛新生的生命对于这个美丽的世界还略带羞涩一般。然而这些初生的生命却无情的被一片杂乱的马蹄与靴印所打乱。兵器横亘的痕迹横七竖八的划在地上,毫不留情的摧残了彩国最中心的一片绿意。   游罹天和游裂月都没有出现在战场上,但这位从来都和王兄对着干的王爷却亲自点了两千亲兵来协助这场战斗。此时出现在王都誓死守卫的王师包括莫言率领的飞虎军,和刚刚跟随曲椋风从西领赶回来的西征军。铅色苍穹下,雪白色的飞虎三角旗,淡绿色的莲花四方旗,还有属于游罹天亲兵的金翅鸟旗与王爷府的雪狼旗,四种战旗整齐的排列着,跟随着狂风挥舞出硬朗的角度。   相比王师的整齐利落,叱落轩的军队显得更加干练而杀气腾腾。柳玉寒策马于军队最前,满面笑意,却是笑得自信满满并多少有些残忍。陪在他身侧的自是寥槿,叱落轩的四位护法均率领着各自的军队在等候号令。   此时王都之势,已是两虎争霸一触即发,双方拼命的展示着自己的自信,都在争取由气势上压倒对方,但显然叱落轩在此方面略胜一筹,单是柳玉寒眉眼里的笑意,就已经是一把足够残忍的刀,正一点点挑动着对方的神经。   “好久不见,莲大人。”他朱唇微启,轻轻吐出这句问候。像是温柔的暗器,散发着阴险的气味被投到了王师队伍中。   曲椋风微微有些掉头就走的冲动。他认不出柳玉寒的脸,但这个少年清润如雪的嗓音他是记得的。这个嗓音在天权的山洞和诡异的杏花村里让他有了太多的疑惑和痛苦,以至于即便没有相貌可以辨认,他一样可以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位叱落轩的年轻领袖,便是他在杏花村红蛇洞里救过的那个少年。   “大胆叛贼,事到如今竟还如此目中无人。”他心中百感交集,话语出口却依然淡定自若,没有一丝感情上的破绽。   柳玉寒狡黠一笑,朗声道:“叛贼?莲枢密使真是折杀玉寒的面子了。我叱落轩不过看不得百姓不明不白的亡命于圣上之仁,这才来为天下谋取个公道。何年何月起,连替天行道都成了叛乱?”   他一字字说得很慢,刻意在话语里夹杂了些捉狭的成分。这是他第二次和曲椋风正面交锋,洛河求他放她回宫那日他脑海里升腾起的恨意,此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恨眼前这个男人,恨他的镇定,恨他的冷淡,恨每一次她的名字出现,之后必然连着他的名字。是眼前的人差点便从他手里夺走了她,不过现在,他就要把这一切都讨回来了,他就要亲手杀了他,然后带着她从此快意生活!   柳玉寒一瞬间非常想要放声大笑。他的确自信,她在他的手里,并且不会跑到这里来打乱他的心神。没有她的牵挂,他也就没有任何绊脚石了。放手一搏,绝杀一向是他柳玉寒最擅长的手段!   曲椋风望着柳玉寒狂意渐显,冷哼一声,清冽的目光扫过对方的军队。他的眼光就像是一道清冷的泉水,透彻的令人有些害怕:“替天行道?我彩国天子在此,你竟说自己替天行道,看来你不仅是叛贼,还是大胆的狂徒。”   柳玉寒……   洛河身属叱落轩之事,几乎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曲椋风的双眼里突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赌到现在他好累,累得几乎快要支持不住。此时她不在这里,他便知道自己输的彻底,从此一无所有,心中必然空白一片……   “所谓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我叱落轩既是为民而战,即便是狂徒,又怎样?”柳玉寒笑得越发玲珑,玲珑之中却一丝丝浸透着寒冷,“更何况,我叱落轩不只是狂徒,而且是不怕死的亡命之徒!”   铮铮话音刚落,他右手如闪电一般举起,几乎在他扬手的同时,曲椋风也“唰”一声抽出了佩在腰间的莲花剑。他的确没有料到柳玉寒会突然在这个时候发威,待他反应过来,虽几乎是同时动作,却也晚了一步。刹那间叱落轩战鼓声大起,澎湃激昂,毫不吝惜的挥霍着腾腾杀气。曲椋风虽慢了分毫,但莫言毕竟是聪明人,立刻极其配合的扬起战旗,擂起战鼓,比叱落轩少了一份贪狼般的杀意,却多了一分坚决和顽强。两边战鼓此起彼伏,愈扬愈烈,所有将士的眼神都一紧,手中的兵器不自觉的握得紧了些。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狼烟渐起,双方短兵相接似乎不过一丝之隔,只需轻轻一点,战争便一触即发!   柳玉寒眸中寒意渐起,衣袖一扬,玉冥刀已经直指王师!   “瑶若!芙寒!怜星!旋墨!布阵!”他清亮的嗓音如泉水一般扬起,四位被点到名字的护法立刻闻声而动,一时间刀光剑影,叱落轩的阵型突然大变,顷刻之间已几乎将王师团团围住。曲椋风立刻应变,他和莫言是何等的武学奇才,两人对视一眼,各自的军队已经闪动了身形,莫言率飞虎军趁叱落轩阵型未成,自唯一的一个缺口漂亮的一闪而出,转瞬便已经脱离阵外。曲椋风嘴角滑起一丝赞许的微笑,翻身上马,一股威然之气突然自他眼中毫无保留的散发出来。视线与柳玉寒冰冷的神色相碰,目光所及都是一片泛着淡淡血腥味的寒冷。双方阵型都已落成,眼看一场大战在即,四位护法伺机而动,率兵直杀入王师阵营!   “住手!”   随着一声厉喝,所有人都被吓了一大跳,然后真的住了手。而当人们向声音源头望去时,无论是叱落轩的将领,还是王师的士兵,皆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一时间忘记了战争,只怔怔的望着不远处跌跌撞撞的纤细身影。   血红色的罗裙,像一只翩跹的蝴蝶一般自眼前飘落,随之飘然而来的微带腥甜的气息掠过鼻尖时,柳玉寒瞬间感觉到巨大的恐慌。而曲椋风此时的表情已经无法用震惊来形容,他恍惚中只觉得今日一切都是个庞大却虚无的梦境,那么的不真实。   如果不是梦,她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怎么会在如此风口浪尖的时刻只身一人,冲到两支军队中间的缝隙中?   “你——”柳玉寒惊怒交加,慌张如旋风一般席卷了他的所有意识,他眼里此刻只有她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和她苍白得如一张脆弱白纸的面色。   不只是他,几乎所有认识她的人都愣在了原地。原本是个多么光鲜灵动的少女,怎么会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苍白的脸庞,还有甚至连苍白也遮不住的满脸倦色,唯有一双眼睛仍然亮如秋水,清晰的闪动着和以往一样的光芒。而她的身体几乎已经不是她的……雪白的纱裙被血迹染得一片斑驳,而她腿上令人恐惧的伤口甚至还在汩汩的流着鲜血。   眼看着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柳玉寒的脸上也渐渐失去了血色。他眼底的惊慌和不甘清晰的被春风带了出来,化为一阵压抑的沉默,使得所有人都禁不住感到一些寒意。   她居然不惜割破自己的身体保持清醒的意志,也要来这里阻止他?   “你送给我的象牙簪子好钝……非要一下一下的扎,扎得我好辛苦……”身体几乎没有了力量,洛河半跪在地上,洁白的双腿布满了利器一次次扎下留下的可怖的血痕。她泪流满面,却几乎是微笑着说了这句话,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疯狂的滑落,每一滴都仿佛是毒药,慢慢的侵蚀了柳玉寒的心。   双方的军队都完全愣住了。叱落轩有人认出了“夏姑娘”,而王师则认出了这个传奇的“烈枢密使”。莫言惊讶的站在原地,眼中一丝阴霾滑过,随即又被单纯的诧异所取代。   曲椋风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她。他们之间相隔千人,却又仿佛没有任何阻隔一般,他想要清楚的看到她的全部,好像阻隔着千山万水怎么也看不透彻,却又仿佛能够一眼看到她的所有。她身上的每一分痛,他都一丝不苟的痛在心中,她眼里的每一滴泪,于他都像是伤口上的盐……   虽然她此刻面对的是柳玉寒,虽然她甚至都没有看自己一眼。   但只这一瞬的凝望,他与她便已知心。   “你来做什么……”被悲伤一点点吞噬,柳玉寒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颤抖,他想要哭,却欲哭无泪,“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   我还以为我可以挽留住你,我还以为已经给了你最大的呵护……   可是,为什么你一定要选择他?   为什么?   他好恨,恨得全身发抖。可是上天何等无情,他此刻的恨竟然无处可去?他恨她入骨,却又爱她至深,他恨不得一刀杀了她,却又爱她爱得无可救药……   身前柔软的身躯一动,好像那只刚刚飘然而来的蝴蝶此刻又要飘然离去了。恐慌之下他一把将她紧紧搂进怀中,那一个刹那没有王位,没有权势,他身后身前的军队也仿佛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求求你……我求你……别走,不要离开我……”   叱落轩的轩主,此刻竟当着属下万人和王师万人,以一个绝望得仿佛无底深渊的声音哀求。   他在哀求她……她泪如雨下,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你嘴上说不怨,其实还是在埋怨我利用你对不对?”柳玉寒的表情似笑又似哭,他用尽自己全部的力气抱着洛河,仿佛生怕她突然消失一般,“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我说多少对不起?我会说,我全部都会说……你原谅我,全部都是我的错……求你别走——”   “轩主……”寥槿在一旁低低的说。他已经不忍再去看这二人,只觉得万箭穿心。他的主子到底去哪了?   所有人哗然瞪视着二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见。本来一场生死大战竟因为一个突然闯入的少女变成了如此模样,众人骇然之中还有一丝悲情与不忍。方才还玲珑得仿佛一只狡狐的柳玉寒,此时却突然以这样一个脆弱的样子哀求着怀中人……这幅景象,无论敌我,任何人看到都只会觉得悲从心起。   “对不起!对不起!!”仿佛是再也无法忍受,洛河开口便是两声哭喊,“是我负了你!我,我只是……不想让你受伤……也……不想让他……受伤……”   ……   沉默良久,柳玉寒突然起身。人们本以为他抬头时定然带着满面泪痕,然而他却如一个醉汉一般摇摇欲坠,微微抬眼,他竟是满脸的笑,笑得轻狂,却也笑得伤痛欲绝。他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玉冥刀颓然拖在地上,划出道道刀痕。他居高临下的看着洛河,眼中迷蒙着淡淡的血迹。   “呵,呵呵,哈哈哈哈……怕我受伤?只怕这一句是假,后面那句才是真吧!!好一个烈火王朝的忠臣,烈枢密使,我实在是小看了你!是啊,在九剑山庄时我只看到了你的智,却忽略了你背叛老庄主的那份薄情!你既连救你一命的老人都可以出卖,我又有什么可怨天尤人?!”   话音未落,手中玉冥刀如闪电一般只指夏洛河,在离她喉间只有一厘米处疾停!洛河清楚地看到,他眼里的浓黑的恨意像稠密的烟雾一般,把她抱围的严严实实,使她无法呼吸。他的话一字字捅在她的痛处,一刀刀砍得她体无完肤,身体上的痛远不如心中的痛来得猛烈,她只觉得自己快要支持不住,下一秒便要失去知觉。   但她必须要坚持……她知道他恨她,但她即便是拼着两边都不能原谅她的罪行,也要坚持下去……在她用那根象牙簪一下下往自己身体上扎去时,她就已经想得透彻了。这场战争无论如何不能打,她绝不能眼睁睁看这他们互相残杀。人一生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心意,难道要等到他们香消玉殒,她才能知道后悔?她夏洛河从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即便是拼了命,她也绝不会退缩。   “夏洛河,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伤得多重?你知不知道,所有的伤口都是你,是你一刀刀捅进来的?好痛,真的好痛啊……”柳玉寒一边说一边用刀逼洛河站起来,嘴角的笑容一丝丝笑得越发张扬,如暗夜的魔鬼一般魑魅妖冶,“你现在是不是很满意?可惜这一次我不会手下留情了,你送给我的痛,我要你们加倍的还给我,全部都还给我!”   话音一落,玉冥刀立时如蛟龙狂舞一般,疯狂的刺杀起来。洛河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刀法,刀刀直指要害。她勉强后退,心中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一丝绝望油然升起。一切都是她的错……是她让柳玉寒变成这个样子,是她害曲椋风断臂……   她是这个时空的罪人!而从前的自己,竟还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是个天才!   如此可恶,又如此可笑啊……   她望着柳玉寒刀刀逼来,心境却慢慢沉静下来。一切既因她而起,那么便如此以她结束吧。什么名声,威望,她全部都不在乎,她以为自己很聪明,却已经伤害了所有的人。就让她这样结束一切吧,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听我令者,趁现在冲上去!先拿下叛臣夏洛河,关押下去!”已经不再冷静的声音突然响起,曲椋风的脸色已经苍白如死。   手脚是如何被扣住,自己又是如何被押下去的,洛河已经完全不知道。在曲椋风命令出口的刹那,她的脑中便只剩下一片朦胧不清的迷茫。支撑已久的肢体早已经透支了体力,被人大力拉扯之后,她眼前只有一片沉沉的黑色,如潮水一般包裹了她……耳畔,那曾经在冬天的叱落轩中被他们缓缓念起的诗句,又突然响起,词句柔情依然,只是,不过半载过去,一切已物是人非……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西东,南北西东,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到团圆是几时…… 第18章情自醉   黑夜凄清……洛河一人走在一片竹林中。一切都是陌生的景象,但是她却觉得熟悉得仿佛是自己的家一样,走得熟门熟路。花丛后的少年,笑容如旭日一般和煦温暖,远远的看到了她,便伸出手来,等待着她悄然而至。她微笑起来,小空的笑容真是好久不见,原来自己死去后竟又回来了么?她提起裙子走去,跨过了一条因为春水上涨而宽了一倍的小溪。小空望着她步步走来,笑容却突然转为凄凉。心中一紧,洛河突然加快脚步,拼命的冲了过去,然而他的笑容却越发凄凉,甚至带着点怜悯的望着她,身影却不曾有一丝靠近。仿佛他与他所在的花丛是这个时空外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缩短与她的距离一般……   洛河迟疑的停住脚步,而小空的笑容就在这一刹那支离破碎,大批的白色飞鸟从她眼前掠过,一道清丽的浅碧刀光,如霹雳一般破空而来!撕裂般的疼痛自她喉咙处蔓延开来,她一瞬间只感觉到巨大的压力,这压力就仿佛要把她一下捏碎一般,一下下加重……   “我好痛,好痛!我要你还给我!”   “我要你加倍的还给我——”   “不要——”她猛的睁开双眼。   冰冷而黑暗的地窖里,只有她一人粗重的呼吸声起伏不定。刚刚睁开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她一时只感觉到一阵寒冷刺骨。腿上的伤还在流血,隐隐抽痛。   “你醒了。”淡淡的声音突然出现,她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大脑还没有反应,身体已经本能的立刻缩回了墙角。凝神看去,竟是曲椋风正半跪在自己身侧,一双漂亮剔透的眼睛仿佛蒙上一层薄霜,和以前一样淡然的注视着她,好象一眼就能将她看透。   “我刚刚……喊了什么?”话一出口,她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一个女子的声音了。   曲椋风淡淡的望着她,他的目光透彻清冷,让她有些情不自禁的害怕。默了半晌,他才淡淡的回答:“你说,‘不要’。”   不要……?洛河自嘲的笑笑。原来,骨子里自己还是有一丝求生**的啊。只可笑她在战场上还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原来灵魂深处她果真如此薄情!一丝寒意自胸腔漫溢开来,她弯下腰,大声咳了起来。   “已经结束了。”她咳的正凶,曲椋风却突然一字一顿的说了这样一句。她猛然抬起头,瞪着曲椋风,目光中带着探究,可更多的成分却是无奈。   “你们……赢了?”问这句显然是肯定回答的话时,她只觉得心如刀绞。梦里那个恨意浓重的声音如梦魇一般缠绕在她的脑海中,久久不肯散去。   “你被押走后,他们突然阵脚大乱,赢他们没费多少力气。”曲椋风淡淡的语气像是在讲一个安静的故事,顿了半晌,见洛河愣愣的并无问他其他的意思,曲椋风慢慢继续,“可是,叱落轩毕竟还是蓄谋已久,我们虽然赢了,却没能斩草除根,让柳玉寒和两个护法跑了。”   让柳玉寒和两个护法跑了……   那寥槿呢?他是已经……洛河只觉得一阵作呕,胃里翻山倒海。不过……起码玉寒逃走了……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他既然能够从曲椋风和莫言手下逃走,也就证明了他早已经有所准备。恐怕她在宫里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他也就是从那时,就对她或多或少有了一些防备之心把。柳玉寒如此恨她,此去之后应该会将她狠狠的忘记,然后带着一丝遗憾过上平静的生活吧?   而眼前的曲椋风,似也平安无事……如此结局,就算她以叛国之罪被处死,也再没有遗憾了。   见她不说话,眼色却逐渐归于平静,曲椋风却慢慢紧握了拳,嘴上却依然淡定自若:“皇上有意放你,却不好一意孤行。如今刚刚平了反叛,朝廷风雨欲来,由不得他一人作主。”   “放我?”洛河好笑的看着他。这个游罹天未免也善良的太过分了吧?她叛国是显而易见的大罪,而且是死罪。连她自己都从未奢求被释放,他倒是敢想敢做,“他的皇位还想不想要?也难怪百官反对他,如果是我,我也反对!”   见她如此轻松的回答,甚至还带了点戏谑的味道。曲椋风忍无可忍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浓重的怜惜之意再也掩饰不住,如决堤洪水一般倾泻而出:“你到底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情,现在还如此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为什么?”   为什么?每一次她都让他觉得自己输得身无分文,却又在最后一刻给予他希望?他赌得太大,经不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颠覆。他受不了她的无常,受不了这样大起大落的考验。此刻他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证明他真的赢了的答案。   望着眼前的男子失态的抓着自己大吼,洛河清楚的看到了曲椋风眼里的怜惜。他……是在质问她么?洛河一瞬间很想笑。也许是眼前人在她心中永远只会为国家失态,此刻为她如此,她感到的不真实竟然大过感动。然而,心底的那丝温暖还是微微的荡漾开来。他原来也是在乎她的,或多或少,起码是在乎的……   而她,在叱落轩的航船上已经发现:这个宛如莲花一样清冷洁白的男子,不知不觉中原来已经在她心中占据了那么多的重量……   “因为我太傻,傻得放不下……”她微笑着回答,眼中却闪烁着泪光。感觉肩膀上的力道渐渐减小,她越发缓慢的说着,眼泪顺着脸缓缓滑下,她只觉得这几日像是把她这辈子的眼泪都流了一般,“放不下善良的小皇帝,放不下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也放不下——”   “你”字还未出口,她便已经被他大力带入怀中。她看不见他此刻像孩子一般欣喜若狂的表情,只觉得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他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微微带了点竹子的味道。他搂得好紧,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泪水滴滴,顺着脸庞滑落,很快便染湿了他的白衣。曲椋风紧紧的抱着她,她竟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你真的很傻……”他的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话语间却透露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但是我比你更傻,傻得就算知道你是叱落轩的人,还是忍不住相信你。傻得就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却还是忍不住……要救你。”   洛河靠在他肩头,心中却有丝丝疼痛:“我们都是傻瓜。”   曲椋风笑笑,轻声道:“你等我,我一定救你出去。”   洛河闻言不禁哑然,他是真的傻了吗?竟然连平日里的稳妥都忘记了?轻轻推开他,洛河认真的对上他明显有些冲昏头的眼神:“既然知道自己傻,就不要一傻再傻。你救我出去,会招致什么后果你也知道。就算你不要自己的命,总得顾及皇上的命。”   凝望着她,曲椋风的眼神慢慢冷凝下来。的确,他真的有些感情用事了。直到看见她此刻平静的眼神,那个沉稳的莲才终于回到他的身体里。头脑冷静下来后,他才感觉到事情的棘手。她叛乱的事情,已经不能用掩饰女扮男装的办法加以修饰,这已经是改不了的事实。而他要放走叛乱的臣子,又有什么办法能够力排众议,抵挡住朝廷悠悠之口?   深叹一口气,他苦恼的摇摇头。刚要说话,却突然听见牢房外面一声压低的呼唤。   “爷,皇上差人要见您,让您速去景云殿议事。”李庆的声音还是那么忠心耿耿,洛河含笑听他传完话,对曲椋风说道:“你去吧,真要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你去见皇上,我就有大段时间想想如何自救,如有可能,我也不想死。”   曲椋风望着她半晌,方才点了点头:“也好,我先回去了。一会叫人给你送些保暖的器具来。”说罢遂起身离去。   洛河孑然一人坐在牢房中,曲椋风一走,周身的冰冷就如洪水猛兽一般袭来。她紧紧环抱住自己,却觉得身前空落落的,没有丝毫东西可以依靠。   苍天弄人,她背叛了柳玉寒,背叛了叱落轩,如今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却既不能相濡以沫,也不能相忘于江湖,注定只能背负着对他们二人的愧走向死亡,等待来世来还了。领中的玉佩还在,那时她还一心想要回去,便存心抵触着柳玉寒的感情。如今她终于可以放开去爱了,却是在用一把双刃剑刺伤了玉寒,也刺伤了自己之后,又让曲椋风受离别之苦……为什么世事如此将他们的爱与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她的爱,只能伤害所有的人。而恨,到头来,也只能狠狠的恨自己而已。   曲椋风差的人来的很快,半个时辰都没到,衣鞋被褥已经一件件送了进来。看着堆满牢房的厚厚的棉被,她不禁有些失笑。又不是身在北极,这么多褥子就不怕她中暑吗?想像着曲椋风回府更衣时匆匆忙忙有笨手笨脚布置这些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笑后却又只剩下一片凄凉。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她又何尝不想与他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只可惜,时日无多,不必说她真的想不出一丝求生的办法,即便是有了,恐怕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将身子埋进厚厚的被褥里,微微有些冻僵的身体渐渐回了暖意,酥麻的感觉如电击一般流动全身,好不舒服。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洛河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扔到了一堆羽毛中,身体不住下沉,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其后过了两日,朝廷内似乎发生了大事,忙得天旋地转,地牢里已经两日不见曲椋风的身影,送吃送穿的家丁倒是一个接一个的来,直到连洛河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才开口制止了又打算回去再运一次的李庆。   曲椋风的忙碌似乎暗示着朝堂上翻天覆地的变化,偶尔想起来,会让她隐隐有些发冷。经过了叱落轩一战,游罹天的威信应该有所提升,曲椋风的权力也应该重振朝野。可是,由于王爷府当日出兵却不见二王爷本人,王爷府与朝廷便陷于一种极微妙的关系中。而由守城战一战成名的少年将军莫言,一方面骄勇善战,一方面却又不小心放走了柳玉寒和部分叱落轩人马,他的这一点点疏忽,不但没有使得人们指责他,反而让他的名声里带了些人情味,譬如飞虎将军年纪轻轻便如虎战于野,却依然有些气盛的小失误。倒让他在百姓里的名声多了一分可爱。如今的朝廷看起来风光,实则隐隐有三虎争霸的形式,也难怪曲椋风抽不出时间来地牢看她。   是夜,月色皎洁,却照不进地牢。上面微微有些骚动,吵醒了正在睡觉的洛河。迷迷糊糊睁开眼,她努力想要听清楚上面的动静。好像是狱卒和什么人吵了起来,隐隐约约能听见诸如“你不能进去”的话语。听着听着她突然一个激灵:该不会曲椋风真的这么头脑发热,大半夜的跑来劫狱?   可无论怎么想,曲椋风都不是那种头脑发热可以一直热好几天的人,天大的事他恐怕也只是一时激动,下一秒就回恢复成那个淡然的莲大人。那么现在在上面吵个不停的是谁?她正在疑惑,突然听到几声闷响,接着便是人倒地的声音。正骇然,一个黑影如闪电一般冲了进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混帐,居然被发现了,最近这班人是不是得了什么圣旨,看得如此严密,连我都敢挡……”   听到熟悉的声音,洛河哑然失笑。的确不是曲椋风,而真真来了个头脑发热的家伙。   “莫言,你来做什么……?”   黑夜凄清……洛河一人走在一片竹林中。一切都是陌生的景象,但是她却觉得熟悉得仿佛是自己的家一样,走得熟门熟路。花丛后的少年,笑容如旭日一般和煦温暖,远远的看到了她,便伸出手来,等待着她悄然而至。她微笑起来,小空的笑容真是好久不见,原来自己死去后竟又回来了么?她提起裙子走去,跨过了一条因为春水上涨而宽了一倍的小溪。小空望着她步步走来,笑容却突然转为凄凉。心中一紧,洛河突然加快脚步,拼命的冲了过去,然而他的笑容却越发凄凉,甚至带着点怜悯的望着她,身影却不曾有一丝靠近。仿佛他与他所在的花丛是这个时空外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缩短与她的距离一般……   洛河迟疑的停住脚步,而小空的笑容就在这一刹那支离破碎,大批的白色飞鸟从她眼前掠过,一道清丽的浅碧刀光,如霹雳一般破空而来!撕裂般的疼痛自她喉咙处蔓延开来,她一瞬间只感觉到巨大的压力,这压力就仿佛要把她一下捏碎一般,一下下加重……   “我好痛,好痛!我要你还给我!”   “我要你加倍的还给我——”   “不要——”她猛的睁开双眼。   冰冷而黑暗的地窖里,只有她一人粗重的呼吸声起伏不定。刚刚睁开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她一时只感觉到一阵寒冷刺骨。腿上的伤还在流血,隐隐抽痛。   “你醒了。”淡淡的声音突然出现,她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大脑还没有反应,身体已经本能的立刻缩回了墙角。凝神看去,竟是曲椋风正半跪在自己身侧,一双漂亮剔透的眼睛仿佛蒙上一层薄霜,和以前一样淡然的注视着她,好象一眼就能将她看透。   “我刚刚……喊了什么?”话一出口,她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一个女子的声音了。   曲椋风淡淡的望着她,他的目光透彻清冷,让她有些情不自禁的害怕。默了半晌,他才淡淡的回答:“你说,‘不要’。”   不要……?洛河自嘲的笑笑。原来,骨子里自己还是有一丝求生**的啊。只可笑她在战场上还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原来灵魂深处她果真如此薄情!一丝寒意自胸腔漫溢开来,她弯下腰,大声咳了起来。   “已经结束了。”她咳的正凶,曲椋风却突然一字一顿的说了这样一句。她猛然抬起头,瞪着曲椋风,目光中带着探究,可更多的成分却是无奈。   “你们……赢了?”问这句显然是肯定回答的话时,她只觉得心如刀绞。梦里那个恨意浓重的声音如梦魇一般缠绕在她的脑海中,久久不肯散去。   “你被押走后,他们突然阵脚大乱,赢他们没费多少力气。”曲椋风淡淡的语气像是在讲一个安静的故事,顿了半晌,见洛河愣愣的并无问他其他的意思,曲椋风慢慢继续,“可是,叱落轩毕竟还是蓄谋已久,我们虽然赢了,却没能斩草除根,让柳玉寒和两个护法跑了。”   让柳玉寒和两个护法跑了……   那寥槿呢?他是已经……洛河只觉得一阵作呕,胃里翻山倒海。不过……起码玉寒逃走了……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他既然能够从曲椋风和莫言手下逃走,也就证明了他早已经有所准备。恐怕她在宫里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他也就是从那时,就对她或多或少有了一些防备之心把。柳玉寒如此恨她,此去之后应该会将她狠狠的忘记,然后带着一丝遗憾过上平静的生活吧?   而眼前的曲椋风,似也平安无事……如此结局,就算她以叛国之罪被处死,也再没有遗憾了。   见她不说话,眼色却逐渐归于平静,曲椋风却慢慢紧握了拳,嘴上却依然淡定自若:“皇上有意放你,却不好一意孤行。如今刚刚平了反叛,朝廷风雨欲来,由不得他一人作主。”   “放我?”洛河好笑的看着他。这个游罹天未免也善良的太过分了吧?她叛国是显而易见的大罪,而且是死罪。连她自己都从未奢求被释放,他倒是敢想敢做,“他的皇位还想不想要?也难怪百官反对他,如果是我,我也反对!”   见她如此轻松的回答,甚至还带了点戏谑的味道。曲椋风忍无可忍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浓重的怜惜之意再也掩饰不住,如决堤洪水一般倾泻而出:“你到底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情,现在还如此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为什么?”   为什么?每一次她都让他觉得自己输得身无分文,却又在最后一刻给予他希望?他赌得太大,经不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颠覆。他受不了她的无常,受不了这样大起大落的考验。此刻他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证明他真的赢了的答案。   望着眼前的男子失态的抓着自己大吼,洛河清楚的看到了曲椋风眼里的怜惜。他……是在质问她么?洛河一瞬间很想笑。也许是眼前人在她心中永远只会为国家失态,此刻为她如此,她感到的不真实竟然大过感动。然而,心底的那丝温暖还是微微的荡漾开来。他原来也是在乎她的,或多或少,起码是在乎的……   而她,在叱落轩的航船上已经发现:这个宛如莲花一样清冷洁白的男子,不知不觉中原来已经在她心中占据了那么多的重量……   “因为我太傻,傻得放不下……”她微笑着回答,眼中却闪烁着泪光。感觉肩膀上的力道渐渐减小,她越发缓慢的说着,眼泪顺着脸缓缓滑下,她只觉得这几日像是把她这辈子的眼泪都流了一般,“放不下善良的小皇帝,放不下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也放不下——”   “你”字还未出口,她便已经被他大力带入怀中。她看不见他此刻像孩子一般欣喜若狂的表情,只觉得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他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微微带了点竹子的味道。他搂得好紧,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泪水滴滴,顺着脸庞滑落,很快便染湿了他的白衣。曲椋风紧紧的抱着她,她竟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你真的很傻……”他的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话语间却透露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但是我比你更傻,傻得就算知道你是叱落轩的人,还是忍不住相信你。傻得就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却还是忍不住……要救你。”   洛河靠在他肩头,心中却有丝丝疼痛:“我们都是傻瓜。”   曲椋风笑笑,轻声道:“你等我,我一定救你出去。”   洛河闻言不禁哑然,他是真的傻了吗?竟然连平日里的稳妥都忘记了?轻轻推开他,洛河认真的对上他明显有些冲昏头的眼神:“既然知道自己傻,就不要一傻再傻。你救我出去,会招致什么后果你也知道。就算你不要自己的命,总得顾及皇上的命。”   凝望着她,曲椋风的眼神慢慢冷凝下来。的确,他真的有些感情用事了。直到看见她此刻平静的眼神,那个沉稳的莲才终于回到他的身体里。头脑冷静下来后,他才感觉到事情的棘手。她叛乱的事情,已经不能用掩饰女扮男装的办法加以修饰,这已经是改不了的事实。而他要放走叛乱的臣子,又有什么办法能够力排众议,抵挡住朝廷悠悠之口?   深叹一口气,他苦恼的摇摇头。刚要说话,却突然听见牢房外面一声压低的呼唤。   “爷,皇上差人要见您,让您速去景云殿议事。”李庆的声音还是那么忠心耿耿,洛河含笑听他传完话,对曲椋风说道:“你去吧,真要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你去见皇上,我就有大段时间想想如何自救,如有可能,我也不想死。”   曲椋风望着她半晌,方才点了点头:“也好,我先回去了。一会叫人给你送些保暖的器具来。”说罢遂起身离去。   洛河孑然一人坐在牢房中,曲椋风一走,周身的冰冷就如洪水猛兽一般袭来。她紧紧环抱住自己,却觉得身前空落落的,没有丝毫东西可以依靠。   苍天弄人,她背叛了柳玉寒,背叛了叱落轩,如今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却既不能相濡以沫,也不能相忘于江湖,注定只能背负着对他们二人的愧走向死亡,等待来世来还了。领中的玉佩还在,那时她还一心想要回去,便存心抵触着柳玉寒的感情。如今她终于可以放开去爱了,却是在用一把双刃剑刺伤了玉寒,也刺伤了自己之后,又让曲椋风受离别之苦……为什么世事如此将他们的爱与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她的爱,只能伤害所有的人。而恨,到头来,也只能狠狠的恨自己而已。   曲椋风差的人来的很快,半个时辰都没到,衣鞋被褥已经一件件送了进来。看着堆满牢房的厚厚的棉被,她不禁有些失笑。又不是身在北极,这么多褥子就不怕她中暑吗?想像着曲椋风回府更衣时匆匆忙忙有笨手笨脚布置这些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笑后却又只剩下一片凄凉。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她又何尝不想与他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只可惜,时日无多,不必说她真的想不出一丝求生的办法,即便是有了,恐怕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将身子埋进厚厚的被褥里,微微有些冻僵的身体渐渐回了暖意,酥麻的感觉如电击一般流动全身,好不舒服。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洛河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扔到了一堆羽毛中,身体不住下沉,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其后过了两日,朝廷内似乎发生了大事,忙得天旋地转,地牢里已经两日不见曲椋风的身影,送吃送穿的家丁倒是一个接一个的来,直到连洛河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才开口制止了又打算回去再运一次的李庆。   曲椋风的忙碌似乎暗示着朝堂上翻天覆地的变化,偶尔想起来,会让她隐隐有些发冷。经过了叱落轩一战,游罹天的威信应该有所提升,曲椋风的权力也应该重振朝野。可是,由于王爷府当日出兵却不见二王爷本人,王爷府与朝廷便陷于一种极微妙的关系中。而由守城战一战成名的少年将军莫言,一方面骄勇善战,一方面却又不小心放走了柳玉寒和部分叱落轩人马,他的这一点点疏忽,不但没有使得人们指责他,反而让他的名声里带了些人情味,譬如飞虎将军年纪轻轻便如虎战于野,却依然有些气盛的小失误。倒让他在百姓里的名声多了一分可爱。如今的朝廷看起来风光,实则隐隐有三虎争霸的形式,也难怪曲椋风抽不出时间来地牢看她。   是夜,月色皎洁,却照不进地牢。上面微微有些骚动,吵醒了正在睡觉的洛河。迷迷糊糊睁开眼,她努力想要听清楚上面的动静。好像是狱卒和什么人吵了起来,隐隐约约能听见诸如“你不能进去”的话语。听着听着她突然一个激灵:该不会曲椋风真的这么头脑发热,大半夜的跑来劫狱?   可无论怎么想,曲椋风都不是那种头脑发热可以一直热好几天的人,天大的事他恐怕也只是一时激动,下一秒就回恢复成那个淡然的莲大人。那么现在在上面吵个不停的是谁?她正在疑惑,突然听到几声闷响,接着便是人倒地的声音。正骇然,一个黑影如闪电一般冲了进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混帐,居然被发现了,最近这班人是不是得了什么圣旨,看得如此严密,连我都敢挡……”   听到熟悉的声音,洛河哑然失笑。的确不是曲椋风,而真真来了个头脑发热的家伙。   “莫言,你来做什么……?”   黑夜凄清……洛河一人走在一片竹林中。一切都是陌生的景象,但是她却觉得熟悉得仿佛是自己的家一样,走得熟门熟路。花丛后的少年,笑容如旭日一般和煦温暖,远远的看到了她,便伸出手来,等待着她悄然而至。她微笑起来,小空的笑容真是好久不见,原来自己死去后竟又回来了么?她提起裙子走去,跨过了一条因为春水上涨而宽了一倍的小溪。小空望着她步步走来,笑容却突然转为凄凉。心中一紧,洛河突然加快脚步,拼命的冲了过去,然而他的笑容却越发凄凉,甚至带着点怜悯的望着她,身影却不曾有一丝靠近。仿佛他与他所在的花丛是这个时空外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会缩短与她的距离一般……   洛河迟疑的停住脚步,而小空的笑容就在这一刹那支离破碎,大批的白色飞鸟从她眼前掠过,一道清丽的浅碧刀光,如霹雳一般破空而来!撕裂般的疼痛自她喉咙处蔓延开来,她一瞬间只感觉到巨大的压力,这压力就仿佛要把她一下捏碎一般,一下下加重……   “我好痛,好痛!我要你还给我!”   “我要你加倍的还给我——”   “不要——”她猛的睁开双眼。   冰冷而黑暗的地窖里,只有她一人粗重的呼吸声起伏不定。刚刚睁开的眼睛尚未适应黑暗,她一时只感觉到一阵寒冷刺骨。腿上的伤还在流血,隐隐抽痛。   “你醒了。”淡淡的声音突然出现,她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大脑还没有反应,身体已经本能的立刻缩回了墙角。凝神看去,竟是曲椋风正半跪在自己身侧,一双漂亮剔透的眼睛仿佛蒙上一层薄霜,和以前一样淡然的注视着她,好象一眼就能将她看透。   “我刚刚……喊了什么?”话一出口,她才知道自己的声音已经沙哑得不像一个女子的声音了。   曲椋风淡淡的望着她,他的目光透彻清冷,让她有些情不自禁的害怕。默了半晌,他才淡淡的回答:“你说,‘不要’。”   不要……?洛河自嘲的笑笑。原来,骨子里自己还是有一丝求生**的啊。只可笑她在战场上还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原来灵魂深处她果真如此薄情!一丝寒意自胸腔漫溢开来,她弯下腰,大声咳了起来。   “已经结束了。”她咳的正凶,曲椋风却突然一字一顿的说了这样一句。她猛然抬起头,瞪着曲椋风,目光中带着探究,可更多的成分却是无奈。   “你们……赢了?”问这句显然是肯定回答的话时,她只觉得心如刀绞。梦里那个恨意浓重的声音如梦魇一般缠绕在她的脑海中,久久不肯散去。   “你被押走后,他们突然阵脚大乱,赢他们没费多少力气。”曲椋风淡淡的语气像是在讲一个安静的故事,顿了半晌,见洛河愣愣的并无问他其他的意思,曲椋风慢慢继续,“可是,叱落轩毕竟还是蓄谋已久,我们虽然赢了,却没能斩草除根,让柳玉寒和两个护法跑了。”   让柳玉寒和两个护法跑了……   那寥槿呢?他是已经……洛河只觉得一阵作呕,胃里翻山倒海。不过……起码玉寒逃走了……这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他既然能够从曲椋风和莫言手下逃走,也就证明了他早已经有所准备。恐怕她在宫里的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他也就是从那时,就对她或多或少有了一些防备之心把。柳玉寒如此恨她,此去之后应该会将她狠狠的忘记,然后带着一丝遗憾过上平静的生活吧?   而眼前的曲椋风,似也平安无事……如此结局,就算她以叛国之罪被处死,也再没有遗憾了。   见她不说话,眼色却逐渐归于平静,曲椋风却慢慢紧握了拳,嘴上却依然淡定自若:“皇上有意放你,却不好一意孤行。如今刚刚平了反叛,朝廷风雨欲来,由不得他一人作主。”   “放我?”洛河好笑的看着他。这个游罹天未免也善良的太过分了吧?她叛国是显而易见的大罪,而且是死罪。连她自己都从未奢求被释放,他倒是敢想敢做,“他的皇位还想不想要?也难怪百官反对他,如果是我,我也反对!”   见她如此轻松的回答,甚至还带了点戏谑的味道。曲椋风忍无可忍一把扣住她的肩膀,浓重的怜惜之意再也掩饰不住,如决堤洪水一般倾泻而出:“你到底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做出这样的事情,现在还如此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为什么?”   为什么?每一次她都让他觉得自己输得身无分文,却又在最后一刻给予他希望?他赌得太大,经不住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颠覆。他受不了她的无常,受不了这样大起大落的考验。此刻他太想要一个答案,一个证明他真的赢了的答案。   望着眼前的男子失态的抓着自己大吼,洛河清楚的看到了曲椋风眼里的怜惜。他……是在质问她么?洛河一瞬间很想笑。也许是眼前人在她心中永远只会为国家失态,此刻为她如此,她感到的不真实竟然大过感动。然而,心底的那丝温暖还是微微的荡漾开来。他原来也是在乎她的,或多或少,起码是在乎的……   而她,在叱落轩的航船上已经发现:这个宛如莲花一样清冷洁白的男子,不知不觉中原来已经在她心中占据了那么多的重量……   “因为我太傻,傻得放不下……”她微笑着回答,眼中却闪烁着泪光。感觉肩膀上的力道渐渐减小,她越发缓慢的说着,眼泪顺着脸缓缓滑下,她只觉得这几日像是把她这辈子的眼泪都流了一般,“放不下善良的小皇帝,放不下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也放不下——”   “你”字还未出口,她便已经被他大力带入怀中。她看不见他此刻像孩子一般欣喜若狂的表情,只觉得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他身上有淡淡的檀香,微微带了点竹子的味道。他搂得好紧,她几乎喘不过气来……泪水滴滴,顺着脸庞滑落,很快便染湿了他的白衣。曲椋风紧紧的抱着她,她竟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全感。   “你真的很傻……”他的嗓音也变得有些沙哑,话语间却透露着掩饰不住的笑意,“但是我比你更傻,傻得就算知道你是叱落轩的人,还是忍不住相信你。傻得就算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背叛,却还是忍不住……要救你。”   洛河靠在他肩头,心中却有丝丝疼痛:“我们都是傻瓜。”   曲椋风笑笑,轻声道:“你等我,我一定救你出去。”   洛河闻言不禁哑然,他是真的傻了吗?竟然连平日里的稳妥都忘记了?轻轻推开他,洛河认真的对上他明显有些冲昏头的眼神:“既然知道自己傻,就不要一傻再傻。你救我出去,会招致什么后果你也知道。就算你不要自己的命,总得顾及皇上的命。”   凝望着她,曲椋风的眼神慢慢冷凝下来。的确,他真的有些感情用事了。直到看见她此刻平静的眼神,那个沉稳的莲才终于回到他的身体里。头脑冷静下来后,他才感觉到事情的棘手。她叛乱的事情,已经不能用掩饰女扮男装的办法加以修饰,这已经是改不了的事实。而他要放走叛乱的臣子,又有什么办法能够力排众议,抵挡住朝廷悠悠之口?   深叹一口气,他苦恼的摇摇头。刚要说话,却突然听见牢房外面一声压低的呼唤。   “爷,皇上差人要见您,让您速去景云殿议事。”李庆的声音还是那么忠心耿耿,洛河含笑听他传完话,对曲椋风说道:“你去吧,真要救,一时半会也想不出什么办法。你去见皇上,我就有大段时间想想如何自救,如有可能,我也不想死。”   曲椋风望着她半晌,方才点了点头:“也好,我先回去了。一会叫人给你送些保暖的器具来。”说罢遂起身离去。   洛河孑然一人坐在牢房中,曲椋风一走,周身的冰冷就如洪水猛兽一般袭来。她紧紧环抱住自己,却觉得身前空落落的,没有丝毫东西可以依靠。   苍天弄人,她背叛了柳玉寒,背叛了叱落轩,如今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却既不能相濡以沫,也不能相忘于江湖,注定只能背负着对他们二人的愧走向死亡,等待来世来还了。领中的玉佩还在,那时她还一心想要回去,便存心抵触着柳玉寒的感情。如今她终于可以放开去爱了,却是在用一把双刃剑刺伤了玉寒,也刺伤了自己之后,又让曲椋风受离别之苦……为什么世事如此将他们的爱与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她的爱,只能伤害所有的人。而恨,到头来,也只能狠狠的恨自己而已。   曲椋风差的人来的很快,半个时辰都没到,衣鞋被褥已经一件件送了进来。看着堆满牢房的厚厚的棉被,她不禁有些失笑。又不是身在北极,这么多褥子就不怕她中暑吗?想像着曲椋风回府更衣时匆匆忙忙有笨手笨脚布置这些的样子,她就忍不住想笑,笑后却又只剩下一片凄凉。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她又何尝不想与他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只可惜,时日无多,不必说她真的想不出一丝求生的办法,即便是有了,恐怕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将身子埋进厚厚的被褥里,微微有些冻僵的身体渐渐回了暖意,酥麻的感觉如电击一般流动全身,好不舒服。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洛河只觉得自己好像被扔到了一堆羽毛中,身体不住下沉,终于沉沉睡了过去。   其后过了两日,朝廷内似乎发生了大事,忙得天旋地转,地牢里已经两日不见曲椋风的身影,送吃送穿的家丁倒是一个接一个的来,直到连洛河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才开口制止了又打算回去再运一次的李庆。   曲椋风的忙碌似乎暗示着朝堂上翻天覆地的变化,偶尔想起来,会让她隐隐有些发冷。经过了叱落轩一战,游罹天的威信应该有所提升,曲椋风的权力也应该重振朝野。可是,由于王爷府当日出兵却不见二王爷本人,王爷府与朝廷便陷于一种极微妙的关系中。而由守城战一战成名的少年将军莫言,一方面骄勇善战,一方面却又不小心放走了柳玉寒和部分叱落轩人马,他的这一点点疏忽,不但没有使得人们指责他,反而让他的名声里带了些人情味,譬如飞虎将军年纪轻轻便如虎战于野,却依然有些气盛的小失误。倒让他在百姓里的名声多了一分可爱。如今的朝廷看起来风光,实则隐隐有三虎争霸的形式,也难怪曲椋风抽不出时间来地牢看她。   是夜,月色皎洁,却照不进地牢。上面微微有些骚动,吵醒了正在睡觉的洛河。迷迷糊糊睁开眼,她努力想要听清楚上面的动静。好像是狱卒和什么人吵了起来,隐隐约约能听见诸如“你不能进去”的话语。听着听着她突然一个激灵:该不会曲椋风真的这么头脑发热,大半夜的跑来劫狱?   可无论怎么想,曲椋风都不是那种头脑发热可以一直热好几天的人,天大的事他恐怕也只是一时激动,下一秒就回恢复成那个淡然的莲大人。那么现在在上面吵个不停的是谁?她正在疑惑,突然听到几声闷响,接着便是人倒地的声音。正骇然,一个黑影如闪电一般冲了进来,嘴里还念念有词:“混帐,居然被发现了,最近这班人是不是得了什么圣旨,看得如此严密,连我都敢挡……”   听到熟悉的声音,洛河哑然失笑。的确不是曲椋风,而真真来了个头脑发热的家伙。   “莫言,你来做什么……?” 第19章夜突袭   圆月皓然,明亮得有些妖异。许是白天刮了风,夜空显得空澈如镜,乍看像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湖水波光荡漾,仔细看去,才发现是漫天星斗正在闪烁,衬得那皎洁明月如此清晰,连往日里那层朦胧的银白色光晕都隐去,只见得一个轮廓分明的皎皎白月安静的悬挂在西空之上。   莫言拽着洛河走在一条偏僻小道上,面色严峻。洛河眸色宛然,亮如秋水的盯着他,微微撇着嘴,有些不解的样子。莫言冲进牢房把她光明正大的带了出来塞进马车里,然后非常顺利的出了宫门——难道传说中的劫狱就是这个样子?彩国的防备系统未免也太粗枝大叶了吧,如此明目张胆的举动好象都没有惊动朝廷一分一毫,天知道王都每日有多少战犯私自逃脱。   出了宫门下了马车,莫言独自一人带着她向城湖的方向走去,她虽疑惑却没有开口问,因为她知道莫言一定会告诉她。她静静的等,却不想等来的第一句解释让她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大跳。   “柳轩主要见你。”莫言沉声道。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跟着自己的人有多么骇然,他倒是自顾自的满面严肃。   柳轩主?洛河张口结舌。   原来不只是她!柳玉寒在宫中的内应比她想象的更多更深!难怪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得这么清楚,难怪莫言入宫的事看起来像是事先安排的……原来曲椋风的怀疑没有错,他不仅怀疑她没有错,就连怀疑莫言也没有错!柳玉寒这枚棋子埋得何其深,居然连她都隐瞒了,同为底细却不知道身边就是同僚。想到此处她突然打了一个寒噤,周身寒意四起:柳玉寒这两个内应,一个是莲手下的好帮手,在朝廷内也算是一个战略奇才,颇得朝烈帝器重;另一个是二王妃的兄长,手握一支数目不小的王师兵权,初来乍到便隐隐有呼风唤雨之势……   如果他们二人真的尽全力帮助叱落轩,只怕就算曲椋风右臂尚在,相职依然,也难有扭转乾坤之力。   “你……是什么时候入轩的?”试探着问了一句,洛河微微皱起了眉头。   莫言头也未回,答道:“比你早半个月,你来时我已经被排到天权办事,所以没有在轩里见到面。”   洛河闻言又是一抖,原来在天权的相遇已经是安排好的!她心下一冷,只觉得有些颓然。她固知柳玉寒用人精巧,常常谜套谜,圈套圈,精于计算利弊加以利用,她却从没有想到连自己也是柳玉寒手下的一步棋,被他千算万算,步步走的都是安排好的已知之路——还有多少东西是假的?还有多少巧合是被安排好的?想到天权的山坡上她和莫言的重逢,想到隧道里他为了救她挨的爪伤,之前的感动荡然无存,她现在只觉得全身发冷,再也不敢相信什么。   “轩主就在上面,我不上去了。”莫言拍拍她的肩膀,竟然鼓励般的微微一笑。洛河苦笑的望着他,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也只是一枚用以算计的棋子吗?此次柳玉寒要见她,她着实心中没底。   无奈的摇摇头,洛河叹了口气后抬脚走上眼前的小坡。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小路两侧种满了大片的玉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她却无暇欣赏,只是心事重重的向上走,待回过神来,那个月下剪影已经近在眼前……   她停下了脚步,怔怔的望着月影下的柳玉寒。银白色的月光将他的侧脸打磨得更加精致,披散的长发仿佛银丝胜雪,泛着清冷的幽芒。额前美玉在月色朗照下碧色幽幽,衬得他半闭的眸子说不出的懒意和优雅。他就这样负手站在月光下,玄色华服,金钩朱履,站在一片怒放的玉兰之中,华丽异常,却也孤独异常。   洛河从未觉得他如此孤独过,他的身边似乎总是有人陪伴。她望着他,此刻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忧郁的寂寞味道,像是一支孤傲的白梅,总为淡淡的忧愁所萦绕。   正出神,柳玉寒冷冷的眸色流光一转:“出来吧,不要躲躲藏藏。”   洛河闻言便走了出去,安静的立在他面前凝视着他,努力使自己的眼光静若止水。他的目光越发清冷了,但他幽幽的望着她时,眼底燃烧的火焰依然落入了她的眼中。   “受伤了吗?”洛河轻声问。   柳玉寒不答,却是带些讥讽的望着她。她知道他的意思,他的伤不在身上,而在心上……她又何尝不是呢?爱的没有那么深,伤也的确没有他那般痛苦。可背叛的感觉却比被人背叛更加让人痛不欲生,不是被别人折磨,而是自己折磨自己,并在折磨别人的同时,自己也受三分痛。   见她表情痛苦,柳玉寒极轻极淡的笑了,眸子中竟闪过一丝妖异的光:“你是不是在恨你被我算计了?”   洛河抬头看着他,没有开口。他盯了她一会,突然朗声笑了:“是啊,你是被我算计了。不过幸好我听了姐姐的话,否则,此刻我恐怕已是森森白骨,尸首异处了。”   他话里带着明显的讽刺,洛河却丝毫没有怒意。她果然没有猜错,他能够从曲椋风包围下逃出生天,肯定是有莫言的暗中协助。   “我说过我不会怪你,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洛河的回答很轻,也十分平静。她话音未落,柳玉寒的笑容已经滞在嘴角,化为淡淡的苦涩。   她竟连……一个发泄恨意的去处也不愿给他吗?   夜风四起,玉兰狂涌,洁白饱满的花瓣如漫天大雪,洋洋洒洒地飞舞在晴朗夜空中。月色郎照,那些花瓣显得耀眼非常,四处飞散的雪白瞬间迷朦了两人的眼。他们相隔不过两丈,却已然看不清楚彼此。漫天花舞,宁静美丽,画图难足,他们为飞花轻轻包裹,本应是情深义重,隔花脉脉,此刻却仿佛天人永隔,遥远得再也无法接近彼此的心境。他们曾经也许可以靠得很近,却终因彼此的私心算计错失了彼此,而一旦错失,便总有伤心之人。   看着对面花雨之中沉静的身影,柳玉寒心中的相思竟如杂草一般不可抑制的疯长起来。他想起她深秋院落里灵动的笑靥,那时她可以笑得那么灵敏可人,几乎让人错觉她是个一辈子都只会整蛊别人,永远自得其乐不会吃亏的人。而如今她却沉静若此,短短半年,却仿佛是抛弃了十几年的年华一般,瞬间脱胎换骨。   他是否一开始就错了?柳玉寒这样问自己。是他亲手送她入宫,才使得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虽然同从前一样聪慧机敏,却丧失了当时的锐气,是自己亲手磨灭了她的锐气,她所有的犹豫和摇摆都是为了他和宫中的那个男子,而这让他如今生不如死的局面,竟然是他亲手构造的。难道他最初的利用,真的变成了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谒,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样的誓言,原来竟是因他一念之差毁于一旦。如果一开始他便以心相交,诚心待她,用心护她,她是否就会一直伴着自己,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柳玉寒很像开口问她,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还有什么好追问的呢?一切已成定局,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他自掘坟墓,又自断了退路,将自己逼到如此绝境,不仅不能相濡以沫,竟连相忘于江湖也做不到。他对她有太深刻的爱,又有太刻骨的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几乎将他撕得粉碎,他却不能像从前的自己一样,冷静的找到一个出路。   姐姐说得对,遇见她之后,他忘记了自己。一如自己的父亲见到母亲后,丧失了所有的凌厉和冷酷。他永远也忘不了,寥槿帮他挡下曲椋风那一剑时那种似哭非哭的表情,仿佛是对他和尘世的一番嘲笑,又仿佛是对他的寄托与叮咛……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惘然,惘然,当真是太过惘然啊。他凝视着洛河,不禁悲从中来,化为一抹淡淡的苦笑,消弭于唇边。   洛河怔怔的看着眼前飘飞的玉兰。她所有的智慧都好象随着这夜风飘向了天外,任凭她寻遍了脑中的词汇,也找不到一句话可说。她对柳玉寒有愧,有悲,却全然不知如何说起,所有的一切都在沉默里凝结了。她没有说谎,她真的从未怪过玉寒,她只觉得悲哀,像是孤身一人站在茫茫无际的湖水中,伸手只能握到冰冷的白雾,心中空落落的一片,再也找不到居所可落脚。   她的罪,只怕自己一生也无法原谅。   风渐小,花瓣悠悠的落回地面,铺成一大片柔顺的乳白,在月色下缥缈不可明状。迷蒙人眼的乱花褪出,两人终于又看清了彼此的眼眸,竟然都是一片朦胧,带着微醺的醉意。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   柳玉寒突然低声吟诵起来,竟是他当初写给她的那阕《凤求凰》。他轻柔的嗓音无一丝波澜,只缓缓的念着,在清冷的月光下,字字珠玑,句句凝绝,如泪入清泉,丁丁冬冬落了一地支离破碎的伤心。   “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远洋,想颉颃兮共翱翔……”   洛河此时已经泪流满面,百感交集。她想起自己扔在状元府的那张宣纸,那时他是以如何凄凉的心情写下的那封《凤求凰》,是否与现在的心情一样?他念得平静无波,并不凄然,她却禁不住泪如雨下……   玉寒玉寒,她对他的辜负何其至深!   听到她的哭泣,柳玉寒慢慢的转过头来凝望着她,眼神中竟带着一丝温暖。她毕竟还是肯为自己落泪,肯为自己伤心,此情足矣!他唇角勾起丝微笑,语气突然带了些许决绝,仿佛有些诀别的意味……   “凤兮凤兮从凰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月光突然大振,银白的光华骤然发散于天地之间,华美之间却突然带了残酷的血色。洛河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时空仿佛静止,那一刹那唯有月中光华与柳玉寒瞬间冷如寒冰的眼神。她不可置信的望着那根深深刺入他左肩的羽箭,仿佛那是只月色妖魔……   柳玉寒的表情从震惊很快转为悲愤,他右手捂着自己的左肩,那里正血流如注。洛河捂住嘴不住后退,她一时间无法作出反应,因为对面的柳玉寒的眼神,仿佛一支浸毒的箭,狠狠的盯着自己。她不住的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不断摇头,摇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从她眼中滚落出来。   “原来你竟如此恨我……非要将我赶尽杀绝才甘心……”柳玉寒有些踉跄,他的眸色已经绝望悲愤至极,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你……咳,你是怕我阻了你和他的前路……?你……你好狠……埋伏王师在此,先骗取我一片怜惜之情,再来个斩草除根?”   洛河拼命摇头,张口却被强劲夜风将一切理由堵在了口中。她向前走了几步,柳玉寒竟如防范猛兽一般急退,玉冥刀在手,警告般的反射着凌厉的月光。她忙止了步,正想开口解释,突然听得一个声音朗声道:“上前捉拿叛贼柳玉寒!取其首级者,必有重赏!”   “住……住手!”那句利喝将她的意识倏地唤了回来。“叛贼”两个字活像一把利刃刻在她心上的血字,胸腔中顿时血气上涌,洛河刹那间明白了这场袭击的原因,“都给我住手!”   然而,她的话已经不复当初身为枢密使的威严,她的话不只不再是军令如山,恐怕连参考的级别也未到。王师的兵士们在几日前的王都大战中凝聚的杀气似还未散,个个脸上都带着杀戮的快感。他们如狂风一般从洛河身边呼啸而过,口中排山倒海的狂喝如风卷残云一样湮没了她的喊声。她就好象一根随波逐流的稻草,洪水根本不可能为她停留,第一次,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   面对蜂拥而来的敌人,柳玉寒明亮的眸中已经能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雾。他的震惊和悲愤在心中剧烈碰撞,一颗心仿佛要被生生撕扯成两半疼痛中他也觉得事有蹊跷,紧迫的情况却容不得他多想。他左肩中箭,导致左手几乎动弹不得,右手上的玉冥刀却如同疯了一般一阵狂刺,这已经不是平日里他引以为豪的华丽刀法,而全然是保命时拼命的一搏。年轻的叱落轩主此时已全然屏弃了一切雍容恣意,玉冥刀清丽的刀风如电光火石一般利落的破空而过,刀刀刺中要害,杀气凛然。霹雳惊天,刀过之处尽是泼天大血,瞬间他身边的尸体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听到骚动,潜伏在附近的叱落轩子弟连忙冲出来护主。洛河认出了两位幸存的护法,他们身上似乎也伤痕累累,出剑的动作已远不如从前行云流水的流畅。刀光剑影,血光泼天,洛河眼睁睁的看着柳玉寒身陷重围,他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是如此壮烈,连月华都为之大放异彩,仿佛这世界走到了末路。千人王师,不足百人的叱落轩子弟,如此悬殊的力量差距,纵然柳玉寒和两位护法武功高强非常人可比,双方的胜败也几乎已成定数……   她清楚的读出了柳玉寒眼底对她刻骨铭心的恨,如果说王都决战时他的恨中,多的是一种无奈与悲哀,此时他对她却只有纯粹的血淋淋的恨了……原来到最后,他与她依然不能善了,这一路走来,难道最终要为一个误会和圈套而就此永别?   不,她不甘心,绝不甘心。   被狂涌的士兵挤倒在地,她的手蹭破了一大片,鲜血立刻渗了出来,染红了一片土地。她眼中寒焰幽幽,将手伸入口中舔舐着伤口,唇舌之间多了一丝血腥气,那个瞬间她突然找回了原来的自己。那个伶俐聪慧,却十分执拗的天才少女,那个一旦认定是对的事便要一帮到底,错的事便要将其消弭的夏洛河。   发疯一样,她猛的站起来,狠命推开围在自己周围的士兵。冷不丁被她一推,有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嗔目望去时认出是她,所有人都是一脸大惊失色。那个向来笑嘻嘻,似乎永远都很从容的枢密使前几日被认定为叛臣,已经让他们大吃一惊,而此时突然看到本该在监狱里等待判决的她像个疯子一般横冲直撞,丢掉了以往所有的从容,他们只觉得有些晕眩,甚至微微觉得害怕。   下意识的摸向腰间,才发现惯用的烈火剑已然不在,洛河表情先是一凉,旋即却又狡黠地微微笑了。心思飞转如电,转瞬之间一个抬拳道的姿势已经摆好,趁众人为她莫名其妙的姿势怔然时,她闪电般出手,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间放倒数人。   柳玉寒注意到这边的骚动,脸上不解多了几分——她是可怜他吗?那又为何布阵陷害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个念头突然自脑中闪过,他心神微荡,正在交手的敌人竟在他左面划下一道血口,顿时血流覆面。他体力无多,今夜又偏偏湿寒,他骨髓里的白莲毒正如虫蚁一般细细的啃噬着他的体力心志,此时他已是勉力而战,处尽下风,如果再不了结,恐怕真的会横死此地。   洛河显然已经猜到他的体力不支,手上的动作更加快了几分。制住一个士兵后,她低声逼问:“为什么不打旗号,你们是谁的手下?”   她满心以为是二王爷的亲兵,而莫言多半已经藏起来或者被制服于山下,毕竟要他以一人之力对抗千人之师还是太过勉强。然而那小兵哆哆嗦嗦中,竟然报出了一个让她当即便如五雷轰顶的名字:“我,我们是莲大人的……”   他话音未落,洛河已经愣在当地。她知道这支军队是跟踪她来到这里的,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曲椋风手下的军队。转念一想,如果是二王爷,也不无嫁祸的可能,刚要开口再问,忽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冷冷道:“打昏她。”   她还没回过头来,一阵剧痛已经落在左颈。强撑着看清眼前人的眉目后,她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在黑暗的潮水彻底吞噬她之前,那个名字依然从她口中低低的念了出来……   “莫……言……”   圆月皓然,明亮得有些妖异。许是白天刮了风,夜空显得空澈如镜,乍看像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湖水波光荡漾,仔细看去,才发现是漫天星斗正在闪烁,衬得那皎洁明月如此清晰,连往日里那层朦胧的银白色光晕都隐去,只见得一个轮廓分明的皎皎白月安静的悬挂在西空之上。   莫言拽着洛河走在一条偏僻小道上,面色严峻。洛河眸色宛然,亮如秋水的盯着他,微微撇着嘴,有些不解的样子。莫言冲进牢房把她光明正大的带了出来塞进马车里,然后非常顺利的出了宫门——难道传说中的劫狱就是这个样子?彩国的防备系统未免也太粗枝大叶了吧,如此明目张胆的举动好象都没有惊动朝廷一分一毫,天知道王都每日有多少战犯私自逃脱。   出了宫门下了马车,莫言独自一人带着她向城湖的方向走去,她虽疑惑却没有开口问,因为她知道莫言一定会告诉她。她静静的等,却不想等来的第一句解释让她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大跳。   “柳轩主要见你。”莫言沉声道。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跟着自己的人有多么骇然,他倒是自顾自的满面严肃。   柳轩主?洛河张口结舌。   原来不只是她!柳玉寒在宫中的内应比她想象的更多更深!难怪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得这么清楚,难怪莫言入宫的事看起来像是事先安排的……原来曲椋风的怀疑没有错,他不仅怀疑她没有错,就连怀疑莫言也没有错!柳玉寒这枚棋子埋得何其深,居然连她都隐瞒了,同为底细却不知道身边就是同僚。想到此处她突然打了一个寒噤,周身寒意四起:柳玉寒这两个内应,一个是莲手下的好帮手,在朝廷内也算是一个战略奇才,颇得朝烈帝器重;另一个是二王妃的兄长,手握一支数目不小的王师兵权,初来乍到便隐隐有呼风唤雨之势……   如果他们二人真的尽全力帮助叱落轩,只怕就算曲椋风右臂尚在,相职依然,也难有扭转乾坤之力。   “你……是什么时候入轩的?”试探着问了一句,洛河微微皱起了眉头。   莫言头也未回,答道:“比你早半个月,你来时我已经被排到天权办事,所以没有在轩里见到面。”   洛河闻言又是一抖,原来在天权的相遇已经是安排好的!她心下一冷,只觉得有些颓然。她固知柳玉寒用人精巧,常常谜套谜,圈套圈,精于计算利弊加以利用,她却从没有想到连自己也是柳玉寒手下的一步棋,被他千算万算,步步走的都是安排好的已知之路——还有多少东西是假的?还有多少巧合是被安排好的?想到天权的山坡上她和莫言的重逢,想到隧道里他为了救她挨的爪伤,之前的感动荡然无存,她现在只觉得全身发冷,再也不敢相信什么。   “轩主就在上面,我不上去了。”莫言拍拍她的肩膀,竟然鼓励般的微微一笑。洛河苦笑的望着他,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也只是一枚用以算计的棋子吗?此次柳玉寒要见她,她着实心中没底。   无奈的摇摇头,洛河叹了口气后抬脚走上眼前的小坡。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小路两侧种满了大片的玉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她却无暇欣赏,只是心事重重的向上走,待回过神来,那个月下剪影已经近在眼前……   她停下了脚步,怔怔的望着月影下的柳玉寒。银白色的月光将他的侧脸打磨得更加精致,披散的长发仿佛银丝胜雪,泛着清冷的幽芒。额前美玉在月色朗照下碧色幽幽,衬得他半闭的眸子说不出的懒意和优雅。他就这样负手站在月光下,玄色华服,金钩朱履,站在一片怒放的玉兰之中,华丽异常,却也孤独异常。   洛河从未觉得他如此孤独过,他的身边似乎总是有人陪伴。她望着他,此刻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忧郁的寂寞味道,像是一支孤傲的白梅,总为淡淡的忧愁所萦绕。   正出神,柳玉寒冷冷的眸色流光一转:“出来吧,不要躲躲藏藏。”   洛河闻言便走了出去,安静的立在他面前凝视着他,努力使自己的眼光静若止水。他的目光越发清冷了,但他幽幽的望着她时,眼底燃烧的火焰依然落入了她的眼中。   “受伤了吗?”洛河轻声问。   柳玉寒不答,却是带些讥讽的望着她。她知道他的意思,他的伤不在身上,而在心上……她又何尝不是呢?爱的没有那么深,伤也的确没有他那般痛苦。可背叛的感觉却比被人背叛更加让人痛不欲生,不是被别人折磨,而是自己折磨自己,并在折磨别人的同时,自己也受三分痛。   见她表情痛苦,柳玉寒极轻极淡的笑了,眸子中竟闪过一丝妖异的光:“你是不是在恨你被我算计了?”   洛河抬头看着他,没有开口。他盯了她一会,突然朗声笑了:“是啊,你是被我算计了。不过幸好我听了姐姐的话,否则,此刻我恐怕已是森森白骨,尸首异处了。”   他话里带着明显的讽刺,洛河却丝毫没有怒意。她果然没有猜错,他能够从曲椋风包围下逃出生天,肯定是有莫言的暗中协助。   “我说过我不会怪你,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洛河的回答很轻,也十分平静。她话音未落,柳玉寒的笑容已经滞在嘴角,化为淡淡的苦涩。   她竟连……一个发泄恨意的去处也不愿给他吗?   夜风四起,玉兰狂涌,洁白饱满的花瓣如漫天大雪,洋洋洒洒地飞舞在晴朗夜空中。月色郎照,那些花瓣显得耀眼非常,四处飞散的雪白瞬间迷朦了两人的眼。他们相隔不过两丈,却已然看不清楚彼此。漫天花舞,宁静美丽,画图难足,他们为飞花轻轻包裹,本应是情深义重,隔花脉脉,此刻却仿佛天人永隔,遥远得再也无法接近彼此的心境。他们曾经也许可以靠得很近,却终因彼此的私心算计错失了彼此,而一旦错失,便总有伤心之人。   看着对面花雨之中沉静的身影,柳玉寒心中的相思竟如杂草一般不可抑制的疯长起来。他想起她深秋院落里灵动的笑靥,那时她可以笑得那么灵敏可人,几乎让人错觉她是个一辈子都只会整蛊别人,永远自得其乐不会吃亏的人。而如今她却沉静若此,短短半年,却仿佛是抛弃了十几年的年华一般,瞬间脱胎换骨。   他是否一开始就错了?柳玉寒这样问自己。是他亲手送她入宫,才使得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虽然同从前一样聪慧机敏,却丧失了当时的锐气,是自己亲手磨灭了她的锐气,她所有的犹豫和摇摆都是为了他和宫中的那个男子,而这让他如今生不如死的局面,竟然是他亲手构造的。难道他最初的利用,真的变成了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谒,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样的誓言,原来竟是因他一念之差毁于一旦。如果一开始他便以心相交,诚心待她,用心护她,她是否就会一直伴着自己,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柳玉寒很像开口问她,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还有什么好追问的呢?一切已成定局,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他自掘坟墓,又自断了退路,将自己逼到如此绝境,不仅不能相濡以沫,竟连相忘于江湖也做不到。他对她有太深刻的爱,又有太刻骨的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几乎将他撕得粉碎,他却不能像从前的自己一样,冷静的找到一个出路。   姐姐说得对,遇见她之后,他忘记了自己。一如自己的父亲见到母亲后,丧失了所有的凌厉和冷酷。他永远也忘不了,寥槿帮他挡下曲椋风那一剑时那种似哭非哭的表情,仿佛是对他和尘世的一番嘲笑,又仿佛是对他的寄托与叮咛……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惘然,惘然,当真是太过惘然啊。他凝视着洛河,不禁悲从中来,化为一抹淡淡的苦笑,消弭于唇边。   洛河怔怔的看着眼前飘飞的玉兰。她所有的智慧都好象随着这夜风飘向了天外,任凭她寻遍了脑中的词汇,也找不到一句话可说。她对柳玉寒有愧,有悲,却全然不知如何说起,所有的一切都在沉默里凝结了。她没有说谎,她真的从未怪过玉寒,她只觉得悲哀,像是孤身一人站在茫茫无际的湖水中,伸手只能握到冰冷的白雾,心中空落落的一片,再也找不到居所可落脚。   她的罪,只怕自己一生也无法原谅。   风渐小,花瓣悠悠的落回地面,铺成一大片柔顺的乳白,在月色下缥缈不可明状。迷蒙人眼的乱花褪出,两人终于又看清了彼此的眼眸,竟然都是一片朦胧,带着微醺的醉意。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   柳玉寒突然低声吟诵起来,竟是他当初写给她的那阕《凤求凰》。他轻柔的嗓音无一丝波澜,只缓缓的念着,在清冷的月光下,字字珠玑,句句凝绝,如泪入清泉,丁丁冬冬落了一地支离破碎的伤心。   “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远洋,想颉颃兮共翱翔……”   洛河此时已经泪流满面,百感交集。她想起自己扔在状元府的那张宣纸,那时他是以如何凄凉的心情写下的那封《凤求凰》,是否与现在的心情一样?他念得平静无波,并不凄然,她却禁不住泪如雨下……   玉寒玉寒,她对他的辜负何其至深!   听到她的哭泣,柳玉寒慢慢的转过头来凝望着她,眼神中竟带着一丝温暖。她毕竟还是肯为自己落泪,肯为自己伤心,此情足矣!他唇角勾起丝微笑,语气突然带了些许决绝,仿佛有些诀别的意味……   “凤兮凤兮从凰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月光突然大振,银白的光华骤然发散于天地之间,华美之间却突然带了残酷的血色。洛河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时空仿佛静止,那一刹那唯有月中光华与柳玉寒瞬间冷如寒冰的眼神。她不可置信的望着那根深深刺入他左肩的羽箭,仿佛那是只月色妖魔……   柳玉寒的表情从震惊很快转为悲愤,他右手捂着自己的左肩,那里正血流如注。洛河捂住嘴不住后退,她一时间无法作出反应,因为对面的柳玉寒的眼神,仿佛一支浸毒的箭,狠狠的盯着自己。她不住的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不断摇头,摇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从她眼中滚落出来。   “原来你竟如此恨我……非要将我赶尽杀绝才甘心……”柳玉寒有些踉跄,他的眸色已经绝望悲愤至极,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你……咳,你是怕我阻了你和他的前路……?你……你好狠……埋伏王师在此,先骗取我一片怜惜之情,再来个斩草除根?”   洛河拼命摇头,张口却被强劲夜风将一切理由堵在了口中。她向前走了几步,柳玉寒竟如防范猛兽一般急退,玉冥刀在手,警告般的反射着凌厉的月光。她忙止了步,正想开口解释,突然听得一个声音朗声道:“上前捉拿叛贼柳玉寒!取其首级者,必有重赏!”   “住……住手!”那句利喝将她的意识倏地唤了回来。“叛贼”两个字活像一把利刃刻在她心上的血字,胸腔中顿时血气上涌,洛河刹那间明白了这场袭击的原因,“都给我住手!”   然而,她的话已经不复当初身为枢密使的威严,她的话不只不再是军令如山,恐怕连参考的级别也未到。王师的兵士们在几日前的王都大战中凝聚的杀气似还未散,个个脸上都带着杀戮的快感。他们如狂风一般从洛河身边呼啸而过,口中排山倒海的狂喝如风卷残云一样湮没了她的喊声。她就好象一根随波逐流的稻草,洪水根本不可能为她停留,第一次,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   面对蜂拥而来的敌人,柳玉寒明亮的眸中已经能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雾。他的震惊和悲愤在心中剧烈碰撞,一颗心仿佛要被生生撕扯成两半疼痛中他也觉得事有蹊跷,紧迫的情况却容不得他多想。他左肩中箭,导致左手几乎动弹不得,右手上的玉冥刀却如同疯了一般一阵狂刺,这已经不是平日里他引以为豪的华丽刀法,而全然是保命时拼命的一搏。年轻的叱落轩主此时已全然屏弃了一切雍容恣意,玉冥刀清丽的刀风如电光火石一般利落的破空而过,刀刀刺中要害,杀气凛然。霹雳惊天,刀过之处尽是泼天大血,瞬间他身边的尸体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听到骚动,潜伏在附近的叱落轩子弟连忙冲出来护主。洛河认出了两位幸存的护法,他们身上似乎也伤痕累累,出剑的动作已远不如从前行云流水的流畅。刀光剑影,血光泼天,洛河眼睁睁的看着柳玉寒身陷重围,他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是如此壮烈,连月华都为之大放异彩,仿佛这世界走到了末路。千人王师,不足百人的叱落轩子弟,如此悬殊的力量差距,纵然柳玉寒和两位护法武功高强非常人可比,双方的胜败也几乎已成定数……   她清楚的读出了柳玉寒眼底对她刻骨铭心的恨,如果说王都决战时他的恨中,多的是一种无奈与悲哀,此时他对她却只有纯粹的血淋淋的恨了……原来到最后,他与她依然不能善了,这一路走来,难道最终要为一个误会和圈套而就此永别?   不,她不甘心,绝不甘心。   被狂涌的士兵挤倒在地,她的手蹭破了一大片,鲜血立刻渗了出来,染红了一片土地。她眼中寒焰幽幽,将手伸入口中舔舐着伤口,唇舌之间多了一丝血腥气,那个瞬间她突然找回了原来的自己。那个伶俐聪慧,却十分执拗的天才少女,那个一旦认定是对的事便要一帮到底,错的事便要将其消弭的夏洛河。   发疯一样,她猛的站起来,狠命推开围在自己周围的士兵。冷不丁被她一推,有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嗔目望去时认出是她,所有人都是一脸大惊失色。那个向来笑嘻嘻,似乎永远都很从容的枢密使前几日被认定为叛臣,已经让他们大吃一惊,而此时突然看到本该在监狱里等待判决的她像个疯子一般横冲直撞,丢掉了以往所有的从容,他们只觉得有些晕眩,甚至微微觉得害怕。   下意识的摸向腰间,才发现惯用的烈火剑已然不在,洛河表情先是一凉,旋即却又狡黠地微微笑了。心思飞转如电,转瞬之间一个抬拳道的姿势已经摆好,趁众人为她莫名其妙的姿势怔然时,她闪电般出手,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间放倒数人。   柳玉寒注意到这边的骚动,脸上不解多了几分——她是可怜他吗?那又为何布阵陷害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个念头突然自脑中闪过,他心神微荡,正在交手的敌人竟在他左面划下一道血口,顿时血流覆面。他体力无多,今夜又偏偏湿寒,他骨髓里的白莲毒正如虫蚁一般细细的啃噬着他的体力心志,此时他已是勉力而战,处尽下风,如果再不了结,恐怕真的会横死此地。   洛河显然已经猜到他的体力不支,手上的动作更加快了几分。制住一个士兵后,她低声逼问:“为什么不打旗号,你们是谁的手下?”   她满心以为是二王爷的亲兵,而莫言多半已经藏起来或者被制服于山下,毕竟要他以一人之力对抗千人之师还是太过勉强。然而那小兵哆哆嗦嗦中,竟然报出了一个让她当即便如五雷轰顶的名字:“我,我们是莲大人的……”   他话音未落,洛河已经愣在当地。她知道这支军队是跟踪她来到这里的,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曲椋风手下的军队。转念一想,如果是二王爷,也不无嫁祸的可能,刚要开口再问,忽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冷冷道:“打昏她。”   她还没回过头来,一阵剧痛已经落在左颈。强撑着看清眼前人的眉目后,她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在黑暗的潮水彻底吞噬她之前,那个名字依然从她口中低低的念了出来……   “莫……言……”   圆月皓然,明亮得有些妖异。许是白天刮了风,夜空显得空澈如镜,乍看像一片令人心旷神怡的湖水波光荡漾,仔细看去,才发现是漫天星斗正在闪烁,衬得那皎洁明月如此清晰,连往日里那层朦胧的银白色光晕都隐去,只见得一个轮廓分明的皎皎白月安静的悬挂在西空之上。   莫言拽着洛河走在一条偏僻小道上,面色严峻。洛河眸色宛然,亮如秋水的盯着他,微微撇着嘴,有些不解的样子。莫言冲进牢房把她光明正大的带了出来塞进马车里,然后非常顺利的出了宫门——难道传说中的劫狱就是这个样子?彩国的防备系统未免也太粗枝大叶了吧,如此明目张胆的举动好象都没有惊动朝廷一分一毫,天知道王都每日有多少战犯私自逃脱。   出了宫门下了马车,莫言独自一人带着她向城湖的方向走去,她虽疑惑却没有开口问,因为她知道莫言一定会告诉她。她静静的等,却不想等来的第一句解释让她结结实实的吓了一大跳。   “柳轩主要见你。”莫言沉声道。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跟着自己的人有多么骇然,他倒是自顾自的满面严肃。   柳轩主?洛河张口结舌。   原来不只是她!柳玉寒在宫中的内应比她想象的更多更深!难怪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得这么清楚,难怪莫言入宫的事看起来像是事先安排的……原来曲椋风的怀疑没有错,他不仅怀疑她没有错,就连怀疑莫言也没有错!柳玉寒这枚棋子埋得何其深,居然连她都隐瞒了,同为底细却不知道身边就是同僚。想到此处她突然打了一个寒噤,周身寒意四起:柳玉寒这两个内应,一个是莲手下的好帮手,在朝廷内也算是一个战略奇才,颇得朝烈帝器重;另一个是二王妃的兄长,手握一支数目不小的王师兵权,初来乍到便隐隐有呼风唤雨之势……   如果他们二人真的尽全力帮助叱落轩,只怕就算曲椋风右臂尚在,相职依然,也难有扭转乾坤之力。   “你……是什么时候入轩的?”试探着问了一句,洛河微微皱起了眉头。   莫言头也未回,答道:“比你早半个月,你来时我已经被排到天权办事,所以没有在轩里见到面。”   洛河闻言又是一抖,原来在天权的相遇已经是安排好的!她心下一冷,只觉得有些颓然。她固知柳玉寒用人精巧,常常谜套谜,圈套圈,精于计算利弊加以利用,她却从没有想到连自己也是柳玉寒手下的一步棋,被他千算万算,步步走的都是安排好的已知之路——还有多少东西是假的?还有多少巧合是被安排好的?想到天权的山坡上她和莫言的重逢,想到隧道里他为了救她挨的爪伤,之前的感动荡然无存,她现在只觉得全身发冷,再也不敢相信什么。   “轩主就在上面,我不上去了。”莫言拍拍她的肩膀,竟然鼓励般的微微一笑。洛河苦笑的望着他,难道他不知道自己也只是一枚用以算计的棋子吗?此次柳玉寒要见她,她着实心中没底。   无奈的摇摇头,洛河叹了口气后抬脚走上眼前的小坡。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小路两侧种满了大片的玉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芬芳,她却无暇欣赏,只是心事重重的向上走,待回过神来,那个月下剪影已经近在眼前……   她停下了脚步,怔怔的望着月影下的柳玉寒。银白色的月光将他的侧脸打磨得更加精致,披散的长发仿佛银丝胜雪,泛着清冷的幽芒。额前美玉在月色朗照下碧色幽幽,衬得他半闭的眸子说不出的懒意和优雅。他就这样负手站在月光下,玄色华服,金钩朱履,站在一片怒放的玉兰之中,华丽异常,却也孤独异常。   洛河从未觉得他如此孤独过,他的身边似乎总是有人陪伴。她望着他,此刻他周身散发着一种忧郁的寂寞味道,像是一支孤傲的白梅,总为淡淡的忧愁所萦绕。   正出神,柳玉寒冷冷的眸色流光一转:“出来吧,不要躲躲藏藏。”   洛河闻言便走了出去,安静的立在他面前凝视着他,努力使自己的眼光静若止水。他的目光越发清冷了,但他幽幽的望着她时,眼底燃烧的火焰依然落入了她的眼中。   “受伤了吗?”洛河轻声问。   柳玉寒不答,却是带些讥讽的望着她。她知道他的意思,他的伤不在身上,而在心上……她又何尝不是呢?爱的没有那么深,伤也的确没有他那般痛苦。可背叛的感觉却比被人背叛更加让人痛不欲生,不是被别人折磨,而是自己折磨自己,并在折磨别人的同时,自己也受三分痛。   见她表情痛苦,柳玉寒极轻极淡的笑了,眸子中竟闪过一丝妖异的光:“你是不是在恨你被我算计了?”   洛河抬头看着他,没有开口。他盯了她一会,突然朗声笑了:“是啊,你是被我算计了。不过幸好我听了姐姐的话,否则,此刻我恐怕已是森森白骨,尸首异处了。”   他话里带着明显的讽刺,洛河却丝毫没有怒意。她果然没有猜错,他能够从曲椋风包围下逃出生天,肯定是有莫言的暗中协助。   “我说过我不会怪你,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洛河的回答很轻,也十分平静。她话音未落,柳玉寒的笑容已经滞在嘴角,化为淡淡的苦涩。   她竟连……一个发泄恨意的去处也不愿给他吗?   夜风四起,玉兰狂涌,洁白饱满的花瓣如漫天大雪,洋洋洒洒地飞舞在晴朗夜空中。月色郎照,那些花瓣显得耀眼非常,四处飞散的雪白瞬间迷朦了两人的眼。他们相隔不过两丈,却已然看不清楚彼此。漫天花舞,宁静美丽,画图难足,他们为飞花轻轻包裹,本应是情深义重,隔花脉脉,此刻却仿佛天人永隔,遥远得再也无法接近彼此的心境。他们曾经也许可以靠得很近,却终因彼此的私心算计错失了彼此,而一旦错失,便总有伤心之人。   看着对面花雨之中沉静的身影,柳玉寒心中的相思竟如杂草一般不可抑制的疯长起来。他想起她深秋院落里灵动的笑靥,那时她可以笑得那么灵敏可人,几乎让人错觉她是个一辈子都只会整蛊别人,永远自得其乐不会吃亏的人。而如今她却沉静若此,短短半年,却仿佛是抛弃了十几年的年华一般,瞬间脱胎换骨。   他是否一开始就错了?柳玉寒这样问自己。是他亲手送她入宫,才使得她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虽然同从前一样聪慧机敏,却丧失了当时的锐气,是自己亲手磨灭了她的锐气,她所有的犹豫和摇摆都是为了他和宫中的那个男子,而这让他如今生不如死的局面,竟然是他亲手构造的。难道他最初的利用,真的变成了他们之间难以逾越的鸿沟?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棱,江水为谒,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样的誓言,原来竟是因他一念之差毁于一旦。如果一开始他便以心相交,诚心待她,用心护她,她是否就会一直伴着自己,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柳玉寒很像开口问她,却最终没有说出口。   还有什么好追问的呢?一切已成定局,再回首已是百年身。他自掘坟墓,又自断了退路,将自己逼到如此绝境,不仅不能相濡以沫,竟连相忘于江湖也做不到。他对她有太深刻的爱,又有太刻骨的恨,两种截然不同的感情几乎将他撕得粉碎,他却不能像从前的自己一样,冷静的找到一个出路。   姐姐说得对,遇见她之后,他忘记了自己。一如自己的父亲见到母亲后,丧失了所有的凌厉和冷酷。他永远也忘不了,寥槿帮他挡下曲椋风那一剑时那种似哭非哭的表情,仿佛是对他和尘世的一番嘲笑,又仿佛是对他的寄托与叮咛……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惘然,惘然,当真是太过惘然啊。他凝视着洛河,不禁悲从中来,化为一抹淡淡的苦笑,消弭于唇边。   洛河怔怔的看着眼前飘飞的玉兰。她所有的智慧都好象随着这夜风飘向了天外,任凭她寻遍了脑中的词汇,也找不到一句话可说。她对柳玉寒有愧,有悲,却全然不知如何说起,所有的一切都在沉默里凝结了。她没有说谎,她真的从未怪过玉寒,她只觉得悲哀,像是孤身一人站在茫茫无际的湖水中,伸手只能握到冰冷的白雾,心中空落落的一片,再也找不到居所可落脚。   她的罪,只怕自己一生也无法原谅。   风渐小,花瓣悠悠的落回地面,铺成一大片柔顺的乳白,在月色下缥缈不可明状。迷蒙人眼的乱花褪出,两人终于又看清了彼此的眼眸,竟然都是一片朦胧,带着微醺的醉意。   “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夕升斯堂……”   柳玉寒突然低声吟诵起来,竟是他当初写给她的那阕《凤求凰》。他轻柔的嗓音无一丝波澜,只缓缓的念着,在清冷的月光下,字字珠玑,句句凝绝,如泪入清泉,丁丁冬冬落了一地支离破碎的伤心。   “有艳淑女在兰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远洋,想颉颃兮共翱翔……”   洛河此时已经泪流满面,百感交集。她想起自己扔在状元府的那张宣纸,那时他是以如何凄凉的心情写下的那封《凤求凰》,是否与现在的心情一样?他念得平静无波,并不凄然,她却禁不住泪如雨下……   玉寒玉寒,她对他的辜负何其至深!   听到她的哭泣,柳玉寒慢慢的转过头来凝望着她,眼神中竟带着一丝温暖。她毕竟还是肯为自己落泪,肯为自己伤心,此情足矣!他唇角勾起丝微笑,语气突然带了些许决绝,仿佛有些诀别的意味……   “凤兮凤兮从凰栖,得托孳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月光突然大振,银白的光华骤然发散于天地之间,华美之间却突然带了残酷的血色。洛河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时空仿佛静止,那一刹那唯有月中光华与柳玉寒瞬间冷如寒冰的眼神。她不可置信的望着那根深深刺入他左肩的羽箭,仿佛那是只月色妖魔……   柳玉寒的表情从震惊很快转为悲愤,他右手捂着自己的左肩,那里正血流如注。洛河捂住嘴不住后退,她一时间无法作出反应,因为对面的柳玉寒的眼神,仿佛一支浸毒的箭,狠狠的盯着自己。她不住的颤抖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来,只是不断摇头,摇头,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不断从她眼中滚落出来。   “原来你竟如此恨我……非要将我赶尽杀绝才甘心……”柳玉寒有些踉跄,他的眸色已经绝望悲愤至极,再也容不下任何东西,“你……咳,你是怕我阻了你和他的前路……?你……你好狠……埋伏王师在此,先骗取我一片怜惜之情,再来个斩草除根?”   洛河拼命摇头,张口却被强劲夜风将一切理由堵在了口中。她向前走了几步,柳玉寒竟如防范猛兽一般急退,玉冥刀在手,警告般的反射着凌厉的月光。她忙止了步,正想开口解释,突然听得一个声音朗声道:“上前捉拿叛贼柳玉寒!取其首级者,必有重赏!”   “住……住手!”那句利喝将她的意识倏地唤了回来。“叛贼”两个字活像一把利刃刻在她心上的血字,胸腔中顿时血气上涌,洛河刹那间明白了这场袭击的原因,“都给我住手!”   然而,她的话已经不复当初身为枢密使的威严,她的话不只不再是军令如山,恐怕连参考的级别也未到。王师的兵士们在几日前的王都大战中凝聚的杀气似还未散,个个脸上都带着杀戮的快感。他们如狂风一般从洛河身边呼啸而过,口中排山倒海的狂喝如风卷残云一样湮没了她的喊声。她就好象一根随波逐流的稻草,洪水根本不可能为她停留,第一次,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如此无力。   面对蜂拥而来的敌人,柳玉寒明亮的眸中已经能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血雾。他的震惊和悲愤在心中剧烈碰撞,一颗心仿佛要被生生撕扯成两半疼痛中他也觉得事有蹊跷,紧迫的情况却容不得他多想。他左肩中箭,导致左手几乎动弹不得,右手上的玉冥刀却如同疯了一般一阵狂刺,这已经不是平日里他引以为豪的华丽刀法,而全然是保命时拼命的一搏。年轻的叱落轩主此时已全然屏弃了一切雍容恣意,玉冥刀清丽的刀风如电光火石一般利落的破空而过,刀刀刺中要害,杀气凛然。霹雳惊天,刀过之处尽是泼天大血,瞬间他身边的尸体已经堆积成了一座小山。   听到骚动,潜伏在附近的叱落轩子弟连忙冲出来护主。洛河认出了两位幸存的护法,他们身上似乎也伤痕累累,出剑的动作已远不如从前行云流水的流畅。刀光剑影,血光泼天,洛河眼睁睁的看着柳玉寒身陷重围,他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是如此壮烈,连月华都为之大放异彩,仿佛这世界走到了末路。千人王师,不足百人的叱落轩子弟,如此悬殊的力量差距,纵然柳玉寒和两位护法武功高强非常人可比,双方的胜败也几乎已成定数……   她清楚的读出了柳玉寒眼底对她刻骨铭心的恨,如果说王都决战时他的恨中,多的是一种无奈与悲哀,此时他对她却只有纯粹的血淋淋的恨了……原来到最后,他与她依然不能善了,这一路走来,难道最终要为一个误会和圈套而就此永别?   不,她不甘心,绝不甘心。   被狂涌的士兵挤倒在地,她的手蹭破了一大片,鲜血立刻渗了出来,染红了一片土地。她眼中寒焰幽幽,将手伸入口中舔舐着伤口,唇舌之间多了一丝血腥气,那个瞬间她突然找回了原来的自己。那个伶俐聪慧,却十分执拗的天才少女,那个一旦认定是对的事便要一帮到底,错的事便要将其消弭的夏洛河。   发疯一样,她猛的站起来,狠命推开围在自己周围的士兵。冷不丁被她一推,有人重心不稳摔倒在地,嗔目望去时认出是她,所有人都是一脸大惊失色。那个向来笑嘻嘻,似乎永远都很从容的枢密使前几日被认定为叛臣,已经让他们大吃一惊,而此时突然看到本该在监狱里等待判决的她像个疯子一般横冲直撞,丢掉了以往所有的从容,他们只觉得有些晕眩,甚至微微觉得害怕。   下意识的摸向腰间,才发现惯用的烈火剑已然不在,洛河表情先是一凉,旋即却又狡黠地微微笑了。心思飞转如电,转瞬之间一个抬拳道的姿势已经摆好,趁众人为她莫名其妙的姿势怔然时,她闪电般出手,身影如鬼魅一般瞬间放倒数人。   柳玉寒注意到这边的骚动,脸上不解多了几分——她是可怜他吗?那又为何布阵陷害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一个念头突然自脑中闪过,他心神微荡,正在交手的敌人竟在他左面划下一道血口,顿时血流覆面。他体力无多,今夜又偏偏湿寒,他骨髓里的白莲毒正如虫蚁一般细细的啃噬着他的体力心志,此时他已是勉力而战,处尽下风,如果再不了结,恐怕真的会横死此地。   洛河显然已经猜到他的体力不支,手上的动作更加快了几分。制住一个士兵后,她低声逼问:“为什么不打旗号,你们是谁的手下?”   她满心以为是二王爷的亲兵,而莫言多半已经藏起来或者被制服于山下,毕竟要他以一人之力对抗千人之师还是太过勉强。然而那小兵哆哆嗦嗦中,竟然报出了一个让她当即便如五雷轰顶的名字:“我,我们是莲大人的……”   他话音未落,洛河已经愣在当地。她知道这支军队是跟踪她来到这里的,却万万没有想到竟是曲椋风手下的军队。转念一想,如果是二王爷,也不无嫁祸的可能,刚要开口再问,忽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冷冷道:“打昏她。”   她还没回过头来,一阵剧痛已经落在左颈。强撑着看清眼前人的眉目后,她终于支持不住晕了过去,在黑暗的潮水彻底吞噬她之前,那个名字依然从她口中低低的念了出来……   “莫……言……” 第20章风满楼   羧猊炉里的冰麝龙涎袅袅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暗红色的暖帐中,躺着的那人面色苍白,无一丝血色。房间里水气氤氲,一片朦朦胧胧的乳白色笼罩着那人。床塌边坐着的少年眉头紧锁,嘴角却勾着一丝诡异的笑,表情异常古怪。他看着帐中人的眼神却极其复杂,爱恨莫辨,似有丝丝情愫,又有缕缕仇视,带着深深的矛盾。   皓月依然,银色的光华朗照入户,轻轻探着帐中之人微弱的鼻息,温柔的抚摩着她苍白的连庞……   头痛欲裂,她忍不住睁开了眼。一时间没有反应出自己身在何处,洛河一翻身趴了起来,又因为头中瞬间袭来的剧痛猛的捂住了额头。   “这是状元府。”   带着笑意的一句话自耳边响起,洛河一惊,转过头去,正对上莫言笑吟吟的脸。她皱着眉头盯了他半晌,当夜之事一点点浮现在眼前。柳玉寒浴血奋战的模样突然出现,她悚然一惊,伸手便抓住莫言的衣襟,喊道:“你把他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   莫言的笑容消失在嘴角,凝视她许久,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出手将那双扯着自己衣领的手拽掉:“他受了重伤被逼到崖角,失足摔落悬崖。”   洛河的黑瞳一瞬间失去了焦距,茫茫的大雾在她的眼中弥漫开来。   失足摔落悬崖?多可笑!简直可笑至极——她几乎要喷出笑来!叱落轩主失足摔下悬崖?所谓荒唐谬论也不过如此……她想笑,开口才发现自己竟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脑中浮现他白莲毒发作时弱不禁风的模样,一颗心一点点的凉透……   “为什么……”她目光茫然的抬头望着莫言,泫然的表情竟令莫言也感到丝丝心痛,“你不是他的手下么……为什么?”   “我是他的手下,不过我首先是烈火朝的子民。”莫言垂下眼帘,表情竟颇为真诚,好象他从一开始就是安插在叱落轩的卧底一般。语气顿了顿,莫言突然抬起头望着她,说道,“莲大人前日刚刚复位丞相。”   洛河眉头一皱,莫言此刻突然提起曲椋风,让她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她想起山坡上的士兵说的话,心中立刻开始莫名害怕起来:“复位?“   “复位那日他来找我,说唯有这个办法能救你,让你将功补过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莫言的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仿佛有些躲闪洛河震惊的目光,“只有让你带着王师找到柳玉寒,才能——”   啪啦——   床头的药盏被猛然掀翻,莫言哑然抬头,看到洛河满脸惊怒的表情,不禁一怔。眼前的少女好象已经完全不知心中所想,她所表现出的所有情感就只有巨大的震惊,甚至于她站起来时双腿在微微的颤抖。   “你说什么?”她大惊之下已经忘记了理智,只觉得惊惶和怒火同时在胸腔中燃烧,像是要把她活生生烧死一般。大脑已经没有办法思考,她无法冷静下来去衡量莫言的话是否属实,只有心中狠狠的疼痛苦苦的折磨着她,让她艰于呼吸视听,“是他?是曲椋风让你这么做的?”   莫言张口结舌,脑袋似已停止了转动,麻木的点了点头,待他反应过来正要开口,眼前人已经一阵疾风般飞速地掠了出去,转瞬之间只听到外面丫鬟家丁们惊呼一片。莫言没有去追,只是目光炯炯的望着那扇还因方才的力量而不断扇动的门板,房间里摇曳的红烛寒焰幽幽的在他眸中回荡。空荡荡的房间此刻只剩他一人,而他却迟迟没有离开。   他方才的惊讶表情,在洛河掠出门外的同时已经转为一片冷漠。他冷冷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嘴角才勾起丝淡淡的微笑。   “这一天终于到了……我假装了好久,久到我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父皇,您期望的那天就要来到了……我君临天下的那日。”   东方微曦,虽然长空仍是一片漆黑,但皓月的光华已经隐去不少,余下的月光星芒也都只剩虚弱的苍白色,冷冷的融在了东方微微泛起的鱼肚白中,已不可辨。本应是晨曦最明亮的时候,却因日未起而月已落,显得黑沉异常,如果没有东方那抹微白,天空几乎仍是一片浓重的夜色。   丞相府内,依稀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火。两日前这左宅邸重新回升至相府的地位,使得所有家丁仆人雀跃了整整一个早晨。那天清晨,李庆传回了曲椋风复位丞相的消息,全府上下都位这位清廉淡泊、两袖清风的年轻主子感到由衷的开心。大家将府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布置得像过节一样张灯结彩,满心欢喜的等待着这间相府的主人下朝归来。   原以为可以欢天喜地庆祝一翻,谁知这整个喜讯的主角却一如往常的回到家中,随着他进门时没有欢喜的神情,反倒是带回一阵清冷的寒意,直接给本想上前恭贺的家丁们泼了一头冷水。下朝回府的曲椋风由于连续的忙碌而微微面带疲倦之色,但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喜怒截隐于色。府中家丁特地为他布置的酒菜,他也只是像平时一样尝了几筷子,便把自己关进书房,一关就是一天,几乎足不出户。   相府上下无不愕然。他们固然知道曲椋风本性喜静,也知道他对权位名利不甚挂心。但再淡薄的人碰上复得相位这么大的喜事,就如塞翁失马后又见马儿归来,无论如何也该有些意外和惊喜,可曲椋风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淡然自若。平日里他虽有些冷淡,但对下人也从来是体恤有加,从没有苛刻过大家,此时也断无丝毫不领情的理由。百思不得其解下,李庆终于忍不住在进入书房奉茶时悄悄问了起来。   “主子,奴才们都为您高兴呢……您这样一声不吭,下面丫头已经哭红了几次眼了……”李庆的话小心翼翼,却越说心里越没底,只觉得一道雪亮的目光凝视着自己,逼得他不断的把头往下埋,“天大的喜事,您看不如今儿晚上置办一下……也好让大家……”   “我假装没看到,是为了保你们性命。”仿佛是不耐李庆的唠叨,眼前人淡淡的说了一句。那道一直射在李庆身上的目光移开了,他却始终不敢抬起头来,只是大睁着眼睛瞪着地面,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   即便李庆再愚笨,此时也明白过来了。   原来这复位不只是一个大喜事,更是个险事……就像当时曲椋风断臂后,受波折最大的旁人就是烈大人,现在烈大人出了事,第一个受牵连的就是处处提拔她的主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复位,如果一着不慎,不仅仅他自己会全盘皆输,只怕这整个相府都……   李庆想到此处,再也不敢往下想。他自然是没有想得如曲椋风那般深刻,不过就一个下人来讲,这些想法已经足以让他心惊胆战。呼吸不禁急促起来,他急急的看向曲椋风。而年轻的丞相只是淡望着他许久,嘴角慢慢滑出一丝微笑,那抹微笑竟然很温暖,让李庆觉得如沐春风,心中立刻有了底气。   是啊,莲大人在战场上向来战无不胜,有他在,他们做下人的根本无须担心什么。   这之后就是连续两天几乎没有合眼。曲椋风变得异常忙碌,经常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夜,等到晨光曦微,他又要披上白衣去上朝。方才莫将军府上有人过来后,主子脸色大变,好象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下人们就算轮到晚上值夜,次日也可以小睡一觉,而曲椋风身为主子却连日不眠,实在辛苦啊……李庆呆在府邸大门附近,望着房内灯光幽幽叹息,没有注意到急促的脚步声不断逼近。   “让开!让我进去!”等到他被这句恶狠狠的话惊醒,洛河已经近在眼前,身后跟着几个看门的,一边气喘吁吁的跑一边央求道:“烈……夏姑娘,夏姑娘!您不能进去……”   “夏姑娘?”李庆瞪着洛河就像是见鬼了一般,这个本应该关在大牢里的人居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并试图闯进相府,“您这是……”   “让开,我要见曲椋风。”洛河看都不看他,显然是正在盛怒之中。   听到她如此直呼主子的名字,又想起主子这几日不断叮嘱他们给她送这送那,李庆微微有些不快,语气也不禁冷了起来:“我家主子正休息,姑娘不如次日再来。”   一向灵敏的洛河却像没有发现他语气的变化一般,厉喝道:“休息?你不妨跟我进去看看,你家主子是不是在休息!让开,别让我自己往里冲!”   李庆张口结舌的回头看了看相府依然亮着的灯光,又回过头来看着怒气冲冲的洛河。今天这是怎么了?净是些晚间到来的不速之客,将军府的刚刚送走,天牢里的又跑来了。难道主子复位真的惹来了事端……如此想着,脊梁不禁一阵发冷。李庆大着胆子伸出手拦住正要向里冲的洛河,嘴上讨好道:“烈大人,烈大人……我家主子前儿刚复得相位,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您就通融通融让他好好休息一夜……明日我定为您通报……”   几天几夜没合眼?洛河面上一声冷笑,心却已经不受控制的痛了起来。他几天几夜没合眼,几天几夜没去见她,原来就是为了算计她去害柳玉寒?她怎么这么傻,那天牢房里他突然表白,她怎么就无所防范的相信了?是他平日里演得太好,还是因为自己一直就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你让不让开?”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捂住胸口,那里正在经受排山倒海般的疼痛。   “您……”李庆放也不是,拦也不是。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那个如流水般清澈淡然的声音突然在阶上响起——   “让她进来。”   依然是那间充满书卷气息的书房,依然是那张长长的楠木书桌,依然是那个多处镂空的红木书架,依然是因没有放置任何薰香而弥漫的淡淡草香……   一切都没有变,变的只是人心。   书桌上放着一本没有写完的奏章,一根吮满了墨水的毛笔架在砚台上。没有心情去看奏章的内容,洛河只是冷冷的看着曲椋风。她本有无数怨恨,却在见到他的刹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眼光依然是清澈的,她从中找不到一丝隐瞒和害怕。他波澜不惊的望着自己,目光里没有挑衅,也没有询问,只是淡然的凝视着她,蒙着一层淡到几乎看不明了的相思。   洛河望着他,心中波涛汹涌。就是他——是他让柳玉寒恨透了她,是他让柳玉寒重伤跌下悬崖,生死未卜。这些事情没有一样是于他不利的,也许他复得相位也是因为这个见不得人的阴谋?她阵阵冷笑。的确,身为丞相怎么能够不精于算计和利用?她被他佯装清澈的眼神欺骗了,居然一直忽略了这一点!   她眼里的鄙夷和愤怒一丝不落的入了曲椋风的眼,让他的心微微凉了几度。将军府来的人其实是他安排的底细,那人急急忙忙的赶来,便是告诉他洛河被莫言从牢狱中带走,还带了一支莫言靡下的军队。他惊讶之下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她却已经找上门来。预感一定出了什么大事,否则她不会用这种眼光看他的。   “你去了哪里?”他沉声问。   “我?”洛河冷笑一声,盯住他的双眸一字字说道,“我去了你想让我去的地方,还做了你想让我做的事,了结了你的夙愿。”   什么乱七八糟的!曲椋风微微皱起了眉,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你在说什么?”   “别再这么说了,莲丞相!你该知道装傻对我没有用的。”她的目光恨中透着悲哀,说完上句又笑了起来,“也对,你一直把我当作傻瓜,自然什么伎俩都可以用。”   “莫言带你去了哪里?”曲椋风的眉头锁得很紧。   “你很厉害,你确实比玉寒要精明得多!”洛河答非所问,似哭似笑,“他的底细最后变成了你除掉他的武器,你做的好漂亮!不过以后你再也不能利用我了,你休想再让我帮你去杀人……”   曲椋风紧锁眉头盯她半晌,心里的疑问和沉郁渐渐纠缠成一个结,胸腔里一阵血气上涌让他差点弯下腰咳嗽起来,抬起手捂住嘴,他眼里是一片深沉:莫言,劫狱,带她去找柳玉寒,飞虎靡下的军队,除掉柳玉寒……   莫言……底细……柳玉寒的底细……军队……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所有东西连到一起,他终于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终于无话可说了?”洛河冷笑不止,步步后退直到门边。她的手扶住门框的刹那,她已经泪如雨下,“我的确傻,傻到相信你这样的人!曲椋风,现在的我不再是那个为你哭为你笑的烈枢密使,我只是恨你的夏洛河了……”   明知她是误会,那句“恨你”还是在曲椋风心头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强自稳住自己的心情,勉强平静的开口说道:“这些不是我做的,是有心人挑拨我们的阴谋。你心里若还有一丝信得过我,就平静下来听我说。你若真的恨我入骨,那么我不拦你,你走便是,赶快离开王都,现在很多人都在找你。”   他说的十分平静,甚至平静中显出了一丝诚恳。洛河将信将疑的望着他,扶门的手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松开。   见她如此,曲椋风欣慰的一笑,心中的不安放下了一半,语气也更加沉稳起来:“你来找我,是不是因为相信莫言的话?”   洛河迟疑的点了点头,难道他又想驾祸于莫言吗?心中突然打亮了一丝光芒。敏感的她潜意识里已经知晓了什么,那种不舒服的预感像蛇一般在她心里游走。   “每一次发生事情时他都在场,每一次……我们在天权平定起义军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平时鲜有人迹的郊外?身为名门之后,妹妹又是王妃,却连我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也是因为意外才得以出仕入宫。为什么皇上生日时潮姬会出现?想见面并不是那么难的事,她的出现就好象是为了帮莫言吸引别人的注目……还有这次,他为什么既会带你去找柳玉寒,又借你之手除掉他,还栽赃于我?他既是柳玉寒的底细,你认为他真的如此正直的听我所令,谋杀柳玉寒为国家去除叛贼?”曲椋风的语气越来越冷,到最后已如千年寒冰一般凛冽,“为什么每一个巧合都因他而起?每一次他插手的事情,结果都对他极为有利。如今利用你除了柳玉寒,又挑拨你我反目……我不认为这些都是偶然。”   被他理智的分析吓得心惊肉跳,洛河只觉得从头到脚都隐隐发冷,就连此刻身处的丞相府,也泛起了一丝阴冷,让她感到一阵空荡荡的恐惧。   莫言,莫言……   的确,他创造了太多意外,但由于他耿直的性格,她一直将他视为可以信赖的朋友,而忽略了这些意外。难道……他进入叱落轩、救她性命、带她见柳玉寒……这些全部都是阴谋?难道他既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叱落轩的人,却在这两个地方都伪装成忠心耿耿的部下,实则是为了自己的企图?难道……曲椋风,柳玉寒和她自己,一直以来都自以为是的纠缠于自己的恩怨,却不料这全部都是有心人一手策划的剧本,他们就这样被蒙在鼓里,还如此动情的依照他的剧本演了这么久?   一阵恶寒从心中升腾而起,她不禁战栗起来。抬头看看曲椋风,他也是满脸阴云,眼中沉黑一片。   “为什么……”她心乱如麻,喃喃问道。   曲椋风没有回答,显然也正为这个问题所困扰。他是大将军的儿子,现在继承父业,也是一位将军,而且是一位深得皇上赏识的将军。他的妹妹是二王爷的爱妃,是整个烈火朝数一数二的美女,深得注目。如此显赫的家世和地位,他还能有什么不满呢?   除非他是想要更大的权力,除非……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个念头在洛河脑中一闪而过。那个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的谜团,那个甚至会关系到天下安危的谜团……在杏花村时她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柳玉寒和曲椋风身上,全然忽略了莫言。仔细回想,他受伤时她也在场,他的血溅人她身上的伤口似乎是极为可能的事情……   “已嗜龙血,得凤得凰。”   难道……他之所以有着这样的野心……是因为这一切都该是他的?   大骇之下,她不再犹豫,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曲椋风。不管他认为自己是妖怪也好,是疯子也罢,她没有再迟疑的时间了。听着她天方夜谭般的讲述,曲椋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难怪她时常有常人不可想象的点子,也经常说些无法理解的话!他的确不能用常识来接受这个故事,虽然他也曾听说过白狐之逆。但他最后选择了相信,此时他们需要的是同舟共济,而不是互相猜疑。更何况,最让他震惊的并不是这件事。   “你觉得……莫言是真正的皇帝的可能性多大?”洛河试探的问他,眼里满是不安。   曲椋风苦笑一声:“恐怕是九成九的几率……当今皇上刚刚出生时,王都发生过一场宫变。先皇的皇后与一位将军私通生子被人发现。当时皇后刚刚出生的儿子被先皇依照规矩立为太子,本来以为先皇必然会大怒,降罪于皇后和太子,可先皇是个痴情人,他与皇后自幼结发,最终不忍杀她。遂只是降低了将军的军衔,不仅没有降罪于皇后,连储君也没有更换,轻描淡写地处理了此事……”   “那位皇后就是皇上的母后,而那个将军……就是莫将军吧。”洛河恍然道。想不到游罹天登基之前,这个国家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不错。”曲椋风的目光有些飘忽,遥遥的飘向了千里之外,“那之后民间就一直有这样的传闻:当年皇后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免于灾难,用自己和莫将军的私生子与太子掉了包。也就是为了平息谣传,皇上才特赦二王爷娶莫潮姬为妃,这之后谣言才慢慢被人们遗忘。现在已经没什么人记得这个故事了。”   “原来真的是这样……如果是真的,那么本该是他做皇帝的……”洛河的心中激动不在,有的只是一片苍凉。莫言原来也是被无情苍天随意践踏的一个可怜人,本是九五之尊,却无辜的被换到将军家中。自己的一切被无情的剥夺,他怎么可能不恨?   “就算他再怎么可怜,也不应做出这么多蠢事。”曲椋风一句冷冷的话把她拉回了现实,他眼里没有对莫言痛失太子之位的同情,只有对国家的担忧。谁是真正的太子他并不在乎,他只相信游罹天的善,终究是治疗彩国创伤的药,所以即便他不是真正的皇上,他也一样会效忠烈火朝,“现在彩国刚刚经历了大战,虚弱异常……如果他现在篡位称帝,只怕这世界真的要乱了。”   洛河一怔,旋即皱紧了眉头。的确,现在的彩国是经不起任何风雨的了,如果莫言真的起兵谋反,她于公于私都不可能站到他一边。可现在的彩国如此虚弱,如果不早日防范,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莫言本应该是皇子,那么潮姬呢?”突然想起那个整日躲在王爷府中如猫一般纤弱玲珑的女子,洛河心头没来由的一荡,“她也是莫言在朝中的棋子之一?”   “她是不是公主我不知道,但是从皇上寿宴那时她与莫言眉来眼去、配合默契来看,她多半是莫言的一枚暗棋。”曲椋风阴沉着脸回答。他竟然让一个如此庞大的阴谋网络在自己眼皮底下悄悄形成!   “而且,只怕不只是潮姬……杏花村的事情恐怕也有他的‘功劳’。”他冷漠的补上一句,话语里透出些血腥。原来是莫言害他失去右臂,他虽不恨,心里也会有不由自主的淡淡不甘和愤怒。   “你是说……漠和那支暗杀军,是莫言的手下?”洛河低低的反问了一句,其实她刚才已经想到了那个诡秘的杏花村,只是不愿意相信——在天权的隧道里她已经领教过漠的厉害,并且不希望再次领教,“难怪……漠在杏花村时如此清楚我回到现代的事情!”   “能够知道这一点,莫言一定深得柳玉寒信任。”曲椋风的眸中,暗色一闪而过,散发着凌厉的青芒,“真是好演技!在叱落轩他是柳玉寒情报枢纽中重要的左膀右臂,于朝廷他又是意气风发年轻飒爽的宠臣将军,同时他又是一支隐弊天涯的暗杀军的领袖!”   曲椋风一句句说着,脸上自嘲讽刺之意尽显。洛河默然皱眉,心中太多的消息,一团杂乱地搅和在一起,让她无从下手整理。她只知道,如今若不快些入宫,请游罹天下旨围兵将军府,恐怕事情就真的要闹大了。   正想着,相府外突然马蹄声大作,如雷阵阵。洛河与曲椋风闪电般的双双掠出门外,迎头撞上的是李庆仓皇的脸:“主……主子!飞虎将军带着飞虎军突然起兵围城逼宫,已经逼到城湖了!皇上召您立刻入宫!”   仿佛一声雷炸,两人的脸色都是刷的一下变得没有一丝血色。   引洛河出狱,以突袭的名义带出整支飞虎军,借她之手率先除掉了可能成为他背后暗箭的柳玉寒,再驾祸曲椋风,试图挑拨夏曲决裂……   所有的事情他都办得滴水不漏,如今万事俱备,无论曲椋风和洛河是否真的就此决裂,形势于他依然大好。这一切显然是早有预谋的,莫言选择在此时出击,恰倒好处的挑在了所有情形都非常微妙的时刻……   “看来,他没有给我们准备的时间。”曲椋风微微苦笑,手紧紧的攥成拳,苍白的关节都隐约可见。如今刚刚经受过战争的洗礼,他真的没有把握烈火朝能够撑过这一劫,而如今在东领,叱落轩的女当家柳袭缨还活着,如果莫言与誓为轩主报仇的叱落轩余党联手,如果再加上维护亲兄弟莫言的二王爷……那么……他第一次觉得如此害怕,手指不由自主地又握了握,却握不到一丝暖意。   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洛河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并不比他温暖。她低下头,心中思绪纠缠不止,让她心如乱麻,无法平静下来。   朝阳东升,烈火王朝最残酷的考验也随着这似血的红日接踵而来。大风突起,吹过他们的黑发,和紧紧相握的手,风穿过相府洞开的大门,发出恐怖的呼啸声。衣袍猎猎,飞舞在张扬如魔鬼的狂风里。他们的目光深沉坚定,而东方初生的朝阳,已经慢慢被血腥的气息所浸透……   山雨欲来,风满楼。   羧猊炉里的冰麝龙涎袅袅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暗红色的暖帐中,躺着的那人面色苍白,无一丝血色。房间里水气氤氲,一片朦朦胧胧的乳白色笼罩着那人。床塌边坐着的少年眉头紧锁,嘴角却勾着一丝诡异的笑,表情异常古怪。他看着帐中人的眼神却极其复杂,爱恨莫辨,似有丝丝情愫,又有缕缕仇视,带着深深的矛盾。   皓月依然,银色的光华朗照入户,轻轻探着帐中之人微弱的鼻息,温柔的抚摩着她苍白的连庞……   头痛欲裂,她忍不住睁开了眼。一时间没有反应出自己身在何处,洛河一翻身趴了起来,又因为头中瞬间袭来的剧痛猛的捂住了额头。   “这是状元府。”   带着笑意的一句话自耳边响起,洛河一惊,转过头去,正对上莫言笑吟吟的脸。她皱着眉头盯了他半晌,当夜之事一点点浮现在眼前。柳玉寒浴血奋战的模样突然出现,她悚然一惊,伸手便抓住莫言的衣襟,喊道:“你把他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   莫言的笑容消失在嘴角,凝视她许久,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出手将那双扯着自己衣领的手拽掉:“他受了重伤被逼到崖角,失足摔落悬崖。”   洛河的黑瞳一瞬间失去了焦距,茫茫的大雾在她的眼中弥漫开来。   失足摔落悬崖?多可笑!简直可笑至极——她几乎要喷出笑来!叱落轩主失足摔下悬崖?所谓荒唐谬论也不过如此……她想笑,开口才发现自己竟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脑中浮现他白莲毒发作时弱不禁风的模样,一颗心一点点的凉透……   “为什么……”她目光茫然的抬头望着莫言,泫然的表情竟令莫言也感到丝丝心痛,“你不是他的手下么……为什么?”   “我是他的手下,不过我首先是烈火朝的子民。”莫言垂下眼帘,表情竟颇为真诚,好象他从一开始就是安插在叱落轩的卧底一般。语气顿了顿,莫言突然抬起头望着她,说道,“莲大人前日刚刚复位丞相。”   洛河眉头一皱,莫言此刻突然提起曲椋风,让她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她想起山坡上的士兵说的话,心中立刻开始莫名害怕起来:“复位?“   “复位那日他来找我,说唯有这个办法能救你,让你将功补过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莫言的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仿佛有些躲闪洛河震惊的目光,“只有让你带着王师找到柳玉寒,才能——”   啪啦——   床头的药盏被猛然掀翻,莫言哑然抬头,看到洛河满脸惊怒的表情,不禁一怔。眼前的少女好象已经完全不知心中所想,她所表现出的所有情感就只有巨大的震惊,甚至于她站起来时双腿在微微的颤抖。   “你说什么?”她大惊之下已经忘记了理智,只觉得惊惶和怒火同时在胸腔中燃烧,像是要把她活生生烧死一般。大脑已经没有办法思考,她无法冷静下来去衡量莫言的话是否属实,只有心中狠狠的疼痛苦苦的折磨着她,让她艰于呼吸视听,“是他?是曲椋风让你这么做的?”   莫言张口结舌,脑袋似已停止了转动,麻木的点了点头,待他反应过来正要开口,眼前人已经一阵疾风般飞速地掠了出去,转瞬之间只听到外面丫鬟家丁们惊呼一片。莫言没有去追,只是目光炯炯的望着那扇还因方才的力量而不断扇动的门板,房间里摇曳的红烛寒焰幽幽的在他眸中回荡。空荡荡的房间此刻只剩他一人,而他却迟迟没有离开。   他方才的惊讶表情,在洛河掠出门外的同时已经转为一片冷漠。他冷冷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嘴角才勾起丝淡淡的微笑。   “这一天终于到了……我假装了好久,久到我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父皇,您期望的那天就要来到了……我君临天下的那日。”   东方微曦,虽然长空仍是一片漆黑,但皓月的光华已经隐去不少,余下的月光星芒也都只剩虚弱的苍白色,冷冷的融在了东方微微泛起的鱼肚白中,已不可辨。本应是晨曦最明亮的时候,却因日未起而月已落,显得黑沉异常,如果没有东方那抹微白,天空几乎仍是一片浓重的夜色。   丞相府内,依稀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火。两日前这左宅邸重新回升至相府的地位,使得所有家丁仆人雀跃了整整一个早晨。那天清晨,李庆传回了曲椋风复位丞相的消息,全府上下都位这位清廉淡泊、两袖清风的年轻主子感到由衷的开心。大家将府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布置得像过节一样张灯结彩,满心欢喜的等待着这间相府的主人下朝归来。   原以为可以欢天喜地庆祝一翻,谁知这整个喜讯的主角却一如往常的回到家中,随着他进门时没有欢喜的神情,反倒是带回一阵清冷的寒意,直接给本想上前恭贺的家丁们泼了一头冷水。下朝回府的曲椋风由于连续的忙碌而微微面带疲倦之色,但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喜怒截隐于色。府中家丁特地为他布置的酒菜,他也只是像平时一样尝了几筷子,便把自己关进书房,一关就是一天,几乎足不出户。   相府上下无不愕然。他们固然知道曲椋风本性喜静,也知道他对权位名利不甚挂心。但再淡薄的人碰上复得相位这么大的喜事,就如塞翁失马后又见马儿归来,无论如何也该有些意外和惊喜,可曲椋风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淡然自若。平日里他虽有些冷淡,但对下人也从来是体恤有加,从没有苛刻过大家,此时也断无丝毫不领情的理由。百思不得其解下,李庆终于忍不住在进入书房奉茶时悄悄问了起来。   “主子,奴才们都为您高兴呢……您这样一声不吭,下面丫头已经哭红了几次眼了……”李庆的话小心翼翼,却越说心里越没底,只觉得一道雪亮的目光凝视着自己,逼得他不断的把头往下埋,“天大的喜事,您看不如今儿晚上置办一下……也好让大家……”   “我假装没看到,是为了保你们性命。”仿佛是不耐李庆的唠叨,眼前人淡淡的说了一句。那道一直射在李庆身上的目光移开了,他却始终不敢抬起头来,只是大睁着眼睛瞪着地面,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   即便李庆再愚笨,此时也明白过来了。   原来这复位不只是一个大喜事,更是个险事……就像当时曲椋风断臂后,受波折最大的旁人就是烈大人,现在烈大人出了事,第一个受牵连的就是处处提拔她的主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复位,如果一着不慎,不仅仅他自己会全盘皆输,只怕这整个相府都……   李庆想到此处,再也不敢往下想。他自然是没有想得如曲椋风那般深刻,不过就一个下人来讲,这些想法已经足以让他心惊胆战。呼吸不禁急促起来,他急急的看向曲椋风。而年轻的丞相只是淡望着他许久,嘴角慢慢滑出一丝微笑,那抹微笑竟然很温暖,让李庆觉得如沐春风,心中立刻有了底气。   是啊,莲大人在战场上向来战无不胜,有他在,他们做下人的根本无须担心什么。   这之后就是连续两天几乎没有合眼。曲椋风变得异常忙碌,经常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夜,等到晨光曦微,他又要披上白衣去上朝。方才莫将军府上有人过来后,主子脸色大变,好象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下人们就算轮到晚上值夜,次日也可以小睡一觉,而曲椋风身为主子却连日不眠,实在辛苦啊……李庆呆在府邸大门附近,望着房内灯光幽幽叹息,没有注意到急促的脚步声不断逼近。   “让开!让我进去!”等到他被这句恶狠狠的话惊醒,洛河已经近在眼前,身后跟着几个看门的,一边气喘吁吁的跑一边央求道:“烈……夏姑娘,夏姑娘!您不能进去……”   “夏姑娘?”李庆瞪着洛河就像是见鬼了一般,这个本应该关在大牢里的人居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并试图闯进相府,“您这是……”   “让开,我要见曲椋风。”洛河看都不看他,显然是正在盛怒之中。   听到她如此直呼主子的名字,又想起主子这几日不断叮嘱他们给她送这送那,李庆微微有些不快,语气也不禁冷了起来:“我家主子正休息,姑娘不如次日再来。”   一向灵敏的洛河却像没有发现他语气的变化一般,厉喝道:“休息?你不妨跟我进去看看,你家主子是不是在休息!让开,别让我自己往里冲!”   李庆张口结舌的回头看了看相府依然亮着的灯光,又回过头来看着怒气冲冲的洛河。今天这是怎么了?净是些晚间到来的不速之客,将军府的刚刚送走,天牢里的又跑来了。难道主子复位真的惹来了事端……如此想着,脊梁不禁一阵发冷。李庆大着胆子伸出手拦住正要向里冲的洛河,嘴上讨好道:“烈大人,烈大人……我家主子前儿刚复得相位,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您就通融通融让他好好休息一夜……明日我定为您通报……”   几天几夜没合眼?洛河面上一声冷笑,心却已经不受控制的痛了起来。他几天几夜没合眼,几天几夜没去见她,原来就是为了算计她去害柳玉寒?她怎么这么傻,那天牢房里他突然表白,她怎么就无所防范的相信了?是他平日里演得太好,还是因为自己一直就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你让不让开?”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捂住胸口,那里正在经受排山倒海般的疼痛。   “您……”李庆放也不是,拦也不是。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那个如流水般清澈淡然的声音突然在阶上响起——   “让她进来。”   依然是那间充满书卷气息的书房,依然是那张长长的楠木书桌,依然是那个多处镂空的红木书架,依然是因没有放置任何薰香而弥漫的淡淡草香……   一切都没有变,变的只是人心。   书桌上放着一本没有写完的奏章,一根吮满了墨水的毛笔架在砚台上。没有心情去看奏章的内容,洛河只是冷冷的看着曲椋风。她本有无数怨恨,却在见到他的刹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眼光依然是清澈的,她从中找不到一丝隐瞒和害怕。他波澜不惊的望着自己,目光里没有挑衅,也没有询问,只是淡然的凝视着她,蒙着一层淡到几乎看不明了的相思。   洛河望着他,心中波涛汹涌。就是他——是他让柳玉寒恨透了她,是他让柳玉寒重伤跌下悬崖,生死未卜。这些事情没有一样是于他不利的,也许他复得相位也是因为这个见不得人的阴谋?她阵阵冷笑。的确,身为丞相怎么能够不精于算计和利用?她被他佯装清澈的眼神欺骗了,居然一直忽略了这一点!   她眼里的鄙夷和愤怒一丝不落的入了曲椋风的眼,让他的心微微凉了几度。将军府来的人其实是他安排的底细,那人急急忙忙的赶来,便是告诉他洛河被莫言从牢狱中带走,还带了一支莫言靡下的军队。他惊讶之下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她却已经找上门来。预感一定出了什么大事,否则她不会用这种眼光看他的。   “你去了哪里?”他沉声问。   “我?”洛河冷笑一声,盯住他的双眸一字字说道,“我去了你想让我去的地方,还做了你想让我做的事,了结了你的夙愿。”   什么乱七八糟的!曲椋风微微皱起了眉,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你在说什么?”   “别再这么说了,莲丞相!你该知道装傻对我没有用的。”她的目光恨中透着悲哀,说完上句又笑了起来,“也对,你一直把我当作傻瓜,自然什么伎俩都可以用。”   “莫言带你去了哪里?”曲椋风的眉头锁得很紧。   “你很厉害,你确实比玉寒要精明得多!”洛河答非所问,似哭似笑,“他的底细最后变成了你除掉他的武器,你做的好漂亮!不过以后你再也不能利用我了,你休想再让我帮你去杀人……”   曲椋风紧锁眉头盯她半晌,心里的疑问和沉郁渐渐纠缠成一个结,胸腔里一阵血气上涌让他差点弯下腰咳嗽起来,抬起手捂住嘴,他眼里是一片深沉:莫言,劫狱,带她去找柳玉寒,飞虎靡下的军队,除掉柳玉寒……   莫言……底细……柳玉寒的底细……军队……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所有东西连到一起,他终于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终于无话可说了?”洛河冷笑不止,步步后退直到门边。她的手扶住门框的刹那,她已经泪如雨下,“我的确傻,傻到相信你这样的人!曲椋风,现在的我不再是那个为你哭为你笑的烈枢密使,我只是恨你的夏洛河了……”   明知她是误会,那句“恨你”还是在曲椋风心头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强自稳住自己的心情,勉强平静的开口说道:“这些不是我做的,是有心人挑拨我们的阴谋。你心里若还有一丝信得过我,就平静下来听我说。你若真的恨我入骨,那么我不拦你,你走便是,赶快离开王都,现在很多人都在找你。”   他说的十分平静,甚至平静中显出了一丝诚恳。洛河将信将疑的望着他,扶门的手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松开。   见她如此,曲椋风欣慰的一笑,心中的不安放下了一半,语气也更加沉稳起来:“你来找我,是不是因为相信莫言的话?”   洛河迟疑的点了点头,难道他又想驾祸于莫言吗?心中突然打亮了一丝光芒。敏感的她潜意识里已经知晓了什么,那种不舒服的预感像蛇一般在她心里游走。   “每一次发生事情时他都在场,每一次……我们在天权平定起义军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平时鲜有人迹的郊外?身为名门之后,妹妹又是王妃,却连我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也是因为意外才得以出仕入宫。为什么皇上生日时潮姬会出现?想见面并不是那么难的事,她的出现就好象是为了帮莫言吸引别人的注目……还有这次,他为什么既会带你去找柳玉寒,又借你之手除掉他,还栽赃于我?他既是柳玉寒的底细,你认为他真的如此正直的听我所令,谋杀柳玉寒为国家去除叛贼?”曲椋风的语气越来越冷,到最后已如千年寒冰一般凛冽,“为什么每一个巧合都因他而起?每一次他插手的事情,结果都对他极为有利。如今利用你除了柳玉寒,又挑拨你我反目……我不认为这些都是偶然。”   被他理智的分析吓得心惊肉跳,洛河只觉得从头到脚都隐隐发冷,就连此刻身处的丞相府,也泛起了一丝阴冷,让她感到一阵空荡荡的恐惧。   莫言,莫言……   的确,他创造了太多意外,但由于他耿直的性格,她一直将他视为可以信赖的朋友,而忽略了这些意外。难道……他进入叱落轩、救她性命、带她见柳玉寒……这些全部都是阴谋?难道他既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叱落轩的人,却在这两个地方都伪装成忠心耿耿的部下,实则是为了自己的企图?难道……曲椋风,柳玉寒和她自己,一直以来都自以为是的纠缠于自己的恩怨,却不料这全部都是有心人一手策划的剧本,他们就这样被蒙在鼓里,还如此动情的依照他的剧本演了这么久?   一阵恶寒从心中升腾而起,她不禁战栗起来。抬头看看曲椋风,他也是满脸阴云,眼中沉黑一片。   “为什么……”她心乱如麻,喃喃问道。   曲椋风没有回答,显然也正为这个问题所困扰。他是大将军的儿子,现在继承父业,也是一位将军,而且是一位深得皇上赏识的将军。他的妹妹是二王爷的爱妃,是整个烈火朝数一数二的美女,深得注目。如此显赫的家世和地位,他还能有什么不满呢?   除非他是想要更大的权力,除非……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个念头在洛河脑中一闪而过。那个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的谜团,那个甚至会关系到天下安危的谜团……在杏花村时她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柳玉寒和曲椋风身上,全然忽略了莫言。仔细回想,他受伤时她也在场,他的血溅人她身上的伤口似乎是极为可能的事情……   “已嗜龙血,得凤得凰。”   难道……他之所以有着这样的野心……是因为这一切都该是他的?   大骇之下,她不再犹豫,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曲椋风。不管他认为自己是妖怪也好,是疯子也罢,她没有再迟疑的时间了。听着她天方夜谭般的讲述,曲椋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难怪她时常有常人不可想象的点子,也经常说些无法理解的话!他的确不能用常识来接受这个故事,虽然他也曾听说过白狐之逆。但他最后选择了相信,此时他们需要的是同舟共济,而不是互相猜疑。更何况,最让他震惊的并不是这件事。   “你觉得……莫言是真正的皇帝的可能性多大?”洛河试探的问他,眼里满是不安。   曲椋风苦笑一声:“恐怕是九成九的几率……当今皇上刚刚出生时,王都发生过一场宫变。先皇的皇后与一位将军私通生子被人发现。当时皇后刚刚出生的儿子被先皇依照规矩立为太子,本来以为先皇必然会大怒,降罪于皇后和太子,可先皇是个痴情人,他与皇后自幼结发,最终不忍杀她。遂只是降低了将军的军衔,不仅没有降罪于皇后,连储君也没有更换,轻描淡写地处理了此事……”   “那位皇后就是皇上的母后,而那个将军……就是莫将军吧。”洛河恍然道。想不到游罹天登基之前,这个国家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不错。”曲椋风的目光有些飘忽,遥遥的飘向了千里之外,“那之后民间就一直有这样的传闻:当年皇后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免于灾难,用自己和莫将军的私生子与太子掉了包。也就是为了平息谣传,皇上才特赦二王爷娶莫潮姬为妃,这之后谣言才慢慢被人们遗忘。现在已经没什么人记得这个故事了。”   “原来真的是这样……如果是真的,那么本该是他做皇帝的……”洛河的心中激动不在,有的只是一片苍凉。莫言原来也是被无情苍天随意践踏的一个可怜人,本是九五之尊,却无辜的被换到将军家中。自己的一切被无情的剥夺,他怎么可能不恨?   “就算他再怎么可怜,也不应做出这么多蠢事。”曲椋风一句冷冷的话把她拉回了现实,他眼里没有对莫言痛失太子之位的同情,只有对国家的担忧。谁是真正的太子他并不在乎,他只相信游罹天的善,终究是治疗彩国创伤的药,所以即便他不是真正的皇上,他也一样会效忠烈火朝,“现在彩国刚刚经历了大战,虚弱异常……如果他现在篡位称帝,只怕这世界真的要乱了。”   洛河一怔,旋即皱紧了眉头。的确,现在的彩国是经不起任何风雨的了,如果莫言真的起兵谋反,她于公于私都不可能站到他一边。可现在的彩国如此虚弱,如果不早日防范,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莫言本应该是皇子,那么潮姬呢?”突然想起那个整日躲在王爷府中如猫一般纤弱玲珑的女子,洛河心头没来由的一荡,“她也是莫言在朝中的棋子之一?”   “她是不是公主我不知道,但是从皇上寿宴那时她与莫言眉来眼去、配合默契来看,她多半是莫言的一枚暗棋。”曲椋风阴沉着脸回答。他竟然让一个如此庞大的阴谋网络在自己眼皮底下悄悄形成!   “而且,只怕不只是潮姬……杏花村的事情恐怕也有他的‘功劳’。”他冷漠的补上一句,话语里透出些血腥。原来是莫言害他失去右臂,他虽不恨,心里也会有不由自主的淡淡不甘和愤怒。   “你是说……漠和那支暗杀军,是莫言的手下?”洛河低低的反问了一句,其实她刚才已经想到了那个诡秘的杏花村,只是不愿意相信——在天权的隧道里她已经领教过漠的厉害,并且不希望再次领教,“难怪……漠在杏花村时如此清楚我回到现代的事情!”   “能够知道这一点,莫言一定深得柳玉寒信任。”曲椋风的眸中,暗色一闪而过,散发着凌厉的青芒,“真是好演技!在叱落轩他是柳玉寒情报枢纽中重要的左膀右臂,于朝廷他又是意气风发年轻飒爽的宠臣将军,同时他又是一支隐弊天涯的暗杀军的领袖!”   曲椋风一句句说着,脸上自嘲讽刺之意尽显。洛河默然皱眉,心中太多的消息,一团杂乱地搅和在一起,让她无从下手整理。她只知道,如今若不快些入宫,请游罹天下旨围兵将军府,恐怕事情就真的要闹大了。   正想着,相府外突然马蹄声大作,如雷阵阵。洛河与曲椋风闪电般的双双掠出门外,迎头撞上的是李庆仓皇的脸:“主……主子!飞虎将军带着飞虎军突然起兵围城逼宫,已经逼到城湖了!皇上召您立刻入宫!”   仿佛一声雷炸,两人的脸色都是刷的一下变得没有一丝血色。   引洛河出狱,以突袭的名义带出整支飞虎军,借她之手率先除掉了可能成为他背后暗箭的柳玉寒,再驾祸曲椋风,试图挑拨夏曲决裂……   所有的事情他都办得滴水不漏,如今万事俱备,无论曲椋风和洛河是否真的就此决裂,形势于他依然大好。这一切显然是早有预谋的,莫言选择在此时出击,恰倒好处的挑在了所有情形都非常微妙的时刻……   “看来,他没有给我们准备的时间。”曲椋风微微苦笑,手紧紧的攥成拳,苍白的关节都隐约可见。如今刚刚经受过战争的洗礼,他真的没有把握烈火朝能够撑过这一劫,而如今在东领,叱落轩的女当家柳袭缨还活着,如果莫言与誓为轩主报仇的叱落轩余党联手,如果再加上维护亲兄弟莫言的二王爷……那么……他第一次觉得如此害怕,手指不由自主地又握了握,却握不到一丝暖意。   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洛河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并不比他温暖。她低下头,心中思绪纠缠不止,让她心如乱麻,无法平静下来。   朝阳东升,烈火王朝最残酷的考验也随着这似血的红日接踵而来。大风突起,吹过他们的黑发,和紧紧相握的手,风穿过相府洞开的大门,发出恐怖的呼啸声。衣袍猎猎,飞舞在张扬如魔鬼的狂风里。他们的目光深沉坚定,而东方初生的朝阳,已经慢慢被血腥的气息所浸透……   山雨欲来,风满楼。   羧猊炉里的冰麝龙涎袅袅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暗红色的暖帐中,躺着的那人面色苍白,无一丝血色。房间里水气氤氲,一片朦朦胧胧的乳白色笼罩着那人。床塌边坐着的少年眉头紧锁,嘴角却勾着一丝诡异的笑,表情异常古怪。他看着帐中人的眼神却极其复杂,爱恨莫辨,似有丝丝情愫,又有缕缕仇视,带着深深的矛盾。   皓月依然,银色的光华朗照入户,轻轻探着帐中之人微弱的鼻息,温柔的抚摩着她苍白的连庞……   头痛欲裂,她忍不住睁开了眼。一时间没有反应出自己身在何处,洛河一翻身趴了起来,又因为头中瞬间袭来的剧痛猛的捂住了额头。   “这是状元府。”   带着笑意的一句话自耳边响起,洛河一惊,转过头去,正对上莫言笑吟吟的脸。她皱着眉头盯了他半晌,当夜之事一点点浮现在眼前。柳玉寒浴血奋战的模样突然出现,她悚然一惊,伸手便抓住莫言的衣襟,喊道:“你把他怎么样了?他怎么样了!”   莫言的笑容消失在嘴角,凝视她许久,然后缓慢地摇了摇头,出手将那双扯着自己衣领的手拽掉:“他受了重伤被逼到崖角,失足摔落悬崖。”   洛河的黑瞳一瞬间失去了焦距,茫茫的大雾在她的眼中弥漫开来。   失足摔落悬崖?多可笑!简直可笑至极——她几乎要喷出笑来!叱落轩主失足摔下悬崖?所谓荒唐谬论也不过如此……她想笑,开口才发现自己竟已经哭得泣不成声。她脑中浮现他白莲毒发作时弱不禁风的模样,一颗心一点点的凉透……   “为什么……”她目光茫然的抬头望着莫言,泫然的表情竟令莫言也感到丝丝心痛,“你不是他的手下么……为什么?”   “我是他的手下,不过我首先是烈火朝的子民。”莫言垂下眼帘,表情竟颇为真诚,好象他从一开始就是安插在叱落轩的卧底一般。语气顿了顿,莫言突然抬起头望着她,说道,“莲大人前日刚刚复位丞相。”   洛河眉头一皱,莫言此刻突然提起曲椋风,让她隐隐有不详的预感。她想起山坡上的士兵说的话,心中立刻开始莫名害怕起来:“复位?“   “复位那日他来找我,说唯有这个办法能救你,让你将功补过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莫言的眼中闪烁着难以言喻的光芒,仿佛有些躲闪洛河震惊的目光,“只有让你带着王师找到柳玉寒,才能——”   啪啦——   床头的药盏被猛然掀翻,莫言哑然抬头,看到洛河满脸惊怒的表情,不禁一怔。眼前的少女好象已经完全不知心中所想,她所表现出的所有情感就只有巨大的震惊,甚至于她站起来时双腿在微微的颤抖。   “你说什么?”她大惊之下已经忘记了理智,只觉得惊惶和怒火同时在胸腔中燃烧,像是要把她活生生烧死一般。大脑已经没有办法思考,她无法冷静下来去衡量莫言的话是否属实,只有心中狠狠的疼痛苦苦的折磨着她,让她艰于呼吸视听,“是他?是曲椋风让你这么做的?”   莫言张口结舌,脑袋似已停止了转动,麻木的点了点头,待他反应过来正要开口,眼前人已经一阵疾风般飞速地掠了出去,转瞬之间只听到外面丫鬟家丁们惊呼一片。莫言没有去追,只是目光炯炯的望着那扇还因方才的力量而不断扇动的门板,房间里摇曳的红烛寒焰幽幽的在他眸中回荡。空荡荡的房间此刻只剩他一人,而他却迟迟没有离开。   他方才的惊讶表情,在洛河掠出门外的同时已经转为一片冷漠。他冷冷的目光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许久,嘴角才勾起丝淡淡的微笑。   “这一天终于到了……我假装了好久,久到我都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父皇,您期望的那天就要来到了……我君临天下的那日。”   东方微曦,虽然长空仍是一片漆黑,但皓月的光华已经隐去不少,余下的月光星芒也都只剩虚弱的苍白色,冷冷的融在了东方微微泛起的鱼肚白中,已不可辨。本应是晨曦最明亮的时候,却因日未起而月已落,显得黑沉异常,如果没有东方那抹微白,天空几乎仍是一片浓重的夜色。   丞相府内,依稀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灯火。两日前这左宅邸重新回升至相府的地位,使得所有家丁仆人雀跃了整整一个早晨。那天清晨,李庆传回了曲椋风复位丞相的消息,全府上下都位这位清廉淡泊、两袖清风的年轻主子感到由衷的开心。大家将府里打扫得一尘不染,布置得像过节一样张灯结彩,满心欢喜的等待着这间相府的主人下朝归来。   原以为可以欢天喜地庆祝一翻,谁知这整个喜讯的主角却一如往常的回到家中,随着他进门时没有欢喜的神情,反倒是带回一阵清冷的寒意,直接给本想上前恭贺的家丁们泼了一头冷水。下朝回府的曲椋风由于连续的忙碌而微微面带疲倦之色,但仍是那副淡淡的表情,喜怒截隐于色。府中家丁特地为他布置的酒菜,他也只是像平时一样尝了几筷子,便把自己关进书房,一关就是一天,几乎足不出户。   相府上下无不愕然。他们固然知道曲椋风本性喜静,也知道他对权位名利不甚挂心。但再淡薄的人碰上复得相位这么大的喜事,就如塞翁失马后又见马儿归来,无论如何也该有些意外和惊喜,可曲椋风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淡然自若。平日里他虽有些冷淡,但对下人也从来是体恤有加,从没有苛刻过大家,此时也断无丝毫不领情的理由。百思不得其解下,李庆终于忍不住在进入书房奉茶时悄悄问了起来。   “主子,奴才们都为您高兴呢……您这样一声不吭,下面丫头已经哭红了几次眼了……”李庆的话小心翼翼,却越说心里越没底,只觉得一道雪亮的目光凝视着自己,逼得他不断的把头往下埋,“天大的喜事,您看不如今儿晚上置办一下……也好让大家……”   “我假装没看到,是为了保你们性命。”仿佛是不耐李庆的唠叨,眼前人淡淡的说了一句。那道一直射在李庆身上的目光移开了,他却始终不敢抬起头来,只是大睁着眼睛瞪着地面,半晌一个字也说不出。   即便李庆再愚笨,此时也明白过来了。   原来这复位不只是一个大喜事,更是个险事……就像当时曲椋风断臂后,受波折最大的旁人就是烈大人,现在烈大人出了事,第一个受牵连的就是处处提拔她的主子。在这个节骨眼上复位,如果一着不慎,不仅仅他自己会全盘皆输,只怕这整个相府都……   李庆想到此处,再也不敢往下想。他自然是没有想得如曲椋风那般深刻,不过就一个下人来讲,这些想法已经足以让他心惊胆战。呼吸不禁急促起来,他急急的看向曲椋风。而年轻的丞相只是淡望着他许久,嘴角慢慢滑出一丝微笑,那抹微笑竟然很温暖,让李庆觉得如沐春风,心中立刻有了底气。   是啊,莲大人在战场上向来战无不胜,有他在,他们做下人的根本无须担心什么。   这之后就是连续两天几乎没有合眼。曲椋风变得异常忙碌,经常在书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夜,等到晨光曦微,他又要披上白衣去上朝。方才莫将军府上有人过来后,主子脸色大变,好象又是一件棘手的事情。下人们就算轮到晚上值夜,次日也可以小睡一觉,而曲椋风身为主子却连日不眠,实在辛苦啊……李庆呆在府邸大门附近,望着房内灯光幽幽叹息,没有注意到急促的脚步声不断逼近。   “让开!让我进去!”等到他被这句恶狠狠的话惊醒,洛河已经近在眼前,身后跟着几个看门的,一边气喘吁吁的跑一边央求道:“烈……夏姑娘,夏姑娘!您不能进去……”   “夏姑娘?”李庆瞪着洛河就像是见鬼了一般,这个本应该关在大牢里的人居然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并试图闯进相府,“您这是……”   “让开,我要见曲椋风。”洛河看都不看他,显然是正在盛怒之中。   听到她如此直呼主子的名字,又想起主子这几日不断叮嘱他们给她送这送那,李庆微微有些不快,语气也不禁冷了起来:“我家主子正休息,姑娘不如次日再来。”   一向灵敏的洛河却像没有发现他语气的变化一般,厉喝道:“休息?你不妨跟我进去看看,你家主子是不是在休息!让开,别让我自己往里冲!”   李庆张口结舌的回头看了看相府依然亮着的灯光,又回过头来看着怒气冲冲的洛河。今天这是怎么了?净是些晚间到来的不速之客,将军府的刚刚送走,天牢里的又跑来了。难道主子复位真的惹来了事端……如此想着,脊梁不禁一阵发冷。李庆大着胆子伸出手拦住正要向里冲的洛河,嘴上讨好道:“烈大人,烈大人……我家主子前儿刚复得相位,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您就通融通融让他好好休息一夜……明日我定为您通报……”   几天几夜没合眼?洛河面上一声冷笑,心却已经不受控制的痛了起来。他几天几夜没合眼,几天几夜没去见她,原来就是为了算计她去害柳玉寒?她怎么这么傻,那天牢房里他突然表白,她怎么就无所防范的相信了?是他平日里演得太好,还是因为自己一直就盼着这一刻的到来?   “你让不让开?”她下意识的伸出手捂住胸口,那里正在经受排山倒海般的疼痛。   “您……”李庆放也不是,拦也不是。两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那个如流水般清澈淡然的声音突然在阶上响起——   “让她进来。”   依然是那间充满书卷气息的书房,依然是那张长长的楠木书桌,依然是那个多处镂空的红木书架,依然是因没有放置任何薰香而弥漫的淡淡草香……   一切都没有变,变的只是人心。   书桌上放着一本没有写完的奏章,一根吮满了墨水的毛笔架在砚台上。没有心情去看奏章的内容,洛河只是冷冷的看着曲椋风。她本有无数怨恨,却在见到他的刹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的眼光依然是清澈的,她从中找不到一丝隐瞒和害怕。他波澜不惊的望着自己,目光里没有挑衅,也没有询问,只是淡然的凝视着她,蒙着一层淡到几乎看不明了的相思。   洛河望着他,心中波涛汹涌。就是他——是他让柳玉寒恨透了她,是他让柳玉寒重伤跌下悬崖,生死未卜。这些事情没有一样是于他不利的,也许他复得相位也是因为这个见不得人的阴谋?她阵阵冷笑。的确,身为丞相怎么能够不精于算计和利用?她被他佯装清澈的眼神欺骗了,居然一直忽略了这一点!   她眼里的鄙夷和愤怒一丝不落的入了曲椋风的眼,让他的心微微凉了几度。将军府来的人其实是他安排的底细,那人急急忙忙的赶来,便是告诉他洛河被莫言从牢狱中带走,还带了一支莫言靡下的军队。他惊讶之下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她却已经找上门来。预感一定出了什么大事,否则她不会用这种眼光看他的。   “你去了哪里?”他沉声问。   “我?”洛河冷笑一声,盯住他的双眸一字字说道,“我去了你想让我去的地方,还做了你想让我做的事,了结了你的夙愿。”   什么乱七八糟的!曲椋风微微皱起了眉,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你在说什么?”   “别再这么说了,莲丞相!你该知道装傻对我没有用的。”她的目光恨中透着悲哀,说完上句又笑了起来,“也对,你一直把我当作傻瓜,自然什么伎俩都可以用。”   “莫言带你去了哪里?”曲椋风的眉头锁得很紧。   “你很厉害,你确实比玉寒要精明得多!”洛河答非所问,似哭似笑,“他的底细最后变成了你除掉他的武器,你做的好漂亮!不过以后你再也不能利用我了,你休想再让我帮你去杀人……”   曲椋风紧锁眉头盯她半晌,心里的疑问和沉郁渐渐纠缠成一个结,胸腔里一阵血气上涌让他差点弯下腰咳嗽起来,抬起手捂住嘴,他眼里是一片深沉:莫言,劫狱,带她去找柳玉寒,飞虎靡下的军队,除掉柳玉寒……   莫言……底细……柳玉寒的底细……军队……   原来如此……他恍然大悟。所有东西连到一起,他终于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终于无话可说了?”洛河冷笑不止,步步后退直到门边。她的手扶住门框的刹那,她已经泪如雨下,“我的确傻,傻到相信你这样的人!曲椋风,现在的我不再是那个为你哭为你笑的烈枢密使,我只是恨你的夏洛河了……”   明知她是误会,那句“恨你”还是在曲椋风心头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他强自稳住自己的心情,勉强平静的开口说道:“这些不是我做的,是有心人挑拨我们的阴谋。你心里若还有一丝信得过我,就平静下来听我说。你若真的恨我入骨,那么我不拦你,你走便是,赶快离开王都,现在很多人都在找你。”   他说的十分平静,甚至平静中显出了一丝诚恳。洛河将信将疑的望着他,扶门的手动了动,却终究没有松开。   见她如此,曲椋风欣慰的一笑,心中的不安放下了一半,语气也更加沉稳起来:“你来找我,是不是因为相信莫言的话?”   洛河迟疑的点了点头,难道他又想驾祸于莫言吗?心中突然打亮了一丝光芒。敏感的她潜意识里已经知晓了什么,那种不舒服的预感像蛇一般在她心里游走。   “每一次发生事情时他都在场,每一次……我们在天权平定起义军时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平时鲜有人迹的郊外?身为名门之后,妹妹又是王妃,却连我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他也是因为意外才得以出仕入宫。为什么皇上生日时潮姬会出现?想见面并不是那么难的事,她的出现就好象是为了帮莫言吸引别人的注目……还有这次,他为什么既会带你去找柳玉寒,又借你之手除掉他,还栽赃于我?他既是柳玉寒的底细,你认为他真的如此正直的听我所令,谋杀柳玉寒为国家去除叛贼?”曲椋风的语气越来越冷,到最后已如千年寒冰一般凛冽,“为什么每一个巧合都因他而起?每一次他插手的事情,结果都对他极为有利。如今利用你除了柳玉寒,又挑拨你我反目……我不认为这些都是偶然。”   被他理智的分析吓得心惊肉跳,洛河只觉得从头到脚都隐隐发冷,就连此刻身处的丞相府,也泛起了一丝阴冷,让她感到一阵空荡荡的恐惧。   莫言,莫言……   的确,他创造了太多意外,但由于他耿直的性格,她一直将他视为可以信赖的朋友,而忽略了这些意外。难道……他进入叱落轩、救她性命、带她见柳玉寒……这些全部都是阴谋?难道他既不是朝廷的人,也不是叱落轩的人,却在这两个地方都伪装成忠心耿耿的部下,实则是为了自己的企图?难道……曲椋风,柳玉寒和她自己,一直以来都自以为是的纠缠于自己的恩怨,却不料这全部都是有心人一手策划的剧本,他们就这样被蒙在鼓里,还如此动情的依照他的剧本演了这么久?   一阵恶寒从心中升腾而起,她不禁战栗起来。抬头看看曲椋风,他也是满脸阴云,眼中沉黑一片。   “为什么……”她心乱如麻,喃喃问道。   曲椋风没有回答,显然也正为这个问题所困扰。他是大将军的儿子,现在继承父业,也是一位将军,而且是一位深得皇上赏识的将军。他的妹妹是二王爷的爱妃,是整个烈火朝数一数二的美女,深得注目。如此显赫的家世和地位,他还能有什么不满呢?   除非他是想要更大的权力,除非……   心跳突然漏了一拍,那个念头在洛河脑中一闪而过。那个她从未向任何人提起的谜团,那个甚至会关系到天下安危的谜团……在杏花村时她把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柳玉寒和曲椋风身上,全然忽略了莫言。仔细回想,他受伤时她也在场,他的血溅人她身上的伤口似乎是极为可能的事情……   “已嗜龙血,得凤得凰。”   难道……他之所以有着这样的野心……是因为这一切都该是他的?   大骇之下,她不再犹豫,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曲椋风。不管他认为自己是妖怪也好,是疯子也罢,她没有再迟疑的时间了。听着她天方夜谭般的讲述,曲椋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难怪她时常有常人不可想象的点子,也经常说些无法理解的话!他的确不能用常识来接受这个故事,虽然他也曾听说过白狐之逆。但他最后选择了相信,此时他们需要的是同舟共济,而不是互相猜疑。更何况,最让他震惊的并不是这件事。   “你觉得……莫言是真正的皇帝的可能性多大?”洛河试探的问他,眼里满是不安。   曲椋风苦笑一声:“恐怕是九成九的几率……当今皇上刚刚出生时,王都发生过一场宫变。先皇的皇后与一位将军私通生子被人发现。当时皇后刚刚出生的儿子被先皇依照规矩立为太子,本来以为先皇必然会大怒,降罪于皇后和太子,可先皇是个痴情人,他与皇后自幼结发,最终不忍杀她。遂只是降低了将军的军衔,不仅没有降罪于皇后,连储君也没有更换,轻描淡写地处理了此事……”   “那位皇后就是皇上的母后,而那个将军……就是莫将军吧。”洛河恍然道。想不到游罹天登基之前,这个国家竟然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不错。”曲椋风的目光有些飘忽,遥遥的飘向了千里之外,“那之后民间就一直有这样的传闻:当年皇后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免于灾难,用自己和莫将军的私生子与太子掉了包。也就是为了平息谣传,皇上才特赦二王爷娶莫潮姬为妃,这之后谣言才慢慢被人们遗忘。现在已经没什么人记得这个故事了。”   “原来真的是这样……如果是真的,那么本该是他做皇帝的……”洛河的心中激动不在,有的只是一片苍凉。莫言原来也是被无情苍天随意践踏的一个可怜人,本是九五之尊,却无辜的被换到将军家中。自己的一切被无情的剥夺,他怎么可能不恨?   “就算他再怎么可怜,也不应做出这么多蠢事。”曲椋风一句冷冷的话把她拉回了现实,他眼里没有对莫言痛失太子之位的同情,只有对国家的担忧。谁是真正的太子他并不在乎,他只相信游罹天的善,终究是治疗彩国创伤的药,所以即便他不是真正的皇上,他也一样会效忠烈火朝,“现在彩国刚刚经历了大战,虚弱异常……如果他现在篡位称帝,只怕这世界真的要乱了。”   洛河一怔,旋即皱紧了眉头。的确,现在的彩国是经不起任何风雨的了,如果莫言真的起兵谋反,她于公于私都不可能站到他一边。可现在的彩国如此虚弱,如果不早日防范,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莫言本应该是皇子,那么潮姬呢?”突然想起那个整日躲在王爷府中如猫一般纤弱玲珑的女子,洛河心头没来由的一荡,“她也是莫言在朝中的棋子之一?”   “她是不是公主我不知道,但是从皇上寿宴那时她与莫言眉来眼去、配合默契来看,她多半是莫言的一枚暗棋。”曲椋风阴沉着脸回答。他竟然让一个如此庞大的阴谋网络在自己眼皮底下悄悄形成!   “而且,只怕不只是潮姬……杏花村的事情恐怕也有他的‘功劳’。”他冷漠的补上一句,话语里透出些血腥。原来是莫言害他失去右臂,他虽不恨,心里也会有不由自主的淡淡不甘和愤怒。   “你是说……漠和那支暗杀军,是莫言的手下?”洛河低低的反问了一句,其实她刚才已经想到了那个诡秘的杏花村,只是不愿意相信——在天权的隧道里她已经领教过漠的厉害,并且不希望再次领教,“难怪……漠在杏花村时如此清楚我回到现代的事情!”   “能够知道这一点,莫言一定深得柳玉寒信任。”曲椋风的眸中,暗色一闪而过,散发着凌厉的青芒,“真是好演技!在叱落轩他是柳玉寒情报枢纽中重要的左膀右臂,于朝廷他又是意气风发年轻飒爽的宠臣将军,同时他又是一支隐弊天涯的暗杀军的领袖!”   曲椋风一句句说着,脸上自嘲讽刺之意尽显。洛河默然皱眉,心中太多的消息,一团杂乱地搅和在一起,让她无从下手整理。她只知道,如今若不快些入宫,请游罹天下旨围兵将军府,恐怕事情就真的要闹大了。   正想着,相府外突然马蹄声大作,如雷阵阵。洛河与曲椋风闪电般的双双掠出门外,迎头撞上的是李庆仓皇的脸:“主……主子!飞虎将军带着飞虎军突然起兵围城逼宫,已经逼到城湖了!皇上召您立刻入宫!”   仿佛一声雷炸,两人的脸色都是刷的一下变得没有一丝血色。   引洛河出狱,以突袭的名义带出整支飞虎军,借她之手率先除掉了可能成为他背后暗箭的柳玉寒,再驾祸曲椋风,试图挑拨夏曲决裂……   所有的事情他都办得滴水不漏,如今万事俱备,无论曲椋风和洛河是否真的就此决裂,形势于他依然大好。这一切显然是早有预谋的,莫言选择在此时出击,恰倒好处的挑在了所有情形都非常微妙的时刻……   “看来,他没有给我们准备的时间。”曲椋风微微苦笑,手紧紧的攥成拳,苍白的关节都隐约可见。如今刚刚经受过战争的洗礼,他真的没有把握烈火朝能够撑过这一劫,而如今在东领,叱落轩的女当家柳袭缨还活着,如果莫言与誓为轩主报仇的叱落轩余党联手,如果再加上维护亲兄弟莫言的二王爷……那么……他第一次觉得如此害怕,手指不由自主地又握了握,却握不到一丝暖意。   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洛河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并不比他温暖。她低下头,心中思绪纠缠不止,让她心如乱麻,无法平静下来。   朝阳东升,烈火王朝最残酷的考验也随着这似血的红日接踵而来。大风突起,吹过他们的黑发,和紧紧相握的手,风穿过相府洞开的大门,发出恐怖的呼啸声。衣袍猎猎,飞舞在张扬如魔鬼的狂风里。他们的目光深沉坚定,而东方初生的朝阳,已经慢慢被血腥的气息所浸透……   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21章不眠夜   平日里车水马龙的王都,此时是一片肃杀之气。家家掩窗闭户,整条大街冷峻得像刚刚经过死亡的洗劫。穿着黑色战甲的士兵封锁了这条王都的主干道,不时有如雷的马蹄声呼啸而过。半个月前刚刚经历过叱落轩一战的封锁,王都所有的百姓都以为终于可以安居乐业一阵子,不想两周刚过,又在一大清早就遭到了严峻的都城封锁,气势比起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早就将他们封锁起来,而且不告诉原因,百姓心里对烈火朝刚刚建立起的一点好感立刻烟消云散。   就在前一天,那个前阵子名声雀起,响誉王都的年轻将军突然发威,攻破了朱雀门。所有的百姓都记得他是如何登上那座王都最精致的城楼,又是如何宣告了那个震惊天下的真相的。莫言很懂得舆论的力量,他没有入城屠杀,甚至没有给百姓带来任何影响。他只是气宇轩昂地登上朱雀门,以正义的姿态告诉人们:他,才是彩国名正言顺的王。   他的好名声和明智的样子打动了百姓们,他们宁愿相信一个几乎尘封的传言。而一旦他们相信了,那个独自一人坐在灰色宫殿里的柔软的朝烈帝,在人们心中瞬间变成了一个傀儡式的人物——毫无生气,任人摆布。   所以他们决心不去帮助朝廷,哪怕有些人是知道朝廷如今危险的处境的。但他们决定坐观其变。话是这么说,但每一个明眼的百姓无不心乱如麻,如今的具体情况他们并不知道,明确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俄顷之间,天地变色,也许翌日彩国便要易主换君……   天下,真的乱了。   临街的一间民房里,有个模样可爱的姑娘悄悄把窗户开了一条缝,战战兢兢的透过那个缝隙张望了一会,又轻轻的合上了窗户。窗户刚刚合上,她便转过身噼里啪啦地跑进里屋,轻声叫道:“寒哥哥,真的和你说的一模一样,外面全部都是官兵呀!好多人马,吓死人了。”   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真的光芒。她的样子可爱得如一只小巧的黄鹂,声音也像鸟儿一样婉转动听。此刻她刚刚喊完,就扑向眼前被叫作“寒哥哥”的少年:“哥哥,你大病未愈,可别再着了凉。”说着便伸手帮他掖起被子。   似乎不习惯别人这样近的接触自己,床上的少年眼里在一瞬间聚集了杀气。但随即那些杀气就被平静所取代,少年任由女孩帮他收拾被子,微微一笑:“谢谢金姑娘。”   “寒哥哥,跟你讲了好多次,叫我茶儿就好了。”姑娘站起身,甜甜一笑。   “外面……好象真的乱了啊。”少年凝聚起心神,凝望着他看不到的主干大道,眼里突然弥漫起茫茫大雾,忧伤得让茶儿几乎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不知道她……这一次能不能挺过去呢……”   “寒哥哥……”   “茶儿,能差人帮哥哥送个信吗?”   茶儿望着他氤氲而清秀的眸子,抨然之间,心突然就跳漏了一拍。   此时王宫内也是一派萧索之景,在三天前莫言起兵的那日起,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一个信息,那就是本就危如累卵的天下,现在真的乱了。   大臣们不都是笨蛋,他们清晰的明白如今彩国残存的实力,也知道经历大战又除去了莫言的飞虎军的王师,究竟还有多少兵力。有的人第二天就潜逃出城,失败的被曲椋风下令当场诛杀,成功的就从此逃之夭夭;还有人在莫言登上朱雀门之后,竟然直接投靠了莫言军。到第三日上朝时,王宫里已经空空荡荡。   而莫将军起兵的当夜,莫潮姬如同蒸发一般,瞬间从王府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游罹天颓然坐在王座上,目光空茫的望着眼前已无一人的朝堂。淡青色的天光从大殿高高的侧窗成束打下,映在他的脸上,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苍白。不过三天,游罹天仿佛是一夜之间白了头,平日里黑润的长发此时竟然银丝胜雪。他茫然的看着自己座下空空如也的大殿,突然觉得自己果真是孑然一身了。他所有的努力,都突然在他眼前毁之一旦,而他竟仍然鼓不起任何勇气去恨。该恨什么呢?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如果他真的是莫将军的儿子,那么一直亏欠的岂不是他?可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啊,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在自己毫无记忆时被调换了位置,他便受了多年帝王之苦;只是无意中坐错了座位,他就要承担所有的错处。即便所有人都无情的离开自己,即便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也度日如年一般辛苦,他也必须忍气吞声的承担一切……   凭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上天如此“厚待”?   “皇上……”一直站在阴影里的洛河终于忍不住出了声。看到游罹天一夜白头,她心里有丝丝缕缕的怜惜。他是如此努力,当他的努力终于有了一些效果,当他就要仁治天下时,却被告知一切残酷的真相。   更加让她难过的,是当她与曲椋风连夜来到皇宫时,他对她仍没有丝毫的怀疑。他是何等善良,连一个曾经背叛他的人,他都可以接纳,甚至没有一丝怀疑。可她,竟然没有信心帮助他力挽狂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夜之间白了头。   “洛河……”年轻却憔悴的皇帝对她淡淡的微笑,那笑容却脆弱得让人心疼。   “皇上,莲丞相已经封锁了王都……”强忍住心里的伤痛,洛河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臣来问皇上,今夜动手可否……”   “今夜……今夜……”游罹天喃喃道。今夜……莫言的军队就要开进王城,直取王宫……如果今夜他们败了,他的命运从此就握在了别人手中。他将亲眼看着自己辛苦经营的王朝轻而易举的覆灭,也许还将亲眼看着他最亲近的人离开自己,也许还会看到一个新的王朝崛起于阡陌之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对于这个让他尽心竭力、筋疲力尽的王朝,原来还是有所留恋的。   三天里,莫言的威压的确起到了绝佳的效果。百官放逐了烈火朝,百姓背弃了烈火朝,他此刻真的是孑然一身,唯一没有离开他的只有眼前的少女,和正在部署计划的曲椋风……所幸他们都曾是掌握兵权的人,他才没有丧失所有的力量。可是除了他们……   还有谁?还有谁能帮助自己呢?   “王兄。”那个潋滟的声音响起时,游罹天真切的以为自己正在做梦。他怔怔的看着大殿门口那个飘渺如蝶的身影,强烈的阳光在他身后绽放,显得耀眼夺目。阴影下,那张面孔美艳依然,含着淡淡的笑容望着他,像以前一样望着他。   自从潮姬从王府失踪,游罹天就再也没有见过游裂月。他的亲生哥哥不是自己,怪不得他们水火不容。游罹天强迫自己忽视游裂月的存在,他以为这个平日里跋扈的弟弟必然会趁机离开,甚至可能会去帮助莫言。曲椋风曾提议软禁二王爷,他却拒绝了。因为他不愿意强迫别人,而如今他即使可以强迫天下所有人,也不愿意强迫裂月。   他见过王爷府那满满一园子的裂月梅,他知道他从小受到的宠爱让游裂月一直深深自卑。他的善良使他非常自责,所以他给了游裂月尽可能多的权利,也任凭他奚落。可是如今,连当初的宠爱居然都是他白得的,他又怎么能忍心继续囚禁游裂月呢?   可是,他居然回来了,就这样携着一身灿烂的阳光出现在自己眼前!   “二王爷……”洛河也愣了,脱口而出。   游裂月一如从前美丽妖娆,嘴角抿着笑意,好象看不出任何的紧张。他笑看着洛河,轻笑一声:“烈枢密使,好久不见,本王早就想跟你说了——既然身为女子,平日里还是稍加打扮得为好。”   洛河望着他,忽略了他捉狭的语气,心里百感交集。   “裂月……为什么……”游罹天依然怔怔的看着游裂月,喃喃问道。   “我看不惯那小子嚣张的样子,从我第一眼见他,我就讨厌他。”不料游裂月出口竟然是这样一个理由。他似是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然而一丝不自在还是从他细长娇媚的美目中泄露了天机。   “叱落轩一役时你就派兵助我,现在……你我已经不是兄弟,我甚至只是庶民,却夺得了本应属于你的宠爱,你又为何……”游罹天仿佛不相信般的继续追问。   “王兄,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不要你施舍的皇位。”游裂月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沉重的味道,“我讨厌你,是因为你无所作为就可以赢得那么多,所有的恩宠似乎都是什么也不做的你所应得的。而我,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一丝半点的青睐。所以我对自己发过誓,有朝一日我已经要从你手里抢回所有属于我的东西。”   游罹天竟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一样低下头来,见他如此,游裂月轻轻一笑,继续道:“所以我尽我所能嘲笑你,奚落你,从不给你面子……其实我并不是那么想要王位的,只是不甘心它落在你手里罢了。可是现在,经过这么多事情后我发现,你真正值得我抢夺的东西,却根本不属于我,也不属于莫言。你和烈火朝的奇迹……不是我们可以创造的。”   游罹天重新抬起头来,细碎的发丝下是一双星芒璀璨的眼睛。他微微张着嘴,似乎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话竟然会从游裂月口中说出来。而游裂月的目光竟落到了洛河脸上——是她让他看到了奇迹。她每一次的不卑不亢,每一次的机敏伶俐都让他无技可施,即使他连潮姬都拉了出来,她也依然丝毫不逊色。他对她既无奈又不得不佩服,而她在每一次的交锋中都给他留有余地,似乎并不想逼他至绝境。游罹天生日那天他为她的气质所震撼,这个少女周身散发出的气势,竟颇有王者的风范。而她却从来没有自傲过,无论是为自己的气质还是机智,她永远带着恰倒好处的自信,却从未夜郎自大。他一次次看着她,看着她创造奇迹,这才发现她带有一种与游罹天非常类似的气质。他们都很善良,不愿意伤害别人,却对自己执著的感情有着一种坚强的固执。   也许就是因为她,他才会慢慢的改观吧。   洛河读懂了他的目光,然后在一瞬之间产生了想哭的冲动。说不出是感动还是什么,这三天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心中本就不多的自信一点点土崩瓦解,甚至有些相信烈火朝真的走到了末路。直到此时她才重新燃烧了希望:这个王朝起码还有如她和曲椋风,如游罹天和游裂月这般的真情在。纵然从前他们水火不容,纵然从前他们误会颇深,然而到了末世的一刻,他们还是愿意握起久久排斥的对方的手,携手共进。   今夜——就算浴火焚身,又何妨?   那个时候洛河心中波涛汹涌,只觉得振奋在她心里一**荡起滔天大浪。她却并不知道,这一夜她将经历这一辈子最深最深的痛,那种痛,即便在她长久的余生里,都永远是一道不可揭开的伤疤,轻轻一碰,便是涕泪横流。   彩国王都,玄武门旁。   白衣胜雪的曲椋风静静的站在原地,听着副将向自己汇报封锁都城的情况。羽河滔滔的水声不绝于耳,振得他的耳膜微微有些疼。三天下来他也瘦了不少,看起来越发清淡了。空荡荡的右袖随着河边的风猎猎而动,他的表情逐渐由平静转为怅然。   今夜便是决一死战的时刻了……   昨天莫言在朱雀门上的那阵呼喊,已经使得王都民心大乱。他竟然把所有的真相都公布给了天下!烈火朝到如今真的是民心全失!如果胜了如今的一战,也许还可以辟谣,但倘若输了……   嘴角滑起不易察觉的苦笑,他微微摇了摇头,像是要把方才所想都甩出脑外一般。   “莲丞相,派出去的搜查小队已经回来了,在朱雀门没有发现任何叛军的踪迹。”副将严肃地汇报。   “朱雀门也没有吗?”曲椋风皱起眉头。飞虎军到底藏身在哪里?昨天还是气势汹汹的样子,围在四门外叫嚣不止,甚至攻破了朱雀门。本以为他们会乘胜冲进来,他们却出乎意料的退了出去,并且这一退就退得无影无踪。不得已他只好分散了本就不多的兵力,将王都全面封锁了起来。恐怕这就是莫言的计策吧!以他的力量,真要与曲椋风和洛河正面对抗,虽说不至于毫无胜算,起码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得胜的。如今他先拆毁了烈火朝刚刚建立起的民心,又逼着曲椋风强行分散了兵力,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处尽了上风。   但曲椋风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防他于城外的计策几乎没有胜算,那就干脆让莫言轻松的进来。但是,一旦他进了王都,便是落入天罗地网之中,如瓮中之鳖,休想再逃出去一步!既然双方都没有退路,那不如决一死战。   “传令下去,继续巡逻到亥时,到时候只留下四门的常备守卫,其他人迅速撤回北宫门与烈火师会合布阵!”他冷冷下令,副官立刻听命离去。   耳畔的水声依然如雷阵阵,也激起他心里的波澜。今夜——他将和她联手抗击莫言……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将是血光泼天的一夜。只要想到今夜可能发生的种种,就仿佛一只大手紧紧的揪着他的心,疼得他想要弯下腰去。   大风萧萧,没有人知道这个不眠之夜将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多灾多难的王朝是否终将走向落寞。只是,最终留守在这茫茫王都的人,皆尽力守护着彼此之间的羁绊,没有一个人选择放手。   平日里车水马龙的王都,此时是一片肃杀之气。家家掩窗闭户,整条大街冷峻得像刚刚经过死亡的洗劫。穿着黑色战甲的士兵封锁了这条王都的主干道,不时有如雷的马蹄声呼啸而过。半个月前刚刚经历过叱落轩一战的封锁,王都所有的百姓都以为终于可以安居乐业一阵子,不想两周刚过,又在一大清早就遭到了严峻的都城封锁,气势比起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早就将他们封锁起来,而且不告诉原因,百姓心里对烈火朝刚刚建立起的一点好感立刻烟消云散。   就在前一天,那个前阵子名声雀起,响誉王都的年轻将军突然发威,攻破了朱雀门。所有的百姓都记得他是如何登上那座王都最精致的城楼,又是如何宣告了那个震惊天下的真相的。莫言很懂得舆论的力量,他没有入城屠杀,甚至没有给百姓带来任何影响。他只是气宇轩昂地登上朱雀门,以正义的姿态告诉人们:他,才是彩国名正言顺的王。   他的好名声和明智的样子打动了百姓们,他们宁愿相信一个几乎尘封的传言。而一旦他们相信了,那个独自一人坐在灰色宫殿里的柔软的朝烈帝,在人们心中瞬间变成了一个傀儡式的人物——毫无生气,任人摆布。   所以他们决心不去帮助朝廷,哪怕有些人是知道朝廷如今危险的处境的。但他们决定坐观其变。话是这么说,但每一个明眼的百姓无不心乱如麻,如今的具体情况他们并不知道,明确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俄顷之间,天地变色,也许翌日彩国便要易主换君……   天下,真的乱了。   临街的一间民房里,有个模样可爱的姑娘悄悄把窗户开了一条缝,战战兢兢的透过那个缝隙张望了一会,又轻轻的合上了窗户。窗户刚刚合上,她便转过身噼里啪啦地跑进里屋,轻声叫道:“寒哥哥,真的和你说的一模一样,外面全部都是官兵呀!好多人马,吓死人了。”   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真的光芒。她的样子可爱得如一只小巧的黄鹂,声音也像鸟儿一样婉转动听。此刻她刚刚喊完,就扑向眼前被叫作“寒哥哥”的少年:“哥哥,你大病未愈,可别再着了凉。”说着便伸手帮他掖起被子。   似乎不习惯别人这样近的接触自己,床上的少年眼里在一瞬间聚集了杀气。但随即那些杀气就被平静所取代,少年任由女孩帮他收拾被子,微微一笑:“谢谢金姑娘。”   “寒哥哥,跟你讲了好多次,叫我茶儿就好了。”姑娘站起身,甜甜一笑。   “外面……好象真的乱了啊。”少年凝聚起心神,凝望着他看不到的主干大道,眼里突然弥漫起茫茫大雾,忧伤得让茶儿几乎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不知道她……这一次能不能挺过去呢……”   “寒哥哥……”   “茶儿,能差人帮哥哥送个信吗?”   茶儿望着他氤氲而清秀的眸子,抨然之间,心突然就跳漏了一拍。   此时王宫内也是一派萧索之景,在三天前莫言起兵的那日起,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一个信息,那就是本就危如累卵的天下,现在真的乱了。   大臣们不都是笨蛋,他们清晰的明白如今彩国残存的实力,也知道经历大战又除去了莫言的飞虎军的王师,究竟还有多少兵力。有的人第二天就潜逃出城,失败的被曲椋风下令当场诛杀,成功的就从此逃之夭夭;还有人在莫言登上朱雀门之后,竟然直接投靠了莫言军。到第三日上朝时,王宫里已经空空荡荡。   而莫将军起兵的当夜,莫潮姬如同蒸发一般,瞬间从王府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游罹天颓然坐在王座上,目光空茫的望着眼前已无一人的朝堂。淡青色的天光从大殿高高的侧窗成束打下,映在他的脸上,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苍白。不过三天,游罹天仿佛是一夜之间白了头,平日里黑润的长发此时竟然银丝胜雪。他茫然的看着自己座下空空如也的大殿,突然觉得自己果真是孑然一身了。他所有的努力,都突然在他眼前毁之一旦,而他竟仍然鼓不起任何勇气去恨。该恨什么呢?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如果他真的是莫将军的儿子,那么一直亏欠的岂不是他?可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啊,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在自己毫无记忆时被调换了位置,他便受了多年帝王之苦;只是无意中坐错了座位,他就要承担所有的错处。即便所有人都无情的离开自己,即便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也度日如年一般辛苦,他也必须忍气吞声的承担一切……   凭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上天如此“厚待”?   “皇上……”一直站在阴影里的洛河终于忍不住出了声。看到游罹天一夜白头,她心里有丝丝缕缕的怜惜。他是如此努力,当他的努力终于有了一些效果,当他就要仁治天下时,却被告知一切残酷的真相。   更加让她难过的,是当她与曲椋风连夜来到皇宫时,他对她仍没有丝毫的怀疑。他是何等善良,连一个曾经背叛他的人,他都可以接纳,甚至没有一丝怀疑。可她,竟然没有信心帮助他力挽狂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夜之间白了头。   “洛河……”年轻却憔悴的皇帝对她淡淡的微笑,那笑容却脆弱得让人心疼。   “皇上,莲丞相已经封锁了王都……”强忍住心里的伤痛,洛河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臣来问皇上,今夜动手可否……”   “今夜……今夜……”游罹天喃喃道。今夜……莫言的军队就要开进王城,直取王宫……如果今夜他们败了,他的命运从此就握在了别人手中。他将亲眼看着自己辛苦经营的王朝轻而易举的覆灭,也许还将亲眼看着他最亲近的人离开自己,也许还会看到一个新的王朝崛起于阡陌之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对于这个让他尽心竭力、筋疲力尽的王朝,原来还是有所留恋的。   三天里,莫言的威压的确起到了绝佳的效果。百官放逐了烈火朝,百姓背弃了烈火朝,他此刻真的是孑然一身,唯一没有离开他的只有眼前的少女,和正在部署计划的曲椋风……所幸他们都曾是掌握兵权的人,他才没有丧失所有的力量。可是除了他们……   还有谁?还有谁能帮助自己呢?   “王兄。”那个潋滟的声音响起时,游罹天真切的以为自己正在做梦。他怔怔的看着大殿门口那个飘渺如蝶的身影,强烈的阳光在他身后绽放,显得耀眼夺目。阴影下,那张面孔美艳依然,含着淡淡的笑容望着他,像以前一样望着他。   自从潮姬从王府失踪,游罹天就再也没有见过游裂月。他的亲生哥哥不是自己,怪不得他们水火不容。游罹天强迫自己忽视游裂月的存在,他以为这个平日里跋扈的弟弟必然会趁机离开,甚至可能会去帮助莫言。曲椋风曾提议软禁二王爷,他却拒绝了。因为他不愿意强迫别人,而如今他即使可以强迫天下所有人,也不愿意强迫裂月。   他见过王爷府那满满一园子的裂月梅,他知道他从小受到的宠爱让游裂月一直深深自卑。他的善良使他非常自责,所以他给了游裂月尽可能多的权利,也任凭他奚落。可是如今,连当初的宠爱居然都是他白得的,他又怎么能忍心继续囚禁游裂月呢?   可是,他居然回来了,就这样携着一身灿烂的阳光出现在自己眼前!   “二王爷……”洛河也愣了,脱口而出。   游裂月一如从前美丽妖娆,嘴角抿着笑意,好象看不出任何的紧张。他笑看着洛河,轻笑一声:“烈枢密使,好久不见,本王早就想跟你说了——既然身为女子,平日里还是稍加打扮得为好。”   洛河望着他,忽略了他捉狭的语气,心里百感交集。   “裂月……为什么……”游罹天依然怔怔的看着游裂月,喃喃问道。   “我看不惯那小子嚣张的样子,从我第一眼见他,我就讨厌他。”不料游裂月出口竟然是这样一个理由。他似是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然而一丝不自在还是从他细长娇媚的美目中泄露了天机。   “叱落轩一役时你就派兵助我,现在……你我已经不是兄弟,我甚至只是庶民,却夺得了本应属于你的宠爱,你又为何……”游罹天仿佛不相信般的继续追问。   “王兄,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不要你施舍的皇位。”游裂月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沉重的味道,“我讨厌你,是因为你无所作为就可以赢得那么多,所有的恩宠似乎都是什么也不做的你所应得的。而我,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一丝半点的青睐。所以我对自己发过誓,有朝一日我已经要从你手里抢回所有属于我的东西。”   游罹天竟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一样低下头来,见他如此,游裂月轻轻一笑,继续道:“所以我尽我所能嘲笑你,奚落你,从不给你面子……其实我并不是那么想要王位的,只是不甘心它落在你手里罢了。可是现在,经过这么多事情后我发现,你真正值得我抢夺的东西,却根本不属于我,也不属于莫言。你和烈火朝的奇迹……不是我们可以创造的。”   游罹天重新抬起头来,细碎的发丝下是一双星芒璀璨的眼睛。他微微张着嘴,似乎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话竟然会从游裂月口中说出来。而游裂月的目光竟落到了洛河脸上——是她让他看到了奇迹。她每一次的不卑不亢,每一次的机敏伶俐都让他无技可施,即使他连潮姬都拉了出来,她也依然丝毫不逊色。他对她既无奈又不得不佩服,而她在每一次的交锋中都给他留有余地,似乎并不想逼他至绝境。游罹天生日那天他为她的气质所震撼,这个少女周身散发出的气势,竟颇有王者的风范。而她却从来没有自傲过,无论是为自己的气质还是机智,她永远带着恰倒好处的自信,却从未夜郎自大。他一次次看着她,看着她创造奇迹,这才发现她带有一种与游罹天非常类似的气质。他们都很善良,不愿意伤害别人,却对自己执著的感情有着一种坚强的固执。   也许就是因为她,他才会慢慢的改观吧。   洛河读懂了他的目光,然后在一瞬之间产生了想哭的冲动。说不出是感动还是什么,这三天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心中本就不多的自信一点点土崩瓦解,甚至有些相信烈火朝真的走到了末路。直到此时她才重新燃烧了希望:这个王朝起码还有如她和曲椋风,如游罹天和游裂月这般的真情在。纵然从前他们水火不容,纵然从前他们误会颇深,然而到了末世的一刻,他们还是愿意握起久久排斥的对方的手,携手共进。   今夜——就算浴火焚身,又何妨?   那个时候洛河心中波涛汹涌,只觉得振奋在她心里一**荡起滔天大浪。她却并不知道,这一夜她将经历这一辈子最深最深的痛,那种痛,即便在她长久的余生里,都永远是一道不可揭开的伤疤,轻轻一碰,便是涕泪横流。   彩国王都,玄武门旁。   白衣胜雪的曲椋风静静的站在原地,听着副将向自己汇报封锁都城的情况。羽河滔滔的水声不绝于耳,振得他的耳膜微微有些疼。三天下来他也瘦了不少,看起来越发清淡了。空荡荡的右袖随着河边的风猎猎而动,他的表情逐渐由平静转为怅然。   今夜便是决一死战的时刻了……   昨天莫言在朱雀门上的那阵呼喊,已经使得王都民心大乱。他竟然把所有的真相都公布给了天下!烈火朝到如今真的是民心全失!如果胜了如今的一战,也许还可以辟谣,但倘若输了……   嘴角滑起不易察觉的苦笑,他微微摇了摇头,像是要把方才所想都甩出脑外一般。   “莲丞相,派出去的搜查小队已经回来了,在朱雀门没有发现任何叛军的踪迹。”副将严肃地汇报。   “朱雀门也没有吗?”曲椋风皱起眉头。飞虎军到底藏身在哪里?昨天还是气势汹汹的样子,围在四门外叫嚣不止,甚至攻破了朱雀门。本以为他们会乘胜冲进来,他们却出乎意料的退了出去,并且这一退就退得无影无踪。不得已他只好分散了本就不多的兵力,将王都全面封锁了起来。恐怕这就是莫言的计策吧!以他的力量,真要与曲椋风和洛河正面对抗,虽说不至于毫无胜算,起码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得胜的。如今他先拆毁了烈火朝刚刚建立起的民心,又逼着曲椋风强行分散了兵力,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处尽了上风。   但曲椋风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防他于城外的计策几乎没有胜算,那就干脆让莫言轻松的进来。但是,一旦他进了王都,便是落入天罗地网之中,如瓮中之鳖,休想再逃出去一步!既然双方都没有退路,那不如决一死战。   “传令下去,继续巡逻到亥时,到时候只留下四门的常备守卫,其他人迅速撤回北宫门与烈火师会合布阵!”他冷冷下令,副官立刻听命离去。   耳畔的水声依然如雷阵阵,也激起他心里的波澜。今夜——他将和她联手抗击莫言……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将是血光泼天的一夜。只要想到今夜可能发生的种种,就仿佛一只大手紧紧的揪着他的心,疼得他想要弯下腰去。   大风萧萧,没有人知道这个不眠之夜将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多灾多难的王朝是否终将走向落寞。只是,最终留守在这茫茫王都的人,皆尽力守护着彼此之间的羁绊,没有一个人选择放手。   平日里车水马龙的王都,此时是一片肃杀之气。家家掩窗闭户,整条大街冷峻得像刚刚经过死亡的洗劫。穿着黑色战甲的士兵封锁了这条王都的主干道,不时有如雷的马蹄声呼啸而过。半个月前刚刚经历过叱落轩一战的封锁,王都所有的百姓都以为终于可以安居乐业一阵子,不想两周刚过,又在一大清早就遭到了严峻的都城封锁,气势比起上次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早就将他们封锁起来,而且不告诉原因,百姓心里对烈火朝刚刚建立起的一点好感立刻烟消云散。   就在前一天,那个前阵子名声雀起,响誉王都的年轻将军突然发威,攻破了朱雀门。所有的百姓都记得他是如何登上那座王都最精致的城楼,又是如何宣告了那个震惊天下的真相的。莫言很懂得舆论的力量,他没有入城屠杀,甚至没有给百姓带来任何影响。他只是气宇轩昂地登上朱雀门,以正义的姿态告诉人们:他,才是彩国名正言顺的王。   他的好名声和明智的样子打动了百姓们,他们宁愿相信一个几乎尘封的传言。而一旦他们相信了,那个独自一人坐在灰色宫殿里的柔软的朝烈帝,在人们心中瞬间变成了一个傀儡式的人物——毫无生气,任人摆布。   所以他们决心不去帮助朝廷,哪怕有些人是知道朝廷如今危险的处境的。但他们决定坐观其变。话是这么说,但每一个明眼的百姓无不心乱如麻,如今的具体情况他们并不知道,明确知道的只有一件事:俄顷之间,天地变色,也许翌日彩国便要易主换君……   天下,真的乱了。   临街的一间民房里,有个模样可爱的姑娘悄悄把窗户开了一条缝,战战兢兢的透过那个缝隙张望了一会,又轻轻的合上了窗户。窗户刚刚合上,她便转过身噼里啪啦地跑进里屋,轻声叫道:“寒哥哥,真的和你说的一模一样,外面全部都是官兵呀!好多人马,吓死人了。”   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纯真的光芒。她的样子可爱得如一只小巧的黄鹂,声音也像鸟儿一样婉转动听。此刻她刚刚喊完,就扑向眼前被叫作“寒哥哥”的少年:“哥哥,你大病未愈,可别再着了凉。”说着便伸手帮他掖起被子。   似乎不习惯别人这样近的接触自己,床上的少年眼里在一瞬间聚集了杀气。但随即那些杀气就被平静所取代,少年任由女孩帮他收拾被子,微微一笑:“谢谢金姑娘。”   “寒哥哥,跟你讲了好多次,叫我茶儿就好了。”姑娘站起身,甜甜一笑。   “外面……好象真的乱了啊。”少年凝聚起心神,凝望着他看不到的主干大道,眼里突然弥漫起茫茫大雾,忧伤得让茶儿几乎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不知道她……这一次能不能挺过去呢……”   “寒哥哥……”   “茶儿,能差人帮哥哥送个信吗?”   茶儿望着他氤氲而清秀的眸子,抨然之间,心突然就跳漏了一拍。   此时王宫内也是一派萧索之景,在三天前莫言起兵的那日起,所有人都清楚的知道一个信息,那就是本就危如累卵的天下,现在真的乱了。   大臣们不都是笨蛋,他们清晰的明白如今彩国残存的实力,也知道经历大战又除去了莫言的飞虎军的王师,究竟还有多少兵力。有的人第二天就潜逃出城,失败的被曲椋风下令当场诛杀,成功的就从此逃之夭夭;还有人在莫言登上朱雀门之后,竟然直接投靠了莫言军。到第三日上朝时,王宫里已经空空荡荡。   而莫将军起兵的当夜,莫潮姬如同蒸发一般,瞬间从王府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游罹天颓然坐在王座上,目光空茫的望着眼前已无一人的朝堂。淡青色的天光从大殿高高的侧窗成束打下,映在他的脸上,竟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苍白。不过三天,游罹天仿佛是一夜之间白了头,平日里黑润的长发此时竟然银丝胜雪。他茫然的看着自己座下空空如也的大殿,突然觉得自己果真是孑然一身了。他所有的努力,都突然在他眼前毁之一旦,而他竟仍然鼓不起任何勇气去恨。该恨什么呢?连他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身世,如果他真的是莫将军的儿子,那么一直亏欠的岂不是他?可他没有做错任何事啊,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在自己毫无记忆时被调换了位置,他便受了多年帝王之苦;只是无意中坐错了座位,他就要承担所有的错处。即便所有人都无情的离开自己,即便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也度日如年一般辛苦,他也必须忍气吞声的承担一切……   凭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值得上天如此“厚待”?   “皇上……”一直站在阴影里的洛河终于忍不住出了声。看到游罹天一夜白头,她心里有丝丝缕缕的怜惜。他是如此努力,当他的努力终于有了一些效果,当他就要仁治天下时,却被告知一切残酷的真相。   更加让她难过的,是当她与曲椋风连夜来到皇宫时,他对她仍没有丝毫的怀疑。他是何等善良,连一个曾经背叛他的人,他都可以接纳,甚至没有一丝怀疑。可她,竟然没有信心帮助他力挽狂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一夜之间白了头。   “洛河……”年轻却憔悴的皇帝对她淡淡的微笑,那笑容却脆弱得让人心疼。   “皇上,莲丞相已经封锁了王都……”强忍住心里的伤痛,洛河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臣来问皇上,今夜动手可否……”   “今夜……今夜……”游罹天喃喃道。今夜……莫言的军队就要开进王城,直取王宫……如果今夜他们败了,他的命运从此就握在了别人手中。他将亲眼看着自己辛苦经营的王朝轻而易举的覆灭,也许还将亲眼看着他最亲近的人离开自己,也许还会看到一个新的王朝崛起于阡陌之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对于这个让他尽心竭力、筋疲力尽的王朝,原来还是有所留恋的。   三天里,莫言的威压的确起到了绝佳的效果。百官放逐了烈火朝,百姓背弃了烈火朝,他此刻真的是孑然一身,唯一没有离开他的只有眼前的少女,和正在部署计划的曲椋风……所幸他们都曾是掌握兵权的人,他才没有丧失所有的力量。可是除了他们……   还有谁?还有谁能帮助自己呢?   “王兄。”那个潋滟的声音响起时,游罹天真切的以为自己正在做梦。他怔怔的看着大殿门口那个飘渺如蝶的身影,强烈的阳光在他身后绽放,显得耀眼夺目。阴影下,那张面孔美艳依然,含着淡淡的笑容望着他,像以前一样望着他。   自从潮姬从王府失踪,游罹天就再也没有见过游裂月。他的亲生哥哥不是自己,怪不得他们水火不容。游罹天强迫自己忽视游裂月的存在,他以为这个平日里跋扈的弟弟必然会趁机离开,甚至可能会去帮助莫言。曲椋风曾提议软禁二王爷,他却拒绝了。因为他不愿意强迫别人,而如今他即使可以强迫天下所有人,也不愿意强迫裂月。   他见过王爷府那满满一园子的裂月梅,他知道他从小受到的宠爱让游裂月一直深深自卑。他的善良使他非常自责,所以他给了游裂月尽可能多的权利,也任凭他奚落。可是如今,连当初的宠爱居然都是他白得的,他又怎么能忍心继续囚禁游裂月呢?   可是,他居然回来了,就这样携着一身灿烂的阳光出现在自己眼前!   “二王爷……”洛河也愣了,脱口而出。   游裂月一如从前美丽妖娆,嘴角抿着笑意,好象看不出任何的紧张。他笑看着洛河,轻笑一声:“烈枢密使,好久不见,本王早就想跟你说了——既然身为女子,平日里还是稍加打扮得为好。”   洛河望着他,忽略了他捉狭的语气,心里百感交集。   “裂月……为什么……”游罹天依然怔怔的看着游裂月,喃喃问道。   “我看不惯那小子嚣张的样子,从我第一眼见他,我就讨厌他。”不料游裂月出口竟然是这样一个理由。他似是毫不在意的撇了撇嘴,然而一丝不自在还是从他细长娇媚的美目中泄露了天机。   “叱落轩一役时你就派兵助我,现在……你我已经不是兄弟,我甚至只是庶民,却夺得了本应属于你的宠爱,你又为何……”游罹天仿佛不相信般的继续追问。   “王兄,你记不记得我曾经说过,我不要你施舍的皇位。”游裂月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沉重的味道,“我讨厌你,是因为你无所作为就可以赢得那么多,所有的恩宠似乎都是什么也不做的你所应得的。而我,无论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一丝半点的青睐。所以我对自己发过誓,有朝一日我已经要从你手里抢回所有属于我的东西。”   游罹天竟像个做错事情的小孩一样低下头来,见他如此,游裂月轻轻一笑,继续道:“所以我尽我所能嘲笑你,奚落你,从不给你面子……其实我并不是那么想要王位的,只是不甘心它落在你手里罢了。可是现在,经过这么多事情后我发现,你真正值得我抢夺的东西,却根本不属于我,也不属于莫言。你和烈火朝的奇迹……不是我们可以创造的。”   游罹天重新抬起头来,细碎的发丝下是一双星芒璀璨的眼睛。他微微张着嘴,似乎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话竟然会从游裂月口中说出来。而游裂月的目光竟落到了洛河脸上——是她让他看到了奇迹。她每一次的不卑不亢,每一次的机敏伶俐都让他无技可施,即使他连潮姬都拉了出来,她也依然丝毫不逊色。他对她既无奈又不得不佩服,而她在每一次的交锋中都给他留有余地,似乎并不想逼他至绝境。游罹天生日那天他为她的气质所震撼,这个少女周身散发出的气势,竟颇有王者的风范。而她却从来没有自傲过,无论是为自己的气质还是机智,她永远带着恰倒好处的自信,却从未夜郎自大。他一次次看着她,看着她创造奇迹,这才发现她带有一种与游罹天非常类似的气质。他们都很善良,不愿意伤害别人,却对自己执著的感情有着一种坚强的固执。   也许就是因为她,他才会慢慢的改观吧。   洛河读懂了他的目光,然后在一瞬之间产生了想哭的冲动。说不出是感动还是什么,这三天她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开,心中本就不多的自信一点点土崩瓦解,甚至有些相信烈火朝真的走到了末路。直到此时她才重新燃烧了希望:这个王朝起码还有如她和曲椋风,如游罹天和游裂月这般的真情在。纵然从前他们水火不容,纵然从前他们误会颇深,然而到了末世的一刻,他们还是愿意握起久久排斥的对方的手,携手共进。   今夜——就算浴火焚身,又何妨?   那个时候洛河心中波涛汹涌,只觉得振奋在她心里一**荡起滔天大浪。她却并不知道,这一夜她将经历这一辈子最深最深的痛,那种痛,即便在她长久的余生里,都永远是一道不可揭开的伤疤,轻轻一碰,便是涕泪横流。   彩国王都,玄武门旁。   白衣胜雪的曲椋风静静的站在原地,听着副将向自己汇报封锁都城的情况。羽河滔滔的水声不绝于耳,振得他的耳膜微微有些疼。三天下来他也瘦了不少,看起来越发清淡了。空荡荡的右袖随着河边的风猎猎而动,他的表情逐渐由平静转为怅然。   今夜便是决一死战的时刻了……   昨天莫言在朱雀门上的那阵呼喊,已经使得王都民心大乱。他竟然把所有的真相都公布给了天下!烈火朝到如今真的是民心全失!如果胜了如今的一战,也许还可以辟谣,但倘若输了……   嘴角滑起不易察觉的苦笑,他微微摇了摇头,像是要把方才所想都甩出脑外一般。   “莲丞相,派出去的搜查小队已经回来了,在朱雀门没有发现任何叛军的踪迹。”副将严肃地汇报。   “朱雀门也没有吗?”曲椋风皱起眉头。飞虎军到底藏身在哪里?昨天还是气势汹汹的样子,围在四门外叫嚣不止,甚至攻破了朱雀门。本以为他们会乘胜冲进来,他们却出乎意料的退了出去,并且这一退就退得无影无踪。不得已他只好分散了本就不多的兵力,将王都全面封锁了起来。恐怕这就是莫言的计策吧!以他的力量,真要与曲椋风和洛河正面对抗,虽说不至于毫无胜算,起码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可以得胜的。如今他先拆毁了烈火朝刚刚建立起的民心,又逼着曲椋风强行分散了兵力,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他都处尽了上风。   但曲椋风显然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防他于城外的计策几乎没有胜算,那就干脆让莫言轻松的进来。但是,一旦他进了王都,便是落入天罗地网之中,如瓮中之鳖,休想再逃出去一步!既然双方都没有退路,那不如决一死战。   “传令下去,继续巡逻到亥时,到时候只留下四门的常备守卫,其他人迅速撤回北宫门与烈火师会合布阵!”他冷冷下令,副官立刻听命离去。   耳畔的水声依然如雷阵阵,也激起他心里的波澜。今夜——他将和她联手抗击莫言……不用多想,也知道这将是血光泼天的一夜。只要想到今夜可能发生的种种,就仿佛一只大手紧紧的揪着他的心,疼得他想要弯下腰去。   大风萧萧,没有人知道这个不眠之夜将会发生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多灾多难的王朝是否终将走向落寞。只是,最终留守在这茫茫王都的人,皆尽力守护着彼此之间的羁绊,没有一个人选择放手。 第22章血玲珑(上)   王宫,景云殿。   金色和黑色相间,华美到有些妖异,叫人不忍入目。这还是那时莫言亲手设计的装潢,此时却被用作逃避他追杀之剑的避难所。3月初3还是阳春时分,游罹天还记得那时漫天纷飞的旖旎杏花,还记得那日在这里,他是如何完美的演了一出好戏,也记得那场好戏如何因一个众人皆以为是少年的如花少女而起,又是如何因他的假戏真作而变成一场振奋人心的忠义宣言……   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空旷的景云殿已经没有了惊艳四座的少女,也没有了那些曾经发誓要肝脑涂地的大臣,只剩下满眼刺目的金色和浓稠的乌黑与自己相伴了。在不知道多少次望着空荡荡的宫殿发呆以后,游罹天觉得自己的双手冰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那双手凉得连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长长叹了口气,他突然觉得自己并非是被保护,而是被重重的防备锁在这里了。   幸好此时还有一个人在他的身边,那就是和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弟弟。游裂月也被曲椋风强行推到了景云殿,并将他从王爷府调来的所有亲兵部署在景云殿周围,以便不测时可供游裂月随时调遣。   他们两个有如困兽,被禁止得知外面的任何情况,即便那是他们的国家,他们的朝廷。他们只能静静的听,或听到惨叫声此起彼伏,或听到金鼓阵阵却不知属于哪一方,而最后终将有人冲进景云殿,或许是曲椋风或洛河,又或许,是死神。其实比起这种煎熬,游罹天更希望能够上战场,能够亲自拼杀到最后,这也是一种荣耀。   离开之间曲椋风和夏洛河在他们面前郑重的行了大礼,郑重到甚至蕴藏了诀别的意味。今夜一役,决定了所有人的生死存亡。如果说平叱落轩之乱时,王都是做到了一切充足的准备,那么这一次只能从一开始便将自己浸泡在血泊当中,拼尽全力,决一死战。   “臣必将尽我所能,为烈火朝拼杀到最后一秒,从我身上流出的只能是血,不可能有泪。臣等就算肝脑涂地,也绝不让叛贼踏近景云殿一步!”   退出景云殿,方才的血誓还回荡在脑中。曲椋风和洛河并肩走着,相对无言。这两个人,一个是烈火朝引以为傲的不败神话,一个是善用奇招妙术的少女将领。他们是背负彩国神话的人,此时却对即将到来的血战一言不发,显然有些底气不足。但二人的表情却是坚决的,目标也极为明确。   直到两人沉默着走到景云殿外,洛河一直紧绷着的表情才微微有些淡薄起来。两个人一个看向北,一个看向西,那正是两大宫门的方向,而他们各自的军队,也就部署在这两个紧要的宫门口。   一北一西——却好象天涯与海角那么遥远。他们都不知道此次一战结果如何,也许他们都将终结于这个景云殿,也许……今夜实在存在太多未知数,多到让洛河应接不暇,心境竟然有些茫然了。   夜色深沉如水,戌时刚到,天穹已是一片漆黑。天气并不晴朗,不见一点星芒,甚至连半点月色也无,空气中隐约可以嗅到水气的味道,凝重得似乎随时会不堪负重,下起瓢泼大雨。   两人沉默的站了一会,曲椋风突然抬起头来望着阴沉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声。洛河闻声亦抬头看着天空,貌似平静的表情下,心却突然狂跳不止。以前纵然多次面对死亡,她也从未有过如此害怕的心情,或许因为有了真正想守护的东西,才对失去如此惧怕。   “多带些火把。”正在洛河暗自心惊时,她听见曲椋风淡淡的嘱咐,“不刻恐怕会下雨。”   她强颜欢笑,打趣道:“既然要下雨,多带又有什么用,一同淋湿罢了。”   听到她带有一丝捉弄的语气,曲椋风却没有笑,而是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转过身来,仔细地凝视着眼前面容苍白的少女。这是他今日第一次这样看着她,却出乎意料的从她眼里读出了一丝恐慌:“你在怕什么?”   被一语道中心事,洛河的肩膀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强自稳了稳心神,她又是勉强一笑:“我也不知道,总是有不好的感觉。”   听她如此回答,曲椋风却沉默了。有不好感觉的人不只她一个,连他也觉得一向沉静的心有些躁动,却不知其因。正暗自郁闷,突然感觉一双手环上了他的腰间,曲椋风原先严肃的表情顷刻之间化为一脸温柔和怅然,他听得到从背后抱住自己的人略微急促的呼吸,也感觉得到她微凉的体温。他多想他们两个可以就这样,静静相拥直到天荒地老。可惜苍天总是弄人,他们注定不能如普通的恋人一样恣意山水,因为他们背负着各自的责任。   “我很怕。”遐想之间他听到她喃喃的低语,带着一丝哽咽,“我已经害了很多人,丢了很多东西,我怕这一次我会失去你……”   他轻轻笑了,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你放心,我会尽量活着。”   “我从来没有这么怕过,即便是那次在翡翠谷的乱牛蹄下我也从未像今天这般害怕。”洛河的声音很轻,轻得让人听过后,却觉得像没有听过一样。   “别怕,我们会赢的……”转过身去,他温柔的吻上她的唇——这是他第一次吻她,却如此苦涩难言。阴霾的天空下,两个相拥的身影在灯火间显得格外分明,只是本该幸福的场面,却不知为何充斥着悲凉与伤感。晚风吹过,杏花纷纷下落如雨,偶有落在两人肩头的,却只是平添一分寂寞而已。   唇齿缠绵间,洛河默默的闭上双眼。她与他刚刚携手,便要面对如此残忍的未来,着实让人心感不甘。但眼前这人是爱她的,不含任何杂念。仅仅想着这一点,她的心就一点点沉静下来,纵然风雨萧萧,依然有人在与她甘苦同享,同生共死。   “答应我……绝不要一人去承受痛。”眼前已有些迷蒙,她喃喃道,“冲锋我们一起去,撤退也一起去,即便是被俘虏,我也不要你一分一毫的施舍……那是对我最残忍的对待。”   “我明白。”简短的回答后,曲椋风利索的放开了她。此时此刻,他不能让自己再动情了。眼前是一场恶战,而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等我们熬过这一关,我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言下之意便是:我会活下来,你也一定要活下来。   重重了点了点头,洛河轻轻笑了。没有再看曲椋风一眼,便转过身扬长而去,墨绿色的披风在她身后恣意飘摇,显得她无比逍遥惬意,腰间失而复得的烈火剑上那个龙飞凤舞的“烈”字,一如这个同字王朝一般,忽闪忽灭,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有消逝的危险。   看着她远远离开,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曲椋风淡淡一笑。他的心终归是这个国家的,他的人格不允许他为了儿女情肠而舍弃责任,也就因为这样,他能给她的承诺实在太少,他唯一能给的,就是告诉她,无论如何,都有一个人在她背后,与她经历着同样的喜怒或痛苦……   他们不必牵手,已然知心。   王都五师,最重纪律的便是曲椋风手下的莲君师。亥时刚到,这支三千人的军队已经聚集到了王宫北宫门,严阵以待。三块整齐的方阵轮廓分明,步兵和骑兵各自摩拳擦掌,备战强敌。城墙上站满了一排弓箭手,已经搭弓上箭,随时准备开弦射杀远处的敌人。而曲椋风则亲自守在北宫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   然而,果然开始下雨了。   雨丝细长,如毒蛇的红信子一般散发着阴险的气息,落在铁器上是一片空荡荡的脆响,入耳则既诡秘又恐怖。雨不算大,火把上的火焰只是渐小,并没有被完全浇灭,但这细小的雨却如针尖一般一下下刺入人心。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强敌,每个士兵都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此时这阴冷的雨让他们心里的紧张和不安膨胀到了极致,都随着氤氲水气弥散在空气中了。   下雨之后天空反而明朗了些许,有黯然的光已经在云层的包裹下蠢蠢欲动。曲椋风默默的等待着,仿佛对雨水落到身上浑然不觉。诡异的雨声也有些扰乱了他的心神,这雨声好象带着某种不详,在他心中升腾起来。心脏有点抨抨乱跳,他连忙运气调息,花了些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过很快他就不能够再平静了,因为那一排看似温暖却裹满了杀气的火光,终于出现在目光可及的远方。看到敌人出现,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是忠于曲椋风的军人,上战场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可怕,等待却是最难熬的惩罚。随着一片拉开弓弦时发出的钝响,北宫门杀意渐浓,等待已久的士兵们眼里出现了嗜血的渴望。唯一淡然自若的是曲椋风,他默默在城楼上看着远方逼近的军队,暗自计算着敌方人数。而计算的结果令他不禁心如死灰——   对方的人数,起码是自己的两倍。   飞虎军加起来便有五千八百人,如果是原本的莲君师,也许还可以与之一抗,可如今就义的就义,叛逃的叛逃,剩下的莲君师也就只有三千人。而此时,敌军显然有了增援,而且很可能就是那支一个人的战力顶两个优秀士兵的暗杀军。曲椋风也和他们交过手,知道他们的实力,自然此刻也深知处境不妙。   不过起码,西宫门的攻势绝对没有这么凶猛,这是唯一让他略感安慰的地方。   远方那一排灯火以飞快的速度向北宫门推进,星星点点的火光活像恶狼在黑夜里精亮的眼眸,贪婪地紧盯着宛如一块待宰肥肉的北宫门。派出去的斥候回来报告,对方领军的正是莫言。曲椋风暗暗皱了皱眉,不知道那个诡秘如魅影的漠是否在这支主力军中。不过无论他在不在,有了暗杀军支持的飞虎军已经具有了可怕的力量。彩国的王师与任何国家的王师都有一个通病,那便是不懂得如何杀人。如果让他们列队摆阵,曲椋风自信他靡下的战士们是彩国最优秀的,但是如果单比如何最块的杀光对方,恐怕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而现在的莫言既然带来了暗杀军,就明摆着不是要跟他曲椋风比战略、比阵仗,而是真刀实枪,进行单纯的杀戮比拼。这一役,曲椋风可谓下风占尽,然而他却并不太在意,即便对方真的只是要蛮干,他便以计克之便是。俗话说,情理之中,意料之外,那是戏;情理之外,意料之中,那是计。既然拼实力拼不过,他便要好好的玩弄一翻情理与意料。   一声令下,弓箭手全部拉开弓弦,等待着敌方的临近。刚待敌方进入射程,曲椋风便下令攻击,刹那间,放弦时那一声铮铮的绝响齐刷刷震破天际。声音方起,曲椋风已经听到不远处乒乒乓乓一阵举起兵刃的声音,唇角一勾,一个淡淡的笑容已然悬在嘴边。   他放的这一阵,竟然是空箭!   守城方的第一拨攻击一向惯用箭雨,飞虎军不是傻子,以莫言的智力和战力,不可能没有专门的防备措施。果不其然,远远地听到放弦之音,飞虎军已经飞快地高高竖起屏障盾牌,黑亮的大盾如玄色浪潮一般拔地而起,目的很明确,便是要将那些扑面而来的箭锋吞进这滔天大浪中。   如果——他们迟迟等不来早该到来的箭,这些人又会做出什么反应呢?曲椋风淡淡地笑了。他已经看到飞虎军犹豫的放下前排的屏障,疑惑的看向城楼,不解本该射在盾牌上的箭去了哪里。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当然是莫言,他一声:“小心箭雨!”刚说了个“小”字,曲椋风的左袖突然闪电般挥动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刹那间银芒破空,瓢泼箭雨抓住这短暂的空隙劈天而来!   来不及反应的飞虎军,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轮箭雨,待他们在枪林弹雨里勉强竖起屏障时,弟兄已经阵亡不少。莫言面色铁青,却没有丝毫退却。他将是这彩国天下的一国之君,又怎么会允许自己为了这么一点失算而垂头丧气?一声令下,一时溃散的叛军已经重新聚集起队伍。就在此时,一人策马奔到他身侧,正是当时伴在漠身边的纤细军师。   “陛下,万万不可轻举妄动。”那人的嗓音依然温泽,不紧不慢,“莲既然有第一招,就一定有第二招!此时若大军压上,难保不中他的计。”   莫言皱起眉头,眼中略有愠怒之色。就凭他精心培养的绝佳的战力,如果正面对抗曲椋风是很有胜算的。谁想到如今中了他的第一着后,他的法宝竟然没有用武之地,着实令人窝火。强压怒火,他低声问:“不大军压上,难道让我在这里等着吗!”   “陛下请务必冷静,就算是等着,也总有先动手的一方,只要陛下沉得住气,就一定能抓住机会。”那书生样的人面色如常道。莫言听罢又是一阵怒火中烧:讲什么废话,曲椋风是什么人,他莫言跟那个清淡的人比定力,能有几成胜算?!刚欲呵斥,只听那人继续道:“何况现下不必等待。”   “此话怎讲?”身后还有千人大军等着他下令,实在耐不得这家伙慢条斯理地卖关子,莫言皱了皱眉,追问道。   “陛下的军队个个都是精英,而王师呢,精英早就跑光了,剩下得要么是些榆木脑袋,要么是实在没地方去的潦倒之士,剩下唯一一个烈枢密使,再怎么也是个女子,除非天降神兵,否则不可能有力挽狂澜之能,依我之见,只要陛下除了曲椋风,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书生显然了解了莫言的不耐,加速说着,语气里透着一丝圆滑和骄傲。   “你的意思是……清君侧?”莫言双眼炯炯有神,嘴角已经勾起一丝赞许的微笑。   “正是。”那人频频点头,笑容诡异,“陛下请想,如果我们把公开的矛头只对准曲椋风,并宣称目的只是他,不是别人,他手下那些潦倒的人会怎么做?”   听他这么一问,莫言却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沉吟道:“不会,曲椋风是什么人,你没有亲眼见识过他谋略上的可怕。他当年能够亲自请皇上罢相,就是有了之后反败为胜的远见。他的人毕竟在他手上,他一定有办法让我们无法动摇他的军心。”   书生听了也是一愣,他的确没有想到曲椋风超凡的能力。沉吟片刻,他突然又笑了,一如刚才一样诡异扭曲:“那么陛下,如若抓得不是士兵的短处,而是曲椋风的短处呢?”   莫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惊讶的一笑。他回过头去,目光越过他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人马。目光所及之处,是战战兢兢的王都民舍……   “传令下去,第一步兵、第二骑兵攻门,其余按兵不动!”   王宫,景云殿。   金色和黑色相间,华美到有些妖异,叫人不忍入目。这还是那时莫言亲手设计的装潢,此时却被用作逃避他追杀之剑的避难所。3月初3还是阳春时分,游罹天还记得那时漫天纷飞的旖旎杏花,还记得那日在这里,他是如何完美的演了一出好戏,也记得那场好戏如何因一个众人皆以为是少年的如花少女而起,又是如何因他的假戏真作而变成一场振奋人心的忠义宣言……   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空旷的景云殿已经没有了惊艳四座的少女,也没有了那些曾经发誓要肝脑涂地的大臣,只剩下满眼刺目的金色和浓稠的乌黑与自己相伴了。在不知道多少次望着空荡荡的宫殿发呆以后,游罹天觉得自己的双手冰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那双手凉得连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长长叹了口气,他突然觉得自己并非是被保护,而是被重重的防备锁在这里了。   幸好此时还有一个人在他的身边,那就是和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弟弟。游裂月也被曲椋风强行推到了景云殿,并将他从王爷府调来的所有亲兵部署在景云殿周围,以便不测时可供游裂月随时调遣。   他们两个有如困兽,被禁止得知外面的任何情况,即便那是他们的国家,他们的朝廷。他们只能静静的听,或听到惨叫声此起彼伏,或听到金鼓阵阵却不知属于哪一方,而最后终将有人冲进景云殿,或许是曲椋风或洛河,又或许,是死神。其实比起这种煎熬,游罹天更希望能够上战场,能够亲自拼杀到最后,这也是一种荣耀。   离开之间曲椋风和夏洛河在他们面前郑重的行了大礼,郑重到甚至蕴藏了诀别的意味。今夜一役,决定了所有人的生死存亡。如果说平叱落轩之乱时,王都是做到了一切充足的准备,那么这一次只能从一开始便将自己浸泡在血泊当中,拼尽全力,决一死战。   “臣必将尽我所能,为烈火朝拼杀到最后一秒,从我身上流出的只能是血,不可能有泪。臣等就算肝脑涂地,也绝不让叛贼踏近景云殿一步!”   退出景云殿,方才的血誓还回荡在脑中。曲椋风和洛河并肩走着,相对无言。这两个人,一个是烈火朝引以为傲的不败神话,一个是善用奇招妙术的少女将领。他们是背负彩国神话的人,此时却对即将到来的血战一言不发,显然有些底气不足。但二人的表情却是坚决的,目标也极为明确。   直到两人沉默着走到景云殿外,洛河一直紧绷着的表情才微微有些淡薄起来。两个人一个看向北,一个看向西,那正是两大宫门的方向,而他们各自的军队,也就部署在这两个紧要的宫门口。   一北一西——却好象天涯与海角那么遥远。他们都不知道此次一战结果如何,也许他们都将终结于这个景云殿,也许……今夜实在存在太多未知数,多到让洛河应接不暇,心境竟然有些茫然了。   夜色深沉如水,戌时刚到,天穹已是一片漆黑。天气并不晴朗,不见一点星芒,甚至连半点月色也无,空气中隐约可以嗅到水气的味道,凝重得似乎随时会不堪负重,下起瓢泼大雨。   两人沉默的站了一会,曲椋风突然抬起头来望着阴沉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声。洛河闻声亦抬头看着天空,貌似平静的表情下,心却突然狂跳不止。以前纵然多次面对死亡,她也从未有过如此害怕的心情,或许因为有了真正想守护的东西,才对失去如此惧怕。   “多带些火把。”正在洛河暗自心惊时,她听见曲椋风淡淡的嘱咐,“不刻恐怕会下雨。”   她强颜欢笑,打趣道:“既然要下雨,多带又有什么用,一同淋湿罢了。”   听到她带有一丝捉弄的语气,曲椋风却没有笑,而是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转过身来,仔细地凝视着眼前面容苍白的少女。这是他今日第一次这样看着她,却出乎意料的从她眼里读出了一丝恐慌:“你在怕什么?”   被一语道中心事,洛河的肩膀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强自稳了稳心神,她又是勉强一笑:“我也不知道,总是有不好的感觉。”   听她如此回答,曲椋风却沉默了。有不好感觉的人不只她一个,连他也觉得一向沉静的心有些躁动,却不知其因。正暗自郁闷,突然感觉一双手环上了他的腰间,曲椋风原先严肃的表情顷刻之间化为一脸温柔和怅然,他听得到从背后抱住自己的人略微急促的呼吸,也感觉得到她微凉的体温。他多想他们两个可以就这样,静静相拥直到天荒地老。可惜苍天总是弄人,他们注定不能如普通的恋人一样恣意山水,因为他们背负着各自的责任。   “我很怕。”遐想之间他听到她喃喃的低语,带着一丝哽咽,“我已经害了很多人,丢了很多东西,我怕这一次我会失去你……”   他轻轻笑了,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你放心,我会尽量活着。”   “我从来没有这么怕过,即便是那次在翡翠谷的乱牛蹄下我也从未像今天这般害怕。”洛河的声音很轻,轻得让人听过后,却觉得像没有听过一样。   “别怕,我们会赢的……”转过身去,他温柔的吻上她的唇——这是他第一次吻她,却如此苦涩难言。阴霾的天空下,两个相拥的身影在灯火间显得格外分明,只是本该幸福的场面,却不知为何充斥着悲凉与伤感。晚风吹过,杏花纷纷下落如雨,偶有落在两人肩头的,却只是平添一分寂寞而已。   唇齿缠绵间,洛河默默的闭上双眼。她与他刚刚携手,便要面对如此残忍的未来,着实让人心感不甘。但眼前这人是爱她的,不含任何杂念。仅仅想着这一点,她的心就一点点沉静下来,纵然风雨萧萧,依然有人在与她甘苦同享,同生共死。   “答应我……绝不要一人去承受痛。”眼前已有些迷蒙,她喃喃道,“冲锋我们一起去,撤退也一起去,即便是被俘虏,我也不要你一分一毫的施舍……那是对我最残忍的对待。”   “我明白。”简短的回答后,曲椋风利索的放开了她。此时此刻,他不能让自己再动情了。眼前是一场恶战,而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等我们熬过这一关,我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言下之意便是:我会活下来,你也一定要活下来。   重重了点了点头,洛河轻轻笑了。没有再看曲椋风一眼,便转过身扬长而去,墨绿色的披风在她身后恣意飘摇,显得她无比逍遥惬意,腰间失而复得的烈火剑上那个龙飞凤舞的“烈”字,一如这个同字王朝一般,忽闪忽灭,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有消逝的危险。   看着她远远离开,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曲椋风淡淡一笑。他的心终归是这个国家的,他的人格不允许他为了儿女情肠而舍弃责任,也就因为这样,他能给她的承诺实在太少,他唯一能给的,就是告诉她,无论如何,都有一个人在她背后,与她经历着同样的喜怒或痛苦……   他们不必牵手,已然知心。   王都五师,最重纪律的便是曲椋风手下的莲君师。亥时刚到,这支三千人的军队已经聚集到了王宫北宫门,严阵以待。三块整齐的方阵轮廓分明,步兵和骑兵各自摩拳擦掌,备战强敌。城墙上站满了一排弓箭手,已经搭弓上箭,随时准备开弦射杀远处的敌人。而曲椋风则亲自守在北宫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   然而,果然开始下雨了。   雨丝细长,如毒蛇的红信子一般散发着阴险的气息,落在铁器上是一片空荡荡的脆响,入耳则既诡秘又恐怖。雨不算大,火把上的火焰只是渐小,并没有被完全浇灭,但这细小的雨却如针尖一般一下下刺入人心。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强敌,每个士兵都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此时这阴冷的雨让他们心里的紧张和不安膨胀到了极致,都随着氤氲水气弥散在空气中了。   下雨之后天空反而明朗了些许,有黯然的光已经在云层的包裹下蠢蠢欲动。曲椋风默默的等待着,仿佛对雨水落到身上浑然不觉。诡异的雨声也有些扰乱了他的心神,这雨声好象带着某种不详,在他心中升腾起来。心脏有点抨抨乱跳,他连忙运气调息,花了些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过很快他就不能够再平静了,因为那一排看似温暖却裹满了杀气的火光,终于出现在目光可及的远方。看到敌人出现,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是忠于曲椋风的军人,上战场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可怕,等待却是最难熬的惩罚。随着一片拉开弓弦时发出的钝响,北宫门杀意渐浓,等待已久的士兵们眼里出现了嗜血的渴望。唯一淡然自若的是曲椋风,他默默在城楼上看着远方逼近的军队,暗自计算着敌方人数。而计算的结果令他不禁心如死灰——   对方的人数,起码是自己的两倍。   飞虎军加起来便有五千八百人,如果是原本的莲君师,也许还可以与之一抗,可如今就义的就义,叛逃的叛逃,剩下的莲君师也就只有三千人。而此时,敌军显然有了增援,而且很可能就是那支一个人的战力顶两个优秀士兵的暗杀军。曲椋风也和他们交过手,知道他们的实力,自然此刻也深知处境不妙。   不过起码,西宫门的攻势绝对没有这么凶猛,这是唯一让他略感安慰的地方。   远方那一排灯火以飞快的速度向北宫门推进,星星点点的火光活像恶狼在黑夜里精亮的眼眸,贪婪地紧盯着宛如一块待宰肥肉的北宫门。派出去的斥候回来报告,对方领军的正是莫言。曲椋风暗暗皱了皱眉,不知道那个诡秘如魅影的漠是否在这支主力军中。不过无论他在不在,有了暗杀军支持的飞虎军已经具有了可怕的力量。彩国的王师与任何国家的王师都有一个通病,那便是不懂得如何杀人。如果让他们列队摆阵,曲椋风自信他靡下的战士们是彩国最优秀的,但是如果单比如何最块的杀光对方,恐怕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而现在的莫言既然带来了暗杀军,就明摆着不是要跟他曲椋风比战略、比阵仗,而是真刀实枪,进行单纯的杀戮比拼。这一役,曲椋风可谓下风占尽,然而他却并不太在意,即便对方真的只是要蛮干,他便以计克之便是。俗话说,情理之中,意料之外,那是戏;情理之外,意料之中,那是计。既然拼实力拼不过,他便要好好的玩弄一翻情理与意料。   一声令下,弓箭手全部拉开弓弦,等待着敌方的临近。刚待敌方进入射程,曲椋风便下令攻击,刹那间,放弦时那一声铮铮的绝响齐刷刷震破天际。声音方起,曲椋风已经听到不远处乒乒乓乓一阵举起兵刃的声音,唇角一勾,一个淡淡的笑容已然悬在嘴边。   他放的这一阵,竟然是空箭!   守城方的第一拨攻击一向惯用箭雨,飞虎军不是傻子,以莫言的智力和战力,不可能没有专门的防备措施。果不其然,远远地听到放弦之音,飞虎军已经飞快地高高竖起屏障盾牌,黑亮的大盾如玄色浪潮一般拔地而起,目的很明确,便是要将那些扑面而来的箭锋吞进这滔天大浪中。   如果——他们迟迟等不来早该到来的箭,这些人又会做出什么反应呢?曲椋风淡淡地笑了。他已经看到飞虎军犹豫的放下前排的屏障,疑惑的看向城楼,不解本该射在盾牌上的箭去了哪里。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当然是莫言,他一声:“小心箭雨!”刚说了个“小”字,曲椋风的左袖突然闪电般挥动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刹那间银芒破空,瓢泼箭雨抓住这短暂的空隙劈天而来!   来不及反应的飞虎军,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轮箭雨,待他们在枪林弹雨里勉强竖起屏障时,弟兄已经阵亡不少。莫言面色铁青,却没有丝毫退却。他将是这彩国天下的一国之君,又怎么会允许自己为了这么一点失算而垂头丧气?一声令下,一时溃散的叛军已经重新聚集起队伍。就在此时,一人策马奔到他身侧,正是当时伴在漠身边的纤细军师。   “陛下,万万不可轻举妄动。”那人的嗓音依然温泽,不紧不慢,“莲既然有第一招,就一定有第二招!此时若大军压上,难保不中他的计。”   莫言皱起眉头,眼中略有愠怒之色。就凭他精心培养的绝佳的战力,如果正面对抗曲椋风是很有胜算的。谁想到如今中了他的第一着后,他的法宝竟然没有用武之地,着实令人窝火。强压怒火,他低声问:“不大军压上,难道让我在这里等着吗!”   “陛下请务必冷静,就算是等着,也总有先动手的一方,只要陛下沉得住气,就一定能抓住机会。”那书生样的人面色如常道。莫言听罢又是一阵怒火中烧:讲什么废话,曲椋风是什么人,他莫言跟那个清淡的人比定力,能有几成胜算?!刚欲呵斥,只听那人继续道:“何况现下不必等待。”   “此话怎讲?”身后还有千人大军等着他下令,实在耐不得这家伙慢条斯理地卖关子,莫言皱了皱眉,追问道。   “陛下的军队个个都是精英,而王师呢,精英早就跑光了,剩下得要么是些榆木脑袋,要么是实在没地方去的潦倒之士,剩下唯一一个烈枢密使,再怎么也是个女子,除非天降神兵,否则不可能有力挽狂澜之能,依我之见,只要陛下除了曲椋风,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书生显然了解了莫言的不耐,加速说着,语气里透着一丝圆滑和骄傲。   “你的意思是……清君侧?”莫言双眼炯炯有神,嘴角已经勾起一丝赞许的微笑。   “正是。”那人频频点头,笑容诡异,“陛下请想,如果我们把公开的矛头只对准曲椋风,并宣称目的只是他,不是别人,他手下那些潦倒的人会怎么做?”   听他这么一问,莫言却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沉吟道:“不会,曲椋风是什么人,你没有亲眼见识过他谋略上的可怕。他当年能够亲自请皇上罢相,就是有了之后反败为胜的远见。他的人毕竟在他手上,他一定有办法让我们无法动摇他的军心。”   书生听了也是一愣,他的确没有想到曲椋风超凡的能力。沉吟片刻,他突然又笑了,一如刚才一样诡异扭曲:“那么陛下,如若抓得不是士兵的短处,而是曲椋风的短处呢?”   莫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惊讶的一笑。他回过头去,目光越过他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人马。目光所及之处,是战战兢兢的王都民舍……   “传令下去,第一步兵、第二骑兵攻门,其余按兵不动!”   王宫,景云殿。   金色和黑色相间,华美到有些妖异,叫人不忍入目。这还是那时莫言亲手设计的装潢,此时却被用作逃避他追杀之剑的避难所。3月初3还是阳春时分,游罹天还记得那时漫天纷飞的旖旎杏花,还记得那日在这里,他是如何完美的演了一出好戏,也记得那场好戏如何因一个众人皆以为是少年的如花少女而起,又是如何因他的假戏真作而变成一场振奋人心的忠义宣言……   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空旷的景云殿已经没有了惊艳四座的少女,也没有了那些曾经发誓要肝脑涂地的大臣,只剩下满眼刺目的金色和浓稠的乌黑与自己相伴了。在不知道多少次望着空荡荡的宫殿发呆以后,游罹天觉得自己的双手冰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那双手凉得连自己都感到有些惊讶。长长叹了口气,他突然觉得自己并非是被保护,而是被重重的防备锁在这里了。   幸好此时还有一个人在他的身边,那就是和自己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的弟弟。游裂月也被曲椋风强行推到了景云殿,并将他从王爷府调来的所有亲兵部署在景云殿周围,以便不测时可供游裂月随时调遣。   他们两个有如困兽,被禁止得知外面的任何情况,即便那是他们的国家,他们的朝廷。他们只能静静的听,或听到惨叫声此起彼伏,或听到金鼓阵阵却不知属于哪一方,而最后终将有人冲进景云殿,或许是曲椋风或洛河,又或许,是死神。其实比起这种煎熬,游罹天更希望能够上战场,能够亲自拼杀到最后,这也是一种荣耀。   离开之间曲椋风和夏洛河在他们面前郑重的行了大礼,郑重到甚至蕴藏了诀别的意味。今夜一役,决定了所有人的生死存亡。如果说平叱落轩之乱时,王都是做到了一切充足的准备,那么这一次只能从一开始便将自己浸泡在血泊当中,拼尽全力,决一死战。   “臣必将尽我所能,为烈火朝拼杀到最后一秒,从我身上流出的只能是血,不可能有泪。臣等就算肝脑涂地,也绝不让叛贼踏近景云殿一步!”   退出景云殿,方才的血誓还回荡在脑中。曲椋风和洛河并肩走着,相对无言。这两个人,一个是烈火朝引以为傲的不败神话,一个是善用奇招妙术的少女将领。他们是背负彩国神话的人,此时却对即将到来的血战一言不发,显然有些底气不足。但二人的表情却是坚决的,目标也极为明确。   直到两人沉默着走到景云殿外,洛河一直紧绷着的表情才微微有些淡薄起来。两个人一个看向北,一个看向西,那正是两大宫门的方向,而他们各自的军队,也就部署在这两个紧要的宫门口。   一北一西——却好象天涯与海角那么遥远。他们都不知道此次一战结果如何,也许他们都将终结于这个景云殿,也许……今夜实在存在太多未知数,多到让洛河应接不暇,心境竟然有些茫然了。   夜色深沉如水,戌时刚到,天穹已是一片漆黑。天气并不晴朗,不见一点星芒,甚至连半点月色也无,空气中隐约可以嗅到水气的味道,凝重得似乎随时会不堪负重,下起瓢泼大雨。   两人沉默的站了一会,曲椋风突然抬起头来望着阴沉的天空,长长地叹了一声。洛河闻声亦抬头看着天空,貌似平静的表情下,心却突然狂跳不止。以前纵然多次面对死亡,她也从未有过如此害怕的心情,或许因为有了真正想守护的东西,才对失去如此惧怕。   “多带些火把。”正在洛河暗自心惊时,她听见曲椋风淡淡的嘱咐,“不刻恐怕会下雨。”   她强颜欢笑,打趣道:“既然要下雨,多带又有什么用,一同淋湿罢了。”   听到她带有一丝捉弄的语气,曲椋风却没有笑,而是微微皱起了眉头。他转过身来,仔细地凝视着眼前面容苍白的少女。这是他今日第一次这样看着她,却出乎意料的从她眼里读出了一丝恐慌:“你在怕什么?”   被一语道中心事,洛河的肩膀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强自稳了稳心神,她又是勉强一笑:“我也不知道,总是有不好的感觉。”   听她如此回答,曲椋风却沉默了。有不好感觉的人不只她一个,连他也觉得一向沉静的心有些躁动,却不知其因。正暗自郁闷,突然感觉一双手环上了他的腰间,曲椋风原先严肃的表情顷刻之间化为一脸温柔和怅然,他听得到从背后抱住自己的人略微急促的呼吸,也感觉得到她微凉的体温。他多想他们两个可以就这样,静静相拥直到天荒地老。可惜苍天总是弄人,他们注定不能如普通的恋人一样恣意山水,因为他们背负着各自的责任。   “我很怕。”遐想之间他听到她喃喃的低语,带着一丝哽咽,“我已经害了很多人,丢了很多东西,我怕这一次我会失去你……”   他轻轻笑了,这一刻他才真正体会到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你放心,我会尽量活着。”   “我从来没有这么怕过,即便是那次在翡翠谷的乱牛蹄下我也从未像今天这般害怕。”洛河的声音很轻,轻得让人听过后,却觉得像没有听过一样。   “别怕,我们会赢的……”转过身去,他温柔的吻上她的唇——这是他第一次吻她,却如此苦涩难言。阴霾的天空下,两个相拥的身影在灯火间显得格外分明,只是本该幸福的场面,却不知为何充斥着悲凉与伤感。晚风吹过,杏花纷纷下落如雨,偶有落在两人肩头的,却只是平添一分寂寞而已。   唇齿缠绵间,洛河默默的闭上双眼。她与他刚刚携手,便要面对如此残忍的未来,着实让人心感不甘。但眼前这人是爱她的,不含任何杂念。仅仅想着这一点,她的心就一点点沉静下来,纵然风雨萧萧,依然有人在与她甘苦同享,同生共死。   “答应我……绝不要一人去承受痛。”眼前已有些迷蒙,她喃喃道,“冲锋我们一起去,撤退也一起去,即便是被俘虏,我也不要你一分一毫的施舍……那是对我最残忍的对待。”   “我明白。”简短的回答后,曲椋风利索的放开了她。此时此刻,他不能让自己再动情了。眼前是一场恶战,而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等我们熬过这一关,我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言下之意便是:我会活下来,你也一定要活下来。   重重了点了点头,洛河轻轻笑了。没有再看曲椋风一眼,便转过身扬长而去,墨绿色的披风在她身后恣意飘摇,显得她无比逍遥惬意,腰间失而复得的烈火剑上那个龙飞凤舞的“烈”字,一如这个同字王朝一般,忽闪忽灭,忽明忽暗,似乎随时都有消逝的危险。   看着她远远离开,没有回头看自己一眼,曲椋风淡淡一笑。他的心终归是这个国家的,他的人格不允许他为了儿女情肠而舍弃责任,也就因为这样,他能给她的承诺实在太少,他唯一能给的,就是告诉她,无论如何,都有一个人在她背后,与她经历着同样的喜怒或痛苦……   他们不必牵手,已然知心。   王都五师,最重纪律的便是曲椋风手下的莲君师。亥时刚到,这支三千人的军队已经聚集到了王宫北宫门,严阵以待。三块整齐的方阵轮廓分明,步兵和骑兵各自摩拳擦掌,备战强敌。城墙上站满了一排弓箭手,已经搭弓上箭,随时准备开弦射杀远处的敌人。而曲椋风则亲自守在北宫门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   然而,果然开始下雨了。   雨丝细长,如毒蛇的红信子一般散发着阴险的气息,落在铁器上是一片空荡荡的脆响,入耳则既诡秘又恐怖。雨不算大,火把上的火焰只是渐小,并没有被完全浇灭,但这细小的雨却如针尖一般一下下刺入人心。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强敌,每个士兵都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此时这阴冷的雨让他们心里的紧张和不安膨胀到了极致,都随着氤氲水气弥散在空气中了。   下雨之后天空反而明朗了些许,有黯然的光已经在云层的包裹下蠢蠢欲动。曲椋风默默的等待着,仿佛对雨水落到身上浑然不觉。诡异的雨声也有些扰乱了他的心神,这雨声好象带着某种不详,在他心中升腾起来。心脏有点抨抨乱跳,他连忙运气调息,花了些时间才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过很快他就不能够再平静了,因为那一排看似温暖却裹满了杀气的火光,终于出现在目光可及的远方。看到敌人出现,所有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是忠于曲椋风的军人,上战场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可怕,等待却是最难熬的惩罚。随着一片拉开弓弦时发出的钝响,北宫门杀意渐浓,等待已久的士兵们眼里出现了嗜血的渴望。唯一淡然自若的是曲椋风,他默默在城楼上看着远方逼近的军队,暗自计算着敌方人数。而计算的结果令他不禁心如死灰——   对方的人数,起码是自己的两倍。   飞虎军加起来便有五千八百人,如果是原本的莲君师,也许还可以与之一抗,可如今就义的就义,叛逃的叛逃,剩下的莲君师也就只有三千人。而此时,敌军显然有了增援,而且很可能就是那支一个人的战力顶两个优秀士兵的暗杀军。曲椋风也和他们交过手,知道他们的实力,自然此刻也深知处境不妙。   不过起码,西宫门的攻势绝对没有这么凶猛,这是唯一让他略感安慰的地方。   远方那一排灯火以飞快的速度向北宫门推进,星星点点的火光活像恶狼在黑夜里精亮的眼眸,贪婪地紧盯着宛如一块待宰肥肉的北宫门。派出去的斥候回来报告,对方领军的正是莫言。曲椋风暗暗皱了皱眉,不知道那个诡秘如魅影的漠是否在这支主力军中。不过无论他在不在,有了暗杀军支持的飞虎军已经具有了可怕的力量。彩国的王师与任何国家的王师都有一个通病,那便是不懂得如何杀人。如果让他们列队摆阵,曲椋风自信他靡下的战士们是彩国最优秀的,但是如果单比如何最块的杀光对方,恐怕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而现在的莫言既然带来了暗杀军,就明摆着不是要跟他曲椋风比战略、比阵仗,而是真刀实枪,进行单纯的杀戮比拼。这一役,曲椋风可谓下风占尽,然而他却并不太在意,即便对方真的只是要蛮干,他便以计克之便是。俗话说,情理之中,意料之外,那是戏;情理之外,意料之中,那是计。既然拼实力拼不过,他便要好好的玩弄一翻情理与意料。   一声令下,弓箭手全部拉开弓弦,等待着敌方的临近。刚待敌方进入射程,曲椋风便下令攻击,刹那间,放弦时那一声铮铮的绝响齐刷刷震破天际。声音方起,曲椋风已经听到不远处乒乒乓乓一阵举起兵刃的声音,唇角一勾,一个淡淡的笑容已然悬在嘴边。   他放的这一阵,竟然是空箭!   守城方的第一拨攻击一向惯用箭雨,飞虎军不是傻子,以莫言的智力和战力,不可能没有专门的防备措施。果不其然,远远地听到放弦之音,飞虎军已经飞快地高高竖起屏障盾牌,黑亮的大盾如玄色浪潮一般拔地而起,目的很明确,便是要将那些扑面而来的箭锋吞进这滔天大浪中。   如果——他们迟迟等不来早该到来的箭,这些人又会做出什么反应呢?曲椋风淡淡地笑了。他已经看到飞虎军犹豫的放下前排的屏障,疑惑的看向城楼,不解本该射在盾牌上的箭去了哪里。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当然是莫言,他一声:“小心箭雨!”刚说了个“小”字,曲椋风的左袖突然闪电般挥动了一下。说时迟那时快,刹那间银芒破空,瓢泼箭雨抓住这短暂的空隙劈天而来!   来不及反应的飞虎军,结结实实的挨了这一轮箭雨,待他们在枪林弹雨里勉强竖起屏障时,弟兄已经阵亡不少。莫言面色铁青,却没有丝毫退却。他将是这彩国天下的一国之君,又怎么会允许自己为了这么一点失算而垂头丧气?一声令下,一时溃散的叛军已经重新聚集起队伍。就在此时,一人策马奔到他身侧,正是当时伴在漠身边的纤细军师。   “陛下,万万不可轻举妄动。”那人的嗓音依然温泽,不紧不慢,“莲既然有第一招,就一定有第二招!此时若大军压上,难保不中他的计。”   莫言皱起眉头,眼中略有愠怒之色。就凭他精心培养的绝佳的战力,如果正面对抗曲椋风是很有胜算的。谁想到如今中了他的第一着后,他的法宝竟然没有用武之地,着实令人窝火。强压怒火,他低声问:“不大军压上,难道让我在这里等着吗!”   “陛下请务必冷静,就算是等着,也总有先动手的一方,只要陛下沉得住气,就一定能抓住机会。”那书生样的人面色如常道。莫言听罢又是一阵怒火中烧:讲什么废话,曲椋风是什么人,他莫言跟那个清淡的人比定力,能有几成胜算?!刚欲呵斥,只听那人继续道:“何况现下不必等待。”   “此话怎讲?”身后还有千人大军等着他下令,实在耐不得这家伙慢条斯理地卖关子,莫言皱了皱眉,追问道。   “陛下的军队个个都是精英,而王师呢,精英早就跑光了,剩下得要么是些榆木脑袋,要么是实在没地方去的潦倒之士,剩下唯一一个烈枢密使,再怎么也是个女子,除非天降神兵,否则不可能有力挽狂澜之能,依我之见,只要陛下除了曲椋风,王位还不是手到擒来?”书生显然了解了莫言的不耐,加速说着,语气里透着一丝圆滑和骄傲。   “你的意思是……清君侧?”莫言双眼炯炯有神,嘴角已经勾起一丝赞许的微笑。   “正是。”那人频频点头,笑容诡异,“陛下请想,如果我们把公开的矛头只对准曲椋风,并宣称目的只是他,不是别人,他手下那些潦倒的人会怎么做?”   听他这么一问,莫言却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沉吟道:“不会,曲椋风是什么人,你没有亲眼见识过他谋略上的可怕。他当年能够亲自请皇上罢相,就是有了之后反败为胜的远见。他的人毕竟在他手上,他一定有办法让我们无法动摇他的军心。”   书生听了也是一愣,他的确没有想到曲椋风超凡的能力。沉吟片刻,他突然又笑了,一如刚才一样诡异扭曲:“那么陛下,如若抓得不是士兵的短处,而是曲椋风的短处呢?”   莫言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惊讶的一笑。他回过头去,目光越过他身后黑压压的一片人马。目光所及之处,是战战兢兢的王都民舍……   “传令下去,第一步兵、第二骑兵攻门,其余按兵不动!” 第23章血玲珑(下)   此时此刻,西宫门的士兵们却迟迟没有等来他们的主帅。   雨中的两千烈火军严阵以待,虽没有因洛河的消失而乱了方寸,可到现在为止发令的都是副将,士兵们必然有些猜测,也就难免稍有心神不宁。毕竟他们效忠的烈枢密使实在太过奇特,几天前刚刚因为叛国被投入大牢,后来又因立下大功而放了出来,此时还重新成为掌握烈火朝存亡的头号将领。他们心里虽然并不猜忌,但对于这位行事向来没有准谱的女帅,士兵还是有些不安的。幸而攻击西宫门的敌军数量不多,而且实力并不强大,好象是专门来送死的一般,与骁勇善战的烈火军一比,实在算不得强敌。   而事实上,这支军队的确是来送死的。   他们是莫言手下的一堆没有被挑进主力军的残兵,此番攻击西宫门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而已。一要拖延烈火军的时间,以保证在北宫门被攻下之前,烈火军无暇支援;第二便是,等待着北宫门战况一定,那个神秘的杀手就会赶来西宫门,而到那个时候,这支残军中仍然活着的人,也许就会一直活下去了。   而洛河之所以没有出现,不是因为她不想来,而是因为她来不了。   因为消失不见的潮姬竟然就藏在宫里,洛河不知道她是如何从王爷府混进宫的,只是当她拿着长剑站在洛河前往西宫门的必经之路上时,洛河的确花了不短的时间,才认出她是那个素来孱弱的莫潮姬。   她会舞剑,而且舞得很不错,至少比洛河这个初学者要好上许多倍。她突如其来的第一剑就差点伤到洛河,幸亏洛河反应极快地侧身,用力之大使得她几乎没能保持住自己的平衡,这才堪堪躲过潮姬凌厉的剑风。呼吸尚未平整,潮姬竟又是一剑破空而来,情急之下洛河拔出烈火剑胡乱一挡,只听得咣当一声,虎口一阵震痛。如果真要近身比剑,洛河自然拼她不过,撤剑后她疾退五步,所幸潮姬没有继续追来,似乎终于沉下心来准备开口。   怎么办。努力平复着刚才大起大落的情绪,洛河的脑袋里飞快地转着。潮姬此刻突然对她出手,似乎是证明了自己亦是皇室血脉,难道眼前这个美貌如花的女子真的是烈火朝真正的公主?洛河目光黯淡了些许,几丝精光从那双暗芒涌动的眼中一闪而过。她生命里有十六年都不是在这封建的时代度过,所以并没有惧怕权贵的习惯,即便对方真的是公主,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麻烦。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赶到西宫门,尤其是还尚且搞不清楚莫言的主力军在哪里的情况下,如果西宫门糟到猛烈攻击而她却不在,就真的要酿成大祸了。   右手暗自握紧烈火剑,洛河默默的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以保证必要时身体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作出反应。因为小心地提着气,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紧:“王妃娘娘,好久不见。”   莫潮姬的表情一扫往日的娴静温柔,冷冷的笑容刻薄地出现在她的唇角:“王妃娘娘?人都说烈枢密使聪明绝顶,却不想原来如此糊涂。”   看来,王妃果然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下定了决心,洛河回以一笑:“在下愚笨,还请娘娘赐教。”   “哼……装傻的法子也许能骗过游罹天那个西贝货,却骗不了我!”莫潮姬挑起一根细若柳枝的墨眉,她本就美若天仙的面容被残忍与讽刺的表情雕刻得越发生动,竟无端生出一丝妖艳,“你的本事的确通天,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罢她一剑劈来,这一剑辟得极快极狠,似乎这个女子将她全部的怨恨都倾注在洛河一人身上。洛河大惊,只觉得一道凌厉的风自她头顶破空而下,纵然她集中的全身的力量想要躲开,却依然被她一剑砍伤了左臂。顺着剑风的力量就地翻了个跟头,洛河单膝跪在地上倒吸冷气——这一剑的力道相当了得,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左臂的伤口定然不会有多浅,为了不扰乱自己的心神,洛河决定一眼都不看自己的伤口。她低着头,发丝散乱在她的额前,遮住了那双正闪烁着精明光芒的眼睛。潮姬满以为她疼得已经不能忍受,刚要奚落,而眼前人的姿势已经瞬间变化了!洛河的后退突然用力,她仿佛一只全身紧绷的豹一般以一个扑地起跑的姿势钉在地上。潮姬眼前一晃,她已如一道闪电般猫着腰冲了过来,手上的剑挥动的同时她已经被那只气势凶猛的猎豹扑倒在地,随着一阵冰凉的触感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潮姬的一声惊叫被声声的堵在了喉咙里。   “你……小人!”潮姬显然不能接受洛河以这样一个犯规的野蛮动作将自己制服,在烈火剑的压制下,她完全丢弃了以往的风度,咬牙切齿地骂道。   身后人对她的回答是一声冷冷的笑:“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关于这一点,我自信公主殿下还是应该向我学习的。”   “哼,公主殿下?”潮姬的语气突然变得很讽刺,朱唇一撇,一个讥诮的笑容已经显露于嘴角,“我如果是公主殿下,何至于要一人一剑到这里和你拼命?”   不是公主?洛河眼神一紧,手上的力道又多加了几分。明显感觉到身后人的怀疑,潮姬的身体反而放松下来:“烈枢密使,你不相信我吗?”   “你若不是公主,为何要帮助莫言?”洛河沉声问道,“这个王朝于你并没有亏欠,你为何要与之为敌?”   “是啊,我也常常问自己,为什么?”潮姬嘴角滑出一个惨笑,她的声音在一瞬之间变得凄凉哀苦,“这个王朝的确没有亏欠我,所以……我恨的也并不是这个王朝!”   恨不是这个王朝,却来攻击她……洛河眉毛一挑,那看来她恨得是自己了。左臂的伤口痛感渐增,她已经感觉到一阵冰封似的冰凉。决意不再和她浪费时间,洛河直接将烈火剑紧靠在她的脖颈上:“为什么如此恨我?”   潮姬似已经完全放弃抵抗,顺从地挨着她的剑低下头。沉默良久,洛河只听到她发颤的声音伴随着霖铃雨声一字一顿地回响在潮湿的空气中……   “因为他爱你。”   表情不由得一怔,洛河的脑中一片空白。她说的是谁?游裂月?还是莫言?难道连她也是个为情所伤的可怜人,迫不得已之下才来颠覆这个可悲的王朝?意外地,潮姬并没有趁洛河这一刹那的失神而施力脱身,反而安静下来。方才那五个字已经像巨大的浪潮一般击垮了她,她的所有恨意和执著都随着这艰难出口的五个字逝去了,只留下一腔空荡荡的悲哀:“他眼里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我嫁给游裂月时他说他会救我出来,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你,哪还有半点我的影子?”   原来是莫言……洛河的眼中一片空茫。这意外的消息并没有让她有任何的沾沾自喜,反而刺激了她心中本就波涛汹涌的悲凉。自己来到这个王朝,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可既然是个错误……为什么她的灵魂仿佛像等待着这个三千年的轮回一般,指引着她前来?难道就是为了折磨她,折磨每一个人么?   “对不起……”她轻声道歉。虽然并不觉得道歉有什么实质功用,她还是决定从道德上向潮姬赎罪,“但是你要相信他……他最终会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他身上的罪孽和责任太多,也许他根本就承受不了……而能够救赎他的人也许只有你,我做不到。”   听到这些,潮姬略感意外地回过头来。这一回头,烈火剑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她却浑然不觉般,怔怔的望着眼前一身戎装打扮的洛河。这个少女的周身此时仿佛氤氲着一圈淡淡的金光,在深沉的雨夜下竟显得有些神圣。盯视她良久,潮姬蓦然觉得自己的美貌在一瞬间苍老起来,变得不值一提。   “能够救赎他的人只有你……”   凄然一笑,她缓慢的摇了摇头。她的笑极美,却哀伤如水。那丝笑仿佛安慰,又仿佛恍然大悟……她一生都没有这样笑过,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笑起来是否很漂亮。只是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明白了自己已经错过了所有的机缘,而唯一能够得到救赎的,既不是她也不是莫言。心意已定,她迅速地抬手拨开已经没有多少力道的烈火剑,洛河大惊之下连忙后退数步,却并没有看到潮姬扑上来。迷惑时,眼前的美貌女子已经举起自己的长剑,剑锋斜斜地对准自己的咽喉。   大惊失色之下,洛河骇然大喊:“你做什么?”   “今晚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你总算没让我失望。”转念间,她似乎又成了那个温婉贤淑的病弱王妃。她累了,她真的好累……追随了这么久,连自己都腻烦了,也许今夜的了断对嫉妒成狂的自己也是一种救赎,“我不想被你当作人质,成为他的羁绊……也许他再怎么专情于你,也多少会顾及到我的安危。”   洛河半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怔怔的望着眼前绝美的女子,似乎明白她的话,又似乎不太明白。正在迷惑中,一片刺目的血红突然如暗夜中的玫瑰一般妖异地怒放在自己面前,潮姬一剑割断了自己的咽喉,点点鲜血随着她的动作而飞溅到洛河的脸上。心中既惊又悲,洛河已经完全不能作出任何反应,只得眼睁睁的望着莫潮姬宛如一只断翅的蝴蝶一般飘然落地,鲜血浸透了她身上碧色的衣服,也浸透了一片土地,随即被大雨冲刷成一片狼籍的暗红色……   “最后,请你……救救他,上天对他已经足够残忍,我请你……起码让他走得幸福……”   此时此刻,西宫门的士兵们却迟迟没有等来他们的主帅。   雨中的两千烈火军严阵以待,虽没有因洛河的消失而乱了方寸,可到现在为止发令的都是副将,士兵们必然有些猜测,也就难免稍有心神不宁。毕竟他们效忠的烈枢密使实在太过奇特,几天前刚刚因为叛国被投入大牢,后来又因立下大功而放了出来,此时还重新成为掌握烈火朝存亡的头号将领。他们心里虽然并不猜忌,但对于这位行事向来没有准谱的女帅,士兵还是有些不安的。幸而攻击西宫门的敌军数量不多,而且实力并不强大,好象是专门来送死的一般,与骁勇善战的烈火军一比,实在算不得强敌。   而事实上,这支军队的确是来送死的。   他们是莫言手下的一堆没有被挑进主力军的残兵,此番攻击西宫门的目的只是拖延时间而已。一要拖延烈火军的时间,以保证在北宫门被攻下之前,烈火军无暇支援;第二便是,等待着北宫门战况一定,那个神秘的杀手就会赶来西宫门,而到那个时候,这支残军中仍然活着的人,也许就会一直活下去了。   而洛河之所以没有出现,不是因为她不想来,而是因为她来不了。   因为消失不见的潮姬竟然就藏在宫里,洛河不知道她是如何从王爷府混进宫的,只是当她拿着长剑站在洛河前往西宫门的必经之路上时,洛河的确花了不短的时间,才认出她是那个素来孱弱的莫潮姬。   她会舞剑,而且舞得很不错,至少比洛河这个初学者要好上许多倍。她突如其来的第一剑就差点伤到洛河,幸亏洛河反应极快地侧身,用力之大使得她几乎没能保持住自己的平衡,这才堪堪躲过潮姬凌厉的剑风。呼吸尚未平整,潮姬竟又是一剑破空而来,情急之下洛河拔出烈火剑胡乱一挡,只听得咣当一声,虎口一阵震痛。如果真要近身比剑,洛河自然拼她不过,撤剑后她疾退五步,所幸潮姬没有继续追来,似乎终于沉下心来准备开口。   怎么办。努力平复着刚才大起大落的情绪,洛河的脑袋里飞快地转着。潮姬此刻突然对她出手,似乎是证明了自己亦是皇室血脉,难道眼前这个美貌如花的女子真的是烈火朝真正的公主?洛河目光黯淡了些许,几丝精光从那双暗芒涌动的眼中一闪而过。她生命里有十六年都不是在这封建的时代度过,所以并没有惧怕权贵的习惯,即便对方真的是公主,她并不觉得有什么麻烦。眼前最重要的事情是赶到西宫门,尤其是还尚且搞不清楚莫言的主力军在哪里的情况下,如果西宫门糟到猛烈攻击而她却不在,就真的要酿成大祸了。   右手暗自握紧烈火剑,洛河默默的集中起全部的注意力,以保证必要时身体能够以最快的速度作出反应。因为小心地提着气,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发紧:“王妃娘娘,好久不见。”   莫潮姬的表情一扫往日的娴静温柔,冷冷的笑容刻薄地出现在她的唇角:“王妃娘娘?人都说烈枢密使聪明绝顶,却不想原来如此糊涂。”   看来,王妃果然是她心头的一根刺。下定了决心,洛河回以一笑:“在下愚笨,还请娘娘赐教。”   “哼……装傻的法子也许能骗过游罹天那个西贝货,却骗不了我!”莫潮姬挑起一根细若柳枝的墨眉,她本就美若天仙的面容被残忍与讽刺的表情雕刻得越发生动,竟无端生出一丝妖艳,“你的本事的确通天,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说罢她一剑劈来,这一剑辟得极快极狠,似乎这个女子将她全部的怨恨都倾注在洛河一人身上。洛河大惊,只觉得一道凌厉的风自她头顶破空而下,纵然她集中的全身的力量想要躲开,却依然被她一剑砍伤了左臂。顺着剑风的力量就地翻了个跟头,洛河单膝跪在地上倒吸冷气——这一剑的力道相当了得,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左臂的伤口定然不会有多浅,为了不扰乱自己的心神,洛河决定一眼都不看自己的伤口。她低着头,发丝散乱在她的额前,遮住了那双正闪烁着精明光芒的眼睛。潮姬满以为她疼得已经不能忍受,刚要奚落,而眼前人的姿势已经瞬间变化了!洛河的后退突然用力,她仿佛一只全身紧绷的豹一般以一个扑地起跑的姿势钉在地上。潮姬眼前一晃,她已如一道闪电般猫着腰冲了过来,手上的剑挥动的同时她已经被那只气势凶猛的猎豹扑倒在地,随着一阵冰凉的触感抵在自己的脖子上,潮姬的一声惊叫被声声的堵在了喉咙里。   “你……小人!”潮姬显然不能接受洛河以这样一个犯规的野蛮动作将自己制服,在烈火剑的压制下,她完全丢弃了以往的风度,咬牙切齿地骂道。   身后人对她的回答是一声冷冷的笑:“重要的不是过程,而是结果,关于这一点,我自信公主殿下还是应该向我学习的。”   “哼,公主殿下?”潮姬的语气突然变得很讽刺,朱唇一撇,一个讥诮的笑容已经显露于嘴角,“我如果是公主殿下,何至于要一人一剑到这里和你拼命?”   不是公主?洛河眼神一紧,手上的力道又多加了几分。明显感觉到身后人的怀疑,潮姬的身体反而放松下来:“烈枢密使,你不相信我吗?”   “你若不是公主,为何要帮助莫言?”洛河沉声问道,“这个王朝于你并没有亏欠,你为何要与之为敌?”   “是啊,我也常常问自己,为什么?”潮姬嘴角滑出一个惨笑,她的声音在一瞬之间变得凄凉哀苦,“这个王朝的确没有亏欠我,所以……我恨的也并不是这个王朝!”   恨不是这个王朝,却来攻击她……洛河眉毛一挑,那看来她恨得是自己了。左臂的伤口痛感渐增,她已经感觉到一阵冰封似的冰凉。决意不再和她浪费时间,洛河直接将烈火剑紧靠在她的脖颈上:“为什么如此恨我?”   潮姬似已经完全放弃抵抗,顺从地挨着她的剑低下头。沉默良久,洛河只听到她发颤的声音伴随着霖铃雨声一字一顿地回响在潮湿的空气中……   “因为他爱你。”   表情不由得一怔,洛河的脑中一片空白。她说的是谁?游裂月?还是莫言?难道连她也是个为情所伤的可怜人,迫不得已之下才来颠覆这个可悲的王朝?意外地,潮姬并没有趁洛河这一刹那的失神而施力脱身,反而安静下来。方才那五个字已经像巨大的浪潮一般击垮了她,她的所有恨意和执著都随着这艰难出口的五个字逝去了,只留下一腔空荡荡的悲哀:“他眼里只有你了,只有你了……我嫁给游裂月时他说他会救我出来,然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你,哪还有半点我的影子?”   原来是莫言……洛河的眼中一片空茫。这意外的消息并没有让她有任何的沾沾自喜,反而刺激了她心中本就波涛汹涌的悲凉。自己来到这个王朝,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可既然是个错误……为什么她的灵魂仿佛像等待着这个三千年的轮回一般,指引着她前来?难道就是为了折磨她,折磨每一个人么?   “对不起……”她轻声道歉。虽然并不觉得道歉有什么实质功用,她还是决定从道德上向潮姬赎罪,“但是你要相信他……他最终会知道什么是最好的。他身上的罪孽和责任太多,也许他根本就承受不了……而能够救赎他的人也许只有你,我做不到。”   听到这些,潮姬略感意外地回过头来。这一回头,烈火剑在她雪白的脖颈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口,她却浑然不觉般,怔怔的望着眼前一身戎装打扮的洛河。这个少女的周身此时仿佛氤氲着一圈淡淡的金光,在深沉的雨夜下竟显得有些神圣。盯视她良久,潮姬蓦然觉得自己的美貌在一瞬间苍老起来,变得不值一提。   “能够救赎他的人只有你……”   凄然一笑,她缓慢的摇了摇头。她的笑极美,却哀伤如水。那丝笑仿佛安慰,又仿佛恍然大悟……她一生都没有这样笑过,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样笑起来是否很漂亮。只是她突然明白了什么,明白了自己已经错过了所有的机缘,而唯一能够得到救赎的,既不是她也不是莫言。心意已定,她迅速地抬手拨开已经没有多少力道的烈火剑,洛河大惊之下连忙后退数步,却并没有看到潮姬扑上来。迷惑时,眼前的美貌女子已经举起自己的长剑,剑锋斜斜地对准自己的咽喉。   大惊失色之下,洛河骇然大喊:“你做什么?”   “今晚我只是想要一个答案,你总算没让我失望。”转念间,她似乎又成了那个温婉贤淑的病弱王妃。她累了,她真的好累……追随了这么久,连自己都腻烦了,也许今夜的了断对嫉妒成狂的自己也是一种救赎,“我不想被你当作人质,成为他的羁绊……也许他再怎么专情于你,也多少会顾及到我的安危。”   洛河半张着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怔怔的望着眼前绝美的女子,似乎明白她的话,又似乎不太明白。正在迷惑中,一片刺目的血红突然如暗夜中的玫瑰一般妖异地怒放在自己面前,潮姬一剑割断了自己的咽喉,点点鲜血随着她的动作而飞溅到洛河的脸上。心中既惊又悲,洛河已经完全不能作出任何反应,只得眼睁睁的望着莫潮姬宛如一只断翅的蝴蝶一般飘然落地,鲜血浸透了她身上碧色的衣服,也浸透了一片土地,随即被大雨冲刷成一片狼籍的暗红色……   “最后,请你……救救他,上天对他已经足够残忍,我请你……起码让他走得幸福……” 第24章北宫变   北宫门,大战正酣。   沾满血迹的兵甲与尸体已经堆积成一座座小山,几乎将高大的北宫门埋住了三分之一。叛军只派出三分之一的兵力攻门,显然并不打算凭借这三分之一的力量攻下曲椋风的防线。在莲丞相的精妙布局下,空有箭雨,地有妙阵,飞虎军派出的兵力已折损大半。相对的,混淆在这支军队里的暗杀军也漂亮的解决了不少王师士兵,然而小固不可以敌大,弱固不可以敌强,十几个暗杀者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眼看王师渐渐占了上风,曲椋风的眼色却渐渐冷凝起来。   既然不可能凭借三分之一的兵力攻下北宫门,莫言这么做的用意何在?难道只是为了消耗他的兵力,然后打上个持久战?一方攻,一方守,打持久战显然是对叛军不利,为何莫言要出此下策?然而,王师的军队显然已经有些不耐……他如雪一般的清冽目光居高临下的扫过战场的阵营,赫然发现了莫言大军的阵势正在慢慢移动!   “陛下,差不多可以了。”书生笑吟吟道,脸上没有一丝紧张,反而是莫言眉头紧锁,略有迟疑地问道:“万一他不肯出来,以我们的做法,日后定会招来无数骂名……”   “日后的事考日后来想办法,眼下重要的是解决当务之急。”书生不卑不亢地反驳道,“况且,他一定会出来的。如今夏洛河不在,唯一能制住他的便只有我们身后毫无防备的无辜百姓——以他的性格,臣敢保证他一定会出来!”   莫言闭目想了想,确定失败的概率小之又小,才郑重了点了点头,高声喝道:“莲丞相,请出来说话!”   见对方打出了飞虎旗,曲椋风眼色一沉。走上城楼,他淡淡地望着远处的莫言,不怒自威的模样连那位正统的皇家血脉都震动三分。   “莲丞相,你看清楚。我背后便是这王都的繁华市井……”莫言开门见山道,嘴角滑出一丝笑容,“这些,都是彩国的子民,是彩国的土地!如今你竟念着私情,护着那个一无所成的冒牌皇帝。当定罪叛国!”   曲椋风脸色一变,王师的士兵们也跟着一愣。本来恪守承诺誓死守卫烈火朝的他们突然被说成叛军,所有士兵都没能很快回过神来。莫言这偷换概念的一句威胁起到了绝佳的效果,每个人心中都微微有些动摇——到现在为止,他们守护的是一个根本不该当皇帝的皇帝!如果兵临城下的是真正的太子,他们似乎的确是叛军!   “莲丞相,还有你的军队们,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可以特赦你们的罪行,不牵连你们的家人!”莫言见自己的威胁奏效,再次朗声喝道。这一句使得王师军队躁动起来,然而,果然不出莫言所料,曲椋风一振袖,清朗的声音有如甘泉,潺潺地抚平了人心的躁动:“莫将军,你起兵叛乱,此时仍出言不逊,乃是对我烈火朝最大的亵渎。且不说你没有证据证明你才是真正的皇上,只看你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岂有一件是称得上光明正大的?如此作为,竟胆敢声称自己是先皇亲立太子!我堂堂王师的叛国之罪,岂是你可以说加就加的?”   “哼。”冷哼一声,莫言反而将头扬得更高,“莲丞相,无谓的挣扎少作为好。我再说一次,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曲某既然发誓效忠烈火朝,就绝不会反悔。”曲椋风淡淡道,话里带着对莫言的讽刺。   而莫言只当没有听到,笑道:“既然莲丞相如此决绝,也休怪小弟出此下策了!叛贼曲椋风,带着你的军队出来迎战!”   曲椋风哑然失笑——难道莫言以为自己真的会学那匹夫之勇,出去与他决斗?未免太小孩子气了!然而他的惊讶未逝,笑容已经凝固在唇角,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莫言的军队阵型动了,却不是对着城门,而是对着王都市井!   他竟然拿全城的百姓作为人质逼他出城门!曲椋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死,手渐渐攥成拳,自己将自己掐得生疼。惊怒在他心中燃烧不息,他万万没想到莫言竟然会如此不择手段,随意便将手无寸铁的百姓也卷入这场残酷的战争中!他的确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任何事都不会让他如此不知所措,除了洛河与百姓,而在他们之中,百姓又是他最最伤不得的要害。他一辈子都在为国为民,此刻又怎么可能为了保全自己的安全而弃全城百姓于不顾?依莫言的性子,他既说得出,也一定做的到。   一旦他出了城门,北宫门就将无帅统领,他以多敌少必然不可能得胜,而莫言则绝对会利用他回到城门的空隙向大开的北宫门大举进攻。而如果他不出去,整个王都就会因他一人遭到屠杀……   极度愤怒之中,他紧紧的握着拳。直到感觉到血液顺着他的手往下流时,他才真正下定了决心。保护人民是他的宿命和责任,无论任何时候他都不可能放得开……正因为太无私,反而促成了他对自己的残酷……下定决心的刹那,他的脑海里闪过她的笑靥,那个笑容如此甜美,他甚至都没有见过她笑得如此甜美,然而就是这张笑靥,仿佛将他的胸臆撕成两半,让他痛不欲生。   洛河……洛河……   抱歉,这一世也许终要亏欠你了,因为我,连那唯一的承诺都无法兑现……   “敢为烈火朝牺牲的好儿郎,全部随我出城门!”曲椋风冷冷的吩咐回荡在城楼上,让所有人都愕然的望着他,他淡淡的看着自己张口结舌的副将,低声说道,“我们出去后紧闭北宫门!无论如何都不准开启!”   “可是,丞相——”   “无论如何!”四个字仿佛千金一掷,重重地落在所有人的心上。   雨仍然没有停,虽然渐渐下得小了,却依然缠缠绵绵,仿佛从这世界被创造时就开始下落,并将永远延续下去一般。随着雨水浇灭了所有的火把,黑暗如同最浓郁的墨迹,已经完全吞噬了一切光明。黑暗中只能听到刀刃摩擦时冰冷的声音,宛如这世界上最残忍的挽歌,歌颂着为驻守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而失去生命的战士们……   然而,西宫门的王师士兵们并没有被这凄惨的挽歌击溃了神经,因为他们的指挥官终于在大雨中现了身影。洛河的出现使得军心大振,在他们最需要希望的时候,他们的神话来了,即便她只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人们也坚信她能够带领他们取得最后的胜利。也许是士兵们的情绪太过高涨,谁也没有注意到洛河脸上那抹淡淡的落寞,远远地她已经听到自己靡下的战士们激动的欢呼,然而这些声音在一瞬间似乎已经离她很远。潮姬最后的一笑仿佛梦魇一样萦绕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请你……救救他,上天对他已经足够残忍,我请你……起码让他走得幸福……”   让他走得幸福——洛河抬起头,冰冷的雨点打到了她的脸上。天空仿佛是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野兽,贪婪地想要吞噬她。洛河微微一笑,笑得淡然而寂寞。摇了摇头,她尽力驱逐一切不合时务的想法,凝了凝神,拔出了烈火剑。   幸福……她自己都还没能完全了解这个词语的含义,又如何能让莫言幸福呢?她似乎从来都只会伤害别人,而从未给予过幸福。   “敌军数量?”还没有走上城门,洛河已经开门见山地问向正朝自己走来的副将。她没有工夫理会士兵们对她的到来而表现出的热情,眼下更让她情绪起伏的是目光所及处狼籍的战况。   “不太多,已经完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下!”李将军伤未痊愈不能担任副将重职,这个新上任的年轻人似乎对于他们在没有指挥官的情况下击溃了敌人而感到非常自豪。他骄傲地向河汇报,希望能够得到眼前面目冷峻的少女一个赞许的微笑。   然而他换来的只是洛河比刚才更加冷峻的表情。如此轻易的大败敌军,洛河已经敏感地猜测到了北门的战况会有多么惨烈。心中微微打起鼓来,一丝不祥在她心里如大雨拍起的烟雾一样升腾,模糊着她本该理智的思考。思念里那个白色的身影,现在似乎正在被她眼里的血色慢慢侵蚀,慢慢染成一朵鲜红的血莲……她对他的实力当然是信任的,然而现在她却感觉到莫大的孤独,这种孤独比任何不祥都要强烈,好象他离开了她一样……   但她却无法到北宫门去看看他。她同他一样清楚自己的责任,所以现在她只能用一个信念来安慰自己——这是他所爱的国家,所以,她必须守护它!   “全军布阵,松松垮垮得像什么样子,忘了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吗?”紧紧蹙起眉头,洛河高声下令让王师把警戒提升到最高。这种时候绝不能有一丝疏忽,特别是在敌军故意用软弱来刺激你,并寄希冀于你有一丝疏忽的时候。   被洛河生硬的声音吓了一跳,年轻的副官忙不迭地重复了枢密使的命令。西宫门的王师训练有素地迅速聚集起涣散的军心与队伍,将苟延残喘的飞虎军围了个结结实实。眯起眼观察战况的洛河一定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杀气是多么浓重,浓重得让身边的副官一直有些心惊胆战——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而身边的少女看起来已然是勃然大怒了。   “左翼军抄上!这些人只是傀儡,用不着留活口,一律杀!”   “他们想从右侧门趁虚而入!三分队立即补上缺口,近门者杀!”   “大军不动,弓步队准备,等敌人进入射程范围内,杀!”   毫无挑战性的,洛河灵敏地判断出了敌军所有的动作。一连串冷冰冰的“杀”字下来,她仿佛化身为暗夜的恶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多杀气,然而仇恨竟就这么没来由地在她心里滋长了。她恨不得亲自杀光所有的飞虎军,她只要看到那面旗子就觉得嫌恶非常。就是他们——是他们杀死了柳玉寒,也是他们让她和曲椋风不得不天各一方,用自己的生命和爱情作为赌注去战斗。   在这个刹那她突然觉得柳玉寒的灵魂与自己的融为了一体。她眼里有熊熊的火焰,那是在归去山下那场烧死了两万风流帮成员的大火——然而此时她已经不再难过了,她的心中只剩下了愤怒。   洛河精准的判断,加上布阵颇有心得,王师在很短的时间内解决掉了所有的敌人。方才还狼烟四起的西宫门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尸体,刀枪,战马……所有的东西都被印上了死亡的印记,乱七八糟地横亘于大雨之中。虽然打了胜仗,西宫们的烈火军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欣喜,他们奇迹般的没有欢呼,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深的黑暗中。   现在不只是洛河,所有人都压抑地感觉到了巨大的不祥。这不祥比任何恐惧都要让他们胆战心惊,就好象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潜伏着一只巨大的猛兽,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一样。雨落在铁骑上的玲珑之声变得狰狞而诡异,战士们面对突如其来的安静,反而比刚才用生命去战斗时更加害怕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前面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后的北宫门又正在发生什么。比起战斗,这样的等待让他们更加难以自已。   洛河与他们的心情如出一辙,她的心跳得很厉害。   眼前的黑暗很危险,她几乎是认定了这一点。也许那个鬼魅般的暗杀者就潜伏在这片浓得化也化不开的黑暗中。这本该是一件让洛河感觉到棘手的事情,然而现在,是另外一种让人害怕的想法占据了她的思考。对于眼前暗杀军的防范和守护西宫门的责任感都没有能够驱使她,她的身体完全被一种冲动控制了——   她要去北宫门,现在,马上!   这样的安静熄灭了她的仇恨,却让她越来越不安,起初她以为只是自己的幻想作祟,然而后来她发现不是的。这的的确确是一种强烈的预感,让她坐立难安的预感。她必须去北宫门,否则她将会失去她的一切——   与其型同废人的留在这里,不如去北宫门做她应该做的事!如果她看到莫言对曲椋风做了什么,她发誓她会让他走得格外“幸福”!   向目瞪口呆的副将交代了一切,洛河扔下莫名其妙的烈火军跨上了“红豆”。临行前她回过头,尽自己最后的责任感向正瞪着自己的军队们报以一个鼓励的笑容:“一刻也不要松懈!即便你们面对的是最可怕的黑暗与妖魔,你们也要时刻记着自己身为护国战士的荣耀!”   喊完着最后一句,她对身边的副将轻轻一笑:“希望还能够再见到你。”一句说罢,没再理会副将瞬间变得惨白的脸,洛河一夹马腹,红豆长嘶一声,扬长而去,只留下滚滚烟雾,在雨中,慢慢丧失了生气,最终缓缓地重新铺在了湿润的地面上……   所有的战士们就这样目送着自己的指挥官绝尘而去。他们的目光里有不解,也有钦佩。然而突然,方才兵器相交时奏响的挽歌,又如同天边传来的召唤一般,在每个人的耳边缓缓吟唱起来,不曾停歇……   北宫门,大战正酣。   沾满血迹的兵甲与尸体已经堆积成一座座小山,几乎将高大的北宫门埋住了三分之一。叛军只派出三分之一的兵力攻门,显然并不打算凭借这三分之一的力量攻下曲椋风的防线。在莲丞相的精妙布局下,空有箭雨,地有妙阵,飞虎军派出的兵力已折损大半。相对的,混淆在这支军队里的暗杀军也漂亮的解决了不少王师士兵,然而小固不可以敌大,弱固不可以敌强,十几个暗杀者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影响。眼看王师渐渐占了上风,曲椋风的眼色却渐渐冷凝起来。   既然不可能凭借三分之一的兵力攻下北宫门,莫言这么做的用意何在?难道只是为了消耗他的兵力,然后打上个持久战?一方攻,一方守,打持久战显然是对叛军不利,为何莫言要出此下策?然而,王师的军队显然已经有些不耐……他如雪一般的清冽目光居高临下的扫过战场的阵营,赫然发现了莫言大军的阵势正在慢慢移动!   “陛下,差不多可以了。”书生笑吟吟道,脸上没有一丝紧张,反而是莫言眉头紧锁,略有迟疑地问道:“万一他不肯出来,以我们的做法,日后定会招来无数骂名……”   “日后的事考日后来想办法,眼下重要的是解决当务之急。”书生不卑不亢地反驳道,“况且,他一定会出来的。如今夏洛河不在,唯一能制住他的便只有我们身后毫无防备的无辜百姓——以他的性格,臣敢保证他一定会出来!”   莫言闭目想了想,确定失败的概率小之又小,才郑重了点了点头,高声喝道:“莲丞相,请出来说话!”   见对方打出了飞虎旗,曲椋风眼色一沉。走上城楼,他淡淡地望着远处的莫言,不怒自威的模样连那位正统的皇家血脉都震动三分。   “莲丞相,你看清楚。我背后便是这王都的繁华市井……”莫言开门见山道,嘴角滑出一丝笑容,“这些,都是彩国的子民,是彩国的土地!如今你竟念着私情,护着那个一无所成的冒牌皇帝。当定罪叛国!”   曲椋风脸色一变,王师的士兵们也跟着一愣。本来恪守承诺誓死守卫烈火朝的他们突然被说成叛军,所有士兵都没能很快回过神来。莫言这偷换概念的一句威胁起到了绝佳的效果,每个人心中都微微有些动摇——到现在为止,他们守护的是一个根本不该当皇帝的皇帝!如果兵临城下的是真正的太子,他们似乎的确是叛军!   “莲丞相,还有你的军队们,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可以特赦你们的罪行,不牵连你们的家人!”莫言见自己的威胁奏效,再次朗声喝道。这一句使得王师军队躁动起来,然而,果然不出莫言所料,曲椋风一振袖,清朗的声音有如甘泉,潺潺地抚平了人心的躁动:“莫将军,你起兵叛乱,此时仍出言不逊,乃是对我烈火朝最大的亵渎。且不说你没有证据证明你才是真正的皇上,只看你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岂有一件是称得上光明正大的?如此作为,竟胆敢声称自己是先皇亲立太子!我堂堂王师的叛国之罪,岂是你可以说加就加的?”   “哼。”冷哼一声,莫言反而将头扬得更高,“莲丞相,无谓的挣扎少作为好。我再说一次,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曲某既然发誓效忠烈火朝,就绝不会反悔。”曲椋风淡淡道,话里带着对莫言的讽刺。   而莫言只当没有听到,笑道:“既然莲丞相如此决绝,也休怪小弟出此下策了!叛贼曲椋风,带着你的军队出来迎战!”   曲椋风哑然失笑——难道莫言以为自己真的会学那匹夫之勇,出去与他决斗?未免太小孩子气了!然而他的惊讶未逝,笑容已经凝固在唇角,眼中闪过一丝惊恐。莫言的军队阵型动了,却不是对着城门,而是对着王都市井!   他竟然拿全城的百姓作为人质逼他出城门!曲椋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死,手渐渐攥成拳,自己将自己掐得生疼。惊怒在他心中燃烧不息,他万万没想到莫言竟然会如此不择手段,随意便将手无寸铁的百姓也卷入这场残酷的战争中!他的确抓住了自己的把柄……任何事都不会让他如此不知所措,除了洛河与百姓,而在他们之中,百姓又是他最最伤不得的要害。他一辈子都在为国为民,此刻又怎么可能为了保全自己的安全而弃全城百姓于不顾?依莫言的性子,他既说得出,也一定做的到。   一旦他出了城门,北宫门就将无帅统领,他以多敌少必然不可能得胜,而莫言则绝对会利用他回到城门的空隙向大开的北宫门大举进攻。而如果他不出去,整个王都就会因他一人遭到屠杀……   极度愤怒之中,他紧紧的握着拳。直到感觉到血液顺着他的手往下流时,他才真正下定了决心。保护人民是他的宿命和责任,无论任何时候他都不可能放得开……正因为太无私,反而促成了他对自己的残酷……下定决心的刹那,他的脑海里闪过她的笑靥,那个笑容如此甜美,他甚至都没有见过她笑得如此甜美,然而就是这张笑靥,仿佛将他的胸臆撕成两半,让他痛不欲生。   洛河……洛河……   抱歉,这一世也许终要亏欠你了,因为我,连那唯一的承诺都无法兑现……   “敢为烈火朝牺牲的好儿郎,全部随我出城门!”曲椋风冷冷的吩咐回荡在城楼上,让所有人都愕然的望着他,他淡淡的看着自己张口结舌的副将,低声说道,“我们出去后紧闭北宫门!无论如何都不准开启!”   “可是,丞相——”   “无论如何!”四个字仿佛千金一掷,重重地落在所有人的心上。   雨仍然没有停,虽然渐渐下得小了,却依然缠缠绵绵,仿佛从这世界被创造时就开始下落,并将永远延续下去一般。随着雨水浇灭了所有的火把,黑暗如同最浓郁的墨迹,已经完全吞噬了一切光明。黑暗中只能听到刀刃摩擦时冰冷的声音,宛如这世界上最残忍的挽歌,歌颂着为驻守这个风雨飘摇的王朝而失去生命的战士们……   然而,西宫门的王师士兵们并没有被这凄惨的挽歌击溃了神经,因为他们的指挥官终于在大雨中现了身影。洛河的出现使得军心大振,在他们最需要希望的时候,他们的神话来了,即便她只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人们也坚信她能够带领他们取得最后的胜利。也许是士兵们的情绪太过高涨,谁也没有注意到洛河脸上那抹淡淡的落寞,远远地她已经听到自己靡下的战士们激动的欢呼,然而这些声音在一瞬间似乎已经离她很远。潮姬最后的一笑仿佛梦魇一样萦绕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   “请你……救救他,上天对他已经足够残忍,我请你……起码让他走得幸福……”   让他走得幸福——洛河抬起头,冰冷的雨点打到了她的脸上。天空仿佛是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野兽,贪婪地想要吞噬她。洛河微微一笑,笑得淡然而寂寞。摇了摇头,她尽力驱逐一切不合时务的想法,凝了凝神,拔出了烈火剑。   幸福……她自己都还没能完全了解这个词语的含义,又如何能让莫言幸福呢?她似乎从来都只会伤害别人,而从未给予过幸福。   “敌军数量?”还没有走上城门,洛河已经开门见山地问向正朝自己走来的副将。她没有工夫理会士兵们对她的到来而表现出的热情,眼下更让她情绪起伏的是目光所及处狼籍的战况。   “不太多,已经完全在我们的掌握之下!”李将军伤未痊愈不能担任副将重职,这个新上任的年轻人似乎对于他们在没有指挥官的情况下击溃了敌人而感到非常自豪。他骄傲地向河汇报,希望能够得到眼前面目冷峻的少女一个赞许的微笑。   然而他换来的只是洛河比刚才更加冷峻的表情。如此轻易的大败敌军,洛河已经敏感地猜测到了北门的战况会有多么惨烈。心中微微打起鼓来,一丝不祥在她心里如大雨拍起的烟雾一样升腾,模糊着她本该理智的思考。思念里那个白色的身影,现在似乎正在被她眼里的血色慢慢侵蚀,慢慢染成一朵鲜红的血莲……她对他的实力当然是信任的,然而现在她却感觉到莫大的孤独,这种孤独比任何不祥都要强烈,好象他离开了她一样……   但她却无法到北宫门去看看他。她同他一样清楚自己的责任,所以现在她只能用一个信念来安慰自己——这是他所爱的国家,所以,她必须守护它!   “全军布阵,松松垮垮得像什么样子,忘了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吗?”紧紧蹙起眉头,洛河高声下令让王师把警戒提升到最高。这种时候绝不能有一丝疏忽,特别是在敌军故意用软弱来刺激你,并寄希冀于你有一丝疏忽的时候。   被洛河生硬的声音吓了一跳,年轻的副官忙不迭地重复了枢密使的命令。西宫门的王师训练有素地迅速聚集起涣散的军心与队伍,将苟延残喘的飞虎军围了个结结实实。眯起眼观察战况的洛河一定不知道自己脸上的杀气是多么浓重,浓重得让身边的副官一直有些心惊胆战——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而身边的少女看起来已然是勃然大怒了。   “左翼军抄上!这些人只是傀儡,用不着留活口,一律杀!”   “他们想从右侧门趁虚而入!三分队立即补上缺口,近门者杀!”   “大军不动,弓步队准备,等敌人进入射程范围内,杀!”   毫无挑战性的,洛河灵敏地判断出了敌军所有的动作。一连串冷冰冰的“杀”字下来,她仿佛化身为暗夜的恶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这么多杀气,然而仇恨竟就这么没来由地在她心里滋长了。她恨不得亲自杀光所有的飞虎军,她只要看到那面旗子就觉得嫌恶非常。就是他们——是他们杀死了柳玉寒,也是他们让她和曲椋风不得不天各一方,用自己的生命和爱情作为赌注去战斗。   在这个刹那她突然觉得柳玉寒的灵魂与自己的融为了一体。她眼里有熊熊的火焰,那是在归去山下那场烧死了两万风流帮成员的大火——然而此时她已经不再难过了,她的心中只剩下了愤怒。   洛河精准的判断,加上布阵颇有心得,王师在很短的时间内解决掉了所有的敌人。方才还狼烟四起的西宫门突然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尸体,刀枪,战马……所有的东西都被印上了死亡的印记,乱七八糟地横亘于大雨之中。虽然打了胜仗,西宫们的烈火军却没有感觉到任何欣喜,他们奇迹般的没有欢呼,而是将目光投向了更深的黑暗中。   现在不只是洛河,所有人都压抑地感觉到了巨大的不祥。这不祥比任何恐惧都要让他们胆战心惊,就好象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潜伏着一只巨大的猛兽,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他们一样。雨落在铁骑上的玲珑之声变得狰狞而诡异,战士们面对突如其来的安静,反而比刚才用生命去战斗时更加害怕了。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前面有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后的北宫门又正在发生什么。比起战斗,这样的等待让他们更加难以自已。   洛河与他们的心情如出一辙,她的心跳得很厉害。   眼前的黑暗很危险,她几乎是认定了这一点。也许那个鬼魅般的暗杀者就潜伏在这片浓得化也化不开的黑暗中。这本该是一件让洛河感觉到棘手的事情,然而现在,是另外一种让人害怕的想法占据了她的思考。对于眼前暗杀军的防范和守护西宫门的责任感都没有能够驱使她,她的身体完全被一种冲动控制了——   她要去北宫门,现在,马上!   这样的安静熄灭了她的仇恨,却让她越来越不安,起初她以为只是自己的幻想作祟,然而后来她发现不是的。这的的确确是一种强烈的预感,让她坐立难安的预感。她必须去北宫门,否则她将会失去她的一切——   与其型同废人的留在这里,不如去北宫门做她应该做的事!如果她看到莫言对曲椋风做了什么,她发誓她会让他走得格外“幸福”!   向目瞪口呆的副将交代了一切,洛河扔下莫名其妙的烈火军跨上了“红豆”。临行前她回过头,尽自己最后的责任感向正瞪着自己的军队们报以一个鼓励的笑容:“一刻也不要松懈!即便你们面对的是最可怕的黑暗与妖魔,你们也要时刻记着自己身为护国战士的荣耀!”   喊完着最后一句,她对身边的副将轻轻一笑:“希望还能够再见到你。”一句说罢,没再理会副将瞬间变得惨白的脸,洛河一夹马腹,红豆长嘶一声,扬长而去,只留下滚滚烟雾,在雨中,慢慢丧失了生气,最终缓缓地重新铺在了湿润的地面上……   所有的战士们就这样目送着自己的指挥官绝尘而去。他们的目光里有不解,也有钦佩。然而突然,方才兵器相交时奏响的挽歌,又如同天边传来的召唤一般,在每个人的耳边缓缓吟唱起来,不曾停歇…… 第25章镇魂歌(上)   好象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那也是个初春,莺飞燕舞,鸟语花香。三月初三刚刚过去,这个萦绕着春天气息的日子宣告了寒冬的结束,同时也挑起了那年的第一蓑杏花烟雨。这一年的春天格外温暖,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所有的草都绿了,所有的花都开了,大地笼罩在一片盎然的生机中……   然而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彩国上下,没有人觉得开心。因为就在这个暖得不似人间的初春,他们尊敬的皇帝因风寒而与世长辞,而遵照这位伟大皇帝的遗嘱,那位刚满十一岁的柔弱皇太子,即将成为统领全国的下一任彩国皇帝。没有人看好这位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的孩子,虽然这是个善良的皇子,却善良得让人无法信任。   人们都在为彩国的未来担忧,他也一样。虽然只有十四岁的年纪,他已经学会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而忧心忡忡。他从小就有过人的才能,对政治的分析往往比自己身为朝廷官员的父亲还要在行。然而他从来没有刻意炫耀过自己,他是个淡然得近乎冷漠的孩子。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植物能够倾听他的心声,也只有书本文字,才能够欣赏到他超人的才能。   但是在跟随父亲进宫谒见新王时,即便是淡然如他也微微皱了眉头。眼前比自己小三岁的少年似乎永远带着惊恐的表情,无论对谁,都是满眼的清澈。这个善良的少年就像一阵和蔼的香风,在这阵香风里,他脆弱的外壳中的心灵正在散发着一种让人心痛的美好气质。别人只看到了他的壳,而本来对这位皇帝颇不以为然的他却看到了内里。   “我叫游罹天……”面貌娇柔的皇帝轻轻开口,嘴角抿着一丝温柔的笑,“你叫什么名字?”   仿佛就在那一刻,两个少年的宿命轻轻的相逢在恒星的轨道上。就在那一刻,他听到了来自天外的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了他所有的职责,在那个瞬间他清楚的领悟到了自己背负得是怎样的一个使命。   那一天,那个淡然得仿佛冰雪的十四岁少年,作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从来都不对任何人表示热情的他,竟主动向新任的皇帝俯首称臣,并交给皇帝他从不离身的红玉作为忠诚的保证。   “臣曲椋风……誓死守卫烈火朝。”   三年过去,他作了丞相,成为了烈火王朝顶梁柱般的人物,一个官号“莲”,在彩国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磨灭的传说。   而七年后的今天,他再一次听到了那来自天外的声音。那个声音提醒着他,叫他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这样的提醒使得他在北宫门在自己身后戛然关闭时,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他怕一旦自己在那狭窄的门缝里看到一星半点她的影子,他就会立刻丧失自我。   于是他不得不向前看,而眼前是黑压压的飞虎大军,正带着残忍的笑容,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像一条贪婪地盯着猎物的响尾蛇。   一袭白衣的他,在飞虎军黑亮的铠甲中显得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他听到大门在自己身后关闭的声音,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的国家,他的幸福,还有他七年前给过承诺的少年,全都被他迫不得已的决定关在了身后,而他却要投身于一个永世不得超生的地狱。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和身体像撕裂一样疼痛,她的笑靥和彩国的宏图正在他心里进行着一场残忍的搏斗,残忍到无论谁赢,他都不能原谅自己。   如果他不是一个将一生都献给国家的男人,如果他没有遇见那个精灵古怪的现代少女,如果他允许自己去逃避一切……这些“如果”被他的心里的魔鬼一次又一次的吼了出来,而曲椋风就是固执地不去回答。   他知道自己没有回答的资格,因为责任于他,比什么都重要。   “誓死守卫烈火朝!”黑暗中,他重复着当年说给游罹天的誓言,这一次,他是说给自己听的。莲花剑带着清白的剑风出鞘,刹那间便横扫了三个飞虎士兵,携着晶莹的血珠,直指苍天!策马狂奔,他带着跟随自己的二十余人,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敌人的军队中。那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知道莫言和他的军师就藏在这黑暗的最深处,而他冒着生命危险出了北宫门并非为了白白送死,所以那最黑暗也是最危险的敌军中心,就是他的莲花剑最后要刺杀的地方。在无穷的黑暗里,他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正挣扎着反抗,拼命不让自己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所吞噬。   “莲大人……”站在城门上的副将感觉到自己眼眶的湿润。自从曲椋风告诉他自己的决定是,他就感受到了无比的震撼。这种震撼比一切儿女情肠都令他感动,在那一刻他第一次触摸到了这个平日里冷漠寡言的丞相所背负的巨大的责任。也是第一次,他感觉到了身为一个军人的自豪。作为自己的上司,曲椋风负责的教会了他最后一样东西——也许这世上有很多想要守护的东西,但每个人终有一种责任,值得用生命去守护……   烈火朝有臣如此,乃大幸!他有帅如此,乃大福!   抬起手拭了拭眼角,这位铮铮军人流下了一滴眼泪。   大雨依然,雷电交错着奔驰在皇宫的上空,那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雪里站雪白的四蹄此时已经被泥水浸染成了灰色,却还在不懈的交替着。红豆跑得很快,溅起的雨水有很大一部分泼到了骑马的夏洛河身上,她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奔跑,奔跑,更快的奔跑……心里的预感越发强烈,她恍惚得觉得自己坠入了无穷的黑暗中。离北宫门越来越近,她却越来越晕眩,心里的害怕如同野草一样疯长,她却不能允许自己犹豫一刻。他在前方等着她——她要去看看他,即使不说话,只是让她看他一眼,就看一眼也好……   北宫门近在眼前。远远地她看到了紧闭的大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北宫门没有被攻破,这个消息让她的身体一下子放松起来,驾着红豆的姿势也开始趋向于悠闲。策着马慢吞吞的走近宫门,她挑起眉,四处寻找着曲椋风的身影。他穿着白色的衣服,理应很好认才对,但纵使她足足看了莲君师四遍,也没有找到一个类似的身影。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慌忙拴好马冲上了城门,不顾士兵们看自己的眼神是多么异样。   冲上城门后,她一眼便看到了他。   他是那么耀眼,在海洋一般汹涌的黑暗中,他就好像一颗明星一样惹人注目。但洛河却完全不为他的光芒所动,她的眼里只剩下茫然,无穷无尽的茫然,这迷雾般的不知所措有如潮水一样击垮了她。那一个瞬间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根本不能相信那个拼杀在城墙下的人就是曲椋风。她的眼睛在一刹那失去了焦距,形同一个木偶一般,呆滞并茫然的看着远处那个逐渐被黑暗吞没的白色身影……   “他答应过我……他不会抛下我一个人去战斗……”喃喃说了这一句,泪水终于决堤一样汹涌的冲出了她空茫的双目,而她只是愣愣地盯着城墙下那个悲壮的白影,“他答应过我……他不能食言……”   她的目光茫然的四处游走着,直到她看到了那个巨大的用来开门的齿轮。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她的双眼突然闪烁起可怕的光芒。再也没有多想,洛河如同一只发狂的小兽一样冲下了城门,用力推开了一切阻挡她道路的人。在石阶上她不小心绊倒了,血液从她的膝盖上流了下来,但她浑然不觉地爬了起来,踉跄着继续向下冲。她好像丧失了所有的感觉,现在她的眼里只有那扇紧金关着的宫门,好像它是她唯一的希望和信念,甚至是她的生命!   “打开,打开!!让我出去……快开门!!”那扇门连自己越来越近,她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一边狂奔着,她一边高声喊叫,“打开门!”   “烈大人!!”然而这一句厉声的阻止却打断了她最后的希望。她惊讶的回过头去,看到泪流满面的副将正向自己飞奔过来,“不能开门!丞相的吩咐,无论如何门也不能开!”   “不能开?”她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然而与此同时,眼泪也疯狂的在她清秀的脸庞上肆虐,这一瞬间,极度的悲伤和极度的嘲笑同时在她美丽的面容上展现,那场面令人忍不住心痛,她就像是只失了控的木偶,完全丧失了支配自己的能力,“你在开玩笑!快打开,打开!让我出去,我要出去救他!!!”   说到最后时,她伪装的语气完全变成了嘶喊。一旁的副将完全怔住了,他从没有见过这个号称烈的少女如此歇斯底里的一面,正如他没有见过曲椋风如此疯狂的举动一样。好像有一把刀在胸腔里乱绞,他感觉到一阵心痛。但是他不能开门,因为一旦开了城门,曲椋风一切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刚想开口解释,眼前的少女突然跪倒在他眼前!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洛河一把抓住了眼前人的衣摆。现在她不要自尊,不要颜面……她什么都可以不要,“把门打开……把门打开啊……我求求你……开门,开门……”   震惊之下,副将没有能答出任何一个字。所有的士兵全都怔在当场,他们无一不被这个少女所震撼。心痛如风暴一样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甚至很多人都转过脸去选择了逃避。他们不忍心再看着这个平日里伶俐得像只狸猫一样的恣意少女,变成了如今这个可怜的样子。   没有人理会自己的哀求,洛河明白自己是彻底孤立无援了。她垂下了头,也松开了抓着副将衣服的手。两只手在地上紧紧攥成了拳,泥水将它们弄得很脏。她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现在它们只是被沾满了泥水的废物,什么也不能做……   柳玉寒离开的时候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次,连他也要逼得她成为一个残忍的人吗?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   “烈大人,烈王朝需要你……”轻轻地,副将艰难地开了口。他的一句话把洛河彻底的拉回了现实,她眼里的痛苦在一刹那间发挥到了极致。副将说得很慢,但字字珠玑,“莲大人……已经走了,我们不能再失去你。烈大人,万万不可让莲大人一片良苦用心白费啊!这彩国上下……还需要你来守护!”   守护,守护……洛河的泪汹涌而下,她终于伏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她不是个爱哭的女孩,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号啕大哭过,但她也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即便是在叱落轩的大船里她用簪子一下下扎着自己的腿,她也没有这样痛。绝望就像一把刀,狠狠地将她戳得千创百孔。   彩国,她凭什么要去守护彩国?没有曲椋风,彩国对她一点意义也没有。可是她却不能抛下这个国家,因为这是曲椋风所在意的,甚至比在意她还要更甚……   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抛弃另外一个?以为他也如此吗?   “你答应过我的……明明就……答应过……”低沉的呜咽声自跪在雨中的少女的喉咙里发出,这个曾经发号过无数命令的声音此刻正脆弱地颤抖着,好象一个受伤的孩子。洛河的眼里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只是一遍遍的呢喃着,试图让自己的语言变成一把刀,狠狠地刺伤自己,好让她麻木的心能有一点点感觉,“我恨你……我恨你……小人……我恨你……”   大雨瓢泼而下,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她的心已经死了,没有了任何感觉。猛地抬起了头,少女用尽了自己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撕心裂肺的大喊道:“我恨你!!!!曲椋风!!!!!”   好象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那也是个初春,莺飞燕舞,鸟语花香。三月初三刚刚过去,这个萦绕着春天气息的日子宣告了寒冬的结束,同时也挑起了那年的第一蓑杏花烟雨。这一年的春天格外温暖,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所有的草都绿了,所有的花都开了,大地笼罩在一片盎然的生机中……   然而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彩国上下,没有人觉得开心。因为就在这个暖得不似人间的初春,他们尊敬的皇帝因风寒而与世长辞,而遵照这位伟大皇帝的遗嘱,那位刚满十一岁的柔弱皇太子,即将成为统领全国的下一任彩国皇帝。没有人看好这位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的孩子,虽然这是个善良的皇子,却善良得让人无法信任。   人们都在为彩国的未来担忧,他也一样。虽然只有十四岁的年纪,他已经学会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而忧心忡忡。他从小就有过人的才能,对政治的分析往往比自己身为朝廷官员的父亲还要在行。然而他从来没有刻意炫耀过自己,他是个淡然得近乎冷漠的孩子。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植物能够倾听他的心声,也只有书本文字,才能够欣赏到他超人的才能。   但是在跟随父亲进宫谒见新王时,即便是淡然如他也微微皱了眉头。眼前比自己小三岁的少年似乎永远带着惊恐的表情,无论对谁,都是满眼的清澈。这个善良的少年就像一阵和蔼的香风,在这阵香风里,他脆弱的外壳中的心灵正在散发着一种让人心痛的美好气质。别人只看到了他的壳,而本来对这位皇帝颇不以为然的他却看到了内里。   “我叫游罹天……”面貌娇柔的皇帝轻轻开口,嘴角抿着一丝温柔的笑,“你叫什么名字?”   仿佛就在那一刻,两个少年的宿命轻轻的相逢在恒星的轨道上。就在那一刻,他听到了来自天外的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了他所有的职责,在那个瞬间他清楚的领悟到了自己背负得是怎样的一个使命。   那一天,那个淡然得仿佛冰雪的十四岁少年,作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从来都不对任何人表示热情的他,竟主动向新任的皇帝俯首称臣,并交给皇帝他从不离身的红玉作为忠诚的保证。   “臣曲椋风……誓死守卫烈火朝。”   三年过去,他作了丞相,成为了烈火王朝顶梁柱般的人物,一个官号“莲”,在彩国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磨灭的传说。   而七年后的今天,他再一次听到了那来自天外的声音。那个声音提醒着他,叫他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这样的提醒使得他在北宫门在自己身后戛然关闭时,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他怕一旦自己在那狭窄的门缝里看到一星半点她的影子,他就会立刻丧失自我。   于是他不得不向前看,而眼前是黑压压的飞虎大军,正带着残忍的笑容,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像一条贪婪地盯着猎物的响尾蛇。   一袭白衣的他,在飞虎军黑亮的铠甲中显得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他听到大门在自己身后关闭的声音,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的国家,他的幸福,还有他七年前给过承诺的少年,全都被他迫不得已的决定关在了身后,而他却要投身于一个永世不得超生的地狱。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和身体像撕裂一样疼痛,她的笑靥和彩国的宏图正在他心里进行着一场残忍的搏斗,残忍到无论谁赢,他都不能原谅自己。   如果他不是一个将一生都献给国家的男人,如果他没有遇见那个精灵古怪的现代少女,如果他允许自己去逃避一切……这些“如果”被他的心里的魔鬼一次又一次的吼了出来,而曲椋风就是固执地不去回答。   他知道自己没有回答的资格,因为责任于他,比什么都重要。   “誓死守卫烈火朝!”黑暗中,他重复着当年说给游罹天的誓言,这一次,他是说给自己听的。莲花剑带着清白的剑风出鞘,刹那间便横扫了三个飞虎士兵,携着晶莹的血珠,直指苍天!策马狂奔,他带着跟随自己的二十余人,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敌人的军队中。那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知道莫言和他的军师就藏在这黑暗的最深处,而他冒着生命危险出了北宫门并非为了白白送死,所以那最黑暗也是最危险的敌军中心,就是他的莲花剑最后要刺杀的地方。在无穷的黑暗里,他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正挣扎着反抗,拼命不让自己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所吞噬。   “莲大人……”站在城门上的副将感觉到自己眼眶的湿润。自从曲椋风告诉他自己的决定是,他就感受到了无比的震撼。这种震撼比一切儿女情肠都令他感动,在那一刻他第一次触摸到了这个平日里冷漠寡言的丞相所背负的巨大的责任。也是第一次,他感觉到了身为一个军人的自豪。作为自己的上司,曲椋风负责的教会了他最后一样东西——也许这世上有很多想要守护的东西,但每个人终有一种责任,值得用生命去守护……   烈火朝有臣如此,乃大幸!他有帅如此,乃大福!   抬起手拭了拭眼角,这位铮铮军人流下了一滴眼泪。   大雨依然,雷电交错着奔驰在皇宫的上空,那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雪里站雪白的四蹄此时已经被泥水浸染成了灰色,却还在不懈的交替着。红豆跑得很快,溅起的雨水有很大一部分泼到了骑马的夏洛河身上,她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奔跑,奔跑,更快的奔跑……心里的预感越发强烈,她恍惚得觉得自己坠入了无穷的黑暗中。离北宫门越来越近,她却越来越晕眩,心里的害怕如同野草一样疯长,她却不能允许自己犹豫一刻。他在前方等着她——她要去看看他,即使不说话,只是让她看他一眼,就看一眼也好……   北宫门近在眼前。远远地她看到了紧闭的大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北宫门没有被攻破,这个消息让她的身体一下子放松起来,驾着红豆的姿势也开始趋向于悠闲。策着马慢吞吞的走近宫门,她挑起眉,四处寻找着曲椋风的身影。他穿着白色的衣服,理应很好认才对,但纵使她足足看了莲君师四遍,也没有找到一个类似的身影。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慌忙拴好马冲上了城门,不顾士兵们看自己的眼神是多么异样。   冲上城门后,她一眼便看到了他。   他是那么耀眼,在海洋一般汹涌的黑暗中,他就好像一颗明星一样惹人注目。但洛河却完全不为他的光芒所动,她的眼里只剩下茫然,无穷无尽的茫然,这迷雾般的不知所措有如潮水一样击垮了她。那一个瞬间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根本不能相信那个拼杀在城墙下的人就是曲椋风。她的眼睛在一刹那失去了焦距,形同一个木偶一般,呆滞并茫然的看着远处那个逐渐被黑暗吞没的白色身影……   “他答应过我……他不会抛下我一个人去战斗……”喃喃说了这一句,泪水终于决堤一样汹涌的冲出了她空茫的双目,而她只是愣愣地盯着城墙下那个悲壮的白影,“他答应过我……他不能食言……”   她的目光茫然的四处游走着,直到她看到了那个巨大的用来开门的齿轮。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她的双眼突然闪烁起可怕的光芒。再也没有多想,洛河如同一只发狂的小兽一样冲下了城门,用力推开了一切阻挡她道路的人。在石阶上她不小心绊倒了,血液从她的膝盖上流了下来,但她浑然不觉地爬了起来,踉跄着继续向下冲。她好像丧失了所有的感觉,现在她的眼里只有那扇紧金关着的宫门,好像它是她唯一的希望和信念,甚至是她的生命!   “打开,打开!!让我出去……快开门!!”那扇门连自己越来越近,她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一边狂奔着,她一边高声喊叫,“打开门!”   “烈大人!!”然而这一句厉声的阻止却打断了她最后的希望。她惊讶的回过头去,看到泪流满面的副将正向自己飞奔过来,“不能开门!丞相的吩咐,无论如何门也不能开!”   “不能开?”她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然而与此同时,眼泪也疯狂的在她清秀的脸庞上肆虐,这一瞬间,极度的悲伤和极度的嘲笑同时在她美丽的面容上展现,那场面令人忍不住心痛,她就像是只失了控的木偶,完全丧失了支配自己的能力,“你在开玩笑!快打开,打开!让我出去,我要出去救他!!!”   说到最后时,她伪装的语气完全变成了嘶喊。一旁的副将完全怔住了,他从没有见过这个号称烈的少女如此歇斯底里的一面,正如他没有见过曲椋风如此疯狂的举动一样。好像有一把刀在胸腔里乱绞,他感觉到一阵心痛。但是他不能开门,因为一旦开了城门,曲椋风一切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刚想开口解释,眼前的少女突然跪倒在他眼前!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洛河一把抓住了眼前人的衣摆。现在她不要自尊,不要颜面……她什么都可以不要,“把门打开……把门打开啊……我求求你……开门,开门……”   震惊之下,副将没有能答出任何一个字。所有的士兵全都怔在当场,他们无一不被这个少女所震撼。心痛如风暴一样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甚至很多人都转过脸去选择了逃避。他们不忍心再看着这个平日里伶俐得像只狸猫一样的恣意少女,变成了如今这个可怜的样子。   没有人理会自己的哀求,洛河明白自己是彻底孤立无援了。她垂下了头,也松开了抓着副将衣服的手。两只手在地上紧紧攥成了拳,泥水将它们弄得很脏。她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现在它们只是被沾满了泥水的废物,什么也不能做……   柳玉寒离开的时候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次,连他也要逼得她成为一个残忍的人吗?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   “烈大人,烈王朝需要你……”轻轻地,副将艰难地开了口。他的一句话把洛河彻底的拉回了现实,她眼里的痛苦在一刹那间发挥到了极致。副将说得很慢,但字字珠玑,“莲大人……已经走了,我们不能再失去你。烈大人,万万不可让莲大人一片良苦用心白费啊!这彩国上下……还需要你来守护!”   守护,守护……洛河的泪汹涌而下,她终于伏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她不是个爱哭的女孩,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号啕大哭过,但她也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即便是在叱落轩的大船里她用簪子一下下扎着自己的腿,她也没有这样痛。绝望就像一把刀,狠狠地将她戳得千创百孔。   彩国,她凭什么要去守护彩国?没有曲椋风,彩国对她一点意义也没有。可是她却不能抛下这个国家,因为这是曲椋风所在意的,甚至比在意她还要更甚……   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抛弃另外一个?以为他也如此吗?   “你答应过我的……明明就……答应过……”低沉的呜咽声自跪在雨中的少女的喉咙里发出,这个曾经发号过无数命令的声音此刻正脆弱地颤抖着,好象一个受伤的孩子。洛河的眼里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只是一遍遍的呢喃着,试图让自己的语言变成一把刀,狠狠地刺伤自己,好让她麻木的心能有一点点感觉,“我恨你……我恨你……小人……我恨你……”   大雨瓢泼而下,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她的心已经死了,没有了任何感觉。猛地抬起了头,少女用尽了自己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撕心裂肺的大喊道:“我恨你!!!!曲椋风!!!!!”   好象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那也是个初春,莺飞燕舞,鸟语花香。三月初三刚刚过去,这个萦绕着春天气息的日子宣告了寒冬的结束,同时也挑起了那年的第一蓑杏花烟雨。这一年的春天格外温暖,仿佛只是一夜之间,所有的草都绿了,所有的花都开了,大地笼罩在一片盎然的生机中……   然而他却一点也不觉得开心。   彩国上下,没有人觉得开心。因为就在这个暖得不似人间的初春,他们尊敬的皇帝因风寒而与世长辞,而遵照这位伟大皇帝的遗嘱,那位刚满十一岁的柔弱皇太子,即将成为统领全国的下一任彩国皇帝。没有人看好这位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的孩子,虽然这是个善良的皇子,却善良得让人无法信任。   人们都在为彩国的未来担忧,他也一样。虽然只有十四岁的年纪,他已经学会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而忧心忡忡。他从小就有过人的才能,对政治的分析往往比自己身为朝廷官员的父亲还要在行。然而他从来没有刻意炫耀过自己,他是个淡然得近乎冷漠的孩子。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植物能够倾听他的心声,也只有书本文字,才能够欣赏到他超人的才能。   但是在跟随父亲进宫谒见新王时,即便是淡然如他也微微皱了眉头。眼前比自己小三岁的少年似乎永远带着惊恐的表情,无论对谁,都是满眼的清澈。这个善良的少年就像一阵和蔼的香风,在这阵香风里,他脆弱的外壳中的心灵正在散发着一种让人心痛的美好气质。别人只看到了他的壳,而本来对这位皇帝颇不以为然的他却看到了内里。   “我叫游罹天……”面貌娇柔的皇帝轻轻开口,嘴角抿着一丝温柔的笑,“你叫什么名字?”   仿佛就在那一刻,两个少年的宿命轻轻的相逢在恒星的轨道上。就在那一刻,他听到了来自天外的声音,那个声音告诉了他所有的职责,在那个瞬间他清楚的领悟到了自己背负得是怎样的一个使命。   那一天,那个淡然得仿佛冰雪的十四岁少年,作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举动。从来都不对任何人表示热情的他,竟主动向新任的皇帝俯首称臣,并交给皇帝他从不离身的红玉作为忠诚的保证。   “臣曲椋风……誓死守卫烈火朝。”   三年过去,他作了丞相,成为了烈火王朝顶梁柱般的人物,一个官号“莲”,在彩国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磨灭的传说。   而七年后的今天,他再一次听到了那来自天外的声音。那个声音提醒着他,叫他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这样的提醒使得他在北宫门在自己身后戛然关闭时,都没有回头再看一眼。他怕一旦自己在那狭窄的门缝里看到一星半点她的影子,他就会立刻丧失自我。   于是他不得不向前看,而眼前是黑压压的飞虎大军,正带着残忍的笑容,虎视眈眈的看着自己,像一条贪婪地盯着猎物的响尾蛇。   一袭白衣的他,在飞虎军黑亮的铠甲中显得有如万绿丛中一点红。他听到大门在自己身后关闭的声音,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的国家,他的幸福,还有他七年前给过承诺的少年,全都被他迫不得已的决定关在了身后,而他却要投身于一个永世不得超生的地狱。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和身体像撕裂一样疼痛,她的笑靥和彩国的宏图正在他心里进行着一场残忍的搏斗,残忍到无论谁赢,他都不能原谅自己。   如果他不是一个将一生都献给国家的男人,如果他没有遇见那个精灵古怪的现代少女,如果他允许自己去逃避一切……这些“如果”被他的心里的魔鬼一次又一次的吼了出来,而曲椋风就是固执地不去回答。   他知道自己没有回答的资格,因为责任于他,比什么都重要。   “誓死守卫烈火朝!”黑暗中,他重复着当年说给游罹天的誓言,这一次,他是说给自己听的。莲花剑带着清白的剑风出鞘,刹那间便横扫了三个飞虎士兵,携着晶莹的血珠,直指苍天!策马狂奔,他带着跟随自己的二十余人,义无反顾地冲进了敌人的军队中。那里,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他知道莫言和他的军师就藏在这黑暗的最深处,而他冒着生命危险出了北宫门并非为了白白送死,所以那最黑暗也是最危险的敌军中心,就是他的莲花剑最后要刺杀的地方。在无穷的黑暗里,他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明,正挣扎着反抗,拼命不让自己被铺天盖地的黑暗所吞噬。   “莲大人……”站在城门上的副将感觉到自己眼眶的湿润。自从曲椋风告诉他自己的决定是,他就感受到了无比的震撼。这种震撼比一切儿女情肠都令他感动,在那一刻他第一次触摸到了这个平日里冷漠寡言的丞相所背负的巨大的责任。也是第一次,他感觉到了身为一个军人的自豪。作为自己的上司,曲椋风负责的教会了他最后一样东西——也许这世上有很多想要守护的东西,但每个人终有一种责任,值得用生命去守护……   烈火朝有臣如此,乃大幸!他有帅如此,乃大福!   抬起手拭了拭眼角,这位铮铮军人流下了一滴眼泪。   大雨依然,雷电交错着奔驰在皇宫的上空,那里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   雪里站雪白的四蹄此时已经被泥水浸染成了灰色,却还在不懈的交替着。红豆跑得很快,溅起的雨水有很大一部分泼到了骑马的夏洛河身上,她却浑然不觉。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奔跑,奔跑,更快的奔跑……心里的预感越发强烈,她恍惚得觉得自己坠入了无穷的黑暗中。离北宫门越来越近,她却越来越晕眩,心里的害怕如同野草一样疯长,她却不能允许自己犹豫一刻。他在前方等着她——她要去看看他,即使不说话,只是让她看他一眼,就看一眼也好……   北宫门近在眼前。远远地她看到了紧闭的大门,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北宫门没有被攻破,这个消息让她的身体一下子放松起来,驾着红豆的姿势也开始趋向于悠闲。策着马慢吞吞的走近宫门,她挑起眉,四处寻找着曲椋风的身影。他穿着白色的衣服,理应很好认才对,但纵使她足足看了莲君师四遍,也没有找到一个类似的身影。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她慌忙拴好马冲上了城门,不顾士兵们看自己的眼神是多么异样。   冲上城门后,她一眼便看到了他。   他是那么耀眼,在海洋一般汹涌的黑暗中,他就好像一颗明星一样惹人注目。但洛河却完全不为他的光芒所动,她的眼里只剩下茫然,无穷无尽的茫然,这迷雾般的不知所措有如潮水一样击垮了她。那一个瞬间她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她根本不能相信那个拼杀在城墙下的人就是曲椋风。她的眼睛在一刹那失去了焦距,形同一个木偶一般,呆滞并茫然的看着远处那个逐渐被黑暗吞没的白色身影……   “他答应过我……他不会抛下我一个人去战斗……”喃喃说了这一句,泪水终于决堤一样汹涌的冲出了她空茫的双目,而她只是愣愣地盯着城墙下那个悲壮的白影,“他答应过我……他不能食言……”   她的目光茫然的四处游走着,直到她看到了那个巨大的用来开门的齿轮。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她的双眼突然闪烁起可怕的光芒。再也没有多想,洛河如同一只发狂的小兽一样冲下了城门,用力推开了一切阻挡她道路的人。在石阶上她不小心绊倒了,血液从她的膝盖上流了下来,但她浑然不觉地爬了起来,踉跄着继续向下冲。她好像丧失了所有的感觉,现在她的眼里只有那扇紧金关着的宫门,好像它是她唯一的希望和信念,甚至是她的生命!   “打开,打开!!让我出去……快开门!!”那扇门连自己越来越近,她的脸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一边狂奔着,她一边高声喊叫,“打开门!”   “烈大人!!”然而这一句厉声的阻止却打断了她最后的希望。她惊讶的回过头去,看到泪流满面的副将正向自己飞奔过来,“不能开门!丞相的吩咐,无论如何门也不能开!”   “不能开?”她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然而与此同时,眼泪也疯狂的在她清秀的脸庞上肆虐,这一瞬间,极度的悲伤和极度的嘲笑同时在她美丽的面容上展现,那场面令人忍不住心痛,她就像是只失了控的木偶,完全丧失了支配自己的能力,“你在开玩笑!快打开,打开!让我出去,我要出去救他!!!”   说到最后时,她伪装的语气完全变成了嘶喊。一旁的副将完全怔住了,他从没有见过这个号称烈的少女如此歇斯底里的一面,正如他没有见过曲椋风如此疯狂的举动一样。好像有一把刀在胸腔里乱绞,他感觉到一阵心痛。但是他不能开门,因为一旦开了城门,曲椋风一切的努力都会付诸东流。刚想开口解释,眼前的少女突然跪倒在他眼前!   “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洛河一把抓住了眼前人的衣摆。现在她不要自尊,不要颜面……她什么都可以不要,“把门打开……把门打开啊……我求求你……开门,开门……”   震惊之下,副将没有能答出任何一个字。所有的士兵全都怔在当场,他们无一不被这个少女所震撼。心痛如风暴一样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甚至很多人都转过脸去选择了逃避。他们不忍心再看着这个平日里伶俐得像只狸猫一样的恣意少女,变成了如今这个可怜的样子。   没有人理会自己的哀求,洛河明白自己是彻底孤立无援了。她垂下了头,也松开了抓着副将衣服的手。两只手在地上紧紧攥成了拳,泥水将它们弄得很脏。她凝视着自己的双手,现在它们只是被沾满了泥水的废物,什么也不能做……   柳玉寒离开的时候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次,连他也要逼得她成为一个残忍的人吗?她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   “烈大人,烈王朝需要你……”轻轻地,副将艰难地开了口。他的一句话把洛河彻底的拉回了现实,她眼里的痛苦在一刹那间发挥到了极致。副将说得很慢,但字字珠玑,“莲大人……已经走了,我们不能再失去你。烈大人,万万不可让莲大人一片良苦用心白费啊!这彩国上下……还需要你来守护!”   守护,守护……洛河的泪汹涌而下,她终于伏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她不是个爱哭的女孩,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号啕大哭过,但她也从来没有这样疼过,即便是在叱落轩的大船里她用簪子一下下扎着自己的腿,她也没有这样痛。绝望就像一把刀,狠狠地将她戳得千创百孔。   彩国,她凭什么要去守护彩国?没有曲椋风,彩国对她一点意义也没有。可是她却不能抛下这个国家,因为这是曲椋风所在意的,甚至比在意她还要更甚……   为什么一定要让她抛弃另外一个?以为他也如此吗?   “你答应过我的……明明就……答应过……”低沉的呜咽声自跪在雨中的少女的喉咙里发出,这个曾经发号过无数命令的声音此刻正脆弱地颤抖着,好象一个受伤的孩子。洛河的眼里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她只是一遍遍的呢喃着,试图让自己的语言变成一把刀,狠狠地刺伤自己,好让她麻木的心能有一点点感觉,“我恨你……我恨你……小人……我恨你……”   大雨瓢泼而下,狠狠地砸在她的身上。她的心已经死了,没有了任何感觉。猛地抬起了头,少女用尽了自己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撕心裂肺的大喊道:“我恨你!!!!曲椋风!!!!!” 第26章镇魂歌(下)   我恨你,曲椋风——   他的动作陡然慢了一拍,酸涩的感觉立刻刺伤了他的眼睛。   就在这一个刹那,有无数道剑光在他的眼前闪电般的掠过。痛苦从身体的每个部分传来,可就算是这些疼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心中疼痛的一分……他把自己变成了一把三刃剑,同时刺伤着自己,也狠狠地伤着她……   如果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爱上她——   为什么他当初,明明知道自己的责任,却还是如此没有自知之明的尝试去碰触那遥不可及的幸福呢?   机械的一次次挥剑,他把自己变了杀人的机器。即使挥出的每一剑都要花费掉他相当的体力,即使他麻木的动作使得敌人一次又一次找到了攻击他的空隙……他却不能停,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使用他华丽的剑法了……   失去了内心深处最重要的东西,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自如的使用剑。他的右袖口空空如也,雪白的衣服被染成了鲜红色——比蔷薇还要红,比血更红。跟随他出来的弟兄们已经接二连三的死在了暗杀者残忍的刀下,顷刻之间只剩他一人仍然在无穷尽的黑暗海洋中奋力地挣扎着。天地间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他将要不断地拼杀,直到自己流光最后一滴血液为止。   这一辈子,他把他的一切都给了这个国家。从他对游罹天发誓忠诚时开始,他就丢了自己。而如今……唯有她才能让他的灵魂回来,仿佛她穿越了千年的光阴,只为还给他一个灵魂……   是否这就是他们的羁绊?她来到这里,只为了还他一个债——然而,他们却必须要用永世隔离作为代价?   左腿又被狠狠划了一刀,曲椋风想一匹失了前蹄的马一样跪倒在了地上。绝望如潮水一样席卷了他,然而他却不得不逼迫自己站起来,继续挥舞他的剑。   他再也不能忍耐心里的痛苦,他再也不能负荷她为他而流下的眼泪。他将他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他的莲花剑上——这把剑将为他保护他的国家,保护他的子民,同时也会保护她!莲花剑仿佛化作了无数的清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横扫了整个飞虎军。他的马被射杀了,他身上的伤痕血流如注,但他从未停下……他像疯子一样奋力挥舞着自己的剑,在庞大的黑暗中艰难地前行。对方似乎永远也杀不完,总有无数的黑暗挡在他与莫言之间……但他不能放弃,他不能允许自己放弃……   他的泪痕洗去了他脸上的血痕,这是他第一人在人前哭了出来。   眼泪无声却汹涌的肆虐着,他却紧紧咬着牙。体力正在流失,他却依然用力地挥舞着莲花剑,在这生命流逝前的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为他所守护的人而战斗!   与此同时,她的眼泪也在肆虐着。洛河安静地站在城楼上,默默地看着曲椋风一人拼杀在黑暗的海洋里。他的身影看起来如此的寂寞,好象浩瀚夜空里唯一的一颗孤星。洛河就这样不言不语地注视着他,以单薄的身体抵抗着夜晚的寒风。她的右手握着一把匕首,而她的左臂上血流如注,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横亘在她雪白的胳臂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的痛,她一样承受着。他挨了多少刀,她就刺了自己多少刀,他的每一个挣扎,痛得都是她的伤口,他流出的每一滴血,也混淆着她的血……   “看到了吗,你的痛,我也感受到了。这是我们的约定,即便你任性地不去遵守它也不行。我不会再让你孤独的,所以即使你想抛下我一个人去承受痛苦,我也……不会再放手了!”   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慢慢地滑了下来,在石制的栏杆上摔得粉碎。她身后的副官和士兵都没有打扰她,他们都在为他和她的牺牲而祭奠。过了今夜,他们都将是彩国新的传奇,然而——又有谁知道在这传奇的背后,他们背负着怎样巨大的悲伤和痛苦?   他必须要背对着她,独自一人面对危险和黑暗。   她必须要正视着他,遥远地目击他的孤注一掷。   为了这个传奇,他与她都以自己的心作为了代价,他们的心同时死了。   他在茫茫的黑暗中继续拼杀着,然而他的力量已经不足以让他能一剑杀死一人。他的步伐变得沉重,但他仍然没有停止;他仅剩的左臂伤痕累累,但他满不在乎;他雪白的衣衫被鲜血染成了一片猩红,但他充目不视……为了这个国家,他将献上他最后的承诺——   “臣曲椋风,誓死保卫烈火王朝!”   现在他终于要兑现他的承诺了,他最后的笑容甚至有些释然。远远地他终于看到了莫言,但他似乎已经没有冲过去的力量了。尽管如此,他依然踉跄着,一边不服输地胡乱挥舞着莲花剑,一边蹒跚地走了过去。他一步深一步浅的走着,眼前被血色所蒙盖。现在他要为他的承诺做最后一件事……莫言没有从曲椋风面前逃走,而是抽出了他不离身的配刀。他的这个动作使得所有飞虎军的士兵都不再向曲椋风挥刀,而是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他们其实不愿与曲椋风为敌。他们也曾敬爱这个彩国的支柱,他们也曾经在他英明的统治下生活。现在他们不得不向他挥舞手里的剑,但是他们依然为他最后的决定和拼杀所震惊。莫言一样如此,他对这个令他叹服的对手表现出了相当的尊敬——他没有命令别人去杀掉曲椋风,虽然现在杀了他似乎很容易。但他决定亲手给予曲椋风一个结束。   费力地走到了莫言面前,曲椋风的目光璀璨如星芒。他看着莫言,目光里流露出淡淡的悲哀。他并不恨莫言,到今天他所做的一切都纯粹是为了保护这个国家而已。他也并不为即将对真正的天子挥剑而害怕,这只是他为了国家而做出的选择罢了。   “你终于来了,曲椋风。”莫眼的目光冷若寒冰,他注视着眼前满身血迹,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的男子,一丝仇恨突然从他深邃的瞳孔中散发出来,“我等了你很久,现在你终于来了——样子这么可怜。”   曲椋风淡淡的望着他,将注意力转移了一些在支撑自己的身体上。他的目光微微有些不伤人的凉意,就像他平时一样。沉默良久,他慢慢开口道:“洛河她一直很喜欢你。”   他的声音里血液凝固所带来的嘶哑,但莫言完全不以为意。听到洛河的名字,他的目光里爆发了愤怒的火焰:“够了!不要提她的名字!你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在我这里炫耀你与她的特殊——”   曲椋风的表情有些惆怅,他慢慢地一笑,目光幽幽地落在了莫言气急败坏的脸上:“原来我们是一样的,一样可怜。”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莫言的表情像一只疯狂的狮子,他将抽出的刀指向曲椋风,嘴角划出一丝狞笑,“你永远得不到她,就像你永远也帮不了游罹天一样!现在,你可以带着你的荣誉离开这个世界了,而你得不到的东西,我会得到!”   曲椋风没有再答话,迅速舞起的莲花剑代替他说出了所有的话,虽然疲惫不堪,但他仍然用尽了全力将这一剑狠狠地扫向了莫言!   “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爱她!你不配,我也一样……不配!”   洛河,原谅我……原谅我必须守护这个国家,原谅我必须放弃你……   下一世,就让我穿越千年的光阴去寻找你,即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也会不顾一切的去爱你……你是我的浩劫,是我不可避免的宿命。接受了原罪的惩罚的我,已经不能再回头。唯有你我才能找回我自己,但现在……我已无力赎罪。   他的耳畔再也听不到声音。   他的眼前再也看不到别人。   那一刹那,他把身体全部给了烈火王朝,却用尽了整颗心去爱她。他从没有这样努力地爱她,用自己全部的灵魂爱她。他只能听到她轻灵的笑声,只能看到她美丽的身影——   洛河,洛河……   穿着仙侣舞衣蹁跹起舞的洛河,躺在石头上懒洋洋晒太阳的洛河,牦牛蹄下笑容依然的洛河,带着全身的血迹冲进他与柳玉寒之间的洛河……   手上的莲花剑突然绽放出火焰般的光芒,如流星一样冲向了莫言。莫言一动不动地望着莲花剑向自己刺来,暗焰在他的眼里熊熊燃烧。剑至刀动,刀与剑的交锋震撼了天地,仿佛要击碎天空中的星辰——   雷声轰鸣,大地都为之震动!下一秒,白色的剑身仿佛断翅的蝴蝶一样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与潮湿的土地发出了最后的共鸣。再下一秒,飞虎将军的嘴角勾勒出一丝残忍的笑容,他拔出的刀尖刺穿了莲丞相的胸膛!   一片死寂。   所有的王师此刻都闭上了双眼,不忍看到眼前的惨状。然而洛河却依然睁着双眼,安静得像一尊雕像。她如扇的睫毛上有泪珠在闪动,有如最璀璨的钻石。她用力地凝视着他,仿佛要把他最后的样子牢牢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洛河微微低下头去,她听到了自己的心死去的声音。她的表情如同孩子一样宁静,所有的锐气都离开了她。她感觉不到悲伤,感觉不到难过,因为此刻他于自己离得这样近,从来,从来都没有这么近过……   “我会等你的,无论多少个千年,多少次轮回……我都等着你找到我,然后,我要你只爱我一个人,我要你……把所有的爱都还给我——”   她的呢喃声戛然而止。洛河透明的眼里清楚的写满了惊讶。   她看到她再熟悉不过的刀影从莫言的身后一闪而过!那把刀直直地刺向了莫言的喉咙,刀柄上的美玉熠熠生辉。玉冥刀选择了最擅长的一刀抹喉,莫言根本躲闪不及——   一道黑色的影子冲了出来,下一秒,血光冲天。   是漠替莫言挡下了这一刀。他并没有去西宫门,而是作为后方的指挥者留在了这里。他冷漠残忍了一辈子,却在这里为了替自己的主人挡下这一刀而丢失了生命。暗杀者的面纱终于缓缓飘下,露出了一张美丽绝伦的脸。这张脸上现在挂着人们从未见过的满足笑容,似乎在为某样东西的逝去而感觉到释然了。   “漠,漠……”莫言扶着自己属下的肩膀失声叫道。他的一生都活在欺骗之中,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感觉到了所谓生命的意义。总会有人愿意为了你献出自己的生命,即使你并不会为了他也选择牺牲自己……   “漠!!”随着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莫言仇恨地回过头去。然而他的表情在一刹那凝滞了,他看到的是那个本该死在悬崖下的少年。柳玉寒的眼里依旧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然而此刻他的表情却噙着深深的忧伤。   “对不起……我还是晚到了一步。”轻声说着,柳玉寒的目光转向了目光正在涣散的曲椋风。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哀伤到了极点,正如洛河在隧道和杏花村里企求他救曲椋风时一样。柳玉寒在与洛河相遇的半年里丧失了所有的凌厉和锐气,忧伤变成了他的影子,仇恨变成了他随身不离的宝玉……   但是他终究没有让自己走上父亲的老路。他被来采药的金茶儿从山崖下救起,一直住在天权。如今,即使身上的伤和心里的伤都尚未痊愈,他还是选择来帮助她。他让茶儿捎信给柳袭缨,他的姐姐随即为他派出了叱落轩在东领所有的兵力。   他和曲椋风、和洛河一样,选择了倾兵而出,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曲椋风是为了这个国家,而他则单纯为了自己的执著。他当然知道在山谷上不是洛河陷害他,他也依然深深的爱恋着这个磨掉了他所有的刺的少女。然而,这一辈子都没觉得自己高尚的他,却作了一个高尚的决定……   他只要洛河幸福而已……   “撑着点……叱落轩的军队已经驻守在民舍前,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子民。”柳玉寒轻轻说道,走过去如同对待兄弟一样将曲椋风扶了起来,自己承受住他的力量,“我们去北宫门,她还在等你……”   “谢谢……”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曲椋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马儿狂奔在黑压压的战场上。柳玉寒是那么急促地催着马,他害怕即使只是晚一秒也会赶不及。这时候他看到北宫门开了,所有的王师都在门口排好了队列,蓄势待发,而洛河正骑在她的红豆上,满连泪痕。   一声鞭响,洛河带着守城军冲了出来。迎着柳玉寒的马,洛河的目光里有急切的目光。   上天还是公平的——让他在最后一刻看到了她。   轻轻勾勒起唇角,曲椋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奢侈地追求了他得不到的幸福,然而现在她就在这么近的前方……她哭了,曲椋风用尽力气伸出手去——   “不要哭……能够遇见你,我已经拥有了太多的幸福,如果你哭了,我会比你更加难过……”   他的手颤抖着伸向了狂奔而来的洛河,她也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柳玉寒轻轻闭上了双眼,他不想强迫自己看到他们两人的手坚定的牵在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洛河将全深都伏在马上,伸手去够曲椋风的手——   红豆和柳玉寒的白马擦肩而过……   安静得,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洛河的手中空空如也——她什么也没有抓到。就在她即将再一次握住曲椋风的手时,他的手轻轻地垂了下去。曲椋风安静地伏在马上,像睡着了一样。他的表情如同以前一样淡然如云,即使沾满了血迹,他依然干净得仿佛一朵来自世外的白莲。   “我爱你……”那是句只有洛河听到了的誓言,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被轻轻地说了出来。他一生都没有这样自私过,但这一次他不愿意让任何人分享这句誓言,他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双眼闭上的刹那,曲椋风的眼前晃动的全是洛河的影子。在弥留的最后一刻他终于能够完全屏弃了自己的责任和承诺,他的眼前终于只有她一人……   那一刹那,大雨倾盆,雨水与洛河的泪一同纨谰而下。   “椋风……”望着景云殿外电闪雷鸣,十九岁的少年莫名其妙地流下了眼泪。在他的右手边,那块温润的红玉浸透了忠诚了颜色,被雷电劈成了血红色的粉末。   我恨你,曲椋风——   他的动作陡然慢了一拍,酸涩的感觉立刻刺伤了他的眼睛。   就在这一个刹那,有无数道剑光在他的眼前闪电般的掠过。痛苦从身体的每个部分传来,可就算是这些疼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心中疼痛的一分……他把自己变成了一把三刃剑,同时刺伤着自己,也狠狠地伤着她……   如果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爱上她——   为什么他当初,明明知道自己的责任,却还是如此没有自知之明的尝试去碰触那遥不可及的幸福呢?   机械的一次次挥剑,他把自己变了杀人的机器。即使挥出的每一剑都要花费掉他相当的体力,即使他麻木的动作使得敌人一次又一次找到了攻击他的空隙……他却不能停,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使用他华丽的剑法了……   失去了内心深处最重要的东西,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自如的使用剑。他的右袖口空空如也,雪白的衣服被染成了鲜红色——比蔷薇还要红,比血更红。跟随他出来的弟兄们已经接二连三的死在了暗杀者残忍的刀下,顷刻之间只剩他一人仍然在无穷尽的黑暗海洋中奋力地挣扎着。天地间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他将要不断地拼杀,直到自己流光最后一滴血液为止。   这一辈子,他把他的一切都给了这个国家。从他对游罹天发誓忠诚时开始,他就丢了自己。而如今……唯有她才能让他的灵魂回来,仿佛她穿越了千年的光阴,只为还给他一个灵魂……   是否这就是他们的羁绊?她来到这里,只为了还他一个债——然而,他们却必须要用永世隔离作为代价?   左腿又被狠狠划了一刀,曲椋风想一匹失了前蹄的马一样跪倒在了地上。绝望如潮水一样席卷了他,然而他却不得不逼迫自己站起来,继续挥舞他的剑。   他再也不能忍耐心里的痛苦,他再也不能负荷她为他而流下的眼泪。他将他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他的莲花剑上——这把剑将为他保护他的国家,保护他的子民,同时也会保护她!莲花剑仿佛化作了无数的清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横扫了整个飞虎军。他的马被射杀了,他身上的伤痕血流如注,但他从未停下……他像疯子一样奋力挥舞着自己的剑,在庞大的黑暗中艰难地前行。对方似乎永远也杀不完,总有无数的黑暗挡在他与莫言之间……但他不能放弃,他不能允许自己放弃……   他的泪痕洗去了他脸上的血痕,这是他第一人在人前哭了出来。   眼泪无声却汹涌的肆虐着,他却紧紧咬着牙。体力正在流失,他却依然用力地挥舞着莲花剑,在这生命流逝前的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为他所守护的人而战斗!   与此同时,她的眼泪也在肆虐着。洛河安静地站在城楼上,默默地看着曲椋风一人拼杀在黑暗的海洋里。他的身影看起来如此的寂寞,好象浩瀚夜空里唯一的一颗孤星。洛河就这样不言不语地注视着他,以单薄的身体抵抗着夜晚的寒风。她的右手握着一把匕首,而她的左臂上血流如注,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横亘在她雪白的胳臂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的痛,她一样承受着。他挨了多少刀,她就刺了自己多少刀,他的每一个挣扎,痛得都是她的伤口,他流出的每一滴血,也混淆着她的血……   “看到了吗,你的痛,我也感受到了。这是我们的约定,即便你任性地不去遵守它也不行。我不会再让你孤独的,所以即使你想抛下我一个人去承受痛苦,我也……不会再放手了!”   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慢慢地滑了下来,在石制的栏杆上摔得粉碎。她身后的副官和士兵都没有打扰她,他们都在为他和她的牺牲而祭奠。过了今夜,他们都将是彩国新的传奇,然而——又有谁知道在这传奇的背后,他们背负着怎样巨大的悲伤和痛苦?   他必须要背对着她,独自一人面对危险和黑暗。   她必须要正视着他,遥远地目击他的孤注一掷。   为了这个传奇,他与她都以自己的心作为了代价,他们的心同时死了。   他在茫茫的黑暗中继续拼杀着,然而他的力量已经不足以让他能一剑杀死一人。他的步伐变得沉重,但他仍然没有停止;他仅剩的左臂伤痕累累,但他满不在乎;他雪白的衣衫被鲜血染成了一片猩红,但他充目不视……为了这个国家,他将献上他最后的承诺——   “臣曲椋风,誓死保卫烈火王朝!”   现在他终于要兑现他的承诺了,他最后的笑容甚至有些释然。远远地他终于看到了莫言,但他似乎已经没有冲过去的力量了。尽管如此,他依然踉跄着,一边不服输地胡乱挥舞着莲花剑,一边蹒跚地走了过去。他一步深一步浅的走着,眼前被血色所蒙盖。现在他要为他的承诺做最后一件事……莫言没有从曲椋风面前逃走,而是抽出了他不离身的配刀。他的这个动作使得所有飞虎军的士兵都不再向曲椋风挥刀,而是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他们其实不愿与曲椋风为敌。他们也曾敬爱这个彩国的支柱,他们也曾经在他英明的统治下生活。现在他们不得不向他挥舞手里的剑,但是他们依然为他最后的决定和拼杀所震惊。莫言一样如此,他对这个令他叹服的对手表现出了相当的尊敬——他没有命令别人去杀掉曲椋风,虽然现在杀了他似乎很容易。但他决定亲手给予曲椋风一个结束。   费力地走到了莫言面前,曲椋风的目光璀璨如星芒。他看着莫言,目光里流露出淡淡的悲哀。他并不恨莫言,到今天他所做的一切都纯粹是为了保护这个国家而已。他也并不为即将对真正的天子挥剑而害怕,这只是他为了国家而做出的选择罢了。   “你终于来了,曲椋风。”莫眼的目光冷若寒冰,他注视着眼前满身血迹,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的男子,一丝仇恨突然从他深邃的瞳孔中散发出来,“我等了你很久,现在你终于来了——样子这么可怜。”   曲椋风淡淡的望着他,将注意力转移了一些在支撑自己的身体上。他的目光微微有些不伤人的凉意,就像他平时一样。沉默良久,他慢慢开口道:“洛河她一直很喜欢你。”   他的声音里血液凝固所带来的嘶哑,但莫言完全不以为意。听到洛河的名字,他的目光里爆发了愤怒的火焰:“够了!不要提她的名字!你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在我这里炫耀你与她的特殊——”   曲椋风的表情有些惆怅,他慢慢地一笑,目光幽幽地落在了莫言气急败坏的脸上:“原来我们是一样的,一样可怜。”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莫言的表情像一只疯狂的狮子,他将抽出的刀指向曲椋风,嘴角划出一丝狞笑,“你永远得不到她,就像你永远也帮不了游罹天一样!现在,你可以带着你的荣誉离开这个世界了,而你得不到的东西,我会得到!”   曲椋风没有再答话,迅速舞起的莲花剑代替他说出了所有的话,虽然疲惫不堪,但他仍然用尽了全力将这一剑狠狠地扫向了莫言!   “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爱她!你不配,我也一样……不配!”   洛河,原谅我……原谅我必须守护这个国家,原谅我必须放弃你……   下一世,就让我穿越千年的光阴去寻找你,即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也会不顾一切的去爱你……你是我的浩劫,是我不可避免的宿命。接受了原罪的惩罚的我,已经不能再回头。唯有你我才能找回我自己,但现在……我已无力赎罪。   他的耳畔再也听不到声音。   他的眼前再也看不到别人。   那一刹那,他把身体全部给了烈火王朝,却用尽了整颗心去爱她。他从没有这样努力地爱她,用自己全部的灵魂爱她。他只能听到她轻灵的笑声,只能看到她美丽的身影——   洛河,洛河……   穿着仙侣舞衣蹁跹起舞的洛河,躺在石头上懒洋洋晒太阳的洛河,牦牛蹄下笑容依然的洛河,带着全身的血迹冲进他与柳玉寒之间的洛河……   手上的莲花剑突然绽放出火焰般的光芒,如流星一样冲向了莫言。莫言一动不动地望着莲花剑向自己刺来,暗焰在他的眼里熊熊燃烧。剑至刀动,刀与剑的交锋震撼了天地,仿佛要击碎天空中的星辰——   雷声轰鸣,大地都为之震动!下一秒,白色的剑身仿佛断翅的蝴蝶一样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与潮湿的土地发出了最后的共鸣。再下一秒,飞虎将军的嘴角勾勒出一丝残忍的笑容,他拔出的刀尖刺穿了莲丞相的胸膛!   一片死寂。   所有的王师此刻都闭上了双眼,不忍看到眼前的惨状。然而洛河却依然睁着双眼,安静得像一尊雕像。她如扇的睫毛上有泪珠在闪动,有如最璀璨的钻石。她用力地凝视着他,仿佛要把他最后的样子牢牢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洛河微微低下头去,她听到了自己的心死去的声音。她的表情如同孩子一样宁静,所有的锐气都离开了她。她感觉不到悲伤,感觉不到难过,因为此刻他于自己离得这样近,从来,从来都没有这么近过……   “我会等你的,无论多少个千年,多少次轮回……我都等着你找到我,然后,我要你只爱我一个人,我要你……把所有的爱都还给我——”   她的呢喃声戛然而止。洛河透明的眼里清楚的写满了惊讶。   她看到她再熟悉不过的刀影从莫言的身后一闪而过!那把刀直直地刺向了莫言的喉咙,刀柄上的美玉熠熠生辉。玉冥刀选择了最擅长的一刀抹喉,莫言根本躲闪不及——   一道黑色的影子冲了出来,下一秒,血光冲天。   是漠替莫言挡下了这一刀。他并没有去西宫门,而是作为后方的指挥者留在了这里。他冷漠残忍了一辈子,却在这里为了替自己的主人挡下这一刀而丢失了生命。暗杀者的面纱终于缓缓飘下,露出了一张美丽绝伦的脸。这张脸上现在挂着人们从未见过的满足笑容,似乎在为某样东西的逝去而感觉到释然了。   “漠,漠……”莫言扶着自己属下的肩膀失声叫道。他的一生都活在欺骗之中,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感觉到了所谓生命的意义。总会有人愿意为了你献出自己的生命,即使你并不会为了他也选择牺牲自己……   “漠!!”随着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莫言仇恨地回过头去。然而他的表情在一刹那凝滞了,他看到的是那个本该死在悬崖下的少年。柳玉寒的眼里依旧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然而此刻他的表情却噙着深深的忧伤。   “对不起……我还是晚到了一步。”轻声说着,柳玉寒的目光转向了目光正在涣散的曲椋风。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哀伤到了极点,正如洛河在隧道和杏花村里企求他救曲椋风时一样。柳玉寒在与洛河相遇的半年里丧失了所有的凌厉和锐气,忧伤变成了他的影子,仇恨变成了他随身不离的宝玉……   但是他终究没有让自己走上父亲的老路。他被来采药的金茶儿从山崖下救起,一直住在天权。如今,即使身上的伤和心里的伤都尚未痊愈,他还是选择来帮助她。他让茶儿捎信给柳袭缨,他的姐姐随即为他派出了叱落轩在东领所有的兵力。   他和曲椋风、和洛河一样,选择了倾兵而出,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曲椋风是为了这个国家,而他则单纯为了自己的执著。他当然知道在山谷上不是洛河陷害他,他也依然深深的爱恋着这个磨掉了他所有的刺的少女。然而,这一辈子都没觉得自己高尚的他,却作了一个高尚的决定……   他只要洛河幸福而已……   “撑着点……叱落轩的军队已经驻守在民舍前,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子民。”柳玉寒轻轻说道,走过去如同对待兄弟一样将曲椋风扶了起来,自己承受住他的力量,“我们去北宫门,她还在等你……”   “谢谢……”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曲椋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马儿狂奔在黑压压的战场上。柳玉寒是那么急促地催着马,他害怕即使只是晚一秒也会赶不及。这时候他看到北宫门开了,所有的王师都在门口排好了队列,蓄势待发,而洛河正骑在她的红豆上,满连泪痕。   一声鞭响,洛河带着守城军冲了出来。迎着柳玉寒的马,洛河的目光里有急切的目光。   上天还是公平的——让他在最后一刻看到了她。   轻轻勾勒起唇角,曲椋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奢侈地追求了他得不到的幸福,然而现在她就在这么近的前方……她哭了,曲椋风用尽力气伸出手去——   “不要哭……能够遇见你,我已经拥有了太多的幸福,如果你哭了,我会比你更加难过……”   他的手颤抖着伸向了狂奔而来的洛河,她也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柳玉寒轻轻闭上了双眼,他不想强迫自己看到他们两人的手坚定的牵在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洛河将全深都伏在马上,伸手去够曲椋风的手——   红豆和柳玉寒的白马擦肩而过……   安静得,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洛河的手中空空如也——她什么也没有抓到。就在她即将再一次握住曲椋风的手时,他的手轻轻地垂了下去。曲椋风安静地伏在马上,像睡着了一样。他的表情如同以前一样淡然如云,即使沾满了血迹,他依然干净得仿佛一朵来自世外的白莲。   “我爱你……”那是句只有洛河听到了的誓言,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被轻轻地说了出来。他一生都没有这样自私过,但这一次他不愿意让任何人分享这句誓言,他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双眼闭上的刹那,曲椋风的眼前晃动的全是洛河的影子。在弥留的最后一刻他终于能够完全屏弃了自己的责任和承诺,他的眼前终于只有她一人……   那一刹那,大雨倾盆,雨水与洛河的泪一同纨谰而下。   “椋风……”望着景云殿外电闪雷鸣,十九岁的少年莫名其妙地流下了眼泪。在他的右手边,那块温润的红玉浸透了忠诚了颜色,被雷电劈成了血红色的粉末。   我恨你,曲椋风——   他的动作陡然慢了一拍,酸涩的感觉立刻刺伤了他的眼睛。   就在这一个刹那,有无数道剑光在他的眼前闪电般的掠过。痛苦从身体的每个部分传来,可就算是这些疼都加在一起,都比不上他心中疼痛的一分……他把自己变成了一把三刃剑,同时刺伤着自己,也狠狠地伤着她……   如果早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爱上她——   为什么他当初,明明知道自己的责任,却还是如此没有自知之明的尝试去碰触那遥不可及的幸福呢?   机械的一次次挥剑,他把自己变了杀人的机器。即使挥出的每一剑都要花费掉他相当的体力,即使他麻木的动作使得敌人一次又一次找到了攻击他的空隙……他却不能停,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使用他华丽的剑法了……   失去了内心深处最重要的东西,他已经没有办法再自如的使用剑。他的右袖口空空如也,雪白的衣服被染成了鲜红色——比蔷薇还要红,比血更红。跟随他出来的弟兄们已经接二连三的死在了暗杀者残忍的刀下,顷刻之间只剩他一人仍然在无穷尽的黑暗海洋中奋力地挣扎着。天地间没有什么能阻拦他,他将要不断地拼杀,直到自己流光最后一滴血液为止。   这一辈子,他把他的一切都给了这个国家。从他对游罹天发誓忠诚时开始,他就丢了自己。而如今……唯有她才能让他的灵魂回来,仿佛她穿越了千年的光阴,只为还给他一个灵魂……   是否这就是他们的羁绊?她来到这里,只为了还他一个债——然而,他们却必须要用永世隔离作为代价?   左腿又被狠狠划了一刀,曲椋风想一匹失了前蹄的马一样跪倒在了地上。绝望如潮水一样席卷了他,然而他却不得不逼迫自己站起来,继续挥舞他的剑。   他再也不能忍耐心里的痛苦,他再也不能负荷她为他而流下的眼泪。他将他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他的莲花剑上——这把剑将为他保护他的国家,保护他的子民,同时也会保护她!莲花剑仿佛化作了无数的清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横扫了整个飞虎军。他的马被射杀了,他身上的伤痕血流如注,但他从未停下……他像疯子一样奋力挥舞着自己的剑,在庞大的黑暗中艰难地前行。对方似乎永远也杀不完,总有无数的黑暗挡在他与莫言之间……但他不能放弃,他不能允许自己放弃……   他的泪痕洗去了他脸上的血痕,这是他第一人在人前哭了出来。   眼泪无声却汹涌的肆虐着,他却紧紧咬着牙。体力正在流失,他却依然用力地挥舞着莲花剑,在这生命流逝前的一刻什么都不重要了,他只为他所守护的人而战斗!   与此同时,她的眼泪也在肆虐着。洛河安静地站在城楼上,默默地看着曲椋风一人拼杀在黑暗的海洋里。他的身影看起来如此的寂寞,好象浩瀚夜空里唯一的一颗孤星。洛河就这样不言不语地注视着他,以单薄的身体抵抗着夜晚的寒风。她的右手握着一把匕首,而她的左臂上血流如注,一道又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横亘在她雪白的胳臂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他的痛,她一样承受着。他挨了多少刀,她就刺了自己多少刀,他的每一个挣扎,痛得都是她的伤口,他流出的每一滴血,也混淆着她的血……   “看到了吗,你的痛,我也感受到了。这是我们的约定,即便你任性地不去遵守它也不行。我不会再让你孤独的,所以即使你想抛下我一个人去承受痛苦,我也……不会再放手了!”   晶莹的泪珠从她的脸颊上慢慢地滑了下来,在石制的栏杆上摔得粉碎。她身后的副官和士兵都没有打扰她,他们都在为他和她的牺牲而祭奠。过了今夜,他们都将是彩国新的传奇,然而——又有谁知道在这传奇的背后,他们背负着怎样巨大的悲伤和痛苦?   他必须要背对着她,独自一人面对危险和黑暗。   她必须要正视着他,遥远地目击他的孤注一掷。   为了这个传奇,他与她都以自己的心作为了代价,他们的心同时死了。   他在茫茫的黑暗中继续拼杀着,然而他的力量已经不足以让他能一剑杀死一人。他的步伐变得沉重,但他仍然没有停止;他仅剩的左臂伤痕累累,但他满不在乎;他雪白的衣衫被鲜血染成了一片猩红,但他充目不视……为了这个国家,他将献上他最后的承诺——   “臣曲椋风,誓死保卫烈火王朝!”   现在他终于要兑现他的承诺了,他最后的笑容甚至有些释然。远远地他终于看到了莫言,但他似乎已经没有冲过去的力量了。尽管如此,他依然踉跄着,一边不服输地胡乱挥舞着莲花剑,一边蹒跚地走了过去。他一步深一步浅的走着,眼前被血色所蒙盖。现在他要为他的承诺做最后一件事……莫言没有从曲椋风面前逃走,而是抽出了他不离身的配刀。他的这个动作使得所有飞虎军的士兵都不再向曲椋风挥刀,而是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他们其实不愿与曲椋风为敌。他们也曾敬爱这个彩国的支柱,他们也曾经在他英明的统治下生活。现在他们不得不向他挥舞手里的剑,但是他们依然为他最后的决定和拼杀所震惊。莫言一样如此,他对这个令他叹服的对手表现出了相当的尊敬——他没有命令别人去杀掉曲椋风,虽然现在杀了他似乎很容易。但他决定亲手给予曲椋风一个结束。   费力地走到了莫言面前,曲椋风的目光璀璨如星芒。他看着莫言,目光里流露出淡淡的悲哀。他并不恨莫言,到今天他所做的一切都纯粹是为了保护这个国家而已。他也并不为即将对真正的天子挥剑而害怕,这只是他为了国家而做出的选择罢了。   “你终于来了,曲椋风。”莫眼的目光冷若寒冰,他注视着眼前满身血迹,看起来甚至有些可怜的男子,一丝仇恨突然从他深邃的瞳孔中散发出来,“我等了你很久,现在你终于来了——样子这么可怜。”   曲椋风淡淡的望着他,将注意力转移了一些在支撑自己的身体上。他的目光微微有些不伤人的凉意,就像他平时一样。沉默良久,他慢慢开口道:“洛河她一直很喜欢你。”   他的声音里血液凝固所带来的嘶哑,但莫言完全不以为意。听到洛河的名字,他的目光里爆发了愤怒的火焰:“够了!不要提她的名字!你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在我这里炫耀你与她的特殊——”   曲椋风的表情有些惆怅,他慢慢地一笑,目光幽幽地落在了莫言气急败坏的脸上:“原来我们是一样的,一样可怜。”   “不一样,当然不一样!”莫言的表情像一只疯狂的狮子,他将抽出的刀指向曲椋风,嘴角划出一丝狞笑,“你永远得不到她,就像你永远也帮不了游罹天一样!现在,你可以带着你的荣誉离开这个世界了,而你得不到的东西,我会得到!”   曲椋风没有再答话,迅速舞起的莲花剑代替他说出了所有的话,虽然疲惫不堪,但他仍然用尽了全力将这一剑狠狠地扫向了莫言!   “不是所有人,都配得上爱她!你不配,我也一样……不配!”   洛河,原谅我……原谅我必须守护这个国家,原谅我必须放弃你……   下一世,就让我穿越千年的光阴去寻找你,即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也会不顾一切的去爱你……你是我的浩劫,是我不可避免的宿命。接受了原罪的惩罚的我,已经不能再回头。唯有你我才能找回我自己,但现在……我已无力赎罪。   他的耳畔再也听不到声音。   他的眼前再也看不到别人。   那一刹那,他把身体全部给了烈火王朝,却用尽了整颗心去爱她。他从没有这样努力地爱她,用自己全部的灵魂爱她。他只能听到她轻灵的笑声,只能看到她美丽的身影——   洛河,洛河……   穿着仙侣舞衣蹁跹起舞的洛河,躺在石头上懒洋洋晒太阳的洛河,牦牛蹄下笑容依然的洛河,带着全身的血迹冲进他与柳玉寒之间的洛河……   手上的莲花剑突然绽放出火焰般的光芒,如流星一样冲向了莫言。莫言一动不动地望着莲花剑向自己刺来,暗焰在他的眼里熊熊燃烧。剑至刀动,刀与剑的交锋震撼了天地,仿佛要击碎天空中的星辰——   雷声轰鸣,大地都为之震动!下一秒,白色的剑身仿佛断翅的蝴蝶一样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与潮湿的土地发出了最后的共鸣。再下一秒,飞虎将军的嘴角勾勒出一丝残忍的笑容,他拔出的刀尖刺穿了莲丞相的胸膛!   一片死寂。   所有的王师此刻都闭上了双眼,不忍看到眼前的惨状。然而洛河却依然睁着双眼,安静得像一尊雕像。她如扇的睫毛上有泪珠在闪动,有如最璀璨的钻石。她用力地凝视着他,仿佛要把他最后的样子牢牢地印在自己的脑海中。   洛河微微低下头去,她听到了自己的心死去的声音。她的表情如同孩子一样宁静,所有的锐气都离开了她。她感觉不到悲伤,感觉不到难过,因为此刻他于自己离得这样近,从来,从来都没有这么近过……   “我会等你的,无论多少个千年,多少次轮回……我都等着你找到我,然后,我要你只爱我一个人,我要你……把所有的爱都还给我——”   她的呢喃声戛然而止。洛河透明的眼里清楚的写满了惊讶。   她看到她再熟悉不过的刀影从莫言的身后一闪而过!那把刀直直地刺向了莫言的喉咙,刀柄上的美玉熠熠生辉。玉冥刀选择了最擅长的一刀抹喉,莫言根本躲闪不及——   一道黑色的影子冲了出来,下一秒,血光冲天。   是漠替莫言挡下了这一刀。他并没有去西宫门,而是作为后方的指挥者留在了这里。他冷漠残忍了一辈子,却在这里为了替自己的主人挡下这一刀而丢失了生命。暗杀者的面纱终于缓缓飘下,露出了一张美丽绝伦的脸。这张脸上现在挂着人们从未见过的满足笑容,似乎在为某样东西的逝去而感觉到释然了。   “漠,漠……”莫言扶着自己属下的肩膀失声叫道。他的一生都活在欺骗之中,直到此刻他才突然感觉到了所谓生命的意义。总会有人愿意为了你献出自己的生命,即使你并不会为了他也选择牺牲自己……   “漠!!”随着一声野兽般的嘶吼,莫言仇恨地回过头去。然而他的表情在一刹那凝滞了,他看到的是那个本该死在悬崖下的少年。柳玉寒的眼里依旧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然而此刻他的表情却噙着深深的忧伤。   “对不起……我还是晚到了一步。”轻声说着,柳玉寒的目光转向了目光正在涣散的曲椋风。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哀伤到了极点,正如洛河在隧道和杏花村里企求他救曲椋风时一样。柳玉寒在与洛河相遇的半年里丧失了所有的凌厉和锐气,忧伤变成了他的影子,仇恨变成了他随身不离的宝玉……   但是他终究没有让自己走上父亲的老路。他被来采药的金茶儿从山崖下救起,一直住在天权。如今,即使身上的伤和心里的伤都尚未痊愈,他还是选择来帮助她。他让茶儿捎信给柳袭缨,他的姐姐随即为他派出了叱落轩在东领所有的兵力。   他和曲椋风、和洛河一样,选择了倾兵而出,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   曲椋风是为了这个国家,而他则单纯为了自己的执著。他当然知道在山谷上不是洛河陷害他,他也依然深深的爱恋着这个磨掉了他所有的刺的少女。然而,这一辈子都没觉得自己高尚的他,却作了一个高尚的决定……   他只要洛河幸福而已……   “撑着点……叱落轩的军队已经驻守在民舍前,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子民。”柳玉寒轻轻说道,走过去如同对待兄弟一样将曲椋风扶了起来,自己承受住他的力量,“我们去北宫门,她还在等你……”   “谢谢……”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曲椋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马儿狂奔在黑压压的战场上。柳玉寒是那么急促地催着马,他害怕即使只是晚一秒也会赶不及。这时候他看到北宫门开了,所有的王师都在门口排好了队列,蓄势待发,而洛河正骑在她的红豆上,满连泪痕。   一声鞭响,洛河带着守城军冲了出来。迎着柳玉寒的马,洛河的目光里有急切的目光。   上天还是公平的——让他在最后一刻看到了她。   轻轻勾勒起唇角,曲椋风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他奢侈地追求了他得不到的幸福,然而现在她就在这么近的前方……她哭了,曲椋风用尽力气伸出手去——   “不要哭……能够遇见你,我已经拥有了太多的幸福,如果你哭了,我会比你更加难过……”   他的手颤抖着伸向了狂奔而来的洛河,她也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柳玉寒轻轻闭上了双眼,他不想强迫自己看到他们两人的手坚定的牵在一起。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洛河将全深都伏在马上,伸手去够曲椋风的手——   红豆和柳玉寒的白马擦肩而过……   安静得,仿佛时间静止了一般。洛河的手中空空如也——她什么也没有抓到。就在她即将再一次握住曲椋风的手时,他的手轻轻地垂了下去。曲椋风安静地伏在马上,像睡着了一样。他的表情如同以前一样淡然如云,即使沾满了血迹,他依然干净得仿佛一朵来自世外的白莲。   “我爱你……”那是句只有洛河听到了的誓言,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被轻轻地说了出来。他一生都没有这样自私过,但这一次他不愿意让任何人分享这句誓言,他只说给她一个人听——   双眼闭上的刹那,曲椋风的眼前晃动的全是洛河的影子。在弥留的最后一刻他终于能够完全屏弃了自己的责任和承诺,他的眼前终于只有她一人……   那一刹那,大雨倾盆,雨水与洛河的泪一同纨谰而下。   “椋风……”望着景云殿外电闪雷鸣,十九岁的少年莫名其妙地流下了眼泪。在他的右手边,那块温润的红玉浸透了忠诚了颜色,被雷电劈成了血红色的粉末。 番外 惜缘谣   皇位,政权,明争,暗斗,这座北朝南的位子,不是谁都可以坐的……   他微微睁眼,细长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霾,如同阴天一般阴沉的暗光,些许的带着些疲倦。   惜缘府,由于大风的缘故星月清晰可辨,一园尚未凋残于春季暖风的裂月梅,在这凉风凄冷的夜里依然傲尽繁华。时而夜风袭来,如破碎的玉盘般晶莹剔透的裂月瓣如白雪般卷地而起,忽而覆盖了奢华尽显的惜缘府,忽而又不胜娇羞地翩跹落地,宛如最骄傲的舞者,裹着比雪还要纯白、比星月还要耀眼的轻纱,袅袅婷婷地施展着绝美的舞步。   然而与这美景丝毫不相衬的,是惜缘府洞开的大门,和带着一身寒气冲进大堂的门丁。   “报……报王爷!莫将军围城,派使者求见……”   莫将军,围城,派使者,求见?   刚刚从睡梦中被吵醒,惜缘府的主人正满脸不悦的坐在大堂内的檀木椅上。   修长的手指仔细地揉着太阳穴,游裂月皱着眉头细细地品味着卫兵刚刚传来的话。他显然没能在第一时间把这几个莫名其妙的短语联系在一起,露出了费解的表情。   “二王爷!”门丁看着面前的人慢条斯理一脸不在乎的表情,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莫将军反了!已经围到城湖了,派了人来——”   “恩?”终于明白过来事态的严重,游裂月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顿时睁了开来,“你说什么?兵变?”   迅速地在脑海里思索着与这件事相关的所有信息后,游裂月的脸色慢慢变了,顿了顿后,门丁只听见他冷冷的一声:“召。”又顿了顿,他忽然又加了一句:“让他在大堂内等我,我去去就来。”   门丁一愣,搞不懂为什么王爷要将如此紧急的事情拖慢一拍。不过他家主子向来很少按常理出牌,所以这门丁也只是诧异了片刻,便一路小跑冲了出去。   游裂月目送着门丁离开,整个大堂安静下来后,他听到突然间似乎被放大的风声。大风萧萧,拍打着枯槁的窗棂,发出令人骇然的声音。突然间被这样的声音包围,游裂月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一片空白,他刚刚做了什么,现在要去做什么,在那一瞬间完全消失在他的思维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萧索的风声,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无关痛痒的思绪。   以前怎么从没觉得惜缘府如此破旧了?游裂月懒洋洋地想起了这个问题。外表看起来那么奢华的一座惜缘府,什么时候已经这么外强中干,连风的打击都承受不起了呢?   大门突然被风抽合。同时被拍醒的还有神游太虚的游裂月。他猛地站了起来,属于二王爷的冷艳又重新回到他绝美的眼中。深深呼吸后,他快步走出大堂,穿过后院,向莫潮姬的房间走去。可到了房门口,却反而踌躇了一下,叩门的手僵滞在半空。   不远处的有株裂月梅,那些花瓣突然像是铃铛一样,在风的敲打下演奏出了充满回忆气息的音乐。他慢慢回过头去看那株梅花,花瓣很纤瘦,不施粉黛的样子像极了母后淡淡的眼神。   小园静默无声,大风却在刹那间袭来,吹落一朵梅瓣,埋进雪里,跌碎了一地回忆。   那个将要死去的女人依然很美,即使多年的隐疾终于在这个万物生发的春天一发不可收拾,她竟然还是很美——这很难得,然而她在洗尽铅华之后反而更加出众。快要死掉的时候她的表情还是笑着的,就像她一辈子戴在脸上的表情一样,恬美沉静的笑容。   死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说,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她也没有说一个字。她好象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维持笑容上,费尽了心思让自己唇角的弧度再温柔一些,再甜美一些……   很多年以后游裂月曾经想过,她这样努力的维持着自己的笑容,不是为了保持自己的容貌,而是为了当心爱的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能够用微笑面对他。   然而……那个男人并没有出现,始终都没有出现。她望眼欲穿地盼望着能在门口出现的那件皇袍,直到她失去生命的时候,也没有出现。   原因是,他的另外一个女人染了风寒,而他在即将去世的她与仅仅有些咳嗽的另外一个女人之间,选择了留在那朵娇羞的鲜花身边。   ——先皇是个深情种子。   民间都这么传说。然而他们不知道,作为帝王被称为深情,就必然有为了这“深情”凋谢的其他深宫女子……她只是其中一个。但是很不幸,彩国的国君只能娶三妻,而那位皇帝因为早早有了龙子而只娶了两妻。   她是其中一个。   金殿外姹紫嫣红,屋外的裂月梅却随着女人的最后一声长叹凋尽了所有的颜色。   死的时候她依然很美,眼睛也温柔地闭上了。她闭得很慢,不知道是放开了还是终究不肯放弃最后的希冀。那时七岁的游裂月站在母亲榻边,不知所措。他清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特别的悲伤,也没有什么愤怒,有的只是无尽的茫然。身后的尖叫声,惊泣声,脚步声,絮语声乱成一片,他却好象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闭上眼后仿佛凋谢了所有光彩的女人。   “贵妃娘娘薨!”   几日之后,年仅七岁的游裂月奉诏般离了母亲那座开满了裂月梅的寝宫,过早的受封了自己的梓宫。然后,在这座冷清的府邸里,像一株梅树般在彩国朝廷的风霜雨雪里艰难的长大。   “男生女相,恐非吉兆啊!”每日进宫早课时,满耳尽是这样的闲言碎语。渐渐的,裂月学会了充耳不闻;然后,他学会了站定,转身,昂头妩媚的冲他们微笑……   游裂月曾经路过母亲生前的寝宫,院子里,侍卫正在七手八脚的把裂月梅连根挖起,移栽入别的花卉。他的父皇背对着他站在里面,看着哥哥罹天淘气的揪起一朵朵的裂月梅,然后扔在地上……   他看着一地妖娆的破碎,一言不发的离开   ——父皇给他的诏书中说,不许他再踏进这里一步……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哥哥清澈稚嫩的眼神,慢慢眯起了自己狭长的凤眼。   几年之后,人人都说他是个很“绝”的人。有这绝美的外貌,绝艳的才华,绝狠的手段,还有一颗绝情的心。   “绝王爷”——这是人们除了二王爷以外,对于他的第二个称呼。   他很嫉妒游罹天,虽然这与他母亲的死几乎无关。虽然他很聪明,在长大的过程中渐渐了解了他母亲去世时的心情,也了解了那位气质超然的皇后对于他母后是多么残忍的存在。但他从中学会的并不是恨,而是鄙夷——他不屑于像他母后那样一辈子为了一个爱人而活。他没有认为谁亏欠了他,他只是觉得——我,应该把属于我的一切抢到手。   所以他嫉妒游罹天,他的哥哥显然不需像他一样凡事都自己争取。不费吹灰之力,他得到了最多的宠爱,得到了最优秀的教书先生,甚至直接得到了皇位的继承权。仿佛游罹天是独子一样,立东宫的诏书没有给游裂月留下一点余地。   但他没有去反抗,他知道那没有用。他只是默默地望着皇兄带着满脸的稚气登上皇位,然后冷冷的一笑。   又是哪一年呢……他娶了妻子,那个传言中美若天仙的莫家小姐,出身将军世家,天生带着贵气和洒脱,偏偏她又是个病美人,这几重的矛盾成就了这位新任王妃。游裂月坦然地接受了游罹天的配婚,他不傻,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他必须要娶这个女人,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那一天他突然觉得,自己对于哥哥说不定是有怜悯之心的。   也就是那一天,这座被他起名为惜缘的冷清的府邸,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惜缘……游裂月重新凝神,望了望眼前照亮了他所有回忆的有如玉盘般的裂月梅。这里如今变得和母后的宫殿一样开满了裂月梅,然而物是,人却已非。   皱了皱眉,游裂月强压下心头的那丝不安,轻轻的叩了叩眼前紧闭的朱门:“潮姬……你在么。”   无人应答。   心中骤然一冷,游裂月破门而入——   熏香燃尽,人去屋空。   终日凝眸盼白头,欲语还休,怎奈情深缘薄,瞬间尽头……   他还记得与潮姬的新婚之夜,铺天盖地的红,精致的铜铃和绣满丁香的鞋尖,他挑开她的红盖头,看到她绝色的眼眸中,映着自己的面容。   她一向很聪明,从不过问他在朝中的事,却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   她一向很美丽,他故意把她藏在深宫中就是为了用她的美吊足百官的胃口,也吊足游罹天的胃口。   她一向很淡定,洗尽铅华,云淡风轻,每天用微笑送他出门,迎他回府。   她……   她也一向很神秘,神秘得近乎冷漠。她不问他的事,他也从不问她,她与他之间只隔一层薄衾,却如隔了千山万水那般遥远——他们的感情似乎很淡,淡得像是最普通的粗茶淡饭,淡得像他院前池子里的清水。   他似乎并不那么爱她,她也似乎不那么爱他。他们就这样淡淡的过着皇宫贵族的日子,过了很多年,习惯了身边的纤细影子,也习惯了深夜总为他掌起的灯火。她尽责的扮演着妻子的角色,做着应该做的事,他也就完美的扮演着宠溺娇妻的二王爷,把她捧在手心仔细呵护——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又不合情理。   现在,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游裂月的心慢慢的冷了下去,触目所及,紫檀木的梳妆台上,丢着一纸绢秀的行书:   莫言征人埋枯骨,裂月寒漪映南天。   红颜甘为金戈碎,君且来世待潮生……   如月华般妖娆,如云雾般连绵……游裂月看着那封信,表情如同看着母后去世时一样迷茫,妖娆的眸中凄蒙一片,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一紧,握皱了那封绝笔信。   突然间他想起游罹天生日那天,他们从宴会上回到惜缘府的时候。他脸上虽没有表示,却着实为夏洛河的女装震撼住了——那真的是个奇女子,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时而伶俐得像聒噪的黄鹂,时而又灵秀得像出水芙蓉一般。   潮姬为他沏了茶,淡淡地看着他,问道:“你爱她吗?”   他一愣,怔然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她从不曾问过他这样私人的问题,而他则永远也忘不了她那时的表情——凄冷,哀伤,平日里的忧郁以最大限度表现了出来。   他张了张嘴,第一次觉得心里某处微微一动:“不爱。”   他答得很笃定。他欣赏夏洛河,欣赏她的才能和机智,也承认她让他改变了许多。但他并不爱她,这样的女人,即便他据为己有,又怎么能真正的控制她呢?他是享受控制力的人,所以他知趣的不愿去碰触那只高高在上的凤凰。   他突然看到潮姬笑了,笑得很恬然,有些安心,却又带着那么丝凄凉。   那时他以为她这一笑是为了自己,他还很有些恍然——难道她是爱他的。   现在才知,那一笑,原来是为了莫言——“如果他能像你一样坚定,就好了。”   他知道曾经的传闻,现在他也信了。   同时,他还信了命。   重新回到大堂时,莫言派来的使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红颜甘为金戈碎……”低低念了一句,游裂月笑着走进了大堂。   玄衣猎猎,长发飘飘,狭长的凤眼中闪烁着美丽绝伦的暗光,眉目间那蔑视天下的傲气与妖娆丝毫不减。   还是那个风度绝然的二王爷!还是那只笑傲天下的笑面虎!   “有何贵干?”他依然浅笑吟吟,引来人坐下后,轻轻问道。   “莫将军知道二王爷是识时务的人,游罹天血统不正,大势已去,希望王爷……”   游裂月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动,只有那抹笑渐渐变得犀利。眼神深邃得看不到底,与使者的眼神相对,使者一个寒噤,竟忘了说下去。   “然后呢?”游裂月挑了挑眉,好心地提醒道。   “事……事成之后封王爷为……为……”使者的锋芒却已荡然无存,只想赶快把话讲完。   “呵。”淡淡一笑摄人心魂,游裂月眼里的不屑如同钉子一样扎在了使者的身上,“劳您转告莫将军,我游裂月只对一个地位感兴趣,那就是皇位,如若他不肯让与本王,就休想拿权贵买通本王。”   使者一愣,不知所措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我要女人。”游裂月又笑了,笑得十足魅惑。   使者怔住,突然又松了一口气,为自己逃过一劫沾沾自喜:“王爷怎么不早说,这好说,好说。”   “真的?”游裂月眼光一抬,彩色的流盼刹那间闪了过来,“那如果,本王是要……他莫言的女人呢?”   没有等待那个无须等待的回答,游裂月冷笑一声,霍的起身,抽出身边护卫的刀,划天而下——白光一闪间,那个使者已然瘫倒在地,留下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我要的,你给的了么……”   皇位,女人……我要的,谁给得了,谁肯给我?   “裂月,我把皇位让给你……”   “我不会接受你的施舍……”   十几年里,他机关算尽,却换来游罹天这样一句话。   谁肯给呢——只有他。   只有他,从小就善良得仿佛天人的他,从小就把别人排在自己前面的他!   天地间无人肯施舍自己的东西,他会肯的,会肯的。如果游裂月现在去找游罹天要皇位,他知道他的皇兄一定会给他……   不接受施舍,那原来是他的自卑啊……   “备车入宫!”   金戈铁马在游裂月的眼前一一闪过。母后的笑容,潮姬的笑容,游罹天的笑容……   ——你爱她吗?   ——不爱。   “君且来世待潮生……”   那一笑,或许是她为了他,许下的承诺……呢……   母后常唱的那首歌谣,那首让他绝对为府邸起名为惜缘的《》,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却多年,却突然,在这刹那响在了耳边。   “惜之有缘,惜之无缘……   有缘惜之,无缘惜之……   有缘可倾情,无缘可倾心,奈何苦相盼,不若归去来兮……   缘至不知惜,缘去不可留,且叹尽天涯,天人自有天人家……”   皇位,政权,明争,暗斗,这座北朝南的位子,不是谁都可以坐的……   他微微睁眼,细长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霾,如同阴天一般阴沉的暗光,些许的带着些疲倦。   惜缘府,由于大风的缘故星月清晰可辨,一园尚未凋残于春季暖风的裂月梅,在这凉风凄冷的夜里依然傲尽繁华。时而夜风袭来,如破碎的玉盘般晶莹剔透的裂月瓣如白雪般卷地而起,忽而覆盖了奢华尽显的惜缘府,忽而又不胜娇羞地翩跹落地,宛如最骄傲的舞者,裹着比雪还要纯白、比星月还要耀眼的轻纱,袅袅婷婷地施展着绝美的舞步。   然而与这美景丝毫不相衬的,是惜缘府洞开的大门,和带着一身寒气冲进大堂的门丁。   “报……报王爷!莫将军围城,派使者求见……”   莫将军,围城,派使者,求见?   刚刚从睡梦中被吵醒,惜缘府的主人正满脸不悦的坐在大堂内的檀木椅上。   修长的手指仔细地揉着太阳穴,游裂月皱着眉头细细地品味着卫兵刚刚传来的话。他显然没能在第一时间把这几个莫名其妙的短语联系在一起,露出了费解的表情。   “二王爷!”门丁看着面前的人慢条斯理一脸不在乎的表情,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莫将军反了!已经围到城湖了,派了人来——”   “恩?”终于明白过来事态的严重,游裂月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顿时睁了开来,“你说什么?兵变?”   迅速地在脑海里思索着与这件事相关的所有信息后,游裂月的脸色慢慢变了,顿了顿后,门丁只听见他冷冷的一声:“召。”又顿了顿,他忽然又加了一句:“让他在大堂内等我,我去去就来。”   门丁一愣,搞不懂为什么王爷要将如此紧急的事情拖慢一拍。不过他家主子向来很少按常理出牌,所以这门丁也只是诧异了片刻,便一路小跑冲了出去。   游裂月目送着门丁离开,整个大堂安静下来后,他听到突然间似乎被放大的风声。大风萧萧,拍打着枯槁的窗棂,发出令人骇然的声音。突然间被这样的声音包围,游裂月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一片空白,他刚刚做了什么,现在要去做什么,在那一瞬间完全消失在他的思维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萧索的风声,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无关痛痒的思绪。   以前怎么从没觉得惜缘府如此破旧了?游裂月懒洋洋地想起了这个问题。外表看起来那么奢华的一座惜缘府,什么时候已经这么外强中干,连风的打击都承受不起了呢?   大门突然被风抽合。同时被拍醒的还有神游太虚的游裂月。他猛地站了起来,属于二王爷的冷艳又重新回到他绝美的眼中。深深呼吸后,他快步走出大堂,穿过后院,向莫潮姬的房间走去。可到了房门口,却反而踌躇了一下,叩门的手僵滞在半空。   不远处的有株裂月梅,那些花瓣突然像是铃铛一样,在风的敲打下演奏出了充满回忆气息的音乐。他慢慢回过头去看那株梅花,花瓣很纤瘦,不施粉黛的样子像极了母后淡淡的眼神。   小园静默无声,大风却在刹那间袭来,吹落一朵梅瓣,埋进雪里,跌碎了一地回忆。   那个将要死去的女人依然很美,即使多年的隐疾终于在这个万物生发的春天一发不可收拾,她竟然还是很美——这很难得,然而她在洗尽铅华之后反而更加出众。快要死掉的时候她的表情还是笑着的,就像她一辈子戴在脸上的表情一样,恬美沉静的笑容。   死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说,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她也没有说一个字。她好象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维持笑容上,费尽了心思让自己唇角的弧度再温柔一些,再甜美一些……   很多年以后游裂月曾经想过,她这样努力的维持着自己的笑容,不是为了保持自己的容貌,而是为了当心爱的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能够用微笑面对他。   然而……那个男人并没有出现,始终都没有出现。她望眼欲穿地盼望着能在门口出现的那件皇袍,直到她失去生命的时候,也没有出现。   原因是,他的另外一个女人染了风寒,而他在即将去世的她与仅仅有些咳嗽的另外一个女人之间,选择了留在那朵娇羞的鲜花身边。   ——先皇是个深情种子。   民间都这么传说。然而他们不知道,作为帝王被称为深情,就必然有为了这“深情”凋谢的其他深宫女子……她只是其中一个。但是很不幸,彩国的国君只能娶三妻,而那位皇帝因为早早有了龙子而只娶了两妻。   她是其中一个。   金殿外姹紫嫣红,屋外的裂月梅却随着女人的最后一声长叹凋尽了所有的颜色。   死的时候她依然很美,眼睛也温柔地闭上了。她闭得很慢,不知道是放开了还是终究不肯放弃最后的希冀。那时七岁的游裂月站在母亲榻边,不知所措。他清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特别的悲伤,也没有什么愤怒,有的只是无尽的茫然。身后的尖叫声,惊泣声,脚步声,絮语声乱成一片,他却好象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闭上眼后仿佛凋谢了所有光彩的女人。   “贵妃娘娘薨!”   几日之后,年仅七岁的游裂月奉诏般离了母亲那座开满了裂月梅的寝宫,过早的受封了自己的梓宫。然后,在这座冷清的府邸里,像一株梅树般在彩国朝廷的风霜雨雪里艰难的长大。   “男生女相,恐非吉兆啊!”每日进宫早课时,满耳尽是这样的闲言碎语。渐渐的,裂月学会了充耳不闻;然后,他学会了站定,转身,昂头妩媚的冲他们微笑……   游裂月曾经路过母亲生前的寝宫,院子里,侍卫正在七手八脚的把裂月梅连根挖起,移栽入别的花卉。他的父皇背对着他站在里面,看着哥哥罹天淘气的揪起一朵朵的裂月梅,然后扔在地上……   他看着一地妖娆的破碎,一言不发的离开   ——父皇给他的诏书中说,不许他再踏进这里一步……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哥哥清澈稚嫩的眼神,慢慢眯起了自己狭长的凤眼。   几年之后,人人都说他是个很“绝”的人。有这绝美的外貌,绝艳的才华,绝狠的手段,还有一颗绝情的心。   “绝王爷”——这是人们除了二王爷以外,对于他的第二个称呼。   他很嫉妒游罹天,虽然这与他母亲的死几乎无关。虽然他很聪明,在长大的过程中渐渐了解了他母亲去世时的心情,也了解了那位气质超然的皇后对于他母后是多么残忍的存在。但他从中学会的并不是恨,而是鄙夷——他不屑于像他母后那样一辈子为了一个爱人而活。他没有认为谁亏欠了他,他只是觉得——我,应该把属于我的一切抢到手。   所以他嫉妒游罹天,他的哥哥显然不需像他一样凡事都自己争取。不费吹灰之力,他得到了最多的宠爱,得到了最优秀的教书先生,甚至直接得到了皇位的继承权。仿佛游罹天是独子一样,立东宫的诏书没有给游裂月留下一点余地。   但他没有去反抗,他知道那没有用。他只是默默地望着皇兄带着满脸的稚气登上皇位,然后冷冷的一笑。   又是哪一年呢……他娶了妻子,那个传言中美若天仙的莫家小姐,出身将军世家,天生带着贵气和洒脱,偏偏她又是个病美人,这几重的矛盾成就了这位新任王妃。游裂月坦然地接受了游罹天的配婚,他不傻,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他必须要娶这个女人,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那一天他突然觉得,自己对于哥哥说不定是有怜悯之心的。   也就是那一天,这座被他起名为惜缘的冷清的府邸,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惜缘……游裂月重新凝神,望了望眼前照亮了他所有回忆的有如玉盘般的裂月梅。这里如今变得和母后的宫殿一样开满了裂月梅,然而物是,人却已非。   皱了皱眉,游裂月强压下心头的那丝不安,轻轻的叩了叩眼前紧闭的朱门:“潮姬……你在么。”   无人应答。   心中骤然一冷,游裂月破门而入——   熏香燃尽,人去屋空。   终日凝眸盼白头,欲语还休,怎奈情深缘薄,瞬间尽头……   他还记得与潮姬的新婚之夜,铺天盖地的红,精致的铜铃和绣满丁香的鞋尖,他挑开她的红盖头,看到她绝色的眼眸中,映着自己的面容。   她一向很聪明,从不过问他在朝中的事,却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   她一向很美丽,他故意把她藏在深宫中就是为了用她的美吊足百官的胃口,也吊足游罹天的胃口。   她一向很淡定,洗尽铅华,云淡风轻,每天用微笑送他出门,迎他回府。   她……   她也一向很神秘,神秘得近乎冷漠。她不问他的事,他也从不问她,她与他之间只隔一层薄衾,却如隔了千山万水那般遥远——他们的感情似乎很淡,淡得像是最普通的粗茶淡饭,淡得像他院前池子里的清水。   他似乎并不那么爱她,她也似乎不那么爱他。他们就这样淡淡的过着皇宫贵族的日子,过了很多年,习惯了身边的纤细影子,也习惯了深夜总为他掌起的灯火。她尽责的扮演着妻子的角色,做着应该做的事,他也就完美的扮演着宠溺娇妻的二王爷,把她捧在手心仔细呵护——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又不合情理。   现在,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游裂月的心慢慢的冷了下去,触目所及,紫檀木的梳妆台上,丢着一纸绢秀的行书:   莫言征人埋枯骨,裂月寒漪映南天。   红颜甘为金戈碎,君且来世待潮生……   如月华般妖娆,如云雾般连绵……游裂月看着那封信,表情如同看着母后去世时一样迷茫,妖娆的眸中凄蒙一片,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一紧,握皱了那封绝笔信。   突然间他想起游罹天生日那天,他们从宴会上回到惜缘府的时候。他脸上虽没有表示,却着实为夏洛河的女装震撼住了——那真的是个奇女子,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时而伶俐得像聒噪的黄鹂,时而又灵秀得像出水芙蓉一般。   潮姬为他沏了茶,淡淡地看着他,问道:“你爱她吗?”   他一愣,怔然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她从不曾问过他这样私人的问题,而他则永远也忘不了她那时的表情——凄冷,哀伤,平日里的忧郁以最大限度表现了出来。   他张了张嘴,第一次觉得心里某处微微一动:“不爱。”   他答得很笃定。他欣赏夏洛河,欣赏她的才能和机智,也承认她让他改变了许多。但他并不爱她,这样的女人,即便他据为己有,又怎么能真正的控制她呢?他是享受控制力的人,所以他知趣的不愿去碰触那只高高在上的凤凰。   他突然看到潮姬笑了,笑得很恬然,有些安心,却又带着那么丝凄凉。   那时他以为她这一笑是为了自己,他还很有些恍然——难道她是爱他的。   现在才知,那一笑,原来是为了莫言——“如果他能像你一样坚定,就好了。”   他知道曾经的传闻,现在他也信了。   同时,他还信了命。   重新回到大堂时,莫言派来的使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红颜甘为金戈碎……”低低念了一句,游裂月笑着走进了大堂。   玄衣猎猎,长发飘飘,狭长的凤眼中闪烁着美丽绝伦的暗光,眉目间那蔑视天下的傲气与妖娆丝毫不减。   还是那个风度绝然的二王爷!还是那只笑傲天下的笑面虎!   “有何贵干?”他依然浅笑吟吟,引来人坐下后,轻轻问道。   “莫将军知道二王爷是识时务的人,游罹天血统不正,大势已去,希望王爷……”   游裂月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动,只有那抹笑渐渐变得犀利。眼神深邃得看不到底,与使者的眼神相对,使者一个寒噤,竟忘了说下去。   “然后呢?”游裂月挑了挑眉,好心地提醒道。   “事……事成之后封王爷为……为……”使者的锋芒却已荡然无存,只想赶快把话讲完。   “呵。”淡淡一笑摄人心魂,游裂月眼里的不屑如同钉子一样扎在了使者的身上,“劳您转告莫将军,我游裂月只对一个地位感兴趣,那就是皇位,如若他不肯让与本王,就休想拿权贵买通本王。”   使者一愣,不知所措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我要女人。”游裂月又笑了,笑得十足魅惑。   使者怔住,突然又松了一口气,为自己逃过一劫沾沾自喜:“王爷怎么不早说,这好说,好说。”   “真的?”游裂月眼光一抬,彩色的流盼刹那间闪了过来,“那如果,本王是要……他莫言的女人呢?”   没有等待那个无须等待的回答,游裂月冷笑一声,霍的起身,抽出身边护卫的刀,划天而下——白光一闪间,那个使者已然瘫倒在地,留下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我要的,你给的了么……”   皇位,女人……我要的,谁给得了,谁肯给我?   “裂月,我把皇位让给你……”   “我不会接受你的施舍……”   十几年里,他机关算尽,却换来游罹天这样一句话。   谁肯给呢——只有他。   只有他,从小就善良得仿佛天人的他,从小就把别人排在自己前面的他!   天地间无人肯施舍自己的东西,他会肯的,会肯的。如果游裂月现在去找游罹天要皇位,他知道他的皇兄一定会给他……   不接受施舍,那原来是他的自卑啊……   “备车入宫!”   金戈铁马在游裂月的眼前一一闪过。母后的笑容,潮姬的笑容,游罹天的笑容……   ——你爱她吗?   ——不爱。   “君且来世待潮生……”   那一笑,或许是她为了他,许下的承诺……呢……   母后常唱的那首歌谣,那首让他绝对为府邸起名为惜缘的《》,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却多年,却突然,在这刹那响在了耳边。   “惜之有缘,惜之无缘……   有缘惜之,无缘惜之……   有缘可倾情,无缘可倾心,奈何苦相盼,不若归去来兮……   缘至不知惜,缘去不可留,且叹尽天涯,天人自有天人家……”   皇位,政权,明争,暗斗,这座北朝南的位子,不是谁都可以坐的……   他微微睁眼,细长的眸中闪过一丝阴霾,如同阴天一般阴沉的暗光,些许的带着些疲倦。   惜缘府,由于大风的缘故星月清晰可辨,一园尚未凋残于春季暖风的裂月梅,在这凉风凄冷的夜里依然傲尽繁华。时而夜风袭来,如破碎的玉盘般晶莹剔透的裂月瓣如白雪般卷地而起,忽而覆盖了奢华尽显的惜缘府,忽而又不胜娇羞地翩跹落地,宛如最骄傲的舞者,裹着比雪还要纯白、比星月还要耀眼的轻纱,袅袅婷婷地施展着绝美的舞步。   然而与这美景丝毫不相衬的,是惜缘府洞开的大门,和带着一身寒气冲进大堂的门丁。   “报……报王爷!莫将军围城,派使者求见……”   莫将军,围城,派使者,求见?   刚刚从睡梦中被吵醒,惜缘府的主人正满脸不悦的坐在大堂内的檀木椅上。   修长的手指仔细地揉着太阳穴,游裂月皱着眉头细细地品味着卫兵刚刚传来的话。他显然没能在第一时间把这几个莫名其妙的短语联系在一起,露出了费解的表情。   “二王爷!”门丁看着面前的人慢条斯理一脸不在乎的表情,急得都快哭出来了,“莫将军反了!已经围到城湖了,派了人来——”   “恩?”终于明白过来事态的严重,游裂月一双细长的丹凤眼顿时睁了开来,“你说什么?兵变?”   迅速地在脑海里思索着与这件事相关的所有信息后,游裂月的脸色慢慢变了,顿了顿后,门丁只听见他冷冷的一声:“召。”又顿了顿,他忽然又加了一句:“让他在大堂内等我,我去去就来。”   门丁一愣,搞不懂为什么王爷要将如此紧急的事情拖慢一拍。不过他家主子向来很少按常理出牌,所以这门丁也只是诧异了片刻,便一路小跑冲了出去。   游裂月目送着门丁离开,整个大堂安静下来后,他听到突然间似乎被放大的风声。大风萧萧,拍打着枯槁的窗棂,发出令人骇然的声音。突然间被这样的声音包围,游裂月的脑中突然出现了一片空白,他刚刚做了什么,现在要去做什么,在那一瞬间完全消失在他的思维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萧索的风声,脑海里浮现出一些无关痛痒的思绪。   以前怎么从没觉得惜缘府如此破旧了?游裂月懒洋洋地想起了这个问题。外表看起来那么奢华的一座惜缘府,什么时候已经这么外强中干,连风的打击都承受不起了呢?   大门突然被风抽合。同时被拍醒的还有神游太虚的游裂月。他猛地站了起来,属于二王爷的冷艳又重新回到他绝美的眼中。深深呼吸后,他快步走出大堂,穿过后院,向莫潮姬的房间走去。可到了房门口,却反而踌躇了一下,叩门的手僵滞在半空。   不远处的有株裂月梅,那些花瓣突然像是铃铛一样,在风的敲打下演奏出了充满回忆气息的音乐。他慢慢回过头去看那株梅花,花瓣很纤瘦,不施粉黛的样子像极了母后淡淡的眼神。   小园静默无声,大风却在刹那间袭来,吹落一朵梅瓣,埋进雪里,跌碎了一地回忆。   那个将要死去的女人依然很美,即使多年的隐疾终于在这个万物生发的春天一发不可收拾,她竟然还是很美——这很难得,然而她在洗尽铅华之后反而更加出众。快要死掉的时候她的表情还是笑着的,就像她一辈子戴在脸上的表情一样,恬美沉静的笑容。   死的时候,她什么也没有说,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她也没有说一个字。她好象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维持笑容上,费尽了心思让自己唇角的弧度再温柔一些,再甜美一些……   很多年以后游裂月曾经想过,她这样努力的维持着自己的笑容,不是为了保持自己的容貌,而是为了当心爱的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能够用微笑面对他。   然而……那个男人并没有出现,始终都没有出现。她望眼欲穿地盼望着能在门口出现的那件皇袍,直到她失去生命的时候,也没有出现。   原因是,他的另外一个女人染了风寒,而他在即将去世的她与仅仅有些咳嗽的另外一个女人之间,选择了留在那朵娇羞的鲜花身边。   ——先皇是个深情种子。   民间都这么传说。然而他们不知道,作为帝王被称为深情,就必然有为了这“深情”凋谢的其他深宫女子……她只是其中一个。但是很不幸,彩国的国君只能娶三妻,而那位皇帝因为早早有了龙子而只娶了两妻。   她是其中一个。   金殿外姹紫嫣红,屋外的裂月梅却随着女人的最后一声长叹凋尽了所有的颜色。   死的时候她依然很美,眼睛也温柔地闭上了。她闭得很慢,不知道是放开了还是终究不肯放弃最后的希冀。那时七岁的游裂月站在母亲榻边,不知所措。他清秀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没有特别的悲伤,也没有什么愤怒,有的只是无尽的茫然。身后的尖叫声,惊泣声,脚步声,絮语声乱成一片,他却好象什么也没有听到,只是愣愣的看着眼前闭上眼后仿佛凋谢了所有光彩的女人。   “贵妃娘娘薨!”   几日之后,年仅七岁的游裂月奉诏般离了母亲那座开满了裂月梅的寝宫,过早的受封了自己的梓宫。然后,在这座冷清的府邸里,像一株梅树般在彩国朝廷的风霜雨雪里艰难的长大。   “男生女相,恐非吉兆啊!”每日进宫早课时,满耳尽是这样的闲言碎语。渐渐的,裂月学会了充耳不闻;然后,他学会了站定,转身,昂头妩媚的冲他们微笑……   游裂月曾经路过母亲生前的寝宫,院子里,侍卫正在七手八脚的把裂月梅连根挖起,移栽入别的花卉。他的父皇背对着他站在里面,看着哥哥罹天淘气的揪起一朵朵的裂月梅,然后扔在地上……   他看着一地妖娆的破碎,一言不发的离开   ——父皇给他的诏书中说,不许他再踏进这里一步……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哥哥清澈稚嫩的眼神,慢慢眯起了自己狭长的凤眼。   几年之后,人人都说他是个很“绝”的人。有这绝美的外貌,绝艳的才华,绝狠的手段,还有一颗绝情的心。   “绝王爷”——这是人们除了二王爷以外,对于他的第二个称呼。   他很嫉妒游罹天,虽然这与他母亲的死几乎无关。虽然他很聪明,在长大的过程中渐渐了解了他母亲去世时的心情,也了解了那位气质超然的皇后对于他母后是多么残忍的存在。但他从中学会的并不是恨,而是鄙夷——他不屑于像他母后那样一辈子为了一个爱人而活。他没有认为谁亏欠了他,他只是觉得——我,应该把属于我的一切抢到手。   所以他嫉妒游罹天,他的哥哥显然不需像他一样凡事都自己争取。不费吹灰之力,他得到了最多的宠爱,得到了最优秀的教书先生,甚至直接得到了皇位的继承权。仿佛游罹天是独子一样,立东宫的诏书没有给游裂月留下一点余地。   但他没有去反抗,他知道那没有用。他只是默默地望着皇兄带着满脸的稚气登上皇位,然后冷冷的一笑。   又是哪一年呢……他娶了妻子,那个传言中美若天仙的莫家小姐,出身将军世家,天生带着贵气和洒脱,偏偏她又是个病美人,这几重的矛盾成就了这位新任王妃。游裂月坦然地接受了游罹天的配婚,他不傻,他当然知道为什么他必须要娶这个女人,但他还是什么也没说,那一天他突然觉得,自己对于哥哥说不定是有怜悯之心的。   也就是那一天,这座被他起名为惜缘的冷清的府邸,迎来了它的女主人。   惜缘……游裂月重新凝神,望了望眼前照亮了他所有回忆的有如玉盘般的裂月梅。这里如今变得和母后的宫殿一样开满了裂月梅,然而物是,人却已非。   皱了皱眉,游裂月强压下心头的那丝不安,轻轻的叩了叩眼前紧闭的朱门:“潮姬……你在么。”   无人应答。   心中骤然一冷,游裂月破门而入——   熏香燃尽,人去屋空。   终日凝眸盼白头,欲语还休,怎奈情深缘薄,瞬间尽头……   他还记得与潮姬的新婚之夜,铺天盖地的红,精致的铜铃和绣满丁香的鞋尖,他挑开她的红盖头,看到她绝色的眼眸中,映着自己的面容。   她一向很聪明,从不过问他在朝中的事,却总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   她一向很美丽,他故意把她藏在深宫中就是为了用她的美吊足百官的胃口,也吊足游罹天的胃口。   她一向很淡定,洗尽铅华,云淡风轻,每天用微笑送他出门,迎他回府。   她……   她也一向很神秘,神秘得近乎冷漠。她不问他的事,他也从不问她,她与他之间只隔一层薄衾,却如隔了千山万水那般遥远——他们的感情似乎很淡,淡得像是最普通的粗茶淡饭,淡得像他院前池子里的清水。   他似乎并不那么爱她,她也似乎不那么爱他。他们就这样淡淡的过着皇宫贵族的日子,过了很多年,习惯了身边的纤细影子,也习惯了深夜总为他掌起的灯火。她尽责的扮演着妻子的角色,做着应该做的事,他也就完美的扮演着宠溺娇妻的二王爷,把她捧在手心仔细呵护——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又不合情理。   现在,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游裂月的心慢慢的冷了下去,触目所及,紫檀木的梳妆台上,丢着一纸绢秀的行书:   莫言征人埋枯骨,裂月寒漪映南天。   红颜甘为金戈碎,君且来世待潮生……   如月华般妖娆,如云雾般连绵……游裂月看着那封信,表情如同看着母后去世时一样迷茫,妖娆的眸中凄蒙一片,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地一紧,握皱了那封绝笔信。   突然间他想起游罹天生日那天,他们从宴会上回到惜缘府的时候。他脸上虽没有表示,却着实为夏洛河的女装震撼住了——那真的是个奇女子,他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的人,时而伶俐得像聒噪的黄鹂,时而又灵秀得像出水芙蓉一般。   潮姬为他沏了茶,淡淡地看着他,问道:“你爱她吗?”   他一愣,怔然地望着眼前的女子。她从不曾问过他这样私人的问题,而他则永远也忘不了她那时的表情——凄冷,哀伤,平日里的忧郁以最大限度表现了出来。   他张了张嘴,第一次觉得心里某处微微一动:“不爱。”   他答得很笃定。他欣赏夏洛河,欣赏她的才能和机智,也承认她让他改变了许多。但他并不爱她,这样的女人,即便他据为己有,又怎么能真正的控制她呢?他是享受控制力的人,所以他知趣的不愿去碰触那只高高在上的凤凰。   他突然看到潮姬笑了,笑得很恬然,有些安心,却又带着那么丝凄凉。   那时他以为她这一笑是为了自己,他还很有些恍然——难道她是爱他的。   现在才知,那一笑,原来是为了莫言——“如果他能像你一样坚定,就好了。”   他知道曾经的传闻,现在他也信了。   同时,他还信了命。   重新回到大堂时,莫言派来的使者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红颜甘为金戈碎……”低低念了一句,游裂月笑着走进了大堂。   玄衣猎猎,长发飘飘,狭长的凤眼中闪烁着美丽绝伦的暗光,眉目间那蔑视天下的傲气与妖娆丝毫不减。   还是那个风度绝然的二王爷!还是那只笑傲天下的笑面虎!   “有何贵干?”他依然浅笑吟吟,引来人坐下后,轻轻问道。   “莫将军知道二王爷是识时务的人,游罹天血统不正,大势已去,希望王爷……”   游裂月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动,只有那抹笑渐渐变得犀利。眼神深邃得看不到底,与使者的眼神相对,使者一个寒噤,竟忘了说下去。   “然后呢?”游裂月挑了挑眉,好心地提醒道。   “事……事成之后封王爷为……为……”使者的锋芒却已荡然无存,只想赶快把话讲完。   “呵。”淡淡一笑摄人心魂,游裂月眼里的不屑如同钉子一样扎在了使者的身上,“劳您转告莫将军,我游裂月只对一个地位感兴趣,那就是皇位,如若他不肯让与本王,就休想拿权贵买通本王。”   使者一愣,不知所措道:“那王爷的意思是……”   “我要女人。”游裂月又笑了,笑得十足魅惑。   使者怔住,突然又松了一口气,为自己逃过一劫沾沾自喜:“王爷怎么不早说,这好说,好说。”   “真的?”游裂月眼光一抬,彩色的流盼刹那间闪了过来,“那如果,本王是要……他莫言的女人呢?”   没有等待那个无须等待的回答,游裂月冷笑一声,霍的起身,抽出身边护卫的刀,划天而下——白光一闪间,那个使者已然瘫倒在地,留下一个难以置信的眼神。   “我要的,你给的了么……”   皇位,女人……我要的,谁给得了,谁肯给我?   “裂月,我把皇位让给你……”   “我不会接受你的施舍……”   十几年里,他机关算尽,却换来游罹天这样一句话。   谁肯给呢——只有他。   只有他,从小就善良得仿佛天人的他,从小就把别人排在自己前面的他!   天地间无人肯施舍自己的东西,他会肯的,会肯的。如果游裂月现在去找游罹天要皇位,他知道他的皇兄一定会给他……   不接受施舍,那原来是他的自卑啊……   “备车入宫!”   金戈铁马在游裂月的眼前一一闪过。母后的笑容,潮姬的笑容,游罹天的笑容……   ——你爱她吗?   ——不爱。   “君且来世待潮生……”   那一笑,或许是她为了他,许下的承诺……呢……   母后常唱的那首歌谣,那首让他绝对为府邸起名为惜缘的《》,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却多年,却突然,在这刹那响在了耳边。   “惜之有缘,惜之无缘……   有缘惜之,无缘惜之……   有缘可倾情,无缘可倾心,奈何苦相盼,不若归去来兮……   缘至不知惜,缘去不可留,且叹尽天涯,天人自有天人家……” =已完结=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